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國之薨(20) 曾國藩的座師吳文镕,字甄甫,江蘇省儀征縣人。歷任詹事府詹事、內(nèi)閣學(xué)士,禮部侍郎、福建巡撫、江西巡撫、浙江巡撫、云貴總督等要職。他曾是曾國藩在科舉考試中的閱卷座師,因而與曾國藩有師生之誼。吳文镕在浙江巡撫任上,又曾識拔浙江秀水縣縣令江忠源,在他奏陳辦賑有功人員的奏折上,即以江忠源之名擺在首列;他在云貴總督任內(nèi),還曾識拔貴州黎平府知府胡林翼,因此可說清末中興名臣都是他的學(xué)生。 吳文镕出任湖廣總督后即與曾國藩、胡林翼等往來函商,希望等曾、胡率兵到達(dá)湖北之后再對太平軍發(fā)動進(jìn)攻。吳文镕的想法立即遭到湖北巡撫、滿人崇綸的嚴(yán)厲參劾,崇綸在奏折中寫道,“奴才屢勸督臣(指吳)派兵攻剿,決意不從,督臣之意,專待湖南、兩廣并自造各船炮到齊,諸項完備,多集大兵,方敢出師。若以數(shù)千之旅,惟恐有失,萬不肯行。終日閉城坐守,一籌莫展……兵勇各告奮勇,情愿自去殺賊,亦不準(zhǔn)往,不知是何居心?是何肺腑?” 吳文镕以一介老臣,卻毫不示弱,針鋒相對地反唇相譏,痛罵崇綸出城扎營,只不過是為將來失守城池可以免罪,甚至還向清廷發(fā)泄牢騷,說“臣才識迂疏,軍旅之事,更所未嫻,何敢自以為是,謂所行克當(dāng)。惟有仰懇皇上天恩,將臣立賜罷斥,另簡重臣來楚,或先令撫臣兼攝督篆(兼任總督),以期事歸劃一,任有專責(zé),不致貽誤封疆。” 最后,由于崇綸等人的逼迫,咸豐皇帝處事的操切,吳文镕終于奉旨離開武昌,前往黃州前線督師。吳文镕行前特別致書弟子曾國藩,向他訴說了自己的苦衷,并寄以深厚的期望:“吾意堅守,待君東下,自是正辦。今為人所逼,唯以一死報國,無復(fù)他望。君所練水陸各軍,必俟稍有把握而后可以出而應(yīng)敵,不可以吾故率爾東下。東南大局恃君一人,務(wù)以持重為意。恐此后無有繼者,吾與君所處固(環(huán)境)不同也。” 接著,崇綸又以吳文镕扼兵自衛(wèi)武昌極形空虛入奏,咸豐四年正月初四日,皇帝聽信崇綸之言,在奏折上朱批:“吳文镕出省,自擁多兵,置省城重地于不問,殊昧大局,不知輕重,是視自己性命有重于地方,著速行傳旨吳文镕將伊所帶之兵勇酌量撤回,以固根本,并將此原折朱批寄與閱看。朕豈為保一崇綸,實為鄂省之民命計也。”后來,因崇綸不及時輸送餉械,一味催促速戰(zhàn),吳文镕在黃州兵敗,不得不以白頭之身,而自殺殉國。 曾國藩的密友呂賢基,官至工部侍郎。《清史稿》本傳說他“持正敢言,數(shù)論時政得失”,曾向咸豐皇帝奏請“懋正學(xué)、正人心、育人才、恤民隱”,甚至請咸豐皇帝下詔求賢,不可諱疾忌醫(yī),應(yīng)當(dāng)一改泄沓之故習(xí),以收集思廣益之效。但呂賢基的所作所為,頗忤朝中權(quán)貴派之意。大學(xué)士祁雋藻抓住機會,向皇帝建議派遣呂賢基回安徽原籍辦理團練,既不給兵,更不給餉,卻要使他去對抗方興未艾的太平軍。呂賢基明明知道安徽是太平軍最活躍的地區(qū),不得不又自陳他只是一介書生,并不知兵。雖然如此,朝廷卻仍舊命他必須返回原籍去赴湯蹈火。呂賢基向咸豐皇帝陛辭之日,痛哭不已。 不久之后,呂賢基在安徽桐城,兵敗身死。 曾國藩的另一密友邵懿辰,曾以刑部員外郎入值軍機處。太平天國起事以后,清廷任命賽尚阿為欽差大臣,前往廣西進(jìn)行鎮(zhèn)壓,邵懿辰極力反對此項任命,向協(xié)辦大學(xué)士祁雋藻陳述自己的主張,力言其不可者有7端之多。