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中國早期國家形態與王權(四)]的字幕:
我們以良渚文化為例,首先,良渚文化中那些被稱為可能是“王墓”的墓葬,從墓地的結構是看不出有王墓存在的。以反山墓地為例,因為反山墓地12號墓因隨葬品最多,并隨葬有刻著“神徽”、
號稱為“琮王”“鉞王”的玉琮和玉鉞等,這種墓被好多學者說成是王墓。但我們從發表的墓穴平面圖看,12號墓的墓穴并非當時最大的墓,第二呢?它甚至有可能還略小于位于它兩旁的16、17、14號墓,
也有可能略小于位于它之北的20、23號墓。從隨葬品的數量上講,20號墓隨葬陶器2件、石器24件、象牙器9件、鯊魚牙齒1枚、玉器170件(組),以單件計為511件,共計547件。
大概在隨葬品的數量上,20號墓與12號墓的差別并不大。在隨葬品的玉器種類上,20號墓也是各種種類都是齊全的,不但有玉璧、玉鉞、玉琮,也有玉冠狀器和玉三叉形器等,
在玉鉞上也附有裝飾的鋪介。所以,雖然12號墓略微居中,但是確實看不出12號墓是一種至尊式的安排。所以,在良渚文化的反山墓地中,我們看不出12號墓處于一個至尊的地位,
所以,在反山墓地中盡管12號墓的地位有可能最高,但它與同列的M16、M17、M14以及北列的M20、M22、M23諸墓之間的差距,我們看不出是君王與臣下之間的差距。
所以,在有的論述中,瑤山墓地也被視為是“王室墓群”。據簡報,瑤山墓地中隨葬品最豐富的也是被盜的12號墓,被盜以后,后來由余杭縣文管會追回收集的不少,
收集回來的玉器達344件之多,其中因大量的是玉管和珠,實際有41件(組)。而該墓地的7號墓,隨葬器物160件(組),其中玉器達148件(組)。所以,在隨葬品豐富程度上,
很難說12號墓勝過7號墓。12號墓的一件玉琮上刻有獸面紋或稱簡化了的神人獸面紋(M12:1),但在10號墓的玉琮上(M10:19)也有這樣的紋樣,
2號墓出土的“玉冠狀飾”(M2:1)上更刻有逼真的神人獸面復合圖像,7號墓(M7:34)玉琮上的獸面紋樣,也是屬于精品。因而在玉器的精美和宗教意義上來說,也不能說12號墓就能有多少突出之處。另外,在墓葬的排列上,7號墓與12號墓并肩和其他幾座墓排在一起;在墓穴規模的大小上,12號墓與2號、7號、9號、10號、11號墓等,也是不差上下。
可見,瑤山和反山的情形一樣,我們看不出12號墓或7號墓就一定是王墓。其次,我們知道,在王國中,王位和王權在家族或宗族的范圍內是世襲的,但我們無論是在反山墓地、瑤山墓地,或者良渚文化的其他墓地,
都看不到有集于一身的最高權力被世襲的痕跡。第三,假如反山、瑤山都是王室或王族墓地,那么,在兩地相距僅為5公里的范圍內,就有兩座王陵、兩個王國,整個太湖地區又不知有多少王國存在,所以這些都是不可思議的。所以呢?假如說在5公里的范圍內有兩個王國的話,
其各自供養生息的土地有多大?那就沒有多少土地來供養這兩個王國了。各自的領域又在何方?兩王國只能不斷地相爭相斗,永無寧日。但是反過來,如果我們不把良渚文化作為王國文明,而把它看成是一種邦國階段的文明,
那么,用邦國來解釋良渚文化的一些現象,要比用王國的框架來解釋順當得多。第一, 在良渚文化分布的各個地區,那些距離較遠但規格等級相近的良渚大墓,我們都可以視為各個邦國的大墓。結合良渚文化區域類型的劃分,各邦國也許與各地方類型有某種對應關系。
