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班主任的16歲少年![]() 郝旭東老師上大學時的照片 小臂長短的片刀揮舞著,呼呼作響。 講臺上的李延用這把刀號令全班同學。 “趴下,全都趴下!睡覺!”少年的高喊有些嘶啞。 陳曉蕾和全班同學一起趕快趴在桌子上,只用眼角的余光瞟一眼講臺:薄薄刀刃不時反射著日光燈亮白的光。 這句話與此前的事實相悖,李延剛剛傷害了他們的老師。就在一分鐘之前,李延將彈簧刀四次刺入班主任郝旭東的身體,直接導致了后者的死亡。 被忽視的細節 無論是負責這起殺師案件的朔城公安分局刑偵五隊隊長姚浮東,亦或是負責向上級匯報此案的朔城公安分局辦公室主任景崗都忽視了李延在講臺上喊話這一事件。 被帶到公安局做筆錄的8位學中,有6位當時因護送老師去醫院沒有目睹這一事件。而校方老師在接受訊問時也對此事件沒有多談。 被警方忽視的細節還包括,當晚李延并沒有與郝旭東發生任何沖突,但李延在接受訊問時卻聲稱,因為剛上課時抽煙,郝旭東狠狠批評了他一通。 警方推測這是李延殺郝旭東的直接導火索。但這似乎只是李延為自己找的一個辯解理由。 案發前的當晚李延沒有和任何人發生沖突,甚至當天情緒都很正常,他情緒的波動只能通過瑣碎的細節還原。 9月30日上午李延放假回家,下午,他的好友徐聰找他出去逛,四處閑逛和散步是這對少年喜歡的消遣。 隨后的兩天,李延都在家看書休息。10月3日,徐聰再次約李延出門玩,兩人分開后,李延前往朔州市綜合商廈花了65元買了三把刀。 吃過午飯出門時,已是下午3點多。李延帶著父親給的720元錢出門,其中500元的書費,40元的保險費,每天10元一共160元的生活費,以及20元的理發錢。父親李仁輝回憶不起任何關于李延當時情緒的細節,“和平時沒有兩樣。”下午快5點的時候,李延的室友林振邦返校,在宿舍碰到李延。令他驚訝的是,李延坐在窗邊抽煙,班上男生大多數偷偷抽煙,但李延從來不抽,這是他第一次見李延抽煙。煙盒里只剩下兩三根香煙,李延很可能已經抽了好幾天了。香煙細長,林振邦注意到是嬌子女士香煙,這令他覺得好笑。 但李延情緒似乎不壞,依舊笑著和他打招呼,并拿出四五包五香瓜子。開學后,李延此前兩次從家返校都帶回幾包瓜子,和全寢室男生一起分享。晚上下課回來,宿舍里總是響起一片噼噼啪啪的嗑瓜子聲。 晚6點半,兩個人決定去教室準備上自習。從宿舍樓到教學樓大約走三四分鐘,要經過一個寬闊的大廣場。兩個人一路上推推搡搡,天色很亮,廣場一側的孔子塑像底座上的“孔子”二字清晰可見。 坐在李延斜后方的女生曹莉莉卻注意到他情緒的不對頭。在走廊里與李延打照面時,曹莉莉沖他一笑算打招呼。李延平時很注意禮節,尤其是對女生更是周到,但這次李延只是用目光掃了她一眼,便徑直走了過去。 晚上7點多,李延在自己座位上點燃一根煙。這令他的同桌陳曉蕾既驚且怒,她停下手中的作業,狠狠瞪了李一眼。朔州市二中的紀律非常嚴格,在教室抽煙被校方發現會被停課甚至開除。李的行為簡直就是“不要命了”。 晚7點半,上課鈴打響。 同學眼中的弒師 直到現在,回想起那個晚上,黑板上“換座位”三個大字總是反反復復在陳曉蕾腦海中浮現。 班上半個月換一次座位,桌子不換,同學們抱著自己的東西按順時針順序換位。 上課鈴剛落。郝旭東在講臺上進行了長假后的第一場訓話,也是最后一場。他要求班上同學要嚴守紀律,“大家要好好學學‘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陳曉蕾瞥見李延在低頭玩弄刀子,她以為是一把削鉛筆的小刀。 李延玩弄的是巴掌長短的彈簧刀,比削鉛筆的小刀長不了多少,但堅硬、銳利。 晚7點36分,郝旭東講完話,開始巡視,他從右面過道繞到教室后面,中途還停下指導一位同學的作業。三分鐘后他來到左面過道。李延臨著左過道,坐在第四排。 晚7點40分,李延的彈簧刀刺入郝旭東的腹部。 彈簧刀緊握在李延的手里,露出的刀刃毫不起眼。