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地牙哥?拉蒙卡(Santiago Ramony Cajal,1852-1934) 桑地牙哥?拉蒙卡(Santiago Ramony Cajal,1852-1934),西班牙神經解剖學家, 1906年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得主。 選自《研究科學的第一步——給年輕探索者的建議》,桑地牙哥?拉蒙卡哈著,程 樹德譯,臺北:究竟出版社股份有限公司,2001年,第143—163頁。 我們看過很多極出名的大學老師,很有天分,充滿了精力,以及非常主動地行動,實 驗室里也有很多的實驗器材,可是這種老師沒有任何原創性的研究,也不曾寫過任何書。 他的學生,及崇拜他的人,等了很多年,他們認為這么偉大的老師,最終一定會產生曠世 杰作來,可是曠世杰作從來不曾出現,而老師也沉默以終。 當然我們在解剖這類意志疾病時,不要被樂觀態度或者是善良的心所欺騙了,也就是說要 稍微嚴苛一點,來批評這種意志上的毛病。老師有非常好的聲望,在課堂里面也充滿熱心 跟精力,可是這樣的老師們患了一種“精神意志病”(即性格的失敗處)。當然心理學家不 會這么說的,因為他們看起來是多么的健康,他們雖然在學術上慢吞吞的,及忽視了學 術責任,但醫生們絕不會診斷為喪失了意志力,可是他們的朋友跟學生們,還是要把這種 狀況,認為是不太正常,而且要對這種老師施予一點精神治療。吾愛吾師,是國際普遍的 道德,雖然對老師的學術或心智能力極為崇敬,可是,畢竟有點問題,值得思考。 這些輝煌的失敗人物,可以用下面幾類名詞來區分,其中第一種就是所謂的半瓶子醋的 業余家,又稱做空想家;第二類就是博學多聞的人,或者是愛書狂;第三類叫做儀器的崇 拜狂;第四類是自大狂;第五類是不適合的人;第六類是理論專家,理論的建構者。 空想家 我稱呼這一種特別病態的心理,名之為空想家??障爰抑?,我們可以看到某些天文 學家、自然博物家、化學家、生物學家甚至還有醫生。我們可以用下列的癥狀,來描繪 出這種空想家。他們喜歡研究大自然,可那是為了欣賞她美麗玄妙的氣質,為了大自然美 麗的景象,漂亮的形態,絢麗的顏色跟優雅的結構。如果這個業余家是植物學家,那么他 一定會被藻類所迷住,特別是矽藻,因為矽澡美麗的外殼讓他著迷,讓他欣賞。在他崇拜 矽藻的狂熱里,他把全部的時間花在欣賞每一種矽藻,以千奇百怪的角度,替它們照相, 來顯現它的美麗,把這些美麗的藻類排成一個符號,甚至把它藝術化,排成一個矽藻的浮 雕,甚至把它排成像盾牌一樣的各式各樣徽章,或者是裝飾用的設計??墒撬麖膩聿辉?br>到一個新的品種,以增加我們所知道的種類,甚至也不會對這些微生物的結構、發育,或 功能,增添任何一點新的知識。 如果我們這位被美麗萬象所迷惑的研究者,是組織學家的話,他可能就會熱心地用染 料來染細胞,及器官里的組織,他會把它變成藝術般的美妙。他會很精巧地使用細微的 注射針,把染料打到各種的組織及各種器官里,而且他對美麗的圖片有非常天真的羨慕, 所以會花很多晚上來描繪,用普魯氏藍或用卡茗染料注入小腸肌肉或腺體的微血管后,經 運輸及滲透以后,出現的美麗組織網絡。他會把最藝術化的組織學染色技術,學得極為精 通,可是從來不曾想到,要把它們應用到新問題上面,或是用這些技術,解決爭論得很熱 烈的題目。 