而又由于良渚文化在玉器、陶器、石器各個方面都表現出相當多的統一性和一致性,所以良渚文化諸邦國就可以看成是具有同宗或者同盟關系,其中,以大觀山果園為中心的邦國,或許一度是這個同宗同盟邦國集團的盟主。第二, 在每一具體的邦國內,例如以大觀山果園為中心的邦國,
其結構是大觀山果園遺址為該邦國的都邑,是其政治、經濟、軍事、宗教、文化的中心,在它的周圍,既分布有諸如瑤山、匯觀山等貴族聚落,也散存著像廟前、朱村之類的普通村落,呈現出一種多級的聚落形態與多級權力結構相結合的態勢。第三, 邦國的權力機構帶有一定的強制性,
在權力結構的頂端,因戰爭、宗教、公共工程、邦族事務等等,權力集中于某一些人乃至某一人的時候是有的,但因尚未世襲化、制度化、結構化,所以,作為支配者更主要的是表現為一個支配階層而不是君主式的個人;所以,在最高支配階層中,以某人為首的情形應該是有的,
但他的地位既非世襲也非固定不變。這樣,在墓葬中我們就看不到與其他貴族十分懸殊的王墓的存在,而看到的則是作為最高貴族階層的墓葬和墓地,盡管其中還可以互有差異,但不是根本性的。所以我們說,
良渚文化時期只是邦國而不是王國,應該說是正常的。在良渚之外,中原地區的陶寺、古城寨等遺址,以及山東、湖北、四川成都等地龍山時代的某些遺址,情況也都是這樣的,都有進入初始國家的例子,
也處于邦國而非王國的發展階段。這是因為最初出現的國家本來就是小國寡民的邦國,王國是在邦國的基礎上經過一定的發展階段,先有萌芽狀態王權,然后才走向王國的。在這個意義上講,我認為,從邦國到王國的演進是需要時間的。
龍山時代黃河、長江流域“邦國”格局的出現,與中國文明起源的多中心和中國史前文化的多樣性相聯系。
我們說,在夏王朝之前的龍山時代,
黃河和長江流域最初出現的邦國是一批而非一個,這樣的話,就呈現出邦國林立的格局,
但當時也不是多數部落或中心聚落都轉向了邦國,轉變為初始國家的邦國應該還只是它們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文獻上所謂“萬邦”只是極言其多,不必實指,但當時情況應該是眾多族落與小國錯綜雜處,分立各地,
這應該是當時的實際情況。這種狀態與中國文明起源的多元性和多中心是聯系在一起的,而文明起源的多中心又是與中國史前文化的多樣性相聯系的。在眾多族落與小國錯綜雜處的當中,應該說只有較少的一部分屬于初始國家即邦國,而大部分則屬于中心聚落形態
或者正在由中心聚落形態走向邦國形態,形成了一種多層次、多形態的秩序。在文獻上,我們說堯舜禹時代,帝堯所代表的陶唐氏、鯀禹所代表的夏后氏、帝舜所代表的有虞氏,
以及太皡、少皞、苗蠻族中的某些族落當時可能已經轉變成了初始國家,而其他的,有的還屬于一般的農耕聚落,有的屬于中心聚落,也有的處于從中心聚落形態正走向初始國家的途中,等等。應該說形態是形形色色的,從文明化進程的角度來講,
此時只有那些從眾多的非國家的族落中脫穎而出的部分初始國家,才可以稱得上進入了文明社會。所以,我想在這里面強調兩點,第一點就是夏代之前的龍山時代,或者是文獻上所說的黃帝、炎帝、堯舜禹的“五帝”時代,這個時代,我認為,
它們有些地方已經開始進入了早期的國家,進入了早期的文明社會。進入文明社會呢?因為它們不是只是一處進入,各個地方都進入到了文明社會,所以,它們這個時候國家應該是一批,但是這個一批正好跟史書里面所說的當時的“萬邦”
因為“萬邦”形容其多,這是有關系的。但是“萬邦”這個詞呢?也是言過其實了。所以應該說是一批進入了文明社會、進入了初始國家,而不是一個,但這個一批里面并不表示當時到了公元前3000年到2000年,
