孔子比柏拉圖早出生124年,他們都是紀元前彪炳史冊的人物。通過這兩個人,我們不難看出東西方文化驚人的對稱性。請看: 孔子的政治社會理想是建立(毋寧說恢復)貴族的政治秩序,為此,他奔走呼號,周游宋、衛、陳、蔡、齊、楚,自稱,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終不見用。后治學辦教育,弟子三千。 柏拉圖的政治社會理想也是實施貴族政治,建立“理想國”,為此,他曾三次赴意大利的西西里島活動,企圖影響敘拉古城邦僭主DIONYSIOS父子,實現其理想的貴族統治。失敗后回雅典,于公元前387年創辦了“學園”,廣收弟子。他死后,學園由弟子續辦,直至公元529年。 孔子與柏拉圖都以仰視先古而著稱。孔子視西周為理想社會,并勾勒出一幅大同世界的畫卷。柏拉圖的政治標本取材更早,他景慕野蠻社會,并以其為依托,設計了“理想國”。二人一唱一和,遙相呼應。 雖然孔子的社會藍圖比柏拉圖逼仄些,但實質并無二致。這兩位巨人,幾乎同時代,同政治理想,同人生履歷,天造地設,實難置信。兩人最后的結局也逼肖之至:他們的思想都未能影響當時,但卻都持恒地影響著后來。 本文只涉及二人的政治社會理念及他們所設計出的理想社會的藍圖,在這個意義上,存在著孔子___柏拉圖現象,而且至今鮮有解釋者。竊以為:孔子___柏拉圖現象,是人類懷舊情結的產物。其時恰值貴族制社會解體,舊秩序崩壞,人們普遍產生了今不如昔的感覺。氤氳混沌的古昔秩序給人以極大的想象空間,足可利用這個空間構筑一個精神的寓所。寓所的建筑師也就應運而生。孔子與柏拉圖都適時地抓住了機遇。然而,對舊秩序一味的溢美,并不會產生立竿見影的效果,沒有哪個傻瓜政治家會照他們所說的去做。所以沒有一個政治家愿待他們以上賓。但孔子與柏拉圖所作所為具有“長線投資”的意味,他們死后,榮耀接踵而來。那么,后來的政治家都是傻瓜嗎?不是。后來的政治家之所以認同他們的學說,是因為新秩序已經建立,他們看中的是孔子、柏拉圖思想中“憧憬”與“懷念”的雙重成份,以這種思想實施統治,對統治者有百利而無一害。作為人類,總是同時具有“憧憬未來”的預期與“懷念過去”的情結。作為人,則總是二占其一,時此時彼。孔子與柏拉圖都是徹頭徹尾的懷舊者,同時他們又是“夢想”的設計大師,他們的社會理想蘊含著向前與向后的兩種力,從而涵蓋了人們的上述兩種心理,形成契合。另外,他們的學說都有明顯的性格與情感烙印。把情感注入到了理性之中了。孔子每談及周公,不都是傾慕之情油然,謙卑之狀可掬嗎?他們所建立的王國足以讓沒有建立牢固的感情防線的人魂牽夢繞,不能自持。這樣的社會理想,不正是統治者求之不得的一個招牌嗎?君王打出這樣的招牌,使自己也變得富于了人情味。人情味總比魔鬼的張牙舞爪討百姓喜歡些。何況,它還能使任何一個君王想入非非:我百年之后,說不定子孫會把我捧為圣王或哲學王呢。作為政治家,難道還有比圣王或哲學王更高的榮耀嗎? 孔子也好,柏拉圖也罷,其社會理想殊堪浩嘆的影響力,并非來自這些社會理想自身的魅力___這些社會理想本身破綻百出,前后鑿枘,如海市蜃樓、聚沙之塔,實無讓人恭維之理由___而是來自“圣王”們與兗兗圣崽們精彩的雙簧表演。人在衣裳,馬在鞍。任何一種理論,只要精心包裝,都可以成為統治者可資利用的工具。 孔子與柏拉圖也有不對稱之處。柏拉圖的運氣比孔子稍有遜色。孔子在中國受到獨尊,死后被謐為萬世師表,享盡了香火。而柏拉圖雖貴為亞里士多德的老師,但始終未取得“獨尊”的地位,不能獨往獨來。在這兩千多年中,西方不知出了多少個比柏拉圖影響更大的人物,其中不乏反柏拉圖之道而行之者。而在中國,孔子的社會理想整整影響了中國人兩千年,至今未泯。沒有一個人敢于站在孔子的肩膀上譏諷孔子的謬誤。中國因為有了孔子,無形中給不同學派爭鳴設置了障礙。中國人因此而形成了對尊者的忌諱,養成了甘心為圣賢做詮釋,不思進取的習慣。這正是中國與西方走上兩條不同道路的原因之一。中國的一個人怎抵得上西方的百人、千人呢? 孔子與柏拉圖都是絕頂聰明之人,但以其個人,料難窺真理殿堂堂奧之萬一。世間的知識與智慧不可能為一個人所獨占,如果出現了獨占者,一定說明獨占者所占有的多是些騙人的東西。尊一家之說,而廢百家之言,斷不可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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