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那么回事”是我一位朋友的口頭禪，他經(jīng)常用這句口頭禪來描述與性有關的那些事。這句話挺有意思，“不就是那么回事”，究竟是當代人的重大發(fā)現(xiàn)，還是從來就存在的事實？每個人都是從不懂事的孩子開始長大，對于性必然有從不了解到了解的過程。當代人從性朦朧走向性成熟，當他發(fā)出“性，不就是那么回事”這一斷語的時候，所針對的常常只是對于他來說曾經(jīng)蒙在性問題上的一層紗。于是，當他終于有了這種認識，他會以為這是獨屬于自己的重大發(fā)現(xiàn)，因而具有重大的歷史意義。然而，冷靜想一想，你以為具有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重大價值的“那些事”，難道你爹媽、你爺爺不知道？難道幾百年、幾千年前的人都不知道？當今西方世界對于性問題的態(tài)度，恰恰就建立在這種自以為是的基礎上：似乎今天對性問題的認識和理解，古人都不知道。
最近，一個兩年前的老話題又被拎出來，即所謂“婚前守貞”的話題。其實，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與“婚前守貞”相對應的，就是性解放、性自由。由于一些性學專家遵循西方的流行觀念，把性解放、性自由當成絕對真理，因此，“婚前守貞”遭到了他們的痛批，說什么這是“貞節(jié)牌坊”的再現(xiàn)，是對人性解放的壓制，等等。反正，只要違反了自由、解放的原則，就是罪惡。但是，多想一下就會發(fā)現(xiàn)，把“自由”當成絕對原則，其實有一個巨大的悖論：人們是否可以有不要自由的自由？放在性問題上就是——人們有沒有拒絕性解放、性自由的自由？更深入點說——人們愿意“婚前守貞”算不算自由？再擴大一點說：法律不允許重婚、納妾，算不算妨礙的自由？
在西方理論體系中，從盧梭開始就有一種強硬：沒有不自由的自由，必須讓他自由。于是，自由從那里開始，在西方社會就具有了專制的色彩。本來，自由更應該是一種寬容，而西方的自由常常是不寬容。在自由與專制的兩極對立中，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最終都成為專制。在性問題上，當今接受西方思想的很多性學專家，都具有這種特征。這有讓人想起法國大革命時羅蘭夫人的名言：“自由，多少罪惡假汝之手！”事實上，任何自由都是有條件的，性自由也同樣。
從人類的源頭上說，最初的時候，性問題很可能比現(xiàn)在更自由，例如，西方古代神話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兄妹結婚，甚至還有兒子娶母的故事。但即便在那種情況下，對于性依然是有約束的。與今天相比，最多是約束程度不同而已。性是每個人的本能。但性本能的麻煩在于，它不像吃喝拉撒那樣，是從每個人一降生就有的，而是一個逐漸萌發(fā)的過程。因此，對于性本能萌發(fā)前后這一時期的性教育，從來都是人類社會的大問題。這個大問題的麻煩還在于，性不僅僅只是生理問題，它同時還是社會問題。于是，性教育就會面臨一個難題：性問題所涉及的各個方面，對于青少年來說，能夠通過一次教育一步到位嗎？人類歷史上各個社會，幾乎都不認為性教育可以一步到位，而應該是一個逐漸的過程，它既與人的自然生理發(fā)育有關，也與人的社會閱歷有關。某種程度上說，性是關乎人們生活是否幸福的一個重要問題，而對于幸福的理解，有的人甚至活了一輩子，到死都沒有真正理解，那么，性教育又能完成怎樣的功能呢？
