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宋以前說
周邨主張《三國演義》成書于宋或北宋以前,我們前面已引述他的說法(見本單元,第3頁)
二、元代中期說
袁世碩《明嘉靖刊本〈三國志通俗演義〉乃元人羅貫中原作》(1991,94-108頁)一文認為該書用三百三十多首詩來品評人物,收束情節,與宋元間的平話很近似。且引用時或言唐賢,或言宋賢,不言“元賢”,實是元人口吻;書中小字注中所提及的今地名,除了個別幾個筆誤外,幾乎全與元代行政區名稱相符。因為其中江陵、建康、潭州均為元天歷二年(1329年)以前的舊地名,因此將作注的時間斷在此年,再往后延伸十幾年,基本上可以確定書成于元中期,大約是十四世紀二十至四十年代。他并認為羅貫中生卒年約為1300年至1370年,而嘉靖刊本可視為羅貫中原作。
三、明初說
歐陽健《試論〈三國志通俗演義〉的成書年代》(四川省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1983,280-295頁)一文認為《三國演義》成書于明初。他不同意袁世碩斷書中小注年代于天歷二年(1329年)以前,認為地名情況復雜。他認為羅貫中在明初開筆,第十二卷寫作不早于洪武三年(1370年),全書初稿完成于1371年以后。他還認為根據《門人祭寶峰先生文》以齒序排名,羅本處于第八位烏斯道(1314年生)和第十三位王桓(1314年生)之間,生年約在1315年至1318年之間,卒年估計在1385年1388年之間。開筆時羅本貫中約五十馀歲。
四、明中葉說
張國光《〈三國志通俗演義〉成書于明中葉辨》(1983,266-279頁)一文認為,《三國志通俗演義》以《三國志平話》為基礎寫成,而元刊《三國志平話》為新安虞氏至治年間(1321-1323)所刊五種平話之一,篇幅僅有八萬字,文筆粗糙簡陋,《三國志通俗演義》篇幅為其十倍,手法成熟,從發展過程看,必遠遠產生于平話之后。張國光因此認為,“此書的撰成,既不會是元代,也難以肯定是明初,其時當在明中葉。為此書寫序的庸愚子蔣大器很可能就是它的作者。”他估計由于蔣大器寫序后無錢刻書,過了二十年才由修髯子印行。
值得注意的是,張國光是拋開羅貫中作為《三國演義》作者來立論的,這樣就不必顧慮成書年代是否與羅貫中生卒年配合。如若結合羅貫中生平來看,以第二和第三兩種說法較為接近事實。如果第四種說法合理,則明中葉是開始流傳的時間。
版本
—、嘉靖本
現存明嘉靖壬午(1522年)刊本。二十四卷,二百四十則,各則題目唯七字。書署名“晉平陽侯陳壽史傳,后學羅本貫中編次”。要注意的是,以前很多學者認為它是最接近羅貫中原作的版本,甚至是羅的原著,但現在懷疑者不少。
二、志傳本
現存有明萬歷年間(1573-1620年)刊刻的幾個版本,簡稱“萬歷諸本”。以劉龍田喬山堂刊本、余氏雙峰堂刊本較早。值得注意的是,內容與嘉靖本有些不同,文字較質樸。不少學者認為“志傳本”的祖本較嘉靖本早。
三、李評本
“ 李卓吾 先生批評三國志”,系萬歷后、天啟間無錫人葉畫假李卓吾之名偽作評語刊行,故又稱“偽李評本”。將嘉靖本回目每兩則并為一回成一百二十回本,不分卷。現存明建陽吳觀明刊本等幾種。清代毛宗崗據以刪削修訂為毛評本。
四、毛本(毛評本)
“毛宗崗評三國志演義”,清康熙刊本,六十卷一百二十回。毛綸、毛宗崗父子假借金圣嘆名義評改“偽李評本”,全面修訂而成。魯迅說毛氏父子主要進行三項工作,一曰改,二曰增,三曰削,其余小節則“一者整頓回目,二者修正文辭,三者削除論贊,四者增刪瑣事,五者改換詩文”而已。應該注意的是,李悔吾認為該書比以前的版本更強化封建正統思想,而在藝術加工方面則大大超越以前各本。
這四個版本系統,總歸起來,實際只是三種而已:一是嘉靖本《三國志通俗演義》系統,二是《三國志傳》系統,三是毛評本系統。至與“李評本”因為被毛宗崗修訂后已融入毛評本,跟毛評本應屬同一系統。目前書坊排印的本子,絕大多數是毛評本系統,不過在校勘時通常會參考嘉靖本的異文做些改動。
三、三國故事的形成經過
