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十二金釵深層解析(圖文)
●詩書寶典 2010-03-20 12:43:14 閱讀2848 評論 字號:大中小 訂閱

《紅樓夢》十二金釵深層解析(圖文)
渴望美好 網摘


金陵十二釵判詞
(薛寶釵 和 林黛玉)
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里埋。
(賈元春)
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怎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
(賈探春)
才自清明志自高,生與末世運偏消。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
(史湘云)
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云飛。
(妙玉)
欲潔何曾潔?云空未必空。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
(賈迎春)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梁。
(賈惜春)
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
(王熙鳳)
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巧姐)
勢敗休云貴,家亡莫論親。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
(李紈)
桃李春風結子完,到頭誰似一盆蘭。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
(秦可卿)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
十二金釵解讀
金陵十二釵生平簡敘

林黛玉
林如海與賈敏的獨女。因父母先后去世,外祖母憐其孤獨,接來榮國府撫養。雖然她是寄人籬下的孤兒,但她生性孤傲,天真率直,和寶玉同為封建的叛逆者,從不勸寶玉走封建的仕宦道路。她蔑視功名權貴,當賈寶玉把北靜王所贈的圣上所賜的名貴念珠一串送給她時,她卻說∶“什么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這東西!”她和寶玉有著共同理想和志趣,真心相愛,但這一愛情被賈母等人殘忍地扼殺了,林黛玉淚盡而逝。
薛寶釵
金陵十二釵之一,薛姨媽的女兒,家中擁有百萬之富。她容貌美麗,肌骨瑩潤,舉止嫻雅。她熱衷于“仕途經濟”,勸寶玉去會會做官的,談講談講仕途經濟,被寶玉背地里斥之為“混帳話” 。她恪守封建婦德,而且城府頗深,能籠絡人心,得到賈府上下的夸贊。她掛有一把鏨有“不離不棄,芳齡永繼”的金鎖,薛姨媽早就放風說∶“你這金鎖要揀有玉的方可配”,在賈母、王夫人等的一手操辦下,賈寶玉被迫娶薛寶釵為妻。由于雙方沒有共同的理想與志趣,賈寶玉又無法忘懷知音林黛玉,婚后不久即出家當和尚去了。薛寶釵只好獨守空閨,抱恨終身。
王熙鳳
金陵十二釵之一,賈璉之妻,王夫人的內侄女。長著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她精明強干,深得賈母和王夫人的信任,成為賈府的實際大管家。她高踞在賈府幾百口人的管家寶座上,口才與威勢是她諂上欺下的武器,攫取權力與竊積財富是她的目的。她極盡權術機變,殘忍陰毒之能事,雖然賈瑞這種紈子弟死有余辜,但“毒設相思局”也可見其報復的殘酷。 “弄權鐵檻寺”為了三千兩銀子的賄賂,逼得張家的女兒和某守備之子雙雙自盡。尤二姐以及她腹中的胎兒也被王熙鳳以最狡詐、最狠毒的方法害死。她公然宣稱∶ “我從來不信什么陰司地獄報應的,憑什么事,我說行就行!”她極度貪婪,除了索取賄賂外,還靠著遲發公費月例放債,光這一項就翻出幾百甚至上千的銀子的體己利錢來。抄家時,從她屋子里就抄出五七萬金和一箱借券。王熙鳳的所作所為,無疑是在加速賈家的敗落,最后落得個“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的下場。
李紈
字宮裁,賈珠之妻,生有兒子賈蘭。她出身金陵名宦,父親李守中曾為國子祭酒。她從小就受父親“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教育,以認得幾個字,記得前朝幾個賢女便了,每日以紡織女紅為要。賈珠不到二十歲就病死了。李紈就一直守寡,雖處于膏粱錦繡之中,竟如“槁木死灰 ”一般,一概不聞不問,只知道撫養親子,閑時陪侍小姑等女紅、誦讀而已。她是個恪守封建禮法的賢女節婦的典型。
賈元春
賈政與王夫人之長女。自幼由賈母教養。作為長姐,她在寶玉三四歲時,就已教他讀書識字,雖為姐弟,有如母子。后因賢孝才德,選入宮作女吏。不久,封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賈家為迎接她來省親,特蓋了一座省親別墅。該別墅之豪華富麗,連元春都覺太奢華過費了!元妃雖給賈家帶來了“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但她卻被幽閉在皇家深宮內。省親時,她說一句,哭一句,把皇宮大內說成是“終無意趣”的“不得見人的去處”。這次省親之后,元妃再無出宮的機會,后暴病而亡。
賈迎春
賈赦與妾所生的,排行為賈府二小姐。她老實無能,懦弱怕事,有“ 二木頭”的諢名。她不但作詩猜謎不如姐妹們,在處世為人上,也只知退讓,任人欺侮。她的攢珠壘絲金鳳首飾被下人拿去賭錢,她不追究,別人設法要替她追回,她卻說∶“寧可沒有了,又何必生氣。” 她父親賈赦欠了孫家五千兩銀子還不出,就把她嫁給孫家,實際上是拿她抵債。出嫁后不久,她就被孫紹祖虐待而死。
賈探春
賈政與妾趙姨娘所生,排行為賈府三小姐。她精明能干,有心機,能決斷,連王夫人與鳳姐都讓她幾分,有“ 玫瑰花”之諢名。她的封建等級觀念特別強烈,所以對處于婢妾地位的生母趙姨娘輕蔑厭惡,冷酷無情。抄檢大觀園時,她為了在婢仆面前維護作主子的威嚴,“令丫環秉燭開門而待”,只許別人搜自己的箱柜,不許人動一下她丫頭的東西。“心內沒有成算的”王善保家的,不懂得這一點,對探春動手動腳的,所以當場挨了一巴掌。探春對賈府面臨的大廈將傾的危局頗有感觸,她想用“興利除弊”的微小改革來挽救,但無濟于事。最后賈探春遠嫁他鄉。
賈惜春
金陵十二釵之一,賈珍的妹妹。因父親賈敬一味好道煉丹,別的事一概不管,而母親又早逝,她一直在榮國府賈母身邊長大。由于沒有父母憐愛,養成了孤僻冷漠的性格,心冷嘴冷。抄檢大觀園時,她咬定牙,攆走毫無過錯的丫環入畫,對別人的流淚哀傷無動于衷。四大家族的沒落命運,三個本家姐姐的不幸結局,使她產生了棄世的念頭,后入櫳翠庵為尼。
秦可卿
金陵十二釵之一,賈蓉之妻。她是營繕司郎中秦邦業從養生堂抱養的女兒,小名可兒,大名兼美。她長得裊娜纖巧,性格風流,行事又溫柔和平,深得賈母等人的歡心。但公公賈珍與她關系曖昧,致使其年輕早夭。
賈巧姐
金陵十二釵之一,賈璉與王熙鳳的女兒。因生在七月初七,劉姥姥給她取名為“巧姐”。巧姐從小生活優裕,是豪門千金。但在賈府敗落、王熙鳳死后,舅舅王仁和賈環要把她賣與藩王作使女,在緊急關頭,幸虧劉姥姥幫忙,把她喬裝打扮帶出大觀園。后嫁給一個姓周的地主。
史湘云
金陵十二釵之一,是賈母的侄孫女。雖為豪門千金,但她從小父母雙亡,由叔父史鼎撫養,而嬸嬸對她并不好。在叔叔家,她一點兒也作不得主,且不時要做針線活至三更。她的身世與林黛玉有些相似,但她沒有林黛玉的叛逆精神,且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薛寶釵的影響。她心直口快,開朗豪爽,愛淘氣,甚至敢于喝醉酒后在園子里的大青石上睡大覺。她和寶玉也算是好朋友,在一起時,有時親熱,有時也會惱火,但她襟懷坦蕩,從未把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后嫁與衛若蘭,婚后不久,丈夫即得暴病,后成癆癥而亡,史湘云立志守寡終身。
妙玉
蘇州人氏。她祖上是讀書仕宦人家。因自幼多病,買了許多替身〈舊時迷信認為命中有災難的人應該舍身出家做僧、道,有錢人家買窮人家子女代替出家,叫替身〉,皆不中用。只得入了空門,身體才好,故一直帶發修行。父母已亡,身邊帶兩個老嬤嬤,一個小丫頭服侍。她極通文墨,極熟經典,模樣又極好。十七歲時隨師父到長安都修行,師父圓寂后,被賈家請入櫳翠庵帶發修行,但她“欲潔何曾潔,云空未必空”,劉姥姥喝過的茶杯,她嫌臟,不要了,而給寶玉喝的茶杯卻是自己日常用的綠玉斗。寶玉生日,她特地派人送去“檻外人妙玉恭肅遙叩芳辰 ”的字帖。后賈府敗落,她被強人用迷魂香悶倒奸污,劫持而去。
紅樓夢十二曲嘆金釵紅顏飄零

林黛玉 〔枉凝眉〕
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
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
閑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
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薛寶釵〔終身誤〕
都道是金玉良緣,俺只念木石前盟。
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任是無情也動人。
元春〔恨無常〕
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眼睜睜,把萬事全拋。蕩悠悠,芳魂銷耗。望家鄉,
路遠山高。故向爹娘夢里相尋告: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啊,須要退步抽身早!