如果他是地質學家的話,他會完完全全沉醉在巖石的切片里,把這些巖石的切片放到 偏極光顯微鏡下面,就可以看到各式各樣的顏色,變化萬千。如果他是細菌學家,那他 就會很高興地收集產生各種顏色的細菌,甚至產生磷光的菌。如果他是天文學家,他就會 把空閑的時光,完全用來拍攝月亮上的山脈,或者是太陽黑子。 我不需要再繼續舉例下去了,每一個人看過我前面所舉的例子,就可以回想到他們在學 校中,所遇到的各種有趣學者。他們當然是引人喜好,因為充滿了少年般的熱心,也因為 他們會精彩及辛辣的演說,可是對于任何科學進步,他們卻沒任何的幫忙。 愛書狂跟萬言通 我們前面提過的顯微攝影專家,擅長于拍矽藻的照片,動物學家著迷于昆蟲貝殼跟有美 麗羽毛的鳥類。我們的愛書狂最高興的事情,就是讀最新書和專論,他認為這些東西很重 要,而且很能夠刺激頭腦,可是別人沒辦法,找到另外一本同樣的書。我們博學的模范, 經過這種策略,讓他的朋友驚奇,讓他的朋友佩服。 這種“意志疾病”的主要癥狀,略如下述。這個人想要有百科全書般博學,也就是說對 任何知識都感到興趣。他可以精通許多國家的語言,可是有些完全沒用,而且他會訂購非 常專業化的學術雜志,然后從書店的書架上面,最新出版的書,而且很努力學習任何應該 知道的知識,特別是并沒有太多興趣的知識??上У氖牵斦劦綄懽鞯臅r候,這種人就有 無法克服的懶惰,提不起筆來,也不喜歡學術報告,跟實驗室工作。 很自然地,我們的書蟲,住在他的圖書館里面,且為他的圖書館而活,你可以看到他的 圖書館非常的壯觀,到處塞滿了書。在這里,他接待羨慕他的人,快樂生動且很有啟發性 地交談。只要客人高興,通常他會開始下面的問題:“你有否讀過誰的書?(這個誰跟誰可 以插進去一個美國人、德國人、法國人,或者是北歐人的名字)你有否聽過某某人的經典理 論呢?”還沒聽到對方的答復,他就立刻提出狂野的勇敢的理論,而他講的這些理論跟現 實沒有任何關系,只是在冥想的層次里打轉而已。 我們這位博學的人,能夠討論任何題目,因此浪費了他那么精銳的聰明,這懶惰的科學 人,忽略了一個非常簡單、非常人性的事實,朋友責罵他,并非對他之同情,反是憐憫多 而尊敬少。他們模糊地察覺一項老生常談:“所謂的博學,其實沒有多大科學價值,也就 是說,博學必須要掌握某一特定題目,而非百科全書式地泛泛地閱讀。”可能,愛書狂最 喜歡的希望,也即他的夢想,就是讓人感覺到他是天才,而且是充滿文化修養的天才,他 從來沒有停下來想一想,對于學者來講,他想要免于汲汲無名,跟被人家忽視之命運,一 定要有超人的努力,才可以留下身后不朽聲名。 很幸運地,這方面我們不需要講太多,就可以改正一般錯誤的社會價值。沒人能否認 下面的事實:“知道了還要能夠行動,才能算是有用的人物。”而知道了就去睡覺的人 物,是不被歷史所尊重的。我們所尊敬的人,能夠對現有人類知識作出更多創新貢獻,我 們并不尊敬把圖書館放到腦袋里的人,就是所謂的兩腳書櫥。如果一個人只想當留聲機的 話,他不需要用他的腦筋努力地學習,努力地反省。其實我們的神經細胞,一定要用來做 更重要、更有價值的工作,我們不但要“知”,而且還要能“轉變知識”,要能夠體會知 識,更要能創造知識,這才是科學人所應追尋的行事標準。 對那些有杰出觀察重要發現的科學家,讓我們致上最高敬意跟感激;反過來,如果他們 只會感情洋溢地、聲音洪亮地侃侃而談,讓我們就忘掉這種人,因為他們對科學沒有任何 貢獻。