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脈斷癥”與“據脈斷證”的天壤之別
再論正確認識脈診答-胡心藻先生
發表時間:2010/10/25
作者:上海中醫藥大學 陳清光
經師友告知,胡心藻先生撰文《中醫師必須擅長脈診》(下稱《中》文)批駁我的觀點,我很高興自己拋磚引玉,但仔細拜讀大作之后,我頗感意外:不知胡先生是否曾完整地閱讀我的原文,理解我的原意。該文之大半引用他人著述以混淆視聽,將缺乏因果聯系的文字作為例證,把種種“莫須有”的觀點強加于我,讓人如坐針氈。該文造成的后果更讓我意外和憤怒:我第一次登上校園網的新聞頭條,卻是作為反面典型,為人所指。筆者身負師恩,不敢辱沒師門,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只得拍案而起。
“據脈斷癥”與“據脈斷證”的天壤之別 首先,胡先生篡改我的原文原意,同時肆意混淆多處概念。胡先生批駁我的觀點說:“較為精準地據脈斷證是可遇不可求的,我們不能也不應當苛求完全達到”。實際上,這不是我的觀點,而是胡先生杜撰的?!墩_認識脈診》文(下稱《正》文)中,我通篇是用“據脈斷癥”,并反對過度拔高“據脈斷癥”。“證”與“癥”,在鄉醫胡先生看來可能差不多,在其《中》文里面,二字就是混用的。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學術問題來不得半點馬虎。自己錯了,反而怪到他人頭上,這豈是做學問的態度!
“證”,即證候,是對病變發展某一階段病人所表現出一系列癥狀進行分析、歸納、綜合,所得出的有關病因、病性、病位的綜合概括。“癥”,即癥狀,是病人在疾病過程中出現的背離正常生理范圍的異常現象。證候由一系列有密切聯系的癥狀組成,可以更好地反映病變的本質(病機),正是中醫脈診探求的對象。根據脈診來辨析證侯,探求病機,進而處方論治,是每個臨床中醫師應當掌握和必須擅長的。 其次,通過《中》文“當代也有經驗豐富的名老中醫、純正中醫亦能據脈斷證,令人嘆服不已”可見,胡先生的意思當是“據脈斷癥”,即通過把脈來推斷癥狀。筆者原本就認為“據脈斷癥”能夠做到,在《正》文中筆者自己的“據脈斷癥”臨證醫案比比皆是。而胡先生大談“較為精準地據脈斷癥是應當苛求達到,也完全可以達到”;“只要學習脈診,精通脈診”,就能“完全達到據脈斷癥的佳境”,過度夸大了個人的能力,過度拔高了脈診。負責任、治學嚴謹的名老中醫恐怕也不會接受胡先生的觀點,“據脈斷癥”對某些患者某些疾病某些癥狀,是可以做到,但不是對所有患者所有疾病及所有癥狀都能實現,談何“完全達到據脈斷癥的佳境”?胡先生洋洋千言,鼓吹“據脈斷癥”獨不見其脈診臨證實例,令人生疑。 第三,胡先生割裂上下文,曲解原意,斷章取義?!墩肺闹校P者為了說明上述觀點,便舉幾例臨證案例,案例未必完美,但力求翔實可靠。其中一例為吾師先于西醫確診大腸癌,筆者稱之為“較為精準地據脈斷癥”。同時,特意注明這是在“某些特殊情況下,診脈查病甚至可以做到西醫望塵莫及的地步”。這種情況“有其特殊性,并非普遍規律,無法對每個患者都實現;是可遇不可求的,我們不能也不應當苛求完全達到”。顯然,“較為精準地據脈斷癥”無法苛求每一位臨床中醫師達到,如果胡先生堅持認為“應當苛求達到,也完全可以達到”,可以“完全達到據脈斷癥的佳境”,則不僅自欺欺人,也不符合臨證實踐。 此外,胡先生文章中還大量引用古人及當代脈學泰斗費兆馥先生的原話,嚴重曲解古人及先生之原意,讓人誤以為他們鼓勵“據脈斷癥”。胡先生可能認為這樣就能強詞奪理。由古到今的歷代諸家關于脈診的論述,未見只言片語來鼓吹“據脈斷癥”。相反,歷代各派醫家一致斥責俗醫“據脈斷癥”,炫人耳目、蠱惑人心的行徑。看來,胡先生亟需加強基本功的修習,端正學術態度。 