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利姆·阿里醫生坐在貝魯特薩赫勒總醫院里的椅子上。自從7月12日以色列向黎巴嫩南部發動軍事攻擊以來,他已經五天五夜沒有回家了。家里怎么樣了?他苦笑著聳了聳肩膀說:“我不知道它是依然完好還是已經被毀了。”他的家就在伊朗大使館附近,現在的狀況如何可想而知。 在身旁的收音機里,正在播放馬吉德·阿汝尼唱的歌:“啊,貝魯特!你是全世界的驕傲!……你從廢墟中崛起,像四月里綻放的花朵!”她唱著唱著,音調忽然高亢起來,“崛起,貝魯特!” “我們會從最壞的時候挺過來的,”阿里說,“貝魯特還會是一座美麗的城市。” 貝魯特人從來不懷疑他們的城市是最美的,即使她飽受戰爭的摧殘,即使在戰火硝煙充斥的日子里,貝魯特人都相信他們的城市是“愛和美的女神”。
分裂的城市:東、南兩重天
貝魯特是黎巴嫩首都,位于地中海邊狹長的平原上,既是地中海東岸最大的優良海港,也是黎巴嫩的重要門戶和貨物集散地。在貝魯特,從受到炮火打擊的南部到毫發無損的東部,完全是兩個世界。 1975年黎巴嫩內戰爆發后,貝魯特被一分為二,從北部的貝魯特港經中心商業區沿大馬士革路到東南郊,形成一條長約六公里、寬約兩百米的無人區(人稱“綠線”)。 “綠線”將貝魯特分開成兩個世界。“綠線”以東為基督教區,摩天大樓鱗次櫛比,大街上車水馬龍,市面繁華異常,社會風氣比較開放自由。走到“綠線”以西,則仿如換了人間。那里是伊斯蘭教遜尼派、什葉派和德魯茲派居民區,遍布彈孔的殘垣斷壁比比皆是,很多都是內戰遺跡,市政當局至今無錢修復。 祖卡·布拉特街區有一座的176年歷史的房子,屋主是八十歲的遜尼派老人阿塞姆·薩拉姆。他坐在屋里傷感地說:“這是貝魯特的悲哀,是整個黎巴嫩的悲哀,黎巴嫩太脆弱了。” 1960年代末,巴勒斯坦游擊隊主力逐漸轉移到黎巴嫩,割據一方,在黎巴嫩形成“國中之國”。由于他們的參與,教派沖突陡然增多,國家內部矛盾激化。直到1975年4月爆發了全面內戰,基督教民兵為一方,穆斯林民兵和巴勒斯坦游擊隊為另一方,激戰十六年之久。保守估計,約有二十多萬人死于內戰。
開戰第二年,敘利亞派出三萬五千士兵以“阿拉伯威懾部隊”名義進駐黎巴嫩,占領時間長達二十九年。直到2005年4月黎巴嫩新政府成立。新政府由二十四人組成,基督徒和穆斯林各占一半。 “敘利亞人撤了,輪到黎巴嫩人主宰自己的命運,于是,各種矛盾和沖突開始表面化了。”阿塞姆·薩拉姆老人說。
矛盾的城市:基督教與伊斯蘭教的尷尬結合
在貝魯特為數不多的酒吧里,二十五歲的老板帕特里克·羅瑞南正在費力地安裝電視。他是基督徒,但承認自己欣賞真主黨領袖納斯魯拉。“作為一個普通平民,我們既不參與政治也不屬于哪個團體,只是希望安定和繁榮。”
和其他阿拉伯國家不同,在黎巴嫩有為數不少的像羅瑞南這樣的基督徒。這是一個糾結在基督教與伊斯蘭教中的國家。歷史上它一直受西方影響。公元前1000年,地中海地區的商人和殖民者建立了黎巴嫩。羅馬帝國后期和拜占庭時期,信奉基督教的皇帝都將黎巴嫩劃歸己有。6世紀時,黎巴嫩接納了基督教異端馬龍派。該教派長期信奉基督教一性論。11世紀左右,黎巴嫩又接納了源自埃及的伊斯蘭教封閉宗派德魯茲教派。在十字軍東征期間,黎巴嫩成了歐洲人的重要據點,受歐洲人特別是法國人的影響尤為深遠。 獨特的歷史使黎巴嫩演變成非常獨特的阿拉伯國家。它不以伊斯蘭教為國教,阿拉伯語雖然是官方語言,但通用法語和英語。有一半的國民信奉伊斯蘭教,主要是什葉派、遜尼派和德魯茲派;有四成的國民信奉基督教,主要有馬龍派、希臘東正教、羅馬天主教和亞美尼亞東正教。教派林立成了黎巴嫩長期受外部勢力干預和內戰不已的重要原因。
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戰爭給黎巴嫩帶來了潮水般的難民,使得穆斯林人數大漲,穆斯林團體遂認為必須比基督徒掌握更多的政治權力,于是,這個國家陷入更深的矛盾之中。
無辜的城市:利益的犧牲品
黎巴嫩人或許至今也不知道他們的國家怎么轉眼間就成了廢墟。昔日那個最美的城市仿佛還在眼前,一切似乎只是一場惡夢。
黎巴嫩和以色列之間其實并不存在直接的利益沖突。第一次中東戰爭前,黎巴嫩因具有完整的民主共和制被譽為西方在東方的“民主櫥窗”。1947年聯合國分治決議已經明確了黎巴嫩同未來獨立的阿拉伯國和獨立的猶太國之間的邊界,因此,黎以之間也不存在直接的領土爭端。事實上,黎巴嫩也沒有參加第二次、第三次和第四次中東戰爭。 那么,為什么以色列要為一次綁架就對黎巴嫩大動干戈呢?實際上,中東地區的事情可稱得上是“環環相扣”,這次沖突爆發時,正是伊朗核危機再次陷入僵局之時,六國外長會議正要決定將伊朗核問題重新提交聯合國安理會。真主黨與以色列的緊張關系在此刻猛然升溫,將力主制裁伊朗的美國拋入一個更為復雜的外交局面。
西方有媒體分析,此次哈馬斯和真主黨挑釁以色列,很可能是出于伊朗和敘利亞的策劃,目的是在中東制造更多麻煩,讓美國疲于應付。 大國間的利益角逐,黎巴嫩成了徹底的犧牲品。 每天下午6點,貝魯特一家酒店的停車場總有一群十六七歲的孩子在踢足球。剛上初中的侯賽尼說,他是遜尼派穆斯林,班里也有什葉派穆斯林,大家相處融洽。硝煙背后,孩子們或許還不懂他們的國家到底為什么會承受一場戰爭。而這場戰爭何時結束呢?誰也不知道,大家知道的,就是它不會像一場球賽那么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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