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精息氣養精神,精養丹田氣養身。 有人學得這般術,便是長生不死人。 這是收在《全唐詩》里的一首詩,作者呂巖,就是民間傳說的八洞神仙之一的呂洞賓。這詩雖僅 28 個字,卻講出了養生要旨:想長生不死嗎?就要“息精,息氣,養精神。”息,生也。生精生氣,是強身健體的根本。 對“精”、“氣”的重視,是中國古代養生思想的特點。“精”和“氣”生長不已,“神(精神)”也自然旺盛。要養精神,必息精息氣。 何謂“精”?精,男、女都有。男子的精液與女子的陰水,即《黃帝內經素問》里說的“天、地之精氣”。天為陽,指男;地為陰,指女。男精,又稱腎水。“上古之人,其知道吉,法于陰、陽。”法于陰、陽,就是以自然界的陰陽變化規律為法則。懂得注于陰陽,就是知“道”。中國古代先民,早就從哲學的高度把向自然法規學習,依自然法規,作為人類自我調節身心活動的法則了。《內經》又說:“夫四時陰陽者,萬物之根本也。所以,圣人春夏養陽,秋冬養陰以從其根。”(《四氣調神大論》)注意自身的陰陽調節,精氣才生息。不論男女,只要妄耗精氣,都必然導致身體衰弱。 再說“氣”。氣,既指呼吸的可感覺到的氣息,又指臟腑的功能、能量和流貫于人體經絡的那股生機。如《內經》說:“女子七歲腎氣盛”,“丈夫八歲腎氣實”。這“氣”即指腎臟的功能。《抱樸子》所說“氣竭則命終” 的“氣”,則主要指呼吸。中醫書籍里多講“氣”,如肝氣、腎氣、陰氣、邪氣……一般指能量,或臟器的能量,或病的侵害之能量。體內的氣達到健旺而協調,如五臟的氣相互間平衡,人的身體就健康。人的情緒也影響著氣,如怒則傷肝,肝氣不舒則生病。外界的氣候,也影響著人,如風寒之氣侵入人的肌體,破壞了人體內部氣的協調,也使人生病。 臟腑健康,就說明精、氣充實,身體健康。但身體的健康并非長壽的唯一因素,道德修養——心理健康,也是養生、長壽的重要因素。《內經》指出:“愚、智、賢、不肖,不懼于物,故臺于道。所以能年皆百歲而動作不衰者,以其德全不危也。”德全而不危,就是心理上健康。把身體的健康與心理的健康結合起來,作為健身長壽的基礎,這是全面的養生觀。 如何保證身健? 《內經》說:“食飲有節,起居有常,不妄作勞,故能形與神俱,而盡終其天年,度百歲乃去。”飲食方面要有“節”,即:定時、定量。起居要有常規,作息有條理,保證睡眠與休息的時間,不過度勞累,這是養精養氣,保身體、存精神的要則。如果不這樣,而是“以酒為漿,以妄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滿,不時御神,務快其心,逆生于業,起居無節”,就會“半百而衰也”。把喝酒當喝湯飲水那樣;打亂常規,想怎么干就憑一時興起去妄為;醉入房中,只想發泄情欲而竭精散真氣,淫行無度;操心過度,只圖情趣的滿足;起居無定時……活不到 50 歲就會衰老了。 養精養氣,是健身之道。而飲食是生精生氣的根本。不注意飲食調養,身體不會健壯。明朝醫學家張介賓在《宜麟策》里說:“凡飲食之類,則人之臟氣各有所宜,似不必過為拘執。唯酒多者為不宜”。吃食物要多樣化,才能滿足身體各部分的需要,“不必過為拘執”是很正確的,挑食的習慣會引起營養不良。為什么不宜多喝酒?“酒性淫熱,非唯亂性,亦已亂精。”亂性,指酒能導致人的神經系統受害,酗酒撒瘋,乃至于昏厥,或引發其他病癥。亂精,出胃酒能妨害性功能。所以酒醉入房,是中醫一貫反對的。元朝李鵬飛說:“大醉入房,氣竭肝傷。丈夫則精液衰少,陽凄不起;女子則月事衰微,惡血淹留,生惡瘡。”(《三元延壽參贊書·欲有所忌》)飲酒過量,傷氣傷精。 飲食也要有節。