就像是一位受群眾歡迎的男高音,他宏美的歌喉,淵博的知識,當然到處會受到熱 情的贊美,尤其是在各種社交場合里,大家都對他贊服不止;可是,他不可能等到,全世 界更大之歷史舞臺的熱烈贊美,因為聰明的聽眾,住在很遠的地方,可能甚至還未出生, 這些聽眾讀他所寫的書,不僅是聽一些漂亮的廣告,而且全世界聽眾是很嚴肅的,長久以 來,他們的判斷也是正確的。所以,他們認為重要且給予最高榮譽之成就,是科學家所發 現的新事實、新現象,是他對現有知識的一些新貢獻。因此,獲得當世的贊美,其實并非 科學家所真正期盼之物。 自大狂 一個人如果患了自大狂,其實他本質可能相當高尚,而且也有一些成功的特質,他努力 學習,同時也喜歡研究,因此他崇拜行動,也學會了研究必需的技術。他心中真誠愛國, 而且誠摯地,希望用科學成就,來為自己的國家及個人,贏得最高的榮譽聲望。 可是他的熱誠,卻因一個致命缺陷,變得絲毫沒用。他雖然在理論上,是采取漸進的 手段,可是在實際上,他完完全全仰賴著幸運女神的眷顧,似相信奇跡定會出現。一開 始研究事業時,他就期望有重大的發現,可能這些人還記得以下重要的科學家,如赫茲、 梅爾、史旺、侖琴跟居里夫人。他們開始研究時,就有了重大的發現,因此自大狂希望在 第一次戰役的時候,就從二等兵直接躍升當將軍。他把全部的時間用在創造實驗,改正實 驗,永遠在熱心狂熱的工作中,永遠在修改,永遠在孕育他那偉大的工作,因為他想要一 次就把一個最杰出、最廣泛的成就,貢獻給世界。可是,當年歲逐漸飄逸逝去,期望落空 ,敵手竊竊私語,而朋友搔頭,弄不清楚,我們偉大的科學家為什么還是這樣的沉默?為什 么還沒有重大的成就來震驚世界?同時,這些自大狂這么努力探究的題目,在外國竟有一 本本的專論,像雨后春筍般冒出來。這些專論,終于把我們自大狂的優先權,通通奪走 了,迫使他不得不改變研究的方向。他對自己的信仰沒有變,自大狂現在攻擊另外一個問 題,而正當他要完成偉大著作時,外國敵手刊出的論文,已經又發表了最詳細的研究與理 論,使我們的自大狂,再度陷入痛苦的深淵之中。最后,自大狂教授,終于年老了,學生 們縱容他,所以不講任何批評的話,而聰明人知道這個狀況,也只能諷刺地微笑。 自大狂之所以會失敗,是因為這些科學家開始進行研究時,并沒有謙虛地、謹慎地應 用自然的規律,也就是說,先研究小問題,如果成功了,自己的能力也增強了,然后, 可以去進攻大一點的問題,這似乎是自然定律,其實也是人類審慎做事的基本方針。這一 種很小心的做法,當然不一定立刻能博取聲名,但至少這種策略能夠贏得有學問的人的尊 敬,還有同行的稱譽及好評。 夢想家讓我們立刻想到,古代的閑談專家(conversationalist),也就是在沙龍里面 口沫橫飛的清客,我們也可以把他們當作是自大狂的一種。這種夢想家很容易辨識,因 為他們說話的時候,會非常的興奮,而且點子很多,攻擊問題的方式非常的新奇,他們的 眼光永遠非常樂觀,似乎用玫瑰色的眼鏡來觀察每一樣東西。他們一向很有信心地說,只 要是他們的想法被接受了,那么他們創造的成果,不但能擴大科學的視野,而且能帶來無 窮無盡的實際應用。這么大話之后,唯一的小缺點,當然是很令人惋惜的,他們的工作, 從來沒有完成過,甚至還沒有及時完畢,就被迫終止;有時候因為支援不夠,沒錢了,有 時候是因為環境不對,更慘的是,他們沒有能干的助手,來完成偉大的工作,或者是有些 資助的機構,或者***不夠聰明,不夠文明,以至于沒辦法鼓勵這種工作,甚至給予金錢支 持。