《清史稿》說:“時承平久,京朝官率雍容養(yǎng)望,懿辰獨無媕阿之習(xí),一切持古義相繩責(zé)。由是諸貴人憚之,思屏于外。”時太平軍北伐部隊已鼓行北上,祁雋藻卻建議派遣邵懿辰出京,以堵截太平軍之越過黃河,顯然是要他去送死。 命令始下,有人向邵懿辰指出:大河綿亙千里,“縱有勁兵數(shù)萬且不易守,而況徒手無一兵者乎?此政府欲置君死地,否則以疏防罪君也。” 果然,太平軍突破黃河,直指京、津,邵懿辰乃以疏防之罪被罷官,悄然返回原籍浙江杭州。至咸豐十一年,太平軍進(jìn)攻杭州,邵懿辰踞城抗拒,終為太平軍所擊斃。曾國藩為老友之不幸遭遇,痛哭失聲,特別將邵懿辰之妻子家小接到他在安慶的大營居住,加意贍養(yǎng)撫恤。 天國之薨(21)
與曾同為同治中興之臣的左宗棠,字季高,湖南湘陰人。他潛心輿地兵法,喜為驚眾壯語,自稱“今亮(今世諸葛亮)”,與曾國藩、胡林翼等人為友。 太平天國起事以后,張亮基任湖南巡撫,禮請左宗棠入幕,助守長沙。張亮基調(diào)任山東巡撫,駱秉章繼任湖南巡撫,復(fù)請左宗棠入幕,倚之如左右手。毛鴻賓說左宗棠協(xié)助駱秉章辦理一切,“自刑名、錢谷、征兵、練勇,與夫厘金捐輸,無不布置井井、洞中機要。” 可是,到了咸豐九年,左宗棠卻懷著滿腔悲憤致書其朋黨李續(xù)宜,說他“自二年至今,所處之地介于不紳不幕之間,蹤跡太幻,早已為世所指目,今更孤蹤特立,日與忌我疑我者為伍。身家無可惜,性命不足惜,特拚此身家性命而于大局、桑梓均無絲毫之裨,則殊不值耳。謹(jǐn)奉身暫退,以待機之可轉(zhuǎn)。”“弟生死早置度外,何況禍福?禍福早置度外,何況毀譽?況此案亦萬無連及之理!兄請放心,毋因是憤憤!” 這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使得左宗棠如此地動感情?甚至使左宗棠周圍的朋黨都憤憤抑郁、深恐株連?原來是出了這么一件訟案:湖南永州鎮(zhèn)總兵樊燮以“驕倨”,被湖南巡撫駱秉章所劾罷。 樊燮反攻,在湖南布政使文格的支持之下,向湖廣總督官文控告左宗棠。官文與文格、樊燮合伙,轉(zhuǎn)奏清廷,對左宗棠發(fā)起猛攻。同時還唆使樊燮另繕控狀向都察院控告,大造聲勢。清廷果然聽信一面之詞,咸豐皇帝密詔官文,命他查辦,如左宗棠果有不法情事,即授權(quán)他將左宗棠就地正法!在政見方面同情曾左、并在清廷身居要職的肅順,將此內(nèi)幕透露給身邊的高碧淵,高又轉(zhuǎn)告王闿運(肅順家的西席,即家庭教師),王再轉(zhuǎn)告郭嵩燾。郭嵩燾請王闿運向肅順求救。 肅順說,“必俟內(nèi)外臣工有疏保薦,余方能啟齒。”當(dāng)時,郭嵩燾正與潘祖蔭同值南書房,郭請潘幫助,潘即按照郭意上疏特薦左宗棠。左宗棠的密友胡林翼與潘相呼應(yīng),也特上《敬舉賢才力求補救》一疏,稱道左宗棠“才可大用”。兩種說法截然相反,咸豐皇帝左右兩難,果然以左宗棠之當(dāng)褒當(dāng)貶問于肅順,肅順掌握時機,大捧左宗棠之為人,左宗棠才因此得免對簿,死里逃生。 在此之前,曾國藩、胡林翼等仍欲左宗棠留在湖南,胡林翼寫信給左宗棠說:“惟滌公則謂湘中必不可無公,囑不可動搖,當(dāng)以湘鄂為天下之根本。”而潘祖蔭的奏折也對左宗棠大肆吹捧,說什么“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而湖南不可一日無宗棠也。” 湖南巡撫駱秉章也對左挽留甚殷,希望他不要離去,但左宗棠還是離開了駱秉章的幕府,離開了湖南,帶著他的女婿陶少云欲入京師。咸豐十年新正北行,沿途風(fēng)雨阻滯,暮春之初,始抵襄陽。