迎春〔喜冤家〕
中山狼,無情獸。全不念當日根由。
一味的,驕奢淫蕩貪歡媾。覷著那,侯門艷質同蒲柳;
作踐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嘆芳魂艷魄,一載蕩悠悠。
探春 〔分骨肉〕
一帆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恐哭損殘年。
告爹娘,休把兒懸念: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
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
惜春〔虛花悟〕
將那三春看破,桃紅柳綠待如何?把這韶華打滅,覓那清淡天和。
說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頭來,誰見把秋捱過?
則看那,白楊村里人嗚咽,青楓林下鬼吟哦。
更兼著,連天衰草遮墳墓,這的是,昨貧今富人勞碌,
春榮秋謝花折磨。似這般,生關死劫誰能躲?聞說道,
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著長生果。
王熙鳳〔聰明累〕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靈。
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
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蕩悠悠三更夢。
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
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
史湘云〔樂中悲〕
襁褓中,父母嘆雙亡。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
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
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
準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
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
秦可卿〔好事終〕
畫梁春盡落香塵。
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
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
宿孽總因情!
妙玉〔世難容〕
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
天生成孤僻人皆罕。
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視綺羅俗厭;
卻不知好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
可嘆這,青燈古殿人將老,
孤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
到頭來,依舊是風塵骯臟違心愿;
好一似,無瑕白玉遭泥陷;
又何須,王孫公子嘆無緣。
巧姐[留馀慶〕
留余慶,留余慶,忽遇恩人;
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
勸人生,濟困扶窮。
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
正是乘除加減,上有蒼穹。
李紈〔晚韶華〕
鏡里恩情,更那堪夢里功名!
那美韶華去之何訊!再休提繡帳鴛衾。
只這戴珠冠,披鳳襖,也抵不了無常性命。
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騭積兒孫。
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
——昏慘慘,黃泉路近!
問古來將相可還存?也只是虛名兒后人欽敬。
探究:"金陵十二釵"究竟多少"釵"
作者:嚴中
江寧織造公子曹雪芹自云:“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須眉,誠不若彼裙釵哉?”于是他將這些女子的事跡原委編述歷歷,題名《石頭記》,又名《紅樓夢》和《金陵十二釵》。
該書問世后,遂形成一種獨特的《紅樓夢》文化,或稱《金陵十二釵》文化,其表現形式多種多樣:戲曲、說唱、繪畫、雕塑、影視、刺繡、陶瓷、郵票、火花、掛歷、撲克、剪紙、書簽、音樂和舞蹈,等等。
《紅樓夢》第一回明言:“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甲戌本凡例中寫道:“此書又名曰《金陵十二釵》,審其名,則必系金陵十二女子也。”金陵是南京的古稱,顧名思義,“金陵十二釵”也就是指南京的十二個女子。
那么“金陵十二釵”都為何許人?它是《紅樓夢》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釵”寫到警幻仙姑在太虛幻境給賈寶玉導游時引出來的——他們來到“薄命司”,“只見那邊廚上封條上大書七字云:‘金陵十二釵正冊’。寶玉問道:‘何為金陵十二釵正冊?’警幻道:‘即貴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冊,故為正冊。’寶玉道:‘常聽人說,金陵極大,怎么只十二個女子?如今單我家里,上上下下,就有幾百女孩子呢?’警幻冷笑道:‘貴省女子固多,不過擇其緊要者錄之。下邊二廚又次之。余者庸常之輩,則無冊可錄矣。’寶玉聽說,再看下首二廚,果然寫著‘金陵十二釵副冊’,又一個寫著‘金陵十二釵又副冊’。”由此看來,《紅樓夢》中寫的“金陵十二釵”為“正冊”、“副冊”、“又副冊”共計三等36人。但庚辰本中有一眉批說:“至末回警幻情榜(實際上此回未成),方知正、副、再副,及三、四副芳諱。”可知雪芹筆下的“金陵十二釵”應為五等60人。
然而《紅樓夢》中并沒有明指誰是“金陵十二釵”中之人,僅是通過“判詞”向人們暗示。而“判詞”暗示也不過是“金陵十二釵正冊”12人和“副冊”1人、“又副冊”2人。
“又副冊”“判詞”之一云:“霽月難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壽夭多因毀謗生,多情公子空牽念。”“霽月難逢”:雨過天晴時的明月叫“霽月”,點“晴”字,喻晴雯人品高尚,然而遭遇艱難。“彩云易散”隱指晴雯的橫遭摧殘而壽夭。“彩云”寓“雯”字。“身為下賤”,指晴雯身為女奴,地位十分低下。“多情公子”,指賈寶玉。從這“判詞”來看,晴雯屬于“又副冊”中人。
“又副冊”“判詞”之二是:“枉自溫柔和順,空云似桂如蘭。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寫的是襲人。襲人出嫁先于寶玉出家,故有末兩句判詞。續書寫她在賈寶玉出家后才“不得已”嫁給蔣玉菡。從“判詞”來看,襲人也屬于“又副冊”中人。
“副冊”“判詞”只有一首:“根并荷花一莖香,平生遭際實堪傷。自從兩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鄉。”指的是香菱。“根并荷花”,指菱根挨著蓮根,隱寓香菱就是原來的英蓮。“兩地生孤木”:拆字法,兩個“土”(地)字,加一個“木”字,是“桂”字,寓夏金桂。后兩句判詞言香菱的結局當是被夏金桂虐待致死。
“正冊”“判詞”共十一首,隱指12個女子。我們通常所說的“金陵十二釵”即指此。
“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里埋。”“可嘆停機德”、“金簪雪里埋”,指薛寶釵,“金簪”喻“寶釵”,“雪”,諧音“薛”,句意暗寓其結局之冷落與凄苦。“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指林黛玉,“玉帶林中掛”,前三字倒讀諧“林黛玉”三字,又暗示賈寶玉對林黛玉的牽掛。
“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三春”隱指迎春、探春、惜春,“初春”指元春。
“子系中山狼,得志更猖狂。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粱。”“子”、“系”合而成“孫”字,指迎春的丈夫孫紹祖。“判詞”寓意迎春被“中山狼”般的孫紹祖迫害致死。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運偏消。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前兩句寫探春雖然才精志高,但時運不佳。后兩句寫探春遠嫁海隅,一去不返。
