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秋戰國的學術環境 (一)諸家并興的原因 春秋戰國是我國學術思想的鼎盛時代,自春秋末年儒家首先崛起,到戰國諸家并興,思想界澎湃到極點。造成這種盛況的原因相當復雜,下面只作個簡括的說明。 談到春秋戰國學術思想的發達,不免要聯想到春秋以前的文化,究竟達到什么程度。這一點因為史料缺略,很難斷言。但可以相信,至少在西周末年或春秋初期,社會組織必已相當繁密,貴族生活必已相當奢侈,人文思想也必已相當發達,而且可能已有相當豐富的文物典籍。不然的話,諸家的思想都將無所附麗,也無由產生。 封建社會中,知識本為貴族所專有,但因封建制度的漸趨破壞,貴族的后裔降為平民的日漸增加,知識也因而流入民間。加以王室衰微,政治無主,傳統的文化漸已不能支配人心,因此獨立的思潮開始抬頭,這情形在春秋末期已甚顯著。而春秋時若干邊疆國家,如秦、晉、齊、楚等,因開疆拓土,并兼異族,使經濟和文化上產出好些新方面。諸夏文化的范圍也隨之擴大,并吸收相當成分的外族文化。這些新因素,更刺激新思想的產生。 到戰國,因為社會組織的變化更大,新思想的要求也更急。例如軍國主義抬頭,自然會有法家出現。諸侯的生活日形富裕,自然會供養一批“談天雕龍”的清客。國際戰爭的愈演愈烈,社會不安的加甚,自然會刺激人們尋求解決途徑;主張清凈無為的道家和創造新倫理系統的墨家,也就應時而生。同時不但人們受教育的機會較前為多,書寫的工具也大有進步。春秋時,大概只有政府才有制作文書的力量;到戰國,民間學者也可以著書,書籍的內容,漸由簡而繁。從《論語》的簡練,到《孟子》、《莊子》的繁縟,便可看到這方面的進步過程。 (二)諸家的起源 據漢人的分類,春秋戰國的各學派,主要共有十家,即儒家、道家、陰陽家、法家、名家、墨家、縱橫家、雜家、農家和小說家。至于這些學派的起源,古人以為出于“王官”;也就是說某一家的形成,是由封建時代某一掌理有關這方面事務的政府機關演變而來。這些政府機關因封建制的崩潰而消滅,但其處理某方面事務的理論知識則散之民間,漸而演變成某一學派。例如道家出于“史官”,法家出于“理官”(司法機關)等。這種說法,十分牽強,久為近人所懷疑。但另一方面卻也不能否認諸家與封建時代貴族文化的密切關系,假使完全沒有舊日精神和物質方面的憑藉,也不可能發生諸家并興的現象。事實上某一家的興起,大都有其特殊的歷史傳統和地理環境,并且憑藉著一種特殊的職業而來。本章所要敘述的重要學派,有儒、道、墨、法、陰陽五家,現在談談它們的起源。 以上五家除墨家外,皆起源于某一種特殊職業。先談儒家,所謂儒乃是一種以教書為職業的人,起源于魯而后流行于各地。在孔子以前,便有這類靠相禮授徒為生的儒,孔子一生更是大部分時間從事這種職業。孔子除教書外,并有很大的政治抱負,且曾親身涉歷政治生活。他的門人弟子,有許多作官的,也有很多教書的。總之,這種“進則仕退則教”的生活,便是儒者的職業。何以儒家起源于魯國呢?這與西周的淪亡有關。原來魯國因與周室關系密切,典章文物,最稱完備。西周末年鎬京為犬戎所陷,禮崩樂壞,魯國便成為當時的文化中樞。魯人在列國中,本以講究禮節著稱,因此產生了以詩書禮樂為典訓的儒家。同時魯是個二等國,即使想矜功伐也不可能,因之形成發展這一學派的最好環境。 諸家之中,墨家的組織最為嚴整,它有具有無上權威的領袖,更有自己的法律。它的宗旨,也甚為明確固定。所以墨家絕不是以個人為單位的學派,而是一種具有濃厚宗教氣氛的組織,墨家思想,也是一種有系統的宗教性的思想。古籍曾說墨子“學儒者之業,受孔子之術”,近人并考證墨子為魯人。