實情是這樣的,夢想家工作不力,沒有堅毅的恒心,就好像作家葛拉西恩(Gracian),在 他的名著《神諭手冊》(Oraculo manual)里面所說的:“有些人在開始的時候,即花了 全部的功夫,因此沒完成任何事情。他們發明,可是沒有進展,每一個事情還沒有結束, 就停止了,因此聰明有節制的人不應該把他全部的精神,放在挑逗獵物上面,應該把精力 ,放在殺死獵物上。” 儀器崇拜狂 沒有效率的科學家中,有一小類就是所謂的崇拜研究儀器的狂人,他們對金屬的閃爍 非常著迷,就像是夜鷹對它在鏡里的反影著迷一樣。他們非常仔細照顧所崇拜的東西, 把儀器拭擦得雪亮,可以當鏡子使用,而且把它擺飾在最崇高的地方,就好像在教堂里面 的圣壇。他們的實驗室非常的安靜,就像是在寺廟里,僧侶都噤口不言,地板也是一塵不 染,整個房間都鴉雀無聲,聽不到一點吵鬧。 在儀器狂的口袋里面,有一大串鑰匙,走起來叮叮哨哨地響。當教授不在的時候,助 理跟學生就不可能找到鑰匙來使用一個儀器,或者是看一本重要的專論。他實驗室里所 有重要的儀器,例如顯微鏡、分光器、分析天平、化學試劑,完完全全都是在鎖跟鑰匙的 掌控之下,如果助理膽敢不小心破壞了一個蔡司目鏡,一個反射儀,或者是一個偏光儀, 立刻就會被教授開革,所以這是一個恐怖的場面啊!還有,儀器狂通常不也都順便掌管實 驗室的各種耗材嗎?他把這些實驗室的耗材,看作是大學里面不可侵犯的珍稀庫藏,他是 否緊張到隨時要清點一下這些庫藏,來報告他的上級呢?至于做研究證明或是推翻一個學 說,那可能要等到他有空的時候才會去做,甚至要等到最近的專論,寄到學校來,有了他 想要的不可或缺的資料以后,才開始動手。如果***非常大方地增加了他實驗室耗材,或許 ,那時候他就不會這么地珍視這些耗材,說不定會拿出來當教學使用;可是如果***的錢 不來的話,那怎么辦呢? 這一類老師,我想大家都至少會記得一、兩個例子,是選錯行業了,他們把自己當作是 熱心的模范官員,其實他們只是一個好管家而已。會不會讓你想起,那些最優秀的家庭主 婦?她們把客廳打掃得一塵不染,把客廳內的家具,謹慎地排放著,每天把地板擦得光光 亮亮,可是為了怕遭灰塵及混亂,所以就把家人、親戚跟朋友趕到餐廳里面去活動。 很明顯,這種冷酷的儀器狂,不能對任何人有好處,對自己也是個大傷害。如果這種對 儀器的崇拜,再配合另外一種心理特質,那么他所患的病更是無可救藥、病人膏肓了。這 種特質即自私,加上令人難受的一種偏執,不讓任何人能順利工作,不讓任何人使用他們 的儀器,因為他們本身不知道怎么樣去做事,甚至不想做事。 不適合的人 我們看到教授們常常用他的教職,當作從政的敲門磚;或者是利用教職做廣告,讓他 在行醫賺錢的時候,招到更多的顧客。如果這種人少一點的話,我們會少看到些,真正 職業與例行公事間奇怪的對照,也不會看到賺錢跟學術之間,這么明顯的諷刺性對比。因 此想要獲聘為教授時,這一位候選人,一定要提出研究生涯的目標,提出他適合這工作的 性向證據。在競爭之下,我們才能聘到一位教授,他不會只把工作看作是例行公事,或是 賺錢的一個跳板。 曾經有一位劍橋大學教授告訴過我,他說:“英國之所以繁榮的原因,就是因為每一 個人都盡心地做好自己的工作。”