目睹了整個過程的陳曉蕾一時間竟不敢確定,刀子是否刺入老師的身體。 郝旭東“啊、啊”的叫聲讓全班同學抬起頭,此時他已逃上了講臺。 坐在靠右側第二排的沈丹眼看著郝旭東跑到門口,她以為郝旭東能跑出門去,郝的雙手向前伸著,幾乎夠到了前門把手,“可惜前門是鎖著的。”李延后排的曹莉莉看到李延大踏步追上郝旭東,從后面勒住郝的脖子,狠狠“打”了郝三拳。“哎呀,這憨孩子,咋敢打老師啊?”沈丹也以為李延只是動了拳頭,但她隨即發現“郝老師的衣服濕了”。 郝旭東穿深色西服,浸透的血液看不出本身的紅色。他的臉隨即變得蒼白,“刷地一下就白了,我從沒見過誰的臉白得那么快。”沈丹嚇得打了個哆嗦。 四個后排的高個男生已經沖上了講臺,一個勒住李延的脖子,一個抱住李延的腰,另外兩個分別捉住李延的兩只手,將刀子奪了下來。 掙脫李延手臂的郝旭東顫抖著向前走了兩步,“快打110,快報警!”說完,他捂著腹部歪在了地上。 血從他身體下面擴散開來,在教室門口和走廊上形成了一片暗紅色的湖泊。 林振邦和另一個男生從最后一排沖到講臺上,和剛才的四位同學一起抬起郝旭東,往門外送。他抬的是郝旭東的右腳,他注意到腳上的白色球鞋綴滿了各色補丁。 弒師后的“演講” 被奪去刀子的李延返身回到座位,隨即從桌斗里抽出一把長及小臂的片刀。揮舞著走上講臺時,李延隨手在第一排的一個空著的座位上砍了兩刀,桌子上留下深深的刀痕。 一上講臺李延便命令全班同學“趴下”、“睡覺”。 “這個社會不公平,我痛恨這個社會。”李延開始了他第一次登臺演講,此前他并沒有在講臺上發過言。 最初的這段話,他的語速很快,說得斷斷續續,有些重復,還有些氣喘吁吁,但內容大致是痛斥這個社會充滿著“貪污腐敗”和各種不公平。銀色的刀片隨著聲音的起伏在空中劃來劃去。 政教處主任突然的闖入,打斷了李延的演講。因為走得急,政教處主任踩進門口的血里,并將一個血腳印印在講臺上。 “這位同學,有什么意見,我們出去聊好不好?你先把刀給我吧。”政教處主任聲音很輕,很溫和。 “他(李延)二話沒說,轉身就把刀交了出去,就像交作業一樣。”沈丹說。這一舉動出乎在場同學的意料,政教處主任拿著刀也愣了。 “警察來了沒有?我不想活了,警察答應把我槍斃我才跟你走。”李延隨即沖政教處主任激烈地喊道。 政教處主任將李延留在講臺上,拿著刀匆忙出去。全班同學都抬起了頭,望著李延。 和同學們對視了片刻,李延又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彈簧刀揮舞起來,“我還有刀!”他叫道。 這把彈簧刀和剛才刺傷郝旭東的彈簧刀一模一樣,握在手中,露出的小巧刀刃酷似鉛筆刀。剛剛被大片刀恐嚇良久的同學們看到這一幕,竟“都覺得有些好笑”。教室里開始有了嘆氣、翻書、挪凳子各種聲音。 “真沒勁。”李延隨手將小刀往走廊上一扔,坐在講臺上的椅子上,從口袋里掏出mp4,聽了起來。未幾,他又將mp4扔在講臺上,“不好聽。” 他再次和同學們面面相覷,接著,他“聊”了起來。“口氣就像平時聊天一樣,已經平靜下來了。”沈丹說。 李延“聊”了足有十幾分鐘,他先是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說:這個社會沒有任何公平可言,富人只要有錢就能逃脫法律的懲罰,而窮人犯一點小錯誤卻會被判很重的刑。他聽說他家附近一個貧困的理發師就是因為小錯被抓進監獄的。 說著說著,李延講起自己的故事:他初中是個差生,老師歧視他、侮辱他,徹底“毀了”他,同學們也都看不起他。他父親很有錢,平時卻喜歡賭博,總和母親吵架,也從不關心他。他覺得“活著沒有一點意思”,他要報復這一切,他想殺中學待他不好的老師們。 話題到此斷裂開來,李延沉默了片刻。 “我現在不想讓郝旭東死了。”他沒有稱“郝老師”,而是直呼其名。此時,8點剛過。 一千米開外的市中心醫院,急救科醫生季興文走出急救室,沖大廳里的師生們搖了搖頭。