但他的個性及主張,絕不適于魯國的環境,因此他的一生在宋國時為多。戰國時,宋人以愚著名,大概宋人富于宗教性,心地質直,因此成為墨家的重鎮。 法家的起源不是單元的,出于齊、晉、秦等地的學政習法和典刑者,這些自然都各是一種職業。戰國時齊的商業發達,以富著稱。三晉則是新興的軍國主義國家,同時具有周人尚法的傳統。因此戰國時的法家思想,可分東西兩派,內容頗有不同。齊是東派,現存的書有《管子》、《晏子》等,其論點著重于經濟,即如何使國家人民致富用富等。三晉為西派,它們的法家言則著重在政治,即如何執法立信,加強政府的權威等。秦也是新興的軍國,它實行法家的政策時間最長,也最徹底;因為它要向外擴展,必須造成一種力大而易驅使的民俗;但是為它設計和執行政策的人,則來自三晉。 道家有的出于史官,但并非全出于史官。因為史官一方面可以看到官府過去的檔案典籍,一方面為朝廷作紀錄,自然可以造就出一些博識古今、深明世故的人,老聃便是一例。此外尚有隱士一類的達觀厭世者,也被列入道家。這類隱士大多產生于春秋戰國時楚國的北部地區,這地區包括舊日的陳、蔡、許、鄧、息、申等國一帶之地,也就是周人所謂的“南國”。這地帶在西周晚季文物殷盛,到春秋戰國時,漸為楚所兼并。同時這地區與諸夏接境,楚與諸夏的戰爭,常在這個地區進行。受高度文化熏陶的人,又目擊人世的慘變,自然會產生厭世的觀念;但其文化素養,又驅使他們以“達觀”來解決人生問題。像孔子周游列國時所遇到的長沮、桀溺、接輿等,以及后來的莊子,大致都是這一地區或其左近的人。 陰陽家大概出于習業星歷卜祝的人,這一學派的發源地是齊國。春秋戰國時,齊國以富著,而其君主又頗多禮賢下士的,因此構成了一個很大的文明區域,產生若干派的思想,陰陽家只是其中之一。大概因齊地近海,由海道交通而接觸到若干異人異事,戰國時,齊人便以談荒誕不經的事著名。這類齊人又可分兩種,一是侈談神仙的方士,一是五行論者,后者便是所謂陰陽家。他們多是諸侯的清客,以異說奇談侈言于諸侯的朝廷中。[關于春秋戰國諸家興起的原因,以及諸家的原始職業和地方性,可參看傅孟真《戰國子家敘論》第二至六節(載《傅孟真先生集》第二冊)] 以上五家,除道家外,莫不希望人君用他們的學說來治平天下。但他們的學說大多偏重理想,有的不易實行,有的則因不能迅速收效而不為諸侯所采納。最切實際而且最適合當時國君胃口的便是法家學說,秦國終以法家的學說強國,而至統一“天下”。 二、孔子與儒家 (一)孔子的生平 春秋時代最偉大的儒者是孔丘,他的遠祖是宋湣公的太子弗父何,大致與周厲王同時,曾讓國君之位予其弟宋厲公。弗父何曾孫正考父,于東周初年三受宋上卿之命,地位愈高而處事愈謹。考父子孔父嘉,仕宋殤公(前719~前710)為大司馬,被太宰華父督所害,孔氏從此中落。至孔父嘉曾孫孔防叔,畏華氏之逼,乃遷居于魯,世為魯人。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孔紇。紇字叔梁,故又稱叔梁紇,他是魯大夫臧孫紇部下的武士,饒有勇力,曾屢立戰功。紇初娶施氏女,生了九個女兒;娶妾,生子孟皮,病足,為廢人;晚年娶顏氏季女征在,生孔子,名丘,字仲尼。 孔子于前551年(周靈王二十一年,魯襄公二十二年)生于魯國的鄹邑(今山東曲阜市)。他幼年喪父,母親也死得早,家境非常貧苦。他曾先后做過貴族的倉吏田吏,管理會計畜牧之事,都很稱職,因此習得不少“鄙事”。此外借著與貴族接觸的機會,也學得不少貴族的學識技藝,像詩、禮、射、御等。由于他的好學不倦,在他三十歲左右,便以禮學名動公卿。