古代社會每一種不同形式的性教育，其實都是對性本能自然生理性的文化修飾，因為，人類社會很早就知道，讓性本能的自然生理隨意行事、自由發(fā)展，并不絕對是一件好事。因此，所謂“文化”就是將本能包裹起來的一種人為創(chuàng)造，它的目的是盡量避免純粹本能的不利因素，盡量讓本能在較為合適、合理的狀態(tài)下表現(xiàn)出來。對于性自由的不同“文化修飾”，都是對性自由條件的不同設定。當今西方社會的愚昧在于，只強調(diào)自由的絕對性，而忽視自由必然伴隨的條件約束。這種愚昧的性自由觀在當今西方社會的表現(xiàn)之一是，他們認為性生理是純自然的，因而，性生理的真相或者說真理性不該隱瞞，必須讓每個青春期的少年知道。我們說性問題并不純粹是自然生理，它必定伴隨社會因素。然而，西方性自由的觀念就好比在說貓狗牛馬如何交配一樣，在對科學的崇拜態(tài)度下，幾乎不顧性問題的社會因素，以為把性生理教給孩子，就是讓他們掌握了自然科學真理，而不管孩子們對于性問題的完整性和社會性是否能有綜合的理解。
當今西方社會對于性問題的態(tài)度，就好比一個懵懂少年終于知道了性的自然本能，然后，把它當成是自己發(fā)現(xiàn)的重大真理。這個少年甚至更為荒唐地認為，他的父母都不懂性本能的真理，因此，一副真理在握的樣子，彷佛自己是古往今來絕對真理的唯一化身。舉一個例子來描述，很多小孩子都會問媽媽一個問題：我是從哪里來的？一般來說，鑒于孩子的年齡和理解力，媽媽都會對答案的真實性做不同程度的修飾，例如，有的媽媽會說：你是撿來的；有的媽媽會說：從媽媽胳肢窩掉出來的；有的會說：是從媽媽身體里出來的。受西方現(xiàn)代性觀念影響，個別媽媽也許還會更多地講到生理的細節(jié)，包括爸爸的作用等。然而，沒有任何一個媽媽會把這個問題的真相全部講出來，例如，孕育孩子的哪一次有沒有性高潮，具體是什么性體位等等。等到這個孩子長大了，他（她）一定會發(fā)現(xiàn)媽媽的答案隱瞞了某些真相。當今西方文化性文化的可笑在于，這個孩子在剛剛搞懂性本能的時候，以為自己發(fā)現(xiàn)了前人從來不知道的真理，或者以為前人都在不懷好意地騙他（她），阻止他（她）了解性的真相，便以少年叛逆的姿態(tài)宣布自己擁有性自由。然而，從常識上說，當這個少年有朝一日自己成為了父母，面對自己孩子的提問：我是怎么來的？這個曾經(jīng)要求性自由、性真相的少年，一定會像他（她）的父母一樣，再次隱瞞某些真相。
所以，當今西方社會的性文化，更多只是一個少年出離懵懂的初步覺醒，他們認為前人對于性本能的一切文化修飾都是欺騙，而不能認識到對于自然性本能進行文化修飾的必要性，不能有遠見地看到，遲早有一天，這個少年長大后，也必定會產(chǎn)生對于性本能的文化修飾。總的來說，這是西方文化幼稚的體現(xiàn)。但這也有原因，因為在西方歷史上，宗教對于性本能的包裹實在過于嚴密，由此也造成文藝復興、啟蒙運動后的強烈逆反。換句話說，西方社會在性問題上至今依然處于青春叛逆期，依然認為自己的父母當年對于性本能的包裝是有史以來最大的欺騙。但是，冷靜一點想想，你剛剛知道的關于性的那些事，你父母、你爺爺奶奶真的不知道？
“性，不就是那么回事”，這種真理性的大發(fā)現(xiàn)，其實發(fā)生在古往今來每代人的身上，它并不是當代西方人的專利發(fā)明。“婚前守貞”實際上就是無數(shù)先人在這種發(fā)現(xiàn)之后所認識到的、對于性本能必須實行的文化修飾方式之一。遺憾的是，“婚前守貞”之類對于性本能的文化修飾，在中國歷史上并不缺乏，而且可以說比西方社會更合理。但是，在崇洋媚外的影響下，連“婚前守貞”這種對性本能的文化修飾也要從西方進口，實在是一種悲哀。它彷佛在說，世界上只有中國人不懂關于性的那些事。對此，我除了再次重復批評崇洋媚外，只能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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