林振邦的眼圈一下紅了起來,他的半邊身上的衣服都浸透著郝旭東的鮮血。 學校保安隨后便來到教室,沒有等他們說話,李延就站起身來。 “我媽媽來學校的時候,請你們安慰她,不要跟她說我做的壞事。我怕她傷心。”說完這句話,李延跟著保安離開了教室。 門口的血跡隨后被男生們用拖布抹去。沈丹斜眼瞄了一眼血腳印,也拖得干干凈凈。 少年人生 平朔中學的郭慶慶老師依然記得李延剛轉來時的情況,“很老實文靜,看著像好學生,但提問時總是回答不出問題,然后就低著頭,一言不發。 李延在“死亡筆記”中寫道,老師、父母和同學不尊重他,他“也不會去尊重他們”。但李延卻認真地告訴高玲,司老師沒有訓斥和取笑他,他覺得司老師很尊重他。為此,他決定不在英語課上睡覺,以表達“對司老師的尊重”。 在李仁輝看來,生性靦腆文靜的兒子沒有太多愛好,只是喜歡讀書。大部分假期休息時間,李延都會要上幾元錢坐公交車去朔州市文化廣場的書店看書。 記者通過檢察院以書面方式向李延提問,李延對他最喜歡的書籍這一問題的回答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這本小說記敘了一個年輕人為革命獻身的故事。革命意味著對舊制度的徹底不妥協,而獻身則意味著為目標不惜一切代價。 除了喜歡讀書,李延還喜歡打電腦游戲,他的父母對此一無所知。高中宿舍熄燈后,大家會討論喜歡的游戲,李延喜歡CS,他“用AK點射爆頭很準”,此外他還打魔獸和極品飛車。 在同學們看來,李延絲毫不內向,他愛開玩笑,喜歡打鬧,并且和大多數男生一樣愛好運動,籃球打得很臭,但經常打,羽毛球打得不錯。“同一個笑話,他講起來就特別好笑。”陳曉蕾說。班上很多女孩喜歡和李延聊天,他容貌清秀,對女孩彬彬有禮,很受歡迎。 李延喜歡跟陳曉蕾嘮叨很多東西,尤其是父親對他的不關心,以及父母為賭博一事的沖突。“他對他父親又氣又怕。”陳曉蕾覺得。 李仁輝對兒子的確不夠關心,他甚至不知道兒子會畫畫,李延擔任班上每期板報的繪圖工作,女生們經常圍著看他畫卡通漫畫。這位父親上一次開家長會還是李延小學的時候,他也記不清李延初中到底讀幾班。而關于自己偶爾打麻將玩點小錢,和妻子拌嘴,他認為再正常不過,是兒子弄不清大人的想法,有些“小題大做”了。 陳曉蕾對李延嘮叨的家長里短不感興趣,她喜歡和李延探討國家大事、時事新聞。和李延一樣,她也對社會上的“不好的現象”非常反感。 陳曉蕾發現他看待問題很“消極”。“他總是說殺了這些壞人。但殺人是無法解決問題的,我們需要改造他們。”陳曉蕾一臉嚴肅。 案發的第二天,0816班與二樓的政教處對調了教室,全部的桌椅都被搬到了二樓。李延的桌子被同學搬上講臺,成為放教具的桌子,很快落滿了粉筆灰。 一個大個頭的男生成為陳曉蕾的新同桌,他沉默寡言,陳曉蕾有些不適應這此前頗為渴望的安靜。 和班上大部分同學一樣,陳曉蕾并不“特別恨”李延,她只是覺得李延“做錯了事,害了郝老師也害了自己。”“我很想念郝老師,也會經常想起李延。”陳曉蕾說。 (文中李延及其同學均為化名) “死亡筆記” 我已經對生活失去了信心,我活著像一個活死人,世界是黑暗的,我只是一個毫不起眼的“細胞”,我的死有誰在意,我的感受有誰在意。 不光是老師,父母也不尊重我,同學也是他們歧視我,我是倒數第一,差生,壞學生,一塊臭肉壞了一鍋湯。我就是壞學生,壞到家了,我也不會去尊重他們,我的心靈漸漸扭曲。 我采用這種最極端的方法,我不會去后悔,從我這個想法一出,我就知道選擇了一條不歸路,一條通向死亡的道路,我希望我用這種方式可以喚醒人們對學生的態度,讓教育業可以改變。 (本文來源:新世紀周刊 ) 是愚昧還是無知?是英雄還是罪犯?
誰之過?我茫然!
--- ---民間小人物
2008.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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