當他在學術方面有所樹立后,便以傳授知識為生,至于他的這種生活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則已不可確知。 魯大夫孟僖子,對孔子甚為賞識。前518年,僖子死。臨死囑咐他的家臣,要他的兩個兒子向孔子學禮,便是后來的孟懿子和南宮敬叔,這時孔子已三十四歲。次年,魯昭公為三桓所逐而奔齊,孔子也于是年赴齊,做齊巨室高照子的家臣。他在齊國一住七八年,齊景公對他雖甚優禮,卻不用他。前510年,昭公死于齊。次年,魯定公即位,孔子也于這時回到魯國。 前505年,季孫氏的家臣陽虎,發動政變,囚季孫大夫桓子,桓子立誓屈服,才獲釋放。陽虎進而挾持魯君,獨專魯政者達三年之久。陽虎在主政期間,想借重孔子,但他不應。其后陽虎為孟孫、叔孫所逐,逃亡齊國,三桓復握政權。這時孟懿子已是孟孫氏的大夫,孔子的另一弟子子路也繼陽虎做季孫氏家臣,孔子便因這兩個弟子的支持,踏上魯國的政治舞臺。 前501年,孔子受魯定公之命為中都宰,這時他已五十一歲。此后又連續升遷為司空、司寇等職,他做司寇大約有三年(前500~前498),政績斐然。前500年,他并曾輔佐定公,與齊景公會盟于齊國的邊地夾谷。齊欲以萊兵威脅定公,但孔子早有戒備,齊不得逞,因此魯國在訂約時才沒有吃虧。 前498年,子路為效忠季氏,發起“墮三都”運動。三都是季孫氏的費邑、叔孫氏的郈邑和孟孫氏的郕邑。費邑一向是季氏家臣的叛亂根據地,當時陽虎黨羽公山不狃盤據在那里,是季氏心腹之患。郈邑則曾于前500年被叔孫氏的馬正侯犯盤據為亂。孟孫氏的郕邑,并未曾發生過這類叛亂,它之在被墮之列,當是季氏想借此削弱孟氏的力量。孔子贊助子路的建議,乃由魯定公出面主持。結果郕邑被放過,郈、費均被墮毀。墮費時,孔子受季氏倚任,以司寇代理魯相。但墮費后,季氏的大患已除,不復優禮孔子,因此孔子僅代相三個月便辭職。 前497年,孔子離魯赴衛,因魯與衛接境,而衛又多君子,所以孔子去魯后立即赴衛。這時衛都帝丘,它的國君靈公正迷戀夫人南子,無心國政。孔子初至,未能獲見,因此他居衛十個月便離開。在他赴陳(前496)的途中,經過匡(衛地,今河南長垣縣西南),為匡人所拘留。因為匡人誤認他是曾經為暴于匡的陽虎。孔子脫險后,再度至衛。前495年,始見靈公,決意出仕,但靈公徒慕孔子的聲名,雖甚禮遇,并不委以政事。這時南子弄權,太子出奔,衛國政治已相當紊亂,而靈公卻想以兵伐晉,揚武域外。前493年,他向孔子咨詢軍旅陣法,孔子以其不重禮而好武,因而拒答,并立即去衛。次年,孔子至曹,不久離曹赴宋,過宋時幾乎為宋司馬桓魋所殺。其后孔子至陳,遂仕于陳。前498年,因吳伐陳,孔子乃去陳。在陳蔡邊境,因糧食斷絕,幾乎變成餓殍。同年,他自蔡(時已屬楚)至葉(楚地),又自葉返陳,自陳至衛。次年,孔子再仕于衛。這時衛早已換了新主,正是衛出公在位的第五年。孔子在衛,一直住到前484年,才為季康子迎接回魯。他在外凡十四年,經歷數國,備嘗艱困和危險,還經常遭遇若干隱者的諷譏,卻沒得到一位明君的信任,使他得以施展抱負。這時孔子已是六十八歲的皤然老翁,魯國也久已更換了國君,其時正值魯哀公在位的第十一年。[孔子周游列國之年代,系根據錢穆《孔子傳》(載《綜合月刊》六八至七○期)] 孔子回國后,魯哀公和季康子對他均甚優禮,但仍不讓他參與實際政治,只是以國老的地位備咨詢而已。在他回國后直到他去世的五六年間,似乎大部分時間用在古籍的整理上,他曾將《詩》三百篇的舊曲調加以修訂,此外,現存的《春秋》,據說也是在這段時間內經他編纂而成的。他死于前479年(周敬王四十一年,魯哀公十六年),享年七十三歲。 