晉陳壽編撰《三國志》,劉宋時裴松之引書四百馀種為之注。我們知道魏晉六朝品評人物風氣盛行,品評人物總須根據具體事跡;后來《世說新語》更具載不少魏晉時期各種人物的妙人妙事。品評人物風氣流傳一段時間,影響所及,許多人對于當時人物的言行十分熟悉。在談說過程中,一方面興趣濃厚不減,而口耳相傳之間又增添講者的主觀意見和個人色彩,對于人物和事件的描述刻畫遂有越來越精彩的現象。
例如說兩晉南北朝記敘、描寫、歌詠三國故事和人物的文獻有三十多種。這是現存文獻而言,實際一定不止此數。
唐代論述三國的詩文一百四十多篇,宋代則有約八十篇。這些也都是指今日所知材料而言,當時出現而遺佚的必定更多。
元朝除詩文外,元雜劇以三國故事入戲的有六十多本。這更值得注意,一是當時三國故事個別片段巳發展得很成熟,才能編為戲本,二是戲比詩文流傳更廣泛,影響更大,與小說發展變作互為因果。而宋以來流傳的說三分,此時成為平話小說《三國志平話》和《三分事略》,更成為三國演義小說的基礎。
《三國演義》是長篇小說,但原來的故事卻是零星存在的。這些零星材料如何最終組織成長篇巨著,實是一個有趣的過程。這過程可說是年深月久。由于它根本不是正史——如果雷同正史,則《三國志》成書后就無須再編撰甚么《三國演義》了。當然《三國演義》的取材,既有直接取自《三國志》的,也有間接取自《三國志》的注文以及其它六朝文獻的史料,更多的則是后世已敷演充實的(俗語“加料”)故事材料。尤其是元代戲劇作品,已將三國故事貫串成有血有肉的生命。綜論三國故事的形成經過,可以分為下述四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陳壽《三國志》成書以前的記載,大部分是史料,包括歷史人物的出身、言行等記錄和傳說。陳壽《三國志》錄取其中一部分做材料,編撰正史,但更多的材料則遺留在文人筆下或民間。
第二個階段是《三國志》成書后初期,尤其是東晉、南北朝,因為去三國未遠,仍有大量文獻和民間傳說流行,但故事內容大約無可避免開始出現增添或轉變的情形。
第三個階段是唐,宋時代文人的歌詠和說故事者的敷演,前者可使故事傳說走向理趣,后者則使零星故事組合成較長的單元。
第四個階段是元劇作品。元代許多劇作家都嘗試將三國故事敷寫成情節精彩的劇本。就以呂布和貂禪的故事為例,現存的劇本有無名氏《錦云堂暗定連環計》,鄭光祖《虎牢關三戰呂布》,武漢臣《虎牢關三戰呂布》(殘缺),于伯淵有《白間斬呂布》。另外元南戲有《貂蟬女》(殘缺)。見微知著,可以估計元劇作家對全部三國故事發揚光大之貢獻。
第五個階段是羅貫中的成書。“三國志通俗演義”一書“據正史”、“采小說”、“證文辭”、“通好尚”,確是的論,尤其是博采各種典籍包括史注、筆記、傳說、平話、劇本、詩文等,共冶一爐,成為巨著。這當中實際上匯集了千千萬萬人的心血;在羅貫中以前,在故事文字和情節方面進行修改加工的無名作者,也同樣功不可沒。羅貫中可以說是后期一個集大成者。
四、《三國演義》的思想內容
坊間流行的《三國演義》毛評本在書前有一篇《讀〈三國志〉法》。這是一篇教人如何欣賞《三國演義》的文章,包括內容和文學技巧的剖析。當中不是每一個觀點都正確,但卻是很有啟發性的,不可不讀。
主題思想
三國演義這部巨著大致上以陳壽《三國志》的歷史范圍為基礎,從文學角度再現了漢末黃巾起義到西晉統一這八九十年間的演變過程。因為歷史大事不便隨意纂改,但其中細節卻可盡情發揮,作者在編寫時可以融入個人的主觀成分,成為思想性較明顯的文學作品。《三國演義》以蜀漢為正統,處處尊劉貶曹,與陳壽《三國志》以魏晉為正統有別,歷來視此為《三國演義》的主題思想。揚劉抑曹是《三國演義》的主調,尤其是現在流行的毛評本,說“強調正統”是該書主題,應該不會錯。而所謂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觀念,也與作者所處元未明初的時代背景有些關系。
五、《三國演義》的藝術成就
一、描寫戰爭:二、塑造人物形象;三、結構藝術;四、語言特色。
描寫戰爭
第一點是戰爭的多樣化。書中描述了上百次戰爭,可以分為陸戰、水戰,或水陸混合戰,例如水淹七軍;又可分為攻戰、守戰;或分伏擊戰、偷襲戰;或分陣地戰,游擊戰;或主將比試,或兩軍混戰,形式多樣化。
第二點是軍事行動與政治策略相結合。如曹操南侵并非毫無目的,是為了完成統一大業,劉備聯吳抗曹是為了有立足之地,然后振興劉氏的漢室基業。諸葛亮南征是為了解決與南方少數民族的糾紛,穩定后方,以便全力對付勢力強大的曹魏。