“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判詞”暗示惜春的結局是出家為尼,伴青燈,穿緇衣終其一生。
“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云飛。”前兩句說史湘云自幼父母雙亡,家庭的富貴并不能給她以溫暖。后兩句說史湘云婚后好景不長,轉眼間夫妻離散。“湘江水逝楚云飛”,句中嵌有“湘”、“云”二字。
“欲潔何曾潔,云空未必空。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潔,既指清潔,亦指佛教所說的凈。佛教宣揚現實世界是污穢的,惟有佛國才算“凈土”,所以佛教又稱凈教。妙玉有“潔癖”,又身在佛門,故云“欲潔”。“金玉質”,喻妙玉“出身不凡,心性高潔”,但“終陷淖泥中”。
“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凡鳥”合而成“鳳”字。此“判詞”隱寓王熙鳳的結局。據脂批,賈府“事敗”,王熙鳳曾落入“獄神廟”,后短命而亡。
“勢敗休云貴,家亡莫論親。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判詞”前兩句寫巧姐在賈府勢敗后,被“狠舅奸兄”所賣。后兩句寫巧姐母親王熙鳳曾濟過劉姥姥,最后也得到劉姥姥的相救。
“桃李春風結子完,到頭誰似一盆蘭。如冰水好空相妒,枉為他人作笑談。”首句“李”、“完”寓“李紈”二字。次句“蘭”字寓李紈之子賈蘭。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根據脂批,小說第十三回回目原為“秦可卿淫喪天香樓”。判詞是說秦可卿與公公賈珍通奸,傷風敗俗的穢行都是從寧國府開始的。
從第五回的“判詞”中,我們已得知《紅樓夢》中的“金陵十二釵正冊”為林黛玉、薛寶釵、賈元春、賈探春、史湘云、妙玉、賈迎春、賈惜春、王熙鳳、賈巧姐、李紈和秦可卿。但讀者似乎不易記住她們。這里,我給讀者一個“訣竅”:把“十二釵”分成3組:與寶玉有愛情瓜葛的黛玉、寶釵、湘云、妙玉為一組,稱之為“紅樓四大美女”,可與我國四大古典美人對應為:黛玉——西施,寶釵——玉環,湘云——昭君,妙玉——貂禪。或者將“紅樓四大美女”稱之為“雙金”、“雙玉”:寶釵和湘云都有金麒麟,而黛玉、妙玉的名字均含“玉”字;第二組都是寶玉的姐妹——元春、迎春、探春、惜春,脂批以“原應嘆息”四字概括之;第三組是李紈、熙鳳、巧姐和可卿,前兩位是寶玉的嫂子;后兩位,一個是寶玉的侄女,一個是侄媳。
曹雪芹筆下的“金陵十二釵”,個個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嘆為“經典”人物。我將她們的性格特征歸納為:黛玉的“哭”,寶釵的“時”,熙鳳的“笑”,探春的“敏”,妙玉的“潔”,湘云的“憨”,李紈的“貞”,可卿的“情”,迎春的“懦”。至于元春、惜春和巧姐的性格怎樣“一言以蔽之”,我尚拿不準,只好請教紅學泰斗周汝昌先生。他給出的“定義”是:元春的“文”,惜春的“介(耿介)”,巧姐的“幸”。我想,如此,“十二釵”便好記了。
“金陵十二釵”多數都是才情并茂,出類拔萃的。如林黛玉“一日十行”,可謂曠世奇才,小小年紀,就能寫出膾炙人口的《葬花吟》、《菊花詩》、《桃花行》、《唐多令》和《秋窗風雨夕》等名篇來;懷有“中興”之志但不幸身為庶出的賈探春,“才自精明志自高”,居然在大觀園中領銜結社,并“興利除宿弊”,也是很不簡單的。再說南省人稱為“辣子”的王熙鳳,“德性”雖不怎么樣,但畢竟也是個“脂粉隊里的英雄”——又是“協理寧國府”,又是“權弄鐵檻寺”,又是“抄檢大觀園”,沒有一點魄力恐怕是不行的。還有那四姑娘賈惜春,竟敢于描繪“大觀園行樂圖”,如果她的那份圖能畫就并流傳下來,那么,今天的紅學家們就大可不必為“大觀園”究竟是個什么樣子而撓首了。
眼下,“金陵十二釵”的故鄉南京正在開展評選“新金陵十二釵”活動,將推出代表南京形象的女性大使,我看是個好主意。但愿評選出來的“新金陵十二釵”都如《紅樓夢》中的“金陵十二釵”一樣,都是“擇其緊要者錄之”。
(選自《金陵嘹望》)
葬花吟(花謝花飛花滿天)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
手把花鋤出繡閨,忍踏落花來復去?
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
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
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
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悶殺葬花人;
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
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
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
為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
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
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
愿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凈土掩風流;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詩詞鑒賞】
《葬花吟》是林黛玉感嘆身世遭遇的全部哀音的代表,也是作者曹雪芹借以塑造這一藝術形象,表現其性格特性的重要作品。它和《芙蓉女兒誄》一樣,是作者出力摹寫的文字。這首風格上仿效初唐體的歌行,在抒情上淋漓盡致,藝術上是很成功的。
這首詩并非一味哀傷凄惻,其中仍然有著一種抑塞不平之氣。“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就寄有對世態炎涼、人情冷暖的憤懣;“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豈不是對長期迫害著她的冷酷無情的現實的控訴?“愿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杯凈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則是在幻想自由幸福而不可得時,所表現出來的那種不愿受辱被污、不甘低頭屈服的孤傲不阿的性格。這些,才是它的思想價值之所在。
這曾詩的另一價值在于它為我們提供了探索曹雪芹筆下的寶黛悲劇的重要線索。甲戌本有批語說:“余讀《葬花吟》至再,至三四,其凄楚憾慨,令人身世兩忘,舉筆再四,不能下批。有客日:‘先生身非寶主,何能下筆?”即字字雙圈,批詞通仙,料難遂顰兒之意,俟看玉兄之后文再批。’噫唏!阻余者想亦《石頭記》來的,散停筆以待。”值得注意的是批語指出:沒有看過“玉兄之后文”是無從對此詩加批的;批書人“停筆以待”的也正是與此詩有關的“后文”。所謂“后文”毫無疑問的當然是指后半部佚稿沖寫黛玉之死的文字。如果這首詩中僅僅一般地以落花象征紅顏薄命,那也用不著非待后文不可;只有詩中所寫非泛泛之言,而大都與后來黛玉之死情節聲切相關時,才有必要強調指出,在看過后面文字以后,應回頭來再重新加深對此詩的理解。由此可見,《葬花吟》實際上就是林黛玉自作的詩讖。這一點,我們從作者的同時人、極可能是其友人的明義《題紅樓夢》絕句中得到了證明。詩曰;傷心一首葬花詞,似讖成真自不如。安得返魂香一縷,起卿沉痼續紅絲?“似讖成真”,這是只有知道了作者所寫黛玉之死的情節的人才能說出來的話。以前,我們還以為明義未必能如脂硯那樣看到小說全書,現在看來,他讀到過后半部部分稿子的可能性極大,或者至少也聽作者交往的圈子里的人比較詳盡地說起過后半部的主要情節。如果我們說,明義絕句中提到后來的事象“聚如春夢散如煙”、“石歸山下無靈氣”之類,還可由推測而知的話;那么,寫寶王貧窮的“王孫瘦損骨嶙峋”,和寫他因獲罪致使他心中的人為他的不幸憂忿而死的“慚愧當年石季倫”等詩句,是再也無從憑想象而得的。上面所引之詩中的后兩句也是如此:明義說,他真希望有起死回生的返魂香,能救活黛玉,讓寶、黛兩個有情人成為眷屬,把已斷絕的月下老人所牽的紅絲繩再接續起來。試想,只要“沉痼”能起,“紅絲”也就能續,這與后來續書者想象寶、黛悲劇的原因在于婚姻不自主是多么的不同!倘若一切都如程偉元、高鶚整理的續書中所寫的那樣,則寶玉已有他屬,試問,起黛玉“沉痼”又有何用?難道“續紅絲”是為了要她做寶二姨娘不成?