“知鄂帥方思拘陷之策,蜚語已滿都中,乃頹然而返。”他寫信給郭嵩燾,痛述他當(dāng)時的困境及極其惡劣的心情,說“側(cè)身天地,四顧茫茫。不獨蜀道險阻,馬首靡托己也。帝鄉(xiāng)既不可到,而悠悠我里仍畏尋蹤。不得已,由大別山而下,入滌老(曾國藩)營暫棲羈羽,求(為)一營官,殺賊自效。” 左宗棠在曾國藩、胡林翼等大力掩護(hù)提攜之下,終于逃過了朝中權(quán)貴派的重重包圍,并且自成一軍,危而復(fù)安。多少年后,劉坤一談及此案,還替左宗棠捏一把汗,說“以本地巨紳為本省幕友,實為集矢之鵠。左文襄(左宗棠謚文襄)之在湖南可為前鑒!若非駱文忠(駱秉章謚文忠)極力主持,胡文忠(胡林翼亦謚文忠)設(shè)法排解,幾乎殆矣!(早就丟了腦袋)” 曾國藩的大弟子李鴻章,早年的表現(xiàn)頗為桀傲不馴,待作了江蘇巡撫,擁有數(shù)以萬計的洋槍洋炮裝備的淮軍,更是不可一世。曾國藩寫信給他,漫加期許,說湘軍已是強弩之末,“銳氣全銷”,“不足以制捻,將來戡定兩淮,必須貴部淮勇任之。” 但在事實上,李鴻章從同治元年起,也已經(jīng)大為收斂,正如他在給李黼堂的信中所寫,“鴻章素性激直從事,師友賢豪間皆深知某戇而曲諒之。自茲以往,不欲蹈習(xí)官樣,又末便率性而行。”太平天國剛一失敗,江蘇巨紳、詹事府詹事殷兆鏞即對李鴻章進(jìn)行嚴(yán)厲參劾,說李氏兄弟在原籍合肥“大購田地,毗近者悉為所有,幾于強取,宜令皖撫抄其貲產(chǎn)。”李鴻章聞之“尤為駭悚。”他在給曾國藩的信中說,殷兆鏞、王憲成等對他的嚴(yán)參,“實不過未送川費、未寄炭金(賄賂)一小嫌耳。若如幼丹(沈葆楨字幼丹)之周到,何至于斯……自茲以往,當(dāng)守師訓(xùn)勉留余地以處人,悠悠毀譽,付之不復(fù)而已。” 咸豐十年,由于清軍江南大營被太平軍徹底打垮,清廷這才下定決心,任命曾國藩為欽差大臣、兩江總督,統(tǒng)轄江蘇、安徽、江西、浙江4省軍務(wù),不但給以足夠的軍事權(quán)力,而且給以足夠的政治權(quán)力。咸豐十一年,皇帝病死熱河,立即發(fā)生了爭權(quán)奪利的“祺祥宮變”,而清廷信任曾國藩的決策并無變化。 同治元年,顧命八大臣被斥,在慈禧、奕主持之下,起用舊臣,著名權(quán)貴派頭目祁雋藻、彭蘊章等聯(lián)翩復(fù)職。彭蘊章又大肆活動,條議時事多端,“其大旨謂楚軍遍天下,曾國藩權(quán)太重,恐有尾大不掉之患。于所以撤楚軍、削曾權(quán)者三致意焉。” 然而到了這個時候,清廷再不敢胡來了,不僅曾國藩仍被重用,李續(xù)宜做了安徽巡撫,李鴻章做了江蘇巡撫,左宗棠做了浙江巡撫,沈葆楨做了江西巡撫。此外,劉長佑為兩廣總督,駱秉章為四川總督,毛鴻賓為湖南巡撫,嚴(yán)樹森為湖北巡撫,閻敬銘署山東巡撫,所以左宗棠說:“今之文武錯落半天下,號稱楚材者(三湘為古之楚地),莫非當(dāng)初相識習(xí)知習(xí)見之人。”一時整個東南半壁江山的封疆大吏,都是與曾國藩有關(guān)的舊人。 鳥盡弓藏。等到太平軍失敗之后,特別是接著捻軍也失敗之后,由亂世轉(zhuǎn)變?yōu)樗^治世,清廷的政治需要也隨之而變,對此,曾國藩是早有思想準(zhǔn)備的。曾國藩曾與其弟子李鴻章,共勉要作“餐冰茹蘗”之勞臣,不作腦滿腸肥之達(dá)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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