除了幾個高貴例外,完完全全相反的情形,發生在我 們西班牙,有很多人占著某職務,可是就是不盡責任,僅僅要領薪水,以及享受尸位素餐 的快樂。我們能不能想象到一個將軍,被擺到一般的***公務職員的職位,或者被擺去當法 官;醫學教授去研究文學或者考古學;工程師在寫悲?。徊±韺W家把時間專注在倫理學 ;或者一個形而上哲學家對政治最有興趣?這不正就是我們西班牙的寫照嗎?這種狀況的 結果,就是我們并沒把全部精神耗在我們必需的工作上面,我們只把一小部分精力花在正 事上,好像是個很痛苦的事情,所以很不情愿地去做它。 當然我們不能要求一個教授的生活,或者是一個科學家的生活,要這么的嚴苛,要這 么的單調,以至于把他整個的生命,都完全奉獻到職業責任上面。我們只希望,如果工 作之外他還有一點精力的話,可以把這些小精力放在輕松的、快樂的消遣上面,因為在每 天認真的努力工作后,精神還是必須要放松,而放松在合法合適的消遣上面,不至于損害 第二天的精力。 有些人可能會反駁我,認為不適合的人并不是心理不正常,而是因為環境不良的關系, 使得他的工作不合于他自然性向??墒牵覀冊偃绾蔚剞q解,我認為這些缺陷及失敗,還 是由于意志薄弱的關系,因為如果他們自認環境不適,應該有充分的能力及精神,改變他 們的前途,改變他們的工作,而不至于終老于一個他不喜歡的工作,徘徊于他自己喜歡的 事業,跟一項賺錢的工作之間。 剛才我們的觀察,好像把不適合的人,說成無可救藥了。但從另外一方面來講,這種不 適合的狀況,并不能應用到年輕人,這些年輕人因為家庭的壓力,或者是因為社會環境的 殘暴壓力,不能夠自己控制生命的方向,因此所從事的工作是被外在環境,所強加上去的 。這時候他們的心靈還是很有彈性的,一旦環境許可,他們應該立刻改變他們的工作方向 。他們可能在一個他們所不喜歡的科學領域里面工作,好像是從他們喜愛的心靈家鄉里被 流放在外,他們還是可以努力拯救自己,讓他們的工作變得非常有效率。內心里要積極地 決斷,下決心爭取高遠的目標,去尋找一個喜歡的工作方向,以適合他們自己的才能。這 個工作的方向很適合他們,因此可以把絕大部分的精力投注在上面。在每一個科學領域里 ,難道沒有一個很快樂的綠洲,在那里一個人的精力、智慧可以有快樂發揮的余地嗎? 理論家 另外有一種心靈,受了高度的教育,有精深的文化素養,頭腦也非常的活躍,可是他 患了一種腦筋昏睡病,而且這種昏睡病是很嚴重的,因為對于他們來講,他們不曾察覺 這種昏睡病對他們大有妨害,別人也不認為這種癥狀有什么重要:這種昏睡癥就包括如下 征候。他的頭腦非常的迅速,很能夠清楚表達他的意見,想象力豐富,而且活躍不止,不 喜歡在實驗室工作,而且非常不喜歡具體的科學,討厭外表看起來不很重要的資料。這一 種心靈的教授,他們喜歡從大尺度、大水平上來看問題,他們住在云端,他們喜歡書本, 不喜歡專論,喜歡燦爛勇敢的假設,而不喜歡老生常談。當他們遇見困難問題的時候,就 有擋不住的沖動想要提出一個理論,不喜歡實實在在一步步地去質問大自然。一旦他們發 現兩個現象之間,有一點點相類似,或者能找到一點新資料,能夠適合他們所講的大理論 時,他就誠心誠意相信,他們是最值得欽佩的科學改革家、創意家。他們這種做科學的方 法,在原則上是可以的,是合法的,可是他們誤用了這種方法,因為他們掉到了陷阱里去 ,把任何的東西,都用一個單一的觀點來看。對于他們來講,只要觀念漂亮,就是最重要 的。