此詩“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等末了數句,書中幾次重復,特意強調,甚至通過寫鸚鵡學吟詩也提到。可知紅顏老死之日,確在春殘花落之時,并非虛詞作比。同時,這里說“他年葬儂知是誰”,前面又說“紅消香斷有誰憐”、“一朝飄泊難尋覓”等等,則黛玉亦如晴雯那樣死于十分凄慘寂寞的境況之中可以無疑。那時,并非大家都忙著為寶玉辦喜事,因而無暇顧及,恰恰相反,寶玉、鳳姐都因避禍流落在外,那正是“家亡莫論親”、“各自須尋各自門”的日子,詩中“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或含此意。“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幾句,原在可解不可解之間,憐落花而怨及燕子歸去,用意甚難把握貫通。現在,倘作讖語看,就比較明確了。大概春天里寶黛的婚事已基本說定了,即所謂“香巢已壘成”,可是,到了秋天,發生了變故,就象梁間燕子無情地飛去那樣,寶玉被迫離家出走了。因而,她悲嘆“花魂鳥魂總難留”,幻想著自己能“脅下生雙翼”也隨之而去。她日夜悲啼,終至于“淚盡證前緣”了。這樣,“花落人亡兩不知”,若以“花落”比黛玉,“人亡”(流亡也)說寶玉,正是完全切合的。寶玉凡遭所謂“丑禍”,總有別人要隨之而倒霉的。先有金釧兒,后有晴雯,終于輪封了黛玉,所以詩中又有“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的雙關語可用來剖白和顯示氣節。“一別秋風又一年”,寶玉在次年秋天回到賈府,但所見怡紅院已“紅瘦綠稀”(脂評),瀟湘館更是一片“落葉蕭蕭,寒姻漠漠”(脂評)的凄涼景象,黛玉的閨房和寶玉的絳蕓軒一樣,只見“蛛絲兒結滿雕梁”(脂評謂指寶黛住處),雖然還有寶釵在,而且以后還成其“金玉姻緣”,但這又怎能彌補他“對境悼顰兒”時所產生的巨大精神創痛呢?“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難道不就是這個意思嗎?這些只是從脂評所提及的線索中可以得到印證的一些細節,所述未必都那么妥當。但此詩與寶黛悲劇情節必定有照應這一點,大概不是主觀臆斷吧;其實,“似讖成真”的詩還不止于此,黛玉的《代別離·秋窗風雨夕》和《桃花行》也有這種性質。前者仿佛不幸地言中了她后來離別寶玉的情景,后者則又象是她對自己“淚盡夭亡”(脂評)結局的預先寫照。
有人說,《葬花吟》是從唐寅的兩首詩中“脫胎”的(《紅樓夢辨》)。詩歌當然是有所繼承借鑒的,但不應把文藝創作的“源”和“流”的關系弄顛倒了。說到《葬花吟》在某些遣詞造句、意境格調上利用前人之作,實不必到明人的集子中去找。唐初劉希夷《代悲白頭翁》中“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之類為人熟知的詩句還不足以借取利用嗎?即如葬花情節,也未必徑取唐寅將牡丹花“盛以錦囊,葬于藥欄東畔”事,作者的祖父曹寅的《楝亭詩鈔》中也就有“百年孤冢葬桃花”的詩句,難道還不足以啟發他的構思嗎?但這些都是“流”,都僅僅是利用,既不表現詩的主要精神,也決不能代替作者源于現實生活的創造。何況,如前所述,此詩中,作者運筆鬼斧神工之處,完全不在于表面上那些傷春惜花詞句的悱惻纏綿。
當然,《葬花吟》中消極頹傷的情緒也是極其濃重且不容忽視的。它曾對缺乏分析思考能力的讀者起過不良的影響。這種情緒雖然在藝術上完全符合林黛玉這個人物所處的環境地位所形成的思想性格,但畢竟因作者在某種程度上有意識借所傾心的人物之口來抒發自己的身世之感,而顯露了他本身思想的弱點。我們同情林黛玉,但同時也看到這種多愁善感的貴族小姐,思想感情是十分脆弱的。
憶菊 (寶釵)
寶釵(蘅蕪君)
悵望西風抱悶思,蓼紅葦白斷腸時。
空籬舊圃秋無跡,瘦月清霜夢有知。
念念心隨歸雁遠,寥寥坐聽晚砧遲。
誰憐我為黃花瘦,慰語重陽會有期。
【詩詞鑒賞】
第三十八回寫賈母領著眾女眷在藕香樹賞花飲酒吃螃蟹,歡樂非凡。寶玉和眾小姐們酒足蟹飽之后,詩興大發,分題作了十二首詠菊詩,寶釵作了第一首。詠菊詩用韻與詠白海棠詩稍不同,即不限韻,各人可自由選擇韻腳。這一首用的是“四支”韻。
對這首詩,探春評價說: “到底要算蕩蕪君沉著,‘秋無跡’、‘夢有知’,把個憶字烘染出來了。”確實,這是最精彩的兩句。
詠菊詩,把菊花擬人化了。憶菊,其實是憶人。寶釵這首詩預示了她未來獨居時的“悶思”、“斷腸”的凄涼情緒。這樣看,她所憶的人就是離家出走的寶玉了。因為詩只是朦朧地表達一種情緒,不好把每一句都座實,絕對肯定它暗示的就是什么。古人說“詩無達訪”,就是這個意思。
桃花行(黛玉)
桃花簾外東風軟, 桃花簾內晨妝懶。
簾外桃花簾內人, 人與桃花隔不遠。
東風有意揭簾櫳, 花欲窺人簾不卷。
桃花簾外開仍舊, 簾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憐人花也愁, 隔簾消息風吹透。
風透湘簾花滿庭, 庭前春色倍傷情。
閑苔院落門空掩, 斜日欄桿人自憑。
憑欄人向東風泣, 茜裙偷傍桃花立。
桃花桃葉亂紛紛, 花綻新紅葉凝碧。
霧裹煙封一萬株, 烘樓照壁紅模糊。
天機燒破鴛鴦錦, 春酣欲醒移珊枕。
侍女金盆進水來, 香泉影蘸胭脂冷。
胭脂鮮艷何相類, 花之顏色人之淚。
若將人淚比桃花, 淚自長流花自媚。
淚眼觀花淚易干, 淚干春盡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 花飛人倦易黃昏。
一聲杜宇春歸盡, 寂寞簾櫳空月痕!
【詩詞鑒賞】
第七十回書中寫到時逢初春時節,大觀園群芳又萌動了詩興,商量作詩,把寶玉找去商量。寶玉去后,大家正在看黛玉正作這首《桃花行》。這是一首歌形體的詩,形式比較自由。
這是繼《葬花辭》之后,黛玉的又一首顧“花”自憐的抒情詩。書中說,“寶玉看了并不稱贊,卻滾下淚來”。寶琴開玩笑地說是自己作的,寶玉不信。寶釵用杜工部詩風格多樣來證明寶琴也可以寫出這樣的詩,寶玉笑道:“固然如此說,但我知道姐姐斷不許妹妹有此傷悼語句,妹妹雖有此才,是斷不肯作的。比不得林妹妹曾經離喪,作此哀音。”
《桃花行》確實充滿了哀音。寶玉并不稱贊,是因為領會了這“哀音”,再也說不出稱贊的話了。這首詩出現在第七十回,已經離榮府敗亡和黛玉夭折不遠了。 “淚眼觀花淚易干,淚干春盡花憔悴”就是明顯的預言。只待“一聲杜宇春歸盡”,群芳都將以不同的方式憔悴,而最早凋零的就是黛玉。
詠白海棠詩六首薛·寶釵詩
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甕灌苔盆。
姻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
淡極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
欲償白帝憑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
【詩詞鑒賞】
海棠詩社由李紈自薦掌壇,并聲明:“若是要推我作社長,我一個社長自然不夠,必要再請兩位副社長,就請菱洲(迎春別號)、藕樹(惜春別號)二位學究來,一位出題限韻,一位謄錄監場。亦不可拘定了我們三個人不作,若遇見容易些的題目韻腳,我們也隨便作一首。你們四個都是要限定的。”李紈說的“四個”,即探春、寶釵、寶玉、黛玉,所以第一次作海棠詩的只有他們四位。
寶釵是封建階級典型的大家閨秀,幾乎到了“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地步。雖然小時也偷讀過《西廂記》一類的書,但在人前絕不流露;聽到黛玉行酒令時說出《西廂記》中的詞語,立即在背后提出善意的告誡;大觀園出了“繡春囊”事件,她立即借口母親有病搬出大觀園等等,都是她“珍重芳姿”的表現。她平日不愛花兒粉兒的,穿著的也是半新不1日的衣服,這是她“洗出” “胭脂”的注腳。“淡極始知花更艷”,表明她對自己內在和外在的美都充滿了矜持和自信,第五回里說她“品格端方,容貌豐美,人多謂黛玉所不及”,即是旁證。
“愁多焉得玉無痕”一句,直接指的是白海棠,有一條脂批說:“諷刺林、寶二人。”林、寶二人的名字都有“玉”字,他們確也“多愁”,這究競是有意地影射呢,還是偶然的巧合?不好下斷語,可聊備一說。
詩社社長李紈以為“要推寶釵這詩有身分”,這身分就是封建社會“淑女”的身分。寶釵既受了封建禮教深深的毒害,又用這種禮教去約束別人,并且自以為是在幫助人。她的悲劇就在于害已害人都不自覺。從本質上說,她不是惡人,更不是陰謀家,她的未來的遭遇也是值得同情的。
秋窗風雨夕 (黛玉)
秋花慘淡秋草黃, 耿耿秋燈秋夜長。
已覺秋窗秋不盡, 那堪風雨助凄涼。
助秋風雨來何速, 驚破秋窗秋夢綠。
抱得秋情不忍眠, 自問秋屏移淚燭。
淚燭搖搖爇短檠, 牽愁照恨動離情。
誰家秋院無風人, 何處秋窗無雨聲?
羅衾不耐秋風力, 殘漏聲催秋雨急。
連宵脈脈復颼颼, 燈前似伴離人泣。
寒煙小院轉蕭條, 疏竹虛窗時滴瀝。
不知風雨幾時休, 已教淚灑窗紗濕。
秋窗風雨夕 (黛玉)
秋花慘淡秋草黃, 耿耿秋燈秋夜長。
已覺秋窗秋不盡, 那堪風雨助凄涼。
助秋風雨來何速, 驚破秋窗秋夢綠。
抱得秋情不忍眠, 自問秋屏移淚燭。
淚燭搖搖爇短檠, 牽愁照恨動離情。
誰家秋院無風人, 何處秋窗無雨聲?
