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之道

  狼是極為不同尋常的動物。它的根本之道是友好，愛好和平和群居。這三個特性也許與我們心中的狼的印象根本相反。在一般人的印象中，狼是邪惡的，狡猾的，沒有道德感的，好像與人類有不共戴天之仇恨。然而任何有與狼有接觸的人都會告訴你這個印象的完全錯誤。今天晚上我看CNN的電視新聞。新聞正好報道狼作為人的寵物或伴侶的新聞。那個養著好幾只狼的男人在電視中說，“一般人對狼的印象完全誤解了狼。一般人對狼的智力和感情能力沒有任何了解，道聽途說地把狼想象成有害的動物?！蔽乙贿吙措娨?，一邊覺得很湊巧，因為我正在寫這篇文章。我不知一般人對狼印象是從何而來的。我想，我們中國古人對狼的智力一定有很多體會。比如成語說“狼狽為奸”。顯然狼和狽的智力在一起，讓聰明的中國古人也覺得很難對付。想象一下吧，古代的時候，森林遍地的中國，狼在大地倘佯。中國古人一定對狼的聰明，智力和能力有切身體會。我們對對付不了的別人，只好搖頭說他們過于聰明了，太奸了！中國古人難道不亦然嗎？

從狼狽為奸這個成語中，我想，狼的聰明不僅來自他們個人的智力，也來自他們群體的力量。狼是群居的，群體活動的動物。這種群居是以一個小家庭為單位。一群共同生活的狼是由公母頭狼和他們在兩三年內生的孩子組成的。公母頭狼通常沒有血親關系。有的時候，其他沒有血親關系的狼也會加入一群狼。一群狼通常有自己的領地。領地視這群狼的情況而大小不一。比如，在明尼蘇達的灰狼領地從25到150平方英里左右，而在阿拉斯加的灰狼的領地要大得多，達300到1000平方英里。生活在南方的紅狼的領地似乎要小一些。1999年，美國科學家把紅狼重新放回山林。根據對他們的觀察，狼學家發現他們的領地是38到87平方英里。生活在自己的領地里，狼是“家庭中心”價值的典范。

首先，狼是一夫一妻的動物。在這點上，狼與狗完全不一樣。我對狼夫妻之間的忠誠，愛和相互幫助感到驚奇，因為，到底是什么力量使他們彼此如此相愛？有些狼學家解釋說是因為生育。狼對自己的血統顯然很重視，他們不希望孩子的父母血統可疑。他們既沒有血型分析也沒有基因工程，因此他們自動一夫一妻，保證孩子是自己的孩子。可是這種理論解釋不了為什么一群狼中會有沒有血緣關系的其他狼的存在，也許根本的不是血統而是其他，比如味道，和在一起相處的愉快等等產生的感情。因為狼是重感情的動物，他們可以和他們一起生活的人或動物產生深刻的感情，感情這個紐帶把他們緊緊地系在一起。

狼對感情的高度重視常常使研究者感到驚奇和快慰。狼與狼之間的兄弟姐妹關系讓人感動。當狼父母在孩子小的時候外出時，狼孩子們互相照顧自己。他們在一起玩耍，一起回家，睡覺的時候擠在一起感到溫暖。狼孩子不僅被父母熱愛，也被父母或上一年生的兄弟姐妹，以及父母的兄弟姐妹熱愛。成年的狼有自動的反芻功能。當小狼用嘴去碰觸和親吻成年狼時，不管成年狼是不是小狼的父母或親人，成年狼都會立刻反芻，把食物吐出來喂小狼。如果一只狼是和狗一起長大的，狼也會對那只狗產生感情，依賴。狼對人也是同樣。狼對感情和家庭的重視，我們人類沒有社會理論可以解釋。我們只有驚嘆的份。