第三點,戰爭的勝負系于智謀。關鍵在于運籌者的智能,能不能采納部下的善計良策,能不能正確判斷敵情,能不能客觀分辨忠奸,能不能冷靜處事。大小戰爭的勝負無不與斗智用計拉上了關系。《漫稿》舉了許多例子,建議翻閱原書。
第四點,著重寫人,不著重寫戰爭過程。吸收《左傳》描寫戰爭的經驗而詳寫謀略,略寫戰斗過程;詳寫占得上風者,略寫位處下風者;詳寫將勝者,略寫將敗者。通過幾場交鋒,逐步將人物性格形象塑造出來。
塑造人物形象
由于魯迅在《史略》批評《三國演義》“至于寫人,亦頗有失,以致欲顯劉備之長厚而似偽,狀諸葛之多智而近妖;惟于關羽,特多好語,義勇之概,時時如見矣。”過去的評論家多受影響,不敢推翻其說,幾成定論。其實魯迅的看法是有偏頗的,《三國演義》在人物塑造方面或有忠奸分明的主觀意圖,但并非黑白分明一面倒。孔明料事如神,但并非永無錯誤,曹操是奸雄,也不是毫無優點。關羽忠義勇俱全,然而驕傲自用,不顧大局,屢屢如此。例如:要與馬超比試武功;謾罵孫權,拒不聯婚;恥與黃忠并列,不受五虎將印;四是輕視陸遜,因而招致失敗。
結構藝術
三國故事基本上以魏、蜀、吳三國興亡為縱線,以戰爭發展和人物活動為材料。九十多年的興亡史大約可分為三個主要階段:即由黃巾之亂至赤壁之戰為第一階段;三國鼎立至諸葛亮病逝為第二階段:此后至晉統一天下為第三階段。其間穿插以魏、蜀、吳之間的錯綜復雜的紛爭,把各種大大小小的戰爭和文臣武將的奇謀險計逐一帶出,最后形成一個完整的大故事。由于傳統章回小說的結構回合之間前后呼應,在緊隨主線發展之下,分散之中有集中,首尾一貫,形成一個統一的小說系統。
但是,在處理長達九十七年的歷史事件中,由開始至諸葛亮病逝共五十一年用了一百零四回,而后面的四十六年,時間長度其實幾近一半,卻只用了十六回來概括歷史演變,其分量安排明顯并不平均。原因何在呢,因為《三國演義》以蜀漢為正統,前五十年正是蜀漢由無至有,由弱至強,遂能聯吳抗曹,三分天下這些光輝事跡自然值得大書特書,但諸葛亮一死,形勢急轉直下,蜀漢開始面臨潰亡,時日無多,因而篇幅大為縮小。可見作者在結構方面,處理時間這一因素是有輕重之分的。
對魏、蜀、吳三國的描寫,蜀、魏之間有戰無和,蜀吳之間和多于戰,吳魏之間則戰多于和。然而重點始終放在蜀、魏這邊,對吳國描寫是有些忽略的。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研究三國人物者也有意無意間偏重于蜀、 魏 君臣方面。換句話說,作者在確定主次方面,也是頗用心思的。
由于《三國演義》是戰爭小說,描寫戰爭題材,從圍繞大小戰爭故事所形成的特殊情節去觀察,也可以理出一個結構脈絡。鄭鐵生《三國演義藝術欣賞》就嘗試這樣去分析其結構,以官渡之戰、赤壁之戰和彝陵之戰三大戰役為主線,中間夾雜一些較次要的輔助性戰役,貫串了全書,形成一個戰爭系統(1992,246-273頁)。冒忻和葉胥也有類似的說法,他們以赤壁之戰為例:從起因到結束,共計八回,其間包括曹操下書,諸葛亮舌戰群儒,蔣干中計,黃蓋用苦肉計,孔明借箭,借東風,華容道釋曹操等一系列小故事,各小重點組成了大重點,成為組織嚴謹的結構。
語言特色
《三國演義》是用淺白的文言寫成的,言簡意賅,語氣明快。這在封建時代一般稍能識字者,大約均可欣賞,有利于傳播。
《三國演義》一書,特別是毛評本,移用了古代文學家很多詩詞,與白話文比較,使用淺白文言文,更能夠使之與這些詩詞在語言風格上較為統一和諧。
《三國演義》一書創造了很多成語,引用或自造許多諺語,生動活潑,豐富了中華民族的語言。
六、《三國演義》對后世文學之影響
《三國演義》對后世文學的影響有幾個方面,一是該書是歷史小說鼻祖,后世歷史小說不少以之為典范,模仿其體制結構;二是該書故事精彩,明清以至近世戲劇家多從中取材改編為劇本;三是后世詩文作品取以為典故,或作為詠唱題材;四是《三國演義》語言精警,能豐富后世作家之用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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