他們也不管,到底這種觀念有沒有任何實質的證據,只要是漂亮,只要有創意,只要 能白圓其說,他們都會雀躍不止,五體投地地崇拜。 你現在就可以想象到,理論家經常會碰到挫折及失望,因為現在的科學方法并不適合 產生無所不包的理論,因此真正的天才還需要經過多年的努力,以及無止境的實驗,才 能建立一點點小的理論。有很多看起來是真確不移的教條,都已經被現代科學所打破了。 所以基本上來講,理論家其實是一個很懶惰的人,只是用他的理論來偽裝成一個很勤 奮的人。他在下意識里面,其實是恪遵最少努力的定律(1aw of minimum effort),也就 是什么都不做,因為創造一個理論所花的功夫,遠比發現一個現象少得太多。 德國生物化學家李比希對這一類的問題,有很睿智的判斷,所以當他碰到了一個年輕 有為的化學家時,就寫了一些父兄般的勸告,告訴這位年輕的葛布哈特(Gebhard),因為 葛布哈特比較有野心創造綜合式理論(ambitious synthesis)。李比希說:“不要創造假 設,因為假設會讓你變成很多聰明人的敵人;倒是要努力發現新事實,因為新事實是唯 一可以贏得榮耀的事,且沒有人忽略它。如果你創造了新事實,這會對你有很大的好處, 因為聰明的人能夠證明新事實是對的,新事實為你帶來朋友,甚至你的敵人也不得不重視 你及尊敬你。” 李比希所寫的東西,實在是事實及真理。對一個新手的未來而言,高談理論及假設, 的確會帶來極大的危險,因為他想用理論來教導別人,就好像是“好為人師”的這種狂 妄無知感。這種在他人的面前,顯現聰明的優越感,是會引起絕大部分人的反感,大概只 有修養最好的學者,以及本身已經發現很多科學事實的人,才會明智地原諒這種無知的舉 動。讓我們先變成有用的工人,然后再看看我們是否有資格成為建筑師或設計家吧! 那讀者就可以反問我:“以前不是說過,做研究的時候需要有假設,那現在寫什么反 對提出假設來了呢?”我可以這么解釋,我們要區分所謂工作中的假設(也就是德國科學 家魏茲曼[Weismann]所說的"Arbeits hypothesen”這句原文),以及“科學的理論”。所 謂工作中的假設,是對自然提出一種問題,叫自然回答,對自然現象提出一種解釋,然后 再反過來問自然有沒有意見。因此工作中的假設,是研究中不可或缺的部分,甚至也是研 究中最初期的工作,也是絕對必需的前提??墒侨绻皇遣煌5叵胂蠹安煌5靥岢黾僭O, 只是以理論為最終的目的,而沒有做假設來客觀地分析現象,那就等于是拋棄了實際上科 學的工作,而進入了哲學的理想主義(idealism),那就等于是拋棄了現實而進入了冥想的 世界。 讓我們再強調這很明顯的結論,學者最重要、最正面對學問的貢獻,就是他能發現多 少原始資料跟數據。假設來去都很容易,可是資料是可以永遠存在的、可以保留下來的 ;理論很容易拋棄我們,可是資料可以護衛我們,資料是我們真正的資源,我們真正的堡 壘,甚至是我們最好的紀錄。在世事變化、歲月如梭的人間世中,真正的數據資料可以讓 我們免于時間的磨損,免于人們的“無知”及“忘懷”,更能夠免于人們不公平不正義之 對待。如果一個人想把自己的命運完全投注在理論上的話,他就忘掉了每十五年、二十年 理論就會被取代、拋棄或者被修改了。在過去幾十年里,我們看看,已經有不少堅固的物 理、化學、地質學、生物學理論都已經垮臺了。