狼在二十一個月左右性成熟。如果想到一只狼的壽命通常是八到十二年，他們的性成熟期和年齡的比率和我們人類差不多。狼通常在性成熟之前就開始有很多愛撫的舉動。兩只狼會互相在彼此身上聞來聞去，頭蹭來蹭去等等表示喜歡彼此。在交配季節，雄性的狼還喜歡聞或舔雌狼的生殖器官。一位狼學家這樣描述狼的交配行為：“公狼開始圍著母狼跳舞，前爪降低，好像一只玩耍的狗，搖動他的尾巴。他還會輕輕地咬母狼的臉，耳朵，和后背，從側面爬到她的身上，然后，從后面爬到她的身上。”母狼也向公狼求愛。母狼可能會把前爪，脖子，頭放在公狼的肩膀上，她也會用屈服的姿勢向公狼示意，或者倒著走向公狼，把尾巴高高地翹起來，向公狼展示自己的生殖器官?！奥N起尾巴，母頭狼用羽毛一樣輕柔的腳步跳起舞，好像在低訴請對我更溫柔…同時，緩慢地，輕微地，像鐘擺一樣前后左右地運動自己的生殖器官?！闭T惑顯然是雙方的，但是公狼顯然更為主動。通常公狼求愛的次數是母狼求愛次數的三倍左右。不過也有例外的時候，有個狼學家觀察，在一個交配季節，有一只公狼得天獨厚，有四只母狼向他求愛，他卻經常紋絲不動。在五只公狼的求愛次數里，他只占百分之九。

在交配季節里，公狼母狼都會有很多求愛的舉動，但不是每次求愛都以做愛而結束，只有很少的求愛導致做愛。狼求愛的目的不是做愛，而是表達愛情。這種純愛情表達恐怕超出人的理解力。據觀察統計，布魯克非爾德動物園的狼群從1963年到1966一共有1296次求愛的舉動，只有31次結果是以交合結束的。麥池自己在田野里觀察時，記錄到有一群狼，這群狼有15只，他對他們追蹤了三年。在三年中，他只看到這群狼有過四次交配。如果母狼不想接收公狼的求愛，母狼通常是把尾巴一夾，或者干脆坐在自己的尾巴上，讓公狼明白他沒有什么可趁之機。如果母狼想和公狼交配，她不但主動，而且也積極接收公狼的求愛。她的尾巴搖到旁邊，讓公狼看到她也準備好了。如果兩只狼喜歡彼此，有的時候，他們就省去了求愛過程，直接交配。

狼的交配是一個非常特殊的過程，原因是狼在交配過程中，會彼此一動不動地鎖在一起，這種鎖在一起的力量是如此強大，即使外力強迫，他們一時半會兒也分不開。麥池詳細地講述狼的交配過程，提出自己的理論來解釋為什么狼會鎖在一起。他描述到，當狼的生殖器官交合后，公狼會慢慢地從母狼身上下來，身體漸漸地移動，至到他和母狼站在完全相反的方向，同時他們的生殖器官緊緊地鎖在一起。他們尾和尾地鎖在那里，一聲不響，站在那里，二十到三十分鐘。麥池解釋，這個鎖的過程，實際上是主要是兩只狼的心理完成過程，而不只是生理過程。兩只交配的狼，通過鎖在一起，表達他們的相互依賴和愛。鎖的形成是他們彼此的生殖器官腫脹，一時半會分不開的結果。當鎖的過程在一群狼中發生時，其他狼通常立刻跑過來圍觀，繞著鎖著的伴侶，激動地蹦跳，大概是向這種愛著的伴侶表示祝賀和慶祝未來可能產生的生命。