江湖中醫的診脈風氣不可取 或許胡先生脈診水平較高,為一己之私而刻意借助脈診炫耀自己的才能,招攬病人,一診脈,便敘述病人的癥狀,常常使病人佩服得五體投地,以致有“較為精準地據脈斷癥是應當苛求達到,也完全可以達到”之偏見。筆者對江湖中醫式的診脈風氣不敢茍同。筆者在臨床中,比較欣賞這種中醫診療流程:先對病人望診、問診,然后把脈,參研脈診與其他診法是否一致,分析元氣陰陽的偏盛,體察病邪之所在,探求五臟氣血的寒熱虛實,進而識病辨證,審證求機、指導處方用藥,推斷預后。如果在這一流程中,醫生據脈斷癥,對病人講述,往往容易打亂診療思路,甚至病歷都無法記錄完整。這恐怕不是對病人負責的態度。
吾師脈診高超,常能據脈斷癥(但不對病人講,只私下里對我們講),處方用藥常常效如桴鼓。筆者有幸跟師學習,稍有點滴心得,臨證有時也能據脈斷癥,最初頗為自得,并刻意在老師面前表現據脈斷癥,原以為會受夸獎,不料老師異常嚴厲地教導:你把脈是為了什么!是啊,把脈是為了“據脈斷癥”嗎?診脈是為了探尋證侯病機,而非癥狀。中醫師應當通過脈診探求證侯和病機(可借此推斷癥狀),指導處方用藥。這是筆者在《正》文中反復申明的。 反對過度拔高“據脈斷癥” 筆者旗幟鮮明地反對過度拔高“據脈斷癥”。準確地據脈斷癥并非評價中醫師水平的標準,診斷水平高超不等同于醫術高明。據脈斷癥與療效無直接關系。胡先生認為“不能憑脈描述癥狀,怎么能做到四診合參,又怎么能保證方藥對證,療效確切?”否則就是“西化的中醫師,丟掉了中醫的傳統特色與優勢,怎么不令患者抱怨”。這種觀點不但滑稽,而且危言聳聽。筆者捫心自問,沒有“丟掉中醫的傳統特色與優勢”。中醫師無法準確據脈斷癥,但卻知道病機,用藥取得療效,是客觀存在的,甚至是越來越多:臨床常見消化科患者右關浮弦而大時,我們可知病機為肝氣犯胃,病人應當出現胃疼,噯腐吞酸等癥狀,但患者往往因服用西藥而不表現癥狀,此時據脈斷癥是不準確的,但從脈象上卻可得知其病機。筆者始終認為,療效是中醫診療的根本。提高臨床中醫師診脈水平和療效,應當是目前脈診研究的題中之義與最終目的。如果能在保證療效的前提下,精準的據脈斷癥,既能取得患者信任,又可以增進醫患感情,可謂錦上添花;但如果療效不佳,根據脈象描述的癥狀再準確,也顯得蒼白無力。反而言之,中醫師單純以把脈著稱,而不以療效聞名,可謂悲哀。
近年來,脈診領域取得長足進展。在學術界,客觀化研究不斷取得新成果,基于四診綜合的中醫四診儀參與世博,打開了中醫走向世界的窗口;新型脈象儀問世,并作為最具特色的診斷儀器參與俄國“火星探測計劃”,堪稱全球華人的驕傲。胡先生說“現在研制出了一些脈診儀器。由此可見,據脈斷癥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可求的。”這不但是道聽途說,更是亂加因果聯系。民間中醫界,卻爆發出一股有些異樣的脈學熱潮,民間脈診“高手、專家、大師”突如潮涌,漫天飛舞,民間的確有大量真正的脈診高手存在,筆者亦收益頗豐,但可惜民間魚龍混雜,高下難辨,且很多是為了把脈而把脈,與指導臨證處方漸行漸遠,恐怕數年之后便銷聲匿跡。甚至有人出于某種目的,不惜過度拔高脈診地位,肆意夸大脈診技巧,有“大師”甚至號稱幾天的時間讓人“速成脈診高手”,領悟脈診之秘。相比較之下,胡先生所謂“較為精準地據脈斷癥是應當苛求達到,也完全可以達到”,“完全達到據脈斷癥的佳境”也可以讓人理解了。今日脈診之局面來之不易,值得每一位中醫人珍惜,過度拔高脈診,有害無益。中醫養生領域的“張悟本事件”“李一事件”可做前車之鑒。 孫真人有言:世有愚者,讀方三年,便謂天下無病可治;及治病三年,乃知天下無方可用。故學者必須博極醫源,精勤不倦,不得道聽途說,而言醫道已了,深自誤哉。民間脈診“高手”亦可作如是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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