羅衾不耐秋風力, 殘漏聲催秋雨急。
連宵脈脈復颼颼, 燈前似伴離人泣。
寒煙小院轉蕭條, 疏竹虛窗時滴瀝。
不知風雨幾時休, 已教淚灑窗紗濕。
【詩詞鑒賞】
第四十五回寫到黛玉值秋分時節又犯了咳嗽病,一天比一天重。一日傍晚,突然變天,漸漸昏黑,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黛玉凄凄涼涼地拿起一本《樂府雜稿》來讀,看了其中?《秋閨怨》、《別離怨》之類的詩,不覺心有所感,于是摹擬唐代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的格調寫成《代別離》(代為擬作之意)一首,名之為《秋窗風雨夕》。
這是一篇樂府體詩,詩題《秋窗風雨夕》恰與它摹仿的《春江花月夜》的題目對仗,而且是“反對”。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寫的是作者在溫馨恬謐的春夜里的綿綿情思,只有一點淡淡的哀愁和悵惘;而
“金陵十二釵——《紅樓夢》中的超前女性”
( 作者: 張良皋,華中理工大學建筑學院教授)
“金陵十二釵”是曹雪芹寫《紅樓夢》的得意之筆,對于這十二個女性,我們不大容易認識清楚。好像看起來這十二釵都很普通,小才微善,但為什么有如此巨大的吸引力呢?為什么有那么多人對這些人物議論不休呢?我們說,就因為曹雪芹以他文學家的才華、哲學家的智慧寫出了當時沒有出現過的人物,所以大家不理解。我也因此稱十二釵為“超前女性”。
對十二釵中的人物,有些本可以蓋棺論定,譬如說秦可卿,第十四回就是描寫她的喪事。秦可卿是工部營繕郎秦業從養生堂抱養來的,由此看來,她出身是非常寒微的。秦可卿嫁到賈家是“貧女入富室”,成了她的取死之道。她以一個窮人家的女兒當寧國公長房的孫媳婦,將來要在寧國府當家。她的婆婆尤氏,在寧府當家就不如榮府王熙鳳那樣有威望——因為娘家沒有勢力。秦可卿的將來也是個未知數。于是她就采取種種手段,見什么人說什么話:對賈母,她是一個孝順的重孫媳婦;對婆婆,她恭恭敬敬;對丈夫,她三從四德;對本家的這些叔叔、親戚,他們喜歡什么她就做什么——包括她瞧得起的,如賈寶玉,她就“點化”他。她有她自己的“教育”方式。我說她是個“性解放者”。她與她的公公有曖昧行為,這也不足為怪。因為她是性解放者,要征服別人。她也知道這個家庭“無可為也”,腐爛之極。她在為將來當家做準備,收服可用之人。說不定將來她做了掌權媳婦后,會把寧府整治得不僅比尤氏好,甚至可以勝過王熙鳳。這是個志氣很高的人。然而在封建時代,因為她是女性,結局就不能不是悲劇。
有些人幾乎沒有問題的。比如說王熙鳳這個人物,多能干哪!被曹雪芹寫活了,她是《紅樓夢》中的女曹操。有人說,“罵曹操,恨曹操,曹操死了想曹操”。鳳姐在《紅樓夢》中一出場,場面就熱鬧起來了,大家也是“罵鳳姐,恨鳳姐,鳳姐不在想鳳姐”。王熙鳳精明能干,把個大家庭治理得不錯。
我認為金陵十二釵都是命世之才,都很能干,只要有機會施展。探春理家時,大觀園里井井有條。探春很會做人,正正派派理家。有人說她“六親不認”,她所處的地位使她只能是這樣。做官的有時必須打官腔,不然好多事是行不通的。
寶釵是個很成熟的人,一個面面俱到的人。她也是能干之才。大觀園中請她幫忙理家,無人敢小看她。黛玉后來也相當成熟,作為一個局外人對探春她們的治家之事看得非常清楚。五十六回“識寶釵小惠全大體”可以看出黛玉的成熟,若要黛玉來理家,相信她也可以辦得很好。
還有頂尖人物元春。有一個重要的問題,賈寶玉的婚姻,我看是由元春決定的。賈寶玉神游太虛境,所見的部冊上書元春判詞為“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夢歸。”“二十年來辨是非”是說20年的宮廷生活讓她對是非看得很清楚,有她自己評論是非的標準。榴字為梅字的誤寫。元春是正月初一出生的,梅花為百花在一年中的第一花,所以以梅花指元春,而非有人說的石榴多子之意。“三春爭及初春景”,說明迎、探、惜三春都不及元春。“虎兔相逢大夢歸”如何解釋?紅學界一直沒有定論。我曾提出過一個答案也未得到正式承認,但我覺得它的意思應該是將一個屬虎的和一個屬兔的拉攏在一起。元春的畫冊上畫的是一個弓和一個香纟椽。纟椽諧音“緣”字。弓就是牽合之意。生拉活扯,牽扯一段姻緣。這就是元春在紅樓中所起的最大作用。紅樓中誰屬兔?細心的人一定早已得出結論:整部書中,明確點明秋桐屬兔,那年她17歲。據此推算,那年寶玉也正好是17歲。所以寶玉屬兔。薛寶釵比寶玉大一歲,應該是屬虎的。所以元春在整個小說中的作用就是將寶釵和寶玉拉在一起結為夫妻。大家對此可能一下子想不通。按后來小說中的描寫,不明明是鳳姐瞞消息,設奇謀嗎?事實上這是最大的冤案。鳳姐是寶黛兩人最大的精神支柱,她是支持黛玉的。這個邏輯也很好解釋:設身處地想一想,若你是鳳姐,要選弟媳,你選黛玉還是寶釵?肯定選黛玉嘛!選寶釵就太危險了。寶釵人緣好,模樣也不錯,家庭也厚實,又有文化,能干,行行都行。選了寶釵在榮國府當寶二奶奶,璉二奶奶就得退后。鳳姐之所以當家管事,是因為榮府長孫媳李紈守寡,不能管家。現在有個能干的寶二奶奶,鳳姐自然得讓權。鳳姐是有權就幸福,無權就痛苦的政治人物,對權力抓得緊,是不會輕易讓權的。所以她選弟媳肯定選黛玉。即使黛玉有能力管家,她也不屑于管,不會整天手里拿串鑰匙,挾著賬本,跟這個吵嘴,與那個說話。有人說是二老爺賈政選定的寶釵。也不是,他最關心的是姨太太。哪個給寶玉作姨太太,他早考慮好了,跟趙姨娘一起商量的也是這事,所以他對寶玉的婚姻大事是不管的。至于說王夫人、薛姨媽有什么表示,我看也沒有,王夫人沒表態,很難說是王夫人決定的。其他人更不消說,有影響的人物就這幾位。在這點上說首先要給王熙鳳恢復名譽。
再說老太太,在第三十一回“因麒麟伏百首雙星”就已經表態,只要她不斷氣就支持寶黛兩人。八十回以前賈母對寶黛兩人同等待遇,對薛寶釵特別客氣,表現得很親熱。寶釵生日,老太太很賞臉,為什么呢?把你當親戚看,對你客氣,你的行為舉止也要自覺——有這個意思在里面。寶釵的生日很隆重,并不是把黛玉擱在一邊,正因為老太太疼愛黛玉,黛玉也不會計較這些,賈母也不必按客套禮數來——這個態度已經夠鮮明了。以后還有種種地方顯示賈母把她的態度表現得很清楚。
那么元春為什么要選中寶釵呢?元春省親,見過釵黛二人。大家都作詩,元妃還說“終是薛林二妹不同”。黛玉的詩:“名園筑何處,仙境別紅塵。借得山川秀,添來景物新。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何幸邀恩寵,宮車過往頻。”用作詩的規則來衡量,第一句就犯規了。“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若認真論起來,黛玉也并未犯規。唐代試帖詩可以如此,但到了清代又有誰如此精通作詩?杜甫“放人渺天末”就是可以的。作為皇妃的元春并不專門研究詩,她只知“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的一般規則,所以以此標準黛玉就犯規了。“名園筑何處,仙境別紅塵”,大觀園是仙境嗎?別了紅塵嗎?是花柳繁花地、溫柔富貴鄉嘛。整個這首詩,曹雪芹就寫她是“胡亂應景”,隨便寫的。的確是沒寫好,匾額題“世外仙源”也不好。對這首詩的批評,分布在整部書中零散的都有。將《紅樓夢》前后串起來看就可以知道“世外仙源”是桃花源。桃花源在寶玉試才題對額時,有人說把這園子叫作“武陵源”。這怎么行?寶玉都知道那是避難之地,現在是盛世怎能用這個名稱?第二句“借得山川秀,添來景物新”,用字太尖新,太俏皮。這種詩叫應制詩,是給皇室看的,用字要莊重、平和、雍榮華貴、大方。“借”就是貧,一幅窮像。天下本是皇帝所有,為何還要借?詠白海棠的詩,黛玉寫“借得梅花一僂魂”,李紈就批評黛玉用字太尖新。“金谷園”用的是石崇的典故,不吉利,石崇被抄家,被砍頭,把大觀園與石崇的金谷園相比,比到哪里去了?!“花媚玉堂人”,元春會喜歡“媚”字嗎?說她是楊貴妃、趙飛燕這類人物,這是什么話?皇妃沒發脾氣已是夠有涵養的了。