統治，性伴侶選擇和求愛的次數是緊密地聯系在一起的。有位狼學家根據自己的研究得出結論說，在一群狼中，只有頭狼夫婦才可以交配。但是，別的狼學家根據自己的研究質疑這個結論。另外一個狼學家根據對布魯克費爾德動物園狼群的觀察研究，結論卻是一旦公狼成為頭狼之后，他的性興趣就下降。也就是說，他統治地位和他的性興趣成反比。為什么是這樣，科學家找不出理由來。與公頭狼相反，母頭狼的性能力一直是最活躍的。還是對布魯克費而得動物園狼群的觀察得出的事實。五年之內，雖然這群狼中還有其他性成熟的母狼，這群狼中只有母頭狼生孩子。她一年生一個小狼。母頭狼死后，其他母狼互相斗爭，爭奪成為頭狼，可是成為頭狼母狼在第一年生了一個孩子，第二年，她就什么都沒生，而狼群中其他四只母狼都生了小狼。這個現象說明，我們人類對狼的性能力和生育還沒有統一的答案。但是，麥池認為，我們至少對狼的生育有基本的理解，這種理解包括以下方面：一，在生育季節到來之前，狼之間爭奪統治地位的斗爭到達白熱化，特別是在母狼之中，正當頭狼，就有機會生育，一旦生育季節開始，狼之間的權力關系就基本上都確定下來了。二，公頭狼是眾母狼的大眾情人，是眾母狼人人都喜歡選擇的性伴侶。三，母頭狼不喜歡別的母狼和公狼交配。四，公頭狼經常打斷位置比他低的狼的求愛和交配。五，位置低的狼有時也試圖打斷位置高的狼的求愛和交配過程。六，交配伴侶的選擇似乎與地位有關系，年輕的狼喜歡與地位高，通常老一些的狼交配。這種錯綜復雜的地位，愛情，情欲和交配關系是如此糾纏，狼學者們對此進行過許多觀察，希望得出規律性的結論。狼學者拉比記錄到：
      “在隨之而來的交配季節里，只有一只母狼交配成功并生了一只小狼。這只母狼通過身體和心理的攻擊來控制其他另外兩只母狼。一看到其他兩只母狼去找公狼或接收公狼的求愛，這只母狼就跑過去打她們。那兩只母狼每天都嚇得躲在很小的一塊森林里。結果，只有一只母狼有機會偷歡了一次。那次的發生還是因為母頭狼自己正在交配，顧不過來的緣故。母頭狼喜歡公頭狼，經常跑去向他求歡，可是另外一只母狼也喜歡公頭狼，經常向公頭狼送信號，母頭狼氣得要命，一看見他們在一起，她就搗亂。更讓她生氣的是公頭狼喜歡另外的母狼，不喜歡自己，所以她沒有辦法，只好和另外一只公狼交配。公頭狼看到另外一只公狼居然太歲頭上動土，和母頭狼交配，也跑去搗亂。他多次搗毀了這只公狼和母頭狼交配的企圖。盡管在交配季節狼之間的矛盾增長了，對母狼的限制也增加了，但是，這群狼之間的社會友好關系還是保持著”。

狼的交配季節從一月到四月，由他們所在的地理位置決定。北方的灰狼一般在二月到四月，紅狼在南方，一般在一月到二月。母狼的懷孕期是63天。一旦母狼懷了孕，她就開始在地上挖洞建家，為小狼的出生做準備。在生產前三個星期左右，狼的家基本就建成了。在生孩子前一天，母狼一般在家里呆著，不出來。一群狼通常一年只生一次孩子，孩子大概在四只到六只不等。狼的成長有四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叫作新臍帶期，是從出生到睜開眼睛這個時期。剛生下來的小狼在一磅左右，又聾又瞎，耳朵很小，頭是圓的，鼻子扁扁的，也沒有什么嗅覺。在這個時期里，小狼只知道吮吸和哭，冷了，他們就找溫暖的地方，餓了，就哭，找媽媽，或著找別的覺得是依靠的軟的東西。如果他們的身體被柔軟的東西刺激，比如母親的舌頭，他們就尿或排泄。成年的看管他們的狼會把小狼的排泄物舔干凈。第二個階段是轉變期，是從眼睛睜開的十一天到二十天左右。在這個時期里，小狼開始變化起來，好像睡醒了似的。他們開始長牙，開始能聽，開始到門口去玩，開始控制身體的溫度。第三是學習社會期，是從小狼二十天到七十七天左右。之所以叫學習社會期，是因為他們迅速地學習社會行為，情感表達方式，情感依賴等等。他們也開始學怎樣打斗，怎樣建立和表達自己的社會地位。小狼似乎從生下來兩個星期開始就彼此武力較量起來，通過武力，建立自己的權力和地位。麥池1967年五月九日從動物園領養兩只剛生下十二天的小狼，在家里觀察他們的生活行為。他也詳細地記錄了這兩只狼怎樣每天打逗，逐漸建立的服從與統治的關系。經過兩個星期的天天的打斗，最后這贏家成了統治者，輸家在贏家面前低頭認輸。到了他們三十天時，他們之間的社會地位已經建立了。這個時期也是狼的感情發展期。他們開始與跟他們密切的個體建立情感依賴的關系。特別是與人的關系。如果狼在出生三個星期之內被人收養，狼就會和收養的人建立情感依賴關系。同時狼還學會關照狼群中的其他狼，在狼群中建立友誼和相互合得來的狼成為密友。除了感情發展之外，小狼跟著長輩的狼，學會很多技能。他們跑，爬，跳，玩，他們嚼一切可以到嘴邊嚼的東西，他們到處探索這個新的世界。他們還要學會嚎叫，學會捕獲食物。第四個階段叫做青春期，從三個月到二十二個月這段時間。到三個月以后，狼就不能很快建立感情關系了。狼學家芬特利注意到，他養的狼到三個月以后，見到新的人或動物就變得十分警覺，雖然這只狼見到他熟悉的人或動物還是一如既往地熱情，但是對陌生人他的警惕性很強，十分警覺。麥池自己家的狼也是這樣。那是一只母狼，她見到陌生人，特別是陌生的男人，總是很害怕。狼的心理也開始從小孩到成年地逐漸成熟。狼在三個月之內，認識的狼都是自己群內的，三個月以后，因為到處漫游，他們將遇到別的狼群的狼，建立新的關系。如果一個狼對另外一群狼產生感情，他有時也會離開自己的群，加入另外一群。