可是就另外一個方面來講,解剖學和生理 學、化學、地質學、天文學的定律和物理學的方程式,這些樹立很久的事實,仍然存在于 這些學問里面,還不能被改變,而且受到嚴酷批評而不敗。因此英國哲學家及文學家卡萊 爾(Carlyle)就說過有名的話,他說:“給我一個事實,讓我在這個事實前面頂禮、膜拜吧 !” 簡短來說,新手科學家,要把最大的努力,放在發現原創性事實上,他應該精確的觀察 ,及做一些有用的實驗,以及精確地描述他所觀察到的事實。在開始實驗的計劃階段,當 然可以用“假說”來刺激想象,也可以用假說來開創新的研究領域,來刺激我們的雄心去 開創新的方向。如果聽從了我們這些警告之后,他還是感覺到,很需要創造一個巨大的、 廣泛的科學理論,或者統括宇宙的說法,就讓他擺到以后來做吧!當他從事豐富的觀察以后 ,使得人家尊敬他的現察,使得他能夠在科學界里,享受到普遍信賴之后,再來做這件 事。只有在這時候,別人才會恭敬聽他所說的,也才不會嘲笑譏諷他的大理論,這個時侯 ,如果幸運女神眷顧他,他可能變成科學家跟哲學家的雙冠王。 我現在已經描寫了心智及意志上有毛病的各種科學家的病癥,同時也用相當強烈的色彩 ,來加重彩繪他們道德上的弱點及知識上的貧乏。我這樣做是希望把他們放到鏡子前面, 希望他們能與學生及羨慕者,一起來用這面鏡子觀察自己的缺陷。我當然知道這種手段對 成年人、對心存惡意的人,其實沒什么幫忙。我這樣的勸告,其實只是針對那些公開渴求 名望的年輕人,不管這些年輕人到底有無資格獲得他所向往的名譽。當然我的說法,也可 針對那些很有教養及很有訓練的教授們,他們能夠生產有價值的科學成果,但是因為他們 在工作的過程中,受到太多失敗打擊,遇到太多泄氣的事, 他們感覺到需要模仿那些不健康、不愛國的炫耀大師,而這種放棄了自己本身的職責, 去大吹大擂的傾向,可能是因為學術界已有太多惡例為范,或者是因為欠缺內心堅強的 道德意志。這我都不管,不過我希望這些受過良好教育的教授們能夠自覺自省。 如果這些勸告還不能影響我想要改變的人,那么這些人應該仔細反省他們的良知,自 我決定一下,看看是否應該到外國去接受精神治療!對于那些注意力已經不專心、意志業 已崩潰的教授,外國科學家的實驗室可能是一個理想的治療場所。在那里,老偏見立刻 會消失,讓他能夠感染上神圣、令人興奮之追求科學的狂熱,在有名的學者旁邊一起工作 ,沒有意志力的科學家能夠浴火重生,能夠對研究重新感到興趣。在這種實驗室里,他可 以觀察實驗室同仁們那種熱烈燃燒的野心,從未知里奪取科學的秘密;他可以欣賞他們, 也會嫉妒他們所表現的野心,可以吸收到實驗室工作同仁,對虛浮理論及浮夸大言的輕視 及嘲諷,因此可以放棄大理論,卷起袖子開始工作。而且在外國土地上,他可以重新點燃 對祖國的熱愛,當回到國家去,開始自己的工作之后,他也因為有外國工作的成績,因此 他可以走得更順利,更不會被別人所攻擊。在他自己的國家,他終于可以學到,如何把自 己的興趣聚焦在一點上面;而且他現在也可以了解,過去所崇拜的人物其實都是滿可恥的 ,他可以用悲憫的心來看著他們、來觀察他們。 附注:我知道有些人不只把實驗室的柜子鎖起來,他們甚至在離開實驗室時,用大的 號碼鎖鎖起來,甚至還加上了封條,以免任何人碰觸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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