這首詩讓元春看了,就覺得黛玉是福薄之相。相比之下,寶釵的詩就非常華貴。就憑作詩,元春就認為寶釵是合格的弟媳。另外,比較釵黛兩人的家庭,在賈府日趨衰落時,結親當然要找個殷實之家。釵黛兩人人品不相上下,就其他因素考慮,元春當然選寶釵。黛玉在元春省親之時到底作沒作好詩?大家都知道她代寶玉作了《杏簾在望》,作的這首好詩給了寶玉了。非常好的一首詩,充滿頌圣之意。這首詩做了友誼的奉獻了。鬼使神差,黛玉全部的心思、才力作的這首詩送給了寶玉,可以說是為了純潔的友誼,也可以說是為了愛情。元春大大贊賞黛玉替作的這首,認為這幾年寶玉確是大大進步了。但黛玉自己的一首詩斷送了自己的前程,這就是悲劇。元春制造了悲劇,但也不能責備她。
李紈有才、忠厚。她當政就比較人道主義,決不像王熙鳳動不動就打罵下人,體罰奴仆。李紈不會這樣,但她辦事照樣辦得公正。有什么證據?探春理家時,“三駕馬車”李紈是頭兒,干得很好,大家都服她。她是大奶奶,丈夫早逝,所以很不幸,沒有條件真正讓她登上當家大奶奶的寶座,所以她的才能沒有得以施展。曹雪芹讓她在此小小施展了一下,很不錯。詩社中她做裁判,也很公平。十二釵還有幾位,我說她們都是超前的,迎春的結局多半是自殺,而且一定是死得非常令人同情,讓人感到她也是在反抗,雖然是另一種反抗方式。自殺并不都是弱者的行為,一般人沒有這種勇氣。
還有巧姐,《紅樓夢》中暗示她最后嫁給劉姥姥的孫子,是自己選擇的婚姻。“文革 ”中下鄉的女知青與當地農民結合還要登報表揚,那么兩百年前,巧姐自主地找到自己婚姻的歸宿,這是非常不簡單的。有這樣自主的婚姻就可以說巧姐也是個超前人物。惜春,我們可以一筆帶過。她信了教。但哪有像賈府這樣的侯門千金出家為尼的?惜春出家與妙玉不同。妙玉是勉強的,另有來歷。惜春卻是一種宗教信仰,她看透了人生,有其哲學的根據。
有一個問題人物,就是妙玉。妙玉進園,有一定來頭,光憑喝茶就可知她過過一段很繁華的生活。她也很能干。妙玉主持櫳翠庵,元春游園時,在庵中的描寫很輕松,說明妙玉處事得體,符合佛教儀式,很稱職。賈母到櫳翠庵來,曹雪芹就多加了筆墨。妙玉請賈母吃茶,“親自捧了一個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龍獻壽的小茶盤”。這個茶盤很講究,云龍獻壽,怎么不讓老太太高興呢?又是一個“成窯五彩小蓋鐘”。成窯瓷器非常講究,非常細膩。妙玉拿這個蓋鐘給賈母奉茶。蓋子未揭開,老太太就發話了:“我不吃六安茶 ”,妙玉笑道:“知道。這是老君眉。”這一問一答,層次相當高。老太太內行,一望而知是六安茶,但老太太把妙玉的茶當了普通六安茶,故意講“不吃六安茶”。妙玉輕松回答,“知道”。她怎么知道的?全憑留心打聽。但她偏要老太太喝六安茶,所以才說是老君眉。老君眉是六安茶中極品,符合賈母的地位;老君眉是壽眉,妙玉也料定老太太一定很滿意。還有一樁事明顯地寫了出她的留心。“壽怡紅群芳開夜宴”,妙玉的賀帖早送到了——“檻外人妙玉恭肅遙叩芳辰”。她怎么知道寶玉的生日呢?這就說明她的細心。她在賈府的環境中,威嚴自恃,無人敢犯。最后大家都不喜歡她,她也就是不要別人喜歡她。收拾茶具時,把那五彩小蓋鐘放在一邊。這也很自然,沒什么了不起,劉姥姥用過了,怕莊稼人不干凈,擱在一邊,多洗洗也就是了。并未說明這個杯子不要了。寶玉在旁自以為是妙玉的知己,了解她的心思,以為這個杯子妙玉是不要了,就跟妙玉說將此賞予劉姥姥。這是寶玉想過頭了。妙玉哪里一定是要把這個杯子扔掉呢?既然寶玉說了,順水推舟做個人情,把個杯子送給劉姥姥了。又說:“幸而那杯子是我沒吃過的,若我使過,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給她。”這就是說過頭話。妙玉自己的杯子還給寶玉用過呢!好多人看到此,就罵妙玉勢利。實際上妙玉是順著寶玉給的桿子往上爬,你說我要丟掉,我就索性說要砸掉。寶玉又升一步:“只交于我就是了”,“你那里和她說話授受去,越發連你也臟了。”寶玉又叫幾個小廝來洗地,妙玉則說,“讓他們別進門來”——兩人你高一步,我高一步,越抬越高。難道寶玉還真叫小廝抬水到庵中來洗地?僅是玩笑而已。整個大觀園中妙玉有幾個朋友?男性之中,恐怕也只瞧得起寶玉。故而有你自以為是我知己,我也知你自視為我知己而引起的一段樂趣。是不是妙玉有什么非分之想呢?或者寶玉有什么非分之想呢?這一點,只怪曹雪芹寫得太超前了。在那個時代,不可能有超出他們兩人這樣許多界限而存的友誼。他們之間至少有身份的差別:一個尼姑,一個富家少爺。這相距太遠了。還有僧俗之別:一個教徒,一個非教徒;年齡之別:妙玉進賈府時十八歲,當時寶玉只有十二三歲,兩人年齡相差不小;還有男女之別。越過這么多界限,能夠存在友誼嗎?從前的人想不到這些。曹雪芹描寫了很圣潔、很高尚的友誼。這種友誼的存在,在這個小小的玩笑中得到了表現。雖然只有一點點,也足以讓我們相信這是超前的描寫。以此觀點來看寶玉與妙玉之間的感情,那是絲毫無不可告人之處。后來大家罰寶玉到櫳翠庵摘紅梅,寶玉手到擒來。那并不是因為妙玉在想寶玉的心思,所以對寶玉特別看待。以這種觀點來看紅樓,寶玉、妙玉之間的友誼是不簡單的,存在于當時是很稀奇的,因此不少人在其中找曖昧關系。
最后,我重點講的是史湘云。我以為曹雪芹所描寫的人物當中對史湘云如對黛玉、寶玉、寶釵一樣下了不少筆墨。史湘云最后的結局,以我的見解來說,是一個終身不嫁的人,一個獨身主義者。在當時,當獨身主義者確實不簡單。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論史湘云終身不嫁》。《紅樓夢》中對史湘云的婚姻寫得很隱諱。書中二十八回,過端午節,元春打發夏太監來送禮。禮物中只有寶玉和寶釵兩人的一樣,比其他姐妹多鳳尾羅二端,芙蓉蕈一領。這兩樣是嫁妝中的物品。這個意思很明顯就是她看中寶釵了。這是示意。為什么不明說?在封建社會,她畢竟只是個孫女,上面有史太君,還有她的父母親。也不是說元春憑著她皇妃的地位就要主持這場婚姻。她只是告訴他們這是她的意見。而這個意見是很明顯的。禮物是先送到老太太那兒的,然后再分下去。寶玉看后大吃一驚,是不是搞錯了?為什么我和林妹妹的不一樣,倒和寶姐姐的一樣呢?這事賈母知道了,王夫人、鳳姐等可能也已過目。而且元春還讓他們五月初一到初三到清虛觀打醮,平安醮,由賈珍——東府的頭號人物帶領,去燒香、跪佛,非常隆重。正是“享福人福深還禱福,癡情女情重愈斟情”。元妃要為賈家祈禱。這是《紅樓夢》中寫得最好的一回。元春的禮物發下來,林黛玉不懂?她當然懂,所以馬上就不舒服了。寶釵不懂?她也懂,知道元春對她另眼相看,所以把禮物中的一串紅麝串總帶在手上,表明她是領情的。這讓黛玉很不服氣。