蘇軾在《東坡志林·養生說》一節里有:“已饑方食,未飽先止”八個字的準則。餓了才吃,不餓則不要進食;吃飯不要吃得過飽,少吃些有益于胃。注意飲食,是生精生氣,健身強神的,但如不注意男女之事,則飲食所營養臻至的健康,必被耗損。飲食是增補精氣,交合是消用精氣。故,如不節欲,一任縱欲,飲食再佳也全沒用了。所以,古人在養生方面,極重視節制性欲。晉朝的葛洪,在所著《抱樸子內篇》里,對這方面有深入的論述。 他說:“夫人所以死者,諸欲所損也!”各種不良的貪欲,是損害肌體,導致死亡的原因。而諸欲之中,戕精害氣損神的,莫過于淫欲無度,故,葛洪強調:“宜知房中之術”。他在《微旨》篇中,精辟而辯證地指出:“人不可以陰陽不交,坐致疾患。”男女久曠不交,會生出疾病,所以房事不能沒 有。但,“若欲縱情恣欲,不能節宣,則伐年命!”縱欲而無節制,竭精而滿足所欲,等于自殺!他對那種宣揚房中之享愈能,就愈會長生,乃至成神仙,能消疾祛病的邪說,給予嚴厲的駁斥:“此皆巫書妖妄過差之言,由于好事增加潤色,至今失實!或亦好偽造作虛妄以欺盜世人”! 要長壽,保證身體的康健是要緊的。葛洪在《至理》篇指出:“形須神而立”,“形者,神之宅也。故譬之于堤,堤壞則水不留矣。”身體一壞,精神失去載體,當然也就消亡,這就是“身勞則神散,氣竭則命終”!注重飲食、房欲,還要注意勞逸結合,該勞作就勞作,該休息就休息。勞作不過度,不使身體受疲受損。葛洪說:“轅豚以優畜晚卒,良馬以陟峻早斃。”勞累過度,壽命不長。 要長壽,也必須保證心理健康。葛洪的觀點是:“遏欲視之目,遣損明之色;杜思音之耳,遠亂聽之聲;滌除玄覽,守雌抱一,專氣致柔,鎮以恬素,遣歡戚之邪情,外得失之榮辱,割厚生之臘毒”,如此即能“無為”而“全天理”了。撇開這段話受《老子》思想影響不論,以養生論養生,則去除損害眼睛的“色”,杜絕損害聽覺的“聲”,心情保持恬靜,排斥邪情,不受榮辱的干擾,不貪豐肥的食物等等,還是大有道理的。尤其是“鎮以恬素”,是保持心情平和的要領。心態、情緒良好,就有益健康長壽。 在養生觀上,儒、道兩家是不同的。先看儒家孔子的主張:“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論語·季氏》)人在年少的時候,身心都沒有發育成熟,不能貪女色。發育成熟,到了壯年,血氣方剛,易于使氣,故不能輕易動氣——情緒激動,而去跟人斗氣逞強。到了老年,精血、神氣都衰微了,就不要再貪求,任何貪求都會更加快血、氣的耗損,貪色、貪食固不可,貪睡少運動也不行。老人之貪、壯年之斗、少年之好色,都是違背正常身心發育和日常生活規律的。從孔子對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居陋巷”而“不改其樂”的贊賞,對“飯蔬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的肯定,可知他提出的“三戒”是以高尚的個人品格修養為基礎的。心理健康,修養很高,自然就不貪色,不逞強使氣,不貪求了。 荀況也以心理健康作為養生的第一要素。《荀子·修身篇》說:“見善修然,必以自存也,見不善愀然,必以自省…篇(辨)善之度,以治氣養生則后彭祖。”意思是:遇到善行,就學習去做,把美德學到。遇到惡行,就厭煩,而且反省自己是否也有這不善的思想。分辨什么是善,而且行善,就是調治精氣、養生之道。做到這些,就能長壽如上古的長壽者彭祖了。見善而修,就是品德修養,有美好的德行,心理就是健康的。如何治氣養生? 具體而言就是:血氣剛強,就用柔去調和;心眼太多,就使之劃一而且換上好心眼;膽大敢逞剛逞勇,就教他走正路;散漫的,讓他節制;小心眼兒的,讓他變得量大胸寬;狠瑣貪利的,讓他長志氣……總之,“凡治氣養心之術,莫徑由禮,莫要得師,莫神一好——夫是之謂治氣養心之術也!”