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方 圓 方圓者,真草之體用。真貴方,草貴圓。方者參之以圓,圓者參之以方,斯為妙矣。然而方圓、曲直,不可顯露,直須涵泳一出于自然。如草書尤忌橫直分明,橫直多則字有積薪、束葦之狀,而無蕭散之氣。時參出之,斯為妙矣。 【譯文】方圓,是真書和草書的形體本象和書寫效果的統一。真書體勢貴方正,草書體勢貴圓轉;方正的體勢用筆要參圓轉,圓轉的體勢用筆要參方正,這樣才妙。但方圓曲直,又不可過于顯露,必須含蓄而出于自然。如草書,更忌筆畫橫直分明,橫直多了,字就像柴堆、葦束般的排列,就沒有疏朗的氣象,要隨時變換才好。
【原文】向背 向背者,如人之顧盼、指畫、相揖、相背。發于左者應于右,起于上者伏于下。大要點畫之間,施設各有情理,求之古人,右軍蓋為獨步。
位置
假如立人、挑土、“田”、“王”、“衣”、“示”,一切偏旁皆須令狹長,則右有余地矣。在右者亦然,不可太密、太巧。太密、太巧者,是唐人之病也。假如“口”字,在左者皆須與上齊,“嗚”、“呼”、“喉”、“嚨”等字是也;在右者皆須與下齊,“和”、“扣”等是也。又如“宀”須令復其下,“走”、“辵”皆須能承其上。審量其輕重,使相負荷,計其大小,使相副稱為善。
疏密
書以疏欲風神,密欲老氣。如“佳”之四橫,“川”之三直,“魚”之四點,“畫”之九畫,必須下筆勁凈,疏密停勻為佳。當疏不疏,反成寒乞;當密不密,必至凋疏。 【譯文】字有向背,就像人東張西望,指手畫腳,又像人相揖相背,互相追逐。例如:左邊起的,右邊呼應;上面起的,預留下面地位。主要是點畫之間,要布置得合情合理。求之古人,只有王右軍堪稱獨一無二。
譬如“立人”、“挑土”、“田、王、衣、示”等一類偏旁,都要寫得狹長,那么右邊就有余地了。偏旁在右邊的,也應這樣。不要太密,也不要太巧,太密太巧,是唐人書法的毛病。又比如“口”在左邊的,都要與字的上部排齊,“嗚呼、喉嚨、唯喻”等字就是這樣。“口”字在右邊的,都要與左邊的下端排齊,“和、扣、知、如、加”等字就是這樣。再如“宀、人、尸”等頭的字,要覆蓋下面;“走、辶、兀、心”等偏旁的字,要承應上面。衡量其輕重,使之能互相負擔,斟酌其大小,使之能彼此相稱才好。
書法從疏朗中能見風姿神韻,從結密中能見老練厚實,像“佳”的四橫;“川”的三直,“魚”的四點,“畫”的九畫,下筆要險勁干凈,該疏的疏,該密的密,要安排得停勻妥帖才妙。如該疏的寫密了,反而變成一幅寒酸相;該密的寫疏了,必然變成散漫凌亂。
[原文] 風 神 風神者,一須人品高,二須師法古,三須紙筆佳,四須險勁,五須高明,六須潤澤,七須向背得宜,八須時出新意。自然長者如秀整之士,短者如精悍之徒,瘦者如山澤之癯,肥者如貴游之子,勁者如武夫,媚者如美女,欹斜如醉仙,端楷如賢士。
【譯文】要使書法有神采,第一須有崇高的品德;第二須有高古的師承;第三須有精良的紙筆;第四須筆調險勁;第五須神情英爽;第六須墨氣潤澤;第七須向背得宜;第八須時出新意。這些條件都具備了,那么字寫得長的就像秀潤端莊的君子;寫得短的就像短小精悍的健兒;寫得瘦的就像深山大澤的隱士;寫得肥的就像豪門貴閥的公子;寫得險勁的,就像武夫那樣勇猛;寫得嫵媚的,就像美女那樣妖嬈;寫得欹側的,就像喝醉了的仙人;寫得端正的,就像廟堂上的賢士,自然出現了各種不同的神態。