到清虛觀打醮,其中有個插曲。鳳姐先向張道士提個話,來得非常自然。鳳姐說:“我們丫頭的寄名符兒你也不換去。”張道士笑答:“符早有了”,“待我取來”。帶了個托盤來,又說:“將哥兒的玉請下來,托出去給那些遠來的道友并徒子徒孫見識見識。”這里面就有文章了。老太太讓寶玉出去給他們看,道士馬上說:“外面人多,哥兒受不慣。”因為寶玉去了,他就不好變把戲了。把玉帶了去,一時間回來了,盤子里裝滿了金璜、玉笷、事事如意、歲歲平安等三五十件金器寶物,說是各地道友的“敬賀之禮”,送給哥兒玩的。是這個意思嗎?不是的,老太太推辭不能要出家人的東西,張道士百般相勸讓賈家的人留下這一盤子的寶物。寶玉說要拿出去散給窮人,道士又阻擋,“要舍窮人,何不就散錢給他們”,“別遭塌了這些東西”——非要寶玉收下不可。為什么?這里面有個赤金點翠的麒麟。麒麟就擺在這里面,這可是史家的東西,老太太娘家的東西。在此之前,張道士已跟老太太提過了,說“哥兒也該尋親事了”,“前日在一個人家看見一位小姐,今年十五歲了”,“若論這個小姐模樣兒,聰明智慧,根基家當,倒也配的過。”“小道不敢造次,等請了老太太示下,才敢向人去說。”老太太當時聽了之后,也不以為然,不知他說的誰家,就答道:“上回有個和尚說了,這孩子命里不該早娶。”“你可如今打聽著,不管他根基富貴,只要模樣配得上就好,來告訴我。便是那家子窮,不過給他幾兩銀子罷了。”老太太為什么這么說呢?這并不是答復張道士,而是答復元春,也是向寶玉、黛玉、寶釵說明她的態度:我暫時不讓寶玉成親,哪個來都不行。這就間接答復了元春。元春是孫女,但又是皇妃,老太太要尊重她的地位,不能明說,只能暗示。不讓寶玉早婚,又不在乎對方的家庭,這樣,賈母放棄了榮府選媳婦的原則。示意雖然林家不行了,但老太太不計較。
其實,張道士提的是史湘云。張道士地位很高,幾個大家族他都可以去,當然也去過史家。而且史家也拜托他了。史家托了他,他又不能在賈母面前挑明。因為當時的風俗是只能男家求女家,即使女方有意也只能間接表示。所以張道士為了表達此意,先與老太太拿話說了,看不起作用,馬上又走第二步棋:將史家的金麒麟與這些金璜玉笷一起送上來。道士哪來這些東西?還不都是史家的。當然最重要的是金麒麟,而且麒麟的位置可以想象肯定擺在通靈寶玉的旁邊,好讓老太太看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同時也是暗示老太太:我張道士可是代表史家的,你老太太的娘家,你可要給面子。老太太看了之后就問誰家孩子有這么個金麒麟,寶釵講好像史大妹妹有一個。本來是三天的平安醮,第二天老太太就不去了。去了沒法說話。昨天已經說得很明顯了,張道士再追著問怎么辦?!
論地位,史家門第決不低于賈家、王家;論人才,史湘云在各個方面都超過黛玉和寶釵。首先一點,身體就比這二位好。湘云“蜂腰猿背,鶴勢螂形”,是一種健康美,這樣的條件用現在的審美眼光同樣是第一位的。相比之下,寶釵就胖了些,黛玉又太瘦了。論聰明才智,史湘云的詩也作得非常好。“蘆雪庵爭聯即景詩”,共70句詩,史湘云一人獨得18句,林黛玉11句,薛寶釵5句,其他人就更少。黛玉加寶釵還不如湘云一人。我想曹雪芹寫這回時,一定經過科學計算,要把史湘云的才學排在最高。憑史湘云的條件,做賈府的媳婦,就優越得多。而且她還有一個最優越的條件:中國人認為,“中表為婚,其生不藩”。賈寶玉與林黛玉是嫡親的姑表兄妹,薛寶釵與寶玉又是嫡親的姨表姊弟。史湘云是老太太娘家的內侄孫女,隔了一代,從優生角度講也勝過釵黛二人。有人說元春省親那么一段花團錦簇的文章為什么史湘云不在場?她要在豈不更熱鬧?你想史湘云能出場嗎?她出來就沒戲了。元春肯定一眼看中她,不需再考慮其他。書中故意不讓她出來,然后在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三十一回接連寫這個故事。五月初一,張道士提到史湘云。打醮剛回,五月初六史湘云就到賈府來了。史湘云自己并沒有什么“中原逐鹿”之意,她跟寶玉的關系是“耳鬢廝磨”。他們接觸得很多,不但寶釵不能比,黛玉也比不上。湘云襁褓之間父母雙亡,從小在賈府長大。襲人是從小服侍湘云,后來才跟了寶玉的。史湘云每次到賈府來,上場連小鑼都不敲一下,隨隨便便就來了。一次她來之后,就給寶玉梳頭,還記得他辮子上的東珠原是四顆,現在少了一顆,問丟哪了。寶玉偷吃胭脂,被湘云從鏡子看到,“啪”地一巴掌打下去,罵寶玉還是不爭氣的老樣子。這些細節都說明寶玉與湘云之間毫無隔閡。寶玉有些怕湘云,史湘云可不怕寶玉。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講,大觀園中所有的女性敢于瞧不起賈寶玉的首先就是史湘云。不是說她不喜歡賈寶玉,也沒有多少男性能讓她喜歡的。寶玉每天在女人堆里跑來跑去,這成什么體統?史家派了張道士做媒;初六又讓史湘云到賈府來。這一趟來,大家看是怎么寫的:平時她來去都很隨便,這趟就非常威風了,穿戴整整齊齊。衣服穿得太多了,連王夫人都說:“也沒見穿上這些作什么?”“都是二嬸嬸叫穿的,誰愿意穿這些。”平時并不關心疼愛她的二嬸怎么這回這么熱心起來了?穿得整整齊齊,才好把全部飾物都帶上,而且特地派了她的奶娘來,管小姐的穿戴。目的就是掛著金麒麟好讓老太太看到,非讓你表態不可。老太太也明白此意,口風很緊,說如今你們大了,不能再滿口孩子話,互不尊重!這就是警告他們,不可太隨便,我可是不贊成這場姻緣。在園子里,湘云撿到一個金麒麟,跟她自己的一樣。她肯定在想,這里也有個麒麟。二嬸子怎么今天一定要我穿這么多衣服?而且千叮萬囑要把麒麟掛在身上?寶玉跟她說得了個寶貝,她也不清楚是什么,寶玉摸了半天沒摸到。在這種情況下,我說湘云真太天真無邪——湘云拿出拾到的金麒麟問寶玉是不是這個,寶玉一見歡喜萬分。這一來,兩人之間一點什么曖昧呀,什么金什么玉呀都沒有。釵黛兩人過分地早熟,而湘云卻無絲毫兒女私情。
當時幾天的情形,你說林黛玉懂不懂?那么聰明的人能不懂嗎?去了清虛觀回來黛玉就受不了了,立刻歇斯底里大發作,鬧得不可開交。最后老太太當面表態:不是冤家不聚頭,幾時我閉了眼,斷了這口氣,憑著這兩個冤家鬧上天去。事情到這兒還不能算完,埋伏下來了。所以后面有“因麒麟伏白首雙星”。很多人猜測史湘云最后要嫁給賈寶玉,事實上,史湘云就是一個獨身主義者。從她的詩中許多地方都可以看出來。