也就是距今5000年到4000年之前呢,并不是黃河流域和長江流域所有的部落、所有的中心聚落、所有的村落、所有的地方都全部進入了國家的階段,進入了早期文明社會這個階段,而是說只是一部分,這一部分里面也是代表了一批。
這是我們從現代考古發現的這些遺跡里面,通過墓葬的規模,墓葬的等級的劃分,以及通過城址的發現,城址里面又通過大型宮殿遺址的發現,
來確定我們說應該是在傳統上所說的夏王朝之前,中國就進入了早期的國家形態,早期的文明形態。這種國家是一種邦國的形態,而不是屬于王國形態。我們剛才通過良渚文化的分析,可以看到是找不出它當時有王墓的存在,也找不出有世襲的王權的存在。
從權力結構而言,前國家與邦國的區別在于強制性權力機構的出現,邦國與王國的區別在于有無真正的王權。以上我們是從權力結構的角度來談的,就國家社會的邦國
較史前時期的“中心聚落”或“酋邦”,我們說最顯著的區別是強制性權力機構的出現,而邦國與王國的區別則在于有無真正的王權。這里我們再強調一點,那就是
前國家與邦國的區別在于強制性權力機構的出現,而邦國與王國的區別在于有沒有真正的王權。也就是說,前國家的狀態就是部落、或者酋邦,我用的詞是“中心聚落”形態。這個階段它應該是沒有強制性權力機構,當權力性機構出現以后呢?這樣的政治時期,就應該是轉入了邦國的這種形態。也就是轉入了最初的國家形態,初始國家形態。
邦國經過一段時間的發展以后應該走向了王國,邦國與王國的區別呢?王國里面有真正的王權,邦國有的有可能只有萌芽狀態或者我們稱之為雛形的“王”存在,例如根據甲骨卜辭,在先商時期的商的先公先王中,
有稱為王亥、有稱為王恒,就是說已經有王的稱謂了。但是王亥時商族的首領雖然稱為“王”,但這時的“王”與成湯以后的商王是不同的。其不同點表現為兩個方面:
一,先商時期的“王”,只是王之雛形,故其王權也是一種萌芽狀態的王權。二,這種萌芽狀態的王權也只是體現在商族社會內部,并沒有支配鄰近的其他邦國或部落,也未形成其他邦國或部落對自己的稱臣、納貢。還有,單就王亥時“王”的觀念來講,
更多體現的是宗教性,這也屬于雛形狀態之王的一種表現。例如,在甲骨文中王亥之亥字,除了寫作亥以外,有時在亥上,也畫一個鳥形。這種王亥的亥字上帶有鳥形的甲骨文,
胡厚宣先生曾認為是以鳥為圖騰的圖騰崇拜。我個人認為,商族歷史發展到王亥時期,理應已越過了圖騰崇拜階段。而且無論是王亥之前的商的其他先公,還是王亥之后的先公先王,都不見在他的名號上冠以鳥形,
只有王亥在亥字上加上了鳥形。對此,除了從圖騰的遺跡考慮外,我認為還可以做出兩種解釋:其中一種解釋就是:這時的“王”只不過是具有鳥的神性之王,是一種神王。我們說從宗教的角度來看,
商王朝的商王,他活著的時候,扮有人與祖神之中介的角色,只有死后才升為神靈,具有頗大的神力,可以為害、降禍于活著的王和族人等。而王亥則不同,根據《山海經 大荒東經》說他兩手握著鳥,
甲骨文中他的名號上也加上了鳥形,這表明在商人的眼里,他活著的時候就具有鳥的神性,他死后則更不用說了。由此我們可以作出這樣的推論:在商人看來,王亥是第一個被稱為“王”的首領,但由于此時的“王”所具有的力量中,主要是繼承了崇拜鳥的神性和神力,所以此時“王”的觀念主要表現的是宗教性。
所以跟我們后面所說的到了成湯以后,商的王表現出很大的權力集中性是有差別的。好,我們這一講先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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