狼長得很快，一只六個月左右大的狼，個頭已經像成年狼了，所以從外表上很難看出他們的區別。到了一歲半左右的時候，他們開始學獵獲食物了。在他們真正能獵獲之前，他們的食物都是父母或狼群中的成年狼給他們提供的。成年狼們去打獵，然后把食物放在一些特定的地點上，小狼們去那里吃飯?；蛘叱赡昀菐±莻內ナ澄锬抢铩Ｐ±亲约嚎赡艽裁葱游锍裕窃谇啻撼跗?，小狼沒有能力加入成年狼的圍獵的行為。他們會逐漸在父母和群狼的帶領下學會很多本領。美國前總統的夫人，現任參議員希拉麗·克林頓曾寫過一本書，題目是<<教養一個孩子需要全村人的力量>>，談的是她自己作母親的體會。在人的社會里，一個人的成長不僅有家庭的力量，也有社會的力量。在狼群的社會里，社會的力量，全體狼群的力量似乎更顯著，更重要。

在小狼剛出生的幾天里，媽媽狼不離開小狼，媽媽狼半躺在狼窩里，小狼靠在媽媽的身上休息或吃奶。如果一個小狼走得遠了一點，媽媽狼就把他叼回來，放在自己的身邊。五天以后，媽媽狼開始走出狼窩，在外邊曬曬太陽等等。狼學家姆里寫到：“最初的幾個星期，母灰狼日夜和孩子在一起。當她開始到外邊時，她通常在離狼窩幾尺之外。后來她可能走半里左右去找一些食物，但是，當狼群在夜晚出去打獵的時候，她留在家中看管小狼”。母狼留在家中，公狼給家人帶食物回來。夫婦兩只狼似乎都喜歡喂小狼飯吃。成年狼可以控制他們吞吃的食物的數量，有的時候他們把食物吐在不同的地方，如果小狼沒有吃完，成年狼還可能再把食物吃了。狼學家克瑞司勒寫到，“狼不喜歡給小狼不新鮮的食物。一旦發現新鮮的食物，狼幾乎不能等待地跑回去喂給小狼，把所有的新鮮的食物都給小狼，這樣做讓他們心滿意足?！背赡昀窃谝粋€群里，不管是不是父母都這樣做。他們一起共同撫育小狼。狼過的是群體生活，好像是一個共產主義的公社。成年狼集體出動，圍獵，獵獲食物，為孩子們的成長盡力。如果小狼要吃東西，成年狼也肚子空空了，成年狼就立刻去獵獲，不管是夜晚還是中午。成年狼有時要走很遠去獵獲食物，他們不辭辛苦，兢兢業業地為孩子服務。如果年景好，小狼會活存下來。但是，大自然的淘汰是殘酷的，雖然群體努力養活小狼，狼的存活率實在不高。餓死是小狼死亡的最主要的原因。一只狼一年需要殺死十五到二十只鹿來維持自己的生命。冬天是殘酷的季節，很多狼會因饑寒交迫而死。野外的狼活得比人類飼養的狼壽命短，因為野外的活動量要大得多，淘汰得快。狼的壽命一般是八到十二歲。人類飼養的灰狼最多的可以活十三歲，紅狼的記錄是十六歲。被飼養的狼大概創造了狼長壽的歷史記錄。在現代社會，狼被趕盡殺絕，是狼口率下降的根本原因。

重感情，群體齊心協力撫育熱愛孩子，忠誠，是狼的生活和心理方式，也就是狼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