寶黛的婚姻離成功甚至是間不容發。老太太雖不能明確向元春表態,但已間接說明。然后又間接地向薛姨媽表了態。寶琴來京成親,李綺、李紋、邢岫煙一同來賈府。賈母見了寶琴非常喜愛,當場要王夫人認干女兒,又問多大年齡,許了人家沒有。意思大家都清楚:老太太要寶琴。老太太當面問薛姨媽,薛姨媽只好實言相告寶琴來京是準備出嫁的,她福氣不好,好像配不上你們賈家。老太太就說那太可惜了。王熙鳳也湊趣說,我也早看好一對了,既然是這樣,那我就不說了。換句話說,老太太和鳳姐都不要寶釵,寧要寶琴。她們知道寶琴來京是為什么。因為鳳姐的兄弟王仁送他們來的,還能不知道寶琴來京是為成親?鳳姐故意這么說,那就是向薛姨媽講明了我可不要你們家寶釵的,我也喜歡寶琴,怎么樣?這是很微妙的表態。這種表態難道薛姨媽不曉得嗎?這時,薛姨媽下了一步錯棋:她看到邢岫煙怪好的,想該不該給薛蟠提親;又知道自己兒子不好,呆霸王一個。于是為薛蝌求親。老太太將計就計,很是高興,樂得做個大媒,還讓鳳姐快些籌備,說這真是好好的一對。這樣寶釵的弟弟也要成親了。過了不久,薛蟠選定了夏金桂,哥哥也結親了。你薛寶釵還等什么?所以薛姨媽也要撤退:我家里有錢,有地位,女兒又是天仙一樣的人物,難道找不到婆家,非要嫁給你賈家嗎?何苦呢?金玉姻緣,黛玉第一個不愿意;史家做媒的來了,咄咄逼人;到處攀親的人家多得不得了,我薛家一定要把女兒嫁給你家寶玉?從薛家的自尊心來講,也不能接受。所在以第五十七回“薛姨媽愛語慰癡顰”中正式地告訴黛玉:你放心好了,姨媽愿意給你作媒。黛玉許給寶玉,幾方面都愿意。紫鵑趕緊來催:“姨太太既有這個主意,為什么不和老太太說去?”薛姨媽開了個玩笑:“你這孩子,急什么,想必催著你姑娘出了閣,你也要早些尋一個小女婿去了。”薛姨媽為什么不馬上給黛玉作媒呢?她能夠馬上去作這個媒嗎?她自己的女兒怎么辦?寶釵心里有沒有寶玉,薛姨媽心里不清楚?難道愛寶玉是黛玉的特權?寶釵也愛寶玉,薛姨媽也要考慮怎么做好寶釵的思想工作——這工作不好做。黛玉的婚姻的確得到了各方面的支持,但就是陰差陽錯,鬼使神差地使得這場婚姻沒有成功。所以《紅樓夢》才是一段悲劇。我寫個公式:真+善+美≥壞事。這就是悲劇。那么多人都是善良的,美麗的,純潔的;老太太、鳳姐、薛姨媽都是好心人,都想成全寶黛的好事,卻老是辦不成。我們在看《紅樓夢》時,應該同時放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如果:真+善+美≥好事,這就是宗教劇。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該上天堂的上天堂,該下地獄的下地獄。中國好多戲都是這樣,生旦團圓,皆大歡喜。如果:假+惡+丑≥壞事,那就是慘劇,而不是悲劇。許多人喜歡看苦戲。苦歸苦,但不算悲劇。“文革”中很多都把此類東西當悲劇寫,讓人看了很惡心。如果:假+惡+丑≥好事,這就是喜劇。
《紅樓夢》是個最深刻的悲劇。把人間最美好、最善良、最真實的東西展現出來,卻逃不出悲劇命運。這才是真正的悲劇。
(本文為作者在華中理工大學講演,華中理工大學文學院供稿,本人審閱)
柳絮詞五首 ·臨江仙(薛寶釵)
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卷得均勻。蜂團蝶陣亂紛紛。幾曾隨流水,豈必委芳塵。
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韶華休笑本無 根,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云。
【詩詞鑒賞】
寶釵在拿出她這首詞之前,有這樣一段議論:“我想,柳絮原是一件輕薄無根無絆的東西,然依我的主意,偏要把他說好了,才不落套。所以我謅了一首來,未必合你們的意思。”她原來是要作翻案文章的。
同前面幾首柳絮詞低回的調子截然相反,寶釵這首詞充滿了開朗樂觀的情緒。從寶釵的角度看,這同她“行為豁達,隨分從時”的性格一致;從《紅樓夢》作者的意圖看,似乎是讓她樂觀一陣,把未來想得十分美好,然后再讓她失望。即先讓她“登高”,然后再讓她“跌重”。 “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云”,無根的柳絮飄上青云又怎么樣?能永遠留在天空中嗎?最后還是免不了“隨流水”,“委芳塵”。作者讓寶釵故作樂觀語,實際隱含著諷刺意味。有人根據寶釵這首詞罵她是“野心家”,想向上爬,想奪“寶二奶奶”的寶座云云,未免過于穿鑿附會,作者未必有此意圖。
簪菊 (探春)
探春(蕉下客)
瓶供籬栽日日忙,折來休認鏡中妝。
長安公子因花癖,彭澤先生是酒狂。
短鬢冷沾三徑露,葛巾香染九秋霜。
高情不入時人眼,拍手憑他笑路旁。
【詩詞鑒賞】
簪菊,即把菊花插在頭上。這一首被李紈評為第七。用的是“七陽”韻。
探春才清志高,精明干練不減于男人,因此詩中“短鬃”、“葛巾”等字樣都是以男人自況。她對榮府內部的矛盾和腐敗看得很清楚,但也束手無策,只好保持潔身自好的態度。她同乃兄寶玉最親密,情趣相投。所謂“高情不入時人眼,拍手憑他笑路旁”,正表明了她嫉視丑惡,不隨風流俗的清高態度。
對菊 (湘云)
湘云(枕霞舊友)
別圃移來貴比金,一叢淺淡一叢深。
蕭疏籬畔科頭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數去更無君傲世,看來惟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辜負,相對原宜惜寸陰。
【詩詞鑒賞】
在十二首詠菊詩中,這一首被評為第五,屬上乘之作。用的是“十二侵”韻。
史湘云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頗具男性氣度。“科頭”是不戴帽子,只能是男人的形象;古代女孩子沒有帽子,無所謂“科頭”。但這是作詩,是遣興取樂,詩人盡可以把自己想象成是男人。湘云從小就喜愛男裝,甚至有一次賈母競把她誤認成寶玉。第六十三回書中寫道:“湘云素習憨戲異常,她也最喜武扮的,自己每每束蠻帶,穿折袖。”在詩中,湘云以一個男性抒情主人公出現,正表現了她豪爽不羈的瀟灑風度。
詠菊(黛玉)
黛玉(瀟湘妃子)
無賴詩魔昏曉侵,繞籬欹石自沉音。
毫端蘊秀臨霜寫,口角噙香對月吟。
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
一從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風說到今。
【詩詞鑒賞】
黛玉“魁奪菊花詩”,她的三首詠菊詩是十二首詠菊詩之冠,而這一首又是三首之冠,被評為第一。
“毫端蘊秀臨霜寫,口角噙香對月吟”——人美、花美、景美、情美、詩美,合諸美于兩句詩中,構思新穎,造句巧妙,確實是精彩的詠菊詩句。“滿紙自憐題素怨”,寫出了黛玉平素多愁多病,自怨自艾的情狀;“片言誰解訴秋心”,道出了自己一懷情愫不被人理解的苦悶。最后把同菊花關系最深的詩人陶淵明拉出來,歌詠菊花的亮節高風,也把自己高潔的品格暗示出來了。
柳絮詞五首· 如夢令 (史湘云)
豈是繡絨殘吐? 卷起半簾香霧。纖手自拈空使鵑啼燕妒。且住,且住, 莫使春光別去。
【詩詞鑒賞】
第七十回里黛玉重建桃花詩社后,并未作詩,一日史湘云感到無聊,因見柳花飛舞,便填了這首《如夢令》,拿去與寶釵、黛玉等人看。
這首詞流露出一種留戀、惋惜春光的情緒。從湘云判詞“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準折得幼兒時坎坷形狀。終個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等句看,湘云將來可能有一段極短暫的美滿的婚姻生活,接著就陷入悲苦的境地。對照起來玩味,就可知道這首柳絮詞是象征著湘云對那段美滿生活的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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