治氣養心,就能養生長壽。而治氣養心,就是健康心理。要健康心理,最重要的是學禮、求師和專一于一事。荀況的這“術”,可以稱為“醫心術”,以道德為針砭,對人的品格、性情方面的弱點、缺陷進行“醫治”。 儒家的養生觀,是在積極參予讓會生活中,調心養性,使個人與社會達到和諧,使人的心理,在社會道德的準衡中得以平衡,道家則不然,是在遁離世事的情況下,以回歸自然的方式求息精息氣養生。 莊周的理論是:“夫欲免為形者,莫若棄世。棄世則無累,無累則正平,正平則與彼更生,更生則幾矣!”“棄事則形不勞,遺生則精不虧。夫形全精復,與天為一。”(《莊子·達生》)他不贊成“養形”去“存生”,認為靠好吃好喝養身體,不能達到長生不死。所以主張不為形體去保養,而應該棄世。離棄世間,就沒有任何拖累了,沒拖累就身心都持平了,進而就一天好似一天,日新月異了,也就合乎道理了。放棄世事,身體就不受操勞,放棄人世生涯,精血就不虧損。身體、精氣都不虧不損,就與自然合為一,這才是真正取得長生。所以,靠吃喝養形是不行的。他這段話里的核心,是“棄世則無累”——求心境的絕對自由,不被世事牽繞。所謂“放浪形骸之外”,即是這個意思。與天為一,就是順乎自然。可見,莊周的養生主張,說破了就是返本還真,一切順應自然,既不勞形,也不操心。一切累心累形的,他都反對。《至樂》篇里說:“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貴壽善也;所樂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聲也;所下者,貧賤、夭惡也;所苦老,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聲。若不得者,則大憂以懼。其為形也,亦愚哉!”要養身,就得求美食、美衣、美色、美聲,求不到就苦,就憂。莊周認為這種為了形體的做法是傻!全是愚蠢的! 所以,莊周的養生觀,是出世的,是把生命活動與社會活動對立起來的,認為社會活動是妨害人生的自然生存的。《淮南子·原道訓》沿襲莊周的觀點,說得簡明扼要: “大丈夫恬然無思,澹然無慮,以天為蓋,以地為輿,四時為馬,陰陽為御……是故,疾而不搖,遠而不勞,四不動,聰明不損……”無思、無慮,順應自然,就養生。魏晉時嵇康作《養生論》,也是源于莊周觀點。“善養生者……清虛靜泰,少私寡欲……無為自得,體妙心玄。忘歡而后樂足,遺生而后身存。若此以往,庶可與羨門比壽,王喬爭年!”靜心、少欲、無為、遺生(棄世),就能跟神仙一樣長壽。 道教的重要經典《云笈七簽》里,講養生的篇章極多,其主要觀點是“愛氣惜精”。《元氣論》說:“《仙經》云‘我命在我保精受氣,壽無極也。’又云:‘無勞爾形,無搖爾精,歸心靜默,可以長生。’”這就把道家莊周的觀點,與中醫科學的主張揉合到了一起,既提倡“歸心靜默”,又主張不要“勞形”和“搖精”。道教把“神”、“精”視為生存之方,稱之為“靈寶”,而“氣”又是神、精之本源。所以說:“但常愛氣惜精……乃是生易 其形——變老為少,變少為童……”“陰陽之道,精液為寶,謹而守之,后天為老。”守精,即可長生,天老了,人也不老呢!道教學說認為唾液是“金漿”,如果“常能終日不唾,恒含而咽之,令人精氣常存,津液常留,面目有光。”甚至于“漱而咽之”能“溉藏(五臟)潤身,通宣百脈,化養萬神, 支節、毛發,堅固長春”!“可以養神明,補元氣矣。”為什么把唾液看得如此重?因為“精、淚、唾、涕、汗、溺”是人身之六液,這六液同來源于元氣,是元氣所化的。氣,在道教思想中,被理解為“胎之元也,形之本也。”