【原文】遲 速 遲以取妍,速以取勁。必先能速,然后為遲。若素不能速而專事遲,則無神氣;若專務速,又多失勢。 筆 勢 下筆之初,有搭鋒者,有折鋒者。其一字之體,定于初下筆。凡作字,第一字多是折鋒,第二、三字承上筆勢,多是搭鋒。若一字之間,右邊多是折鋒,應其左故也。又有平起者,如隸畫;藏鋒者,如篆畫。大要折搭多精神,平藏善含蓄,兼之則妙矣。
【譯文】下筆慢,所以求姿媚,下筆快,所以求險勁,但必須先要能快,然后再慢。如果本來寫不快,還要刻意求慢,字就沒有精神;如果專求快速,又往往會舉止失措。 下筆之初,有用搭鋒起筆的,有用折鋒起筆的,整個字的體勢,決定于初下筆的時候。大凡第一字,多數用折鋒,第二、三字承接第一字筆勢,所以多用搭鋒。如在一個字里,右面多用折鋒,是為了照應左邊的緣故。(前面所說,是上下的,即字與字之間的折搭呼應關系。這里所說,是左右的,即一個字里的折搭呼應關系。例如前面所引的“妙、孤”二字,因其“女”旁、“孑”旁寫到末筆“ノ”,筆勢已盡,故右邊的“少”、“瓜”皆用折鋒起筆,余可類推。)又有平起的,像隸書的橫直畫;有藏鋒的,像篆書的點畫。主要是折鋒、搭鋒,字多精神,平起藏鋒,筆多含蓄,能兼用之方妙。
【原文】 性 情 藝之至,未始不與精神通,其說見于昌黎《送高閑序》。孫過庭云:“一時而書,有乖有合,合則流媚,乖則彫疏。神怡務閑,一合也;感惠徇知,二合也;時和氣潤,三合也:紙墨相發,四合也;偶然欲書,五合也,心遽體留,一乖也;意違勢屈,二乖也;風燥日炎,三乖也:紙墨不稱,四乖也;情怠手闌,五乖也。乖合之際,優劣互差。” 血 脈 字有藏鋒出鋒之異,粲然盈楮,欲其首尾相應,上下相接為佳。后學之士,隨所記憶,圖寫其形,未能涵容,皆支離而不相貫穿。《黃庭》小楷,與《樂毅論》不同;《東方畫贊》,又與《蘭亭記》殊旨,一時下筆,各有其勢,固應爾也。余嘗歷觀古之名書,無不點畫振動,如見其揮運之時。山谷云:“字中有筆,如禪句中有眼”,豈欺我哉! 【譯文】“藝術的最高境界,從來就是與作者的精神相通的。”這句話見于韓愈《送高閑上人序》。孫過庭說:“在寫字時,有時得勢,有時不得勢,書寫者的思想感情與客觀環境的融洽有很大的關系。得勢時寫的字流麗多姿,不得勢時寫的字凌亂散漫。精神愉快,事務清閑,是第一種得勢;報謝友情,酬答知己,是第二種得勢;季節適宜,氣候溫和,是第三種得勢;佳紙良墨,互相發揮,是第四種得勢;偶然高興,不受促迫,是第五種得勢。身雖強留,心不在焉,是第一種不得勢;迫于威勢,勉強應命,是第二種不得勢;風日干燥,天氣炎熱,是第三種不得勢;新紙宿墨,兩不稱手,是第四種不得勢;精神倦怠,手腕疲乏,是第五種不得勢。作書時得勢與不得勢,書法好壞會有很大差別。” 字有藏鋒、出鋒的分別,很多的字布滿紙上,要能首尾呼應,上下銜接才好。一般后學,都憑記憶,模仿古人的外貌,未去作深入研究,所以多支離散亂不相貫穿。《黃庭經》小楷,與《樂毅論》的小楷不同,《東方畫贊》又與《蘭亭記》感情迥異。同一書家在不同時期寫的東西,各有不同的體勢,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我曾看過歷代的名跡,覺得沒有一家不是點畫飛動,仿佛看見了他們正在書寫的過程。黃山谷說:“字里有筆,正如和尚參禪,話里含著玄機一樣。”這難道是欺人之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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