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理想之虛幻
李輝
自從亞當與夏娃被逐出伊甸園,便開始有了人類的文明以及隨著文明而來的種種煩惱。人類本應該“既來之,則安之”,承受自己的命運,可他們似乎總不能安分,在他們的潛意識里,總有一種重回樂園的渴望,于是便幻生出了種種的塵世所謂的“理想”。“不要問我從哪里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什么流浪,流浪遠方……”——所謂“人生如寄”,人們總想為自己飄泊的心找一個安居的地方。晉時的陶潛虛構了一個“桃花源”,可他卻太清醒,終于無法解脫,因此他筆下的漁無便再也找不著回園的路了。
知道了理想之虛幻倒也未必是件好事,雖然有位圣人說過“朝聞道,夕死可矣”;但圣人究竟能有幾個,對于蕓蕓眾生,這難免不成為一種沉重的負擔——所有的真實都是令人不堪忍受的,因此人類需要麻醉劑,只有少數幾位大智大勇的人才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與理想之虛無對峙著。有的人或許有萬夫不當之勇,可卻不敢面對人生的真實相,寧愿在自欺中尋求虛幻的滿足。人類總是喜歡夸大自己的力量,卻無視自身的渺小與局限性,這也是一種或許是最常見的麻醉劑。“條條路可走的人無路可走”。人既然認識到了理想之虛幻,、就不得不在現實中為自己找一條路。理想就像天邊的一顆星,盡管可望而不可即,畢竟尚能按照它所指示的方向前進。“信仰主的人是有福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理想盡管虛幻,卻也不無好處。何況,理想往往能給人一種巨大的精神動力,令人創造出連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奇跡來。可是既然已經從夢里醒來的人——那些失去了對理想的信仰的人,仿佛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置身于一葉無舵的小舟上,飄泊在茫茫的大海之中。四面都是洶涌的海水,不知道岸在啊里,卻又找不著任何依靠。天邊也不見一顆星子。看似哪里都可以去,卻又無處可去。處于這種狀況,難免不令人感到迷茫,可卻也不必重新回到夢中去,何況回去的路已經不可尋了。 既然不管往哪個方向走都是一樣的,而重返夢之理想國又是不可能的了,何不就無所作為,隨波逐流,任由人生的浪將自己拋到哪里。不,真正的人應該重新為自己尋找一盞指路的明燈,重新探索人生的真義。人生的真義或許便是存在于對這種無意義的虛無的人類處 境的對抗中罷。就如同魯迅先生在《過客》中所表達的“明知道前面是墳還要走”。“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時光者,百代之過客。”人生只是一個過程,一個不斷自我發展與完善的過程。理想既不存在,何妨就專注于這個過程,因為結果的好壞并不是我們要關注的。“成功,失敗,歡樂,痛苦,我都不問,男兒的事業就在永不停息”。人其實是沒法把握自己的命運的,特別是在現代社會里尤其如此。“成事在天,謀事在人”,因為好的意圖未必產生好的結果。命運總是好捉弄人,往往將你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而造成的東西毀于一旦。這是命運的本性,無足怪的,重要的卻是人將怎樣對待自己的命運。“人可以被毀滅,卻決不會被打敗的”,海明威在《老人與海》里奏出了與無常的命運抗爭的最強音。夢醒的人要為自己闖出一條路來或許只有如此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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