《服氣論》認為:“胎既誕矣,而元精已散;形既動矣,而本質漸弊。”小孩兒一成胎的時候,元氣就散了。小孩兒一成形,元氣所化之質就開始弊壞。所以,人在后天應該”納氣以凝情,保氣以煉形——精滿而神全,形休而命延。”人生出以后所需要納入的氣,即自然界的氣。納氣,為了凝精,因為氣能化為精。納氣是道教徒修煉的方法,擴散開夾,成了后世流行的“氣功”。 唐代偉大的醫藥學家孫恩邈,在養生學上有卓越的貢獻,他著的《攝養枕中方》里,提出了“自慎”這一養生原則。自慎,就是有“優畏”之心。“養性者失其憂畏,則心亂而不治,形躁而不寧,神散而氣越,志蕩而意昏。”有憂畏,就是有節制,不越規犯矩。 孫恩逸指出病多因飲食不當引起,“飲食之患,過于聲色。”因為飲食是一天也離不得的事。飲食上應有憂畏,如“夏至后迄秋分,勿食肥膩餅臛之屬。”“入秋節變,生多諸暴下(腹瀉),皆由涉夏取冷太過,飲食不節故也。”所以,在飲食方面,應該自慎。 在生活、情緒上,如何自慎?有“十二少”:“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語,少笑,少愁,少樂,少喜,少怒,少好,少惡。”多思則神殆,即精神疲倦;多念則志散,即念頭太多,意不專一;多欲則損智,即欲望太多會損傷思維;多事則形勞,事多會使身體困乏;多語則氣爭,話說多了上不來氣;多笑則傷臟,笑得太厲害傷害內臟; 多愁則心懾,愁多心虛多悸多懼;多樂則意溢,歡樂多會使心意放肆;多喜則忘錯昏亂,喜太多會沖昏頭腦;多怒則百脈不定,愛發怒使各臟腑、筋脈都動而不寧;多好則專迷不理,喜好太多就失去條理,不能專心致志;多惡則憔悴無歡,見什么都討厭會令人憔悴郁悶。 孫思邈鄭重他說:“此‘十二多’不除,喪生之本也!”多,就是越度了。越度失節制,就引起陰陽不協調,所以要損氣傷精耗神。 最后,提一下楊朱的“全性保真”養生觀。楊朱是極端利己的人,他“貴己”——把自己看得特別貴重。《淮南子·泛論訓》說:“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楊子之所立也。”一切為自己,看重自己,保全自己,就必得保身保命。對于活著有利的,就取。有害的,就舍。“圣人之于聲、色、滋味也,利于性則取之,害于性則舍之——此全性之道也。”全性,就是全命,保全性命,好好活著。有利于全性就是楊朱的養生標準。“富貴而不知‘道’(即全性的道理),適足以為患。”縱然物質生活非常豐足,但不懂得依守是否有利于性命的原則而去盲目享受,恰恰是招來禍患,有損性命的。那“出則以車,入則以輦,務以自佚”的生活,導致身體四肢不運動,就要“招蹷”。一天到晚“肥肉、厚酒”,雖打算“自強”,實際上倒會“爛腸”。沉溺于女色,是“伐性”。(上引皆出《呂氏春秋·本生》)。 在《呂氏春秋·重己》中,有個辯證的觀點:“圣王之所以養性也,非好儉而惡費也,節乎性也。”《貴生》篇指出:不能“危身、棄生以徇物”,也不能“六欲莫得其宜”地“迫生”。這就是要求取舍中“宜”,享受中“宜”。失宜,即不合理,不合理就危身迫生,對養生無利而肩害。 總而言之,在養生的看法上,只要是不脫離社會生活、物質享受的,古人的觀點基本一致,即:要適度,要有節制。說來說去,還未脫開《中庸》所講的“致中和”!養生,也得行中庸之道,既不要“過”,也不要“不及”,不論享受物質,還是男女之事,或是待人接物,都必須“中節”。失中庸之道,就必然影響身心健康,影響壽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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