孔子的時代,中原局面因向戌的弭兵之盟而暫安,但南方的吳越卻正作激烈的角逐,各國的氏室也日益強大專橫。到他死時,齊國的田氏和晉國的韓、趙、魏三氏已奠立篡奪瓜分公室的基礎。他死后不久而越滅吳,把歷史引入一個新的時代。 (二)孔子的人格修養 孔子死后,他的弟子或再傳弟子把他的生前言行,追記下來,集成一書,叫《論語》。《論語》究竟出于哪些人之手,現已無法確考。據宋人的看法,可能是孔子門人曾參和有若兩人的弟子所寫,因為書中對孔門弟子的稱呼,只有他兩人被特別尊稱為“子”,其余都稱其字。這說法大體可信,現存的《論語》有二十篇,據清人的考證,其中最末的五篇,最少有一部分已為戰國末年人所竄亂,但這本書仍不失為描寫孔子生活的原始資料。 這本書中所描寫的孔子,是一位溫良恭儉的君子,又是一位精勤博雅的學人。在政壇上,他是個才識兼備風度高尚的政治家;在野時,他又是個循循善誘誨人不倦的良師。他一方面棲棲遑遑尋求施展政治抱負的機會,一方面又能樂天知命,不因顛連貧困而易其操守。他有個畢生服膺的道德律,便是所謂的“仁”。仁不特助成他個人的完美人格,他并把這道德律加到政治和教育上去,創出新的政治思想和教育理論。 什么是仁?簡單說來,是人與人之間的同情心真實而合禮的流露。孔子心目中的“君子”,是具有真性情而又能本之以行禮者。他認為仁是一切道德的實質,沒有仁,一切道德都歸于空虛。他本身也就是仁的實踐者,在有喪事的人旁邊吃飯,他從沒有吃飽過,看到穿喪服或盲目的人,雖然熟識,也要改容相接。朋友死了無法安葬時,一切殯殮的事便由他來辦。他處處為人著想,絕不把自己不喜歡的事,加諸他人。 仁也是孔子衡量人物的標準。他認為凡是言語說得過分好聽顏色裝得過分好看的人,很少能夠得上仁;倒是剛強果毅質樸口鈍的人,與仁還相近。他的弟子宰我,曾與他討論“三年之喪”的問題,認為為父母守喪三年,學業為之荒廢,不如改為一年。孔子問他如此是否心安,回答說:“安。”孔子說:“如果安,你便去做吧!”但孔子認為宰我不仁,因為他過分注重實利而忽略了情感。孔子另一個弟子顏淵聰明勤懇,外表卻像是愚鈍,孔子最欣賞他,曾對人說:“只有顏淵能連續三個月一心不違背仁,其他學生,只是偶爾能實行而已。” 孔子認為仁者必具有勇氣,他曾說:“凡是有志于仁的人,只有犧牲性命而成全仁的,沒有為求活命而損壞仁的。”這幾句話,充分表露出孔子對這個道德律信仰的篤誠和實踐的勇氣。 孔子在生活中表現的另一種風格是達觀。他雖然對政治有著濃厚的興趣,但在宦海里仍能保持著高尚的風格。每逢國君對他不信任或是惡勢力無法克服時,他便飄然遠引,絕不貪戀權位,也不以暴易暴,與人作名利的爭逐。在富貴與人格之間,他寧愿舍棄前者而保全后者。他不怕貧窮的生活,他曾說過:“粗惡的飲食,簡陋的居室,其中也有樂趣;不義的富貴,像天上的浮云,是起滅無常的。” 好學深思也是孔子的特點。他從幼年便立起為學的志向,一直精進不懈;他浸潤在學術之中,忘卻了饑餓,忘卻了煩惱,甚至忘卻老年的將臨。直到他臨死的前幾年,還在整理古代典籍,他可以說是畢生為學的。因為好學,所以博學。更難得的是,他不但自己好學,又能誨人不倦,傾其所有的教導他人,一點沒有隱藏。他對于不求上進的弟子,責備最甚,即是行為懶散的朋友也免不了受他的呵斥。雖然他的弟子中人才輩出,但孔子以為其中最好學的只有顏淵,似乎也只有顏淵最能理解孔子的學問。至于孔子為學的態度,可以從下面兩句話里看出來:“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三)孔子的政治理想 孔子的政治見解,是以復古為革新的。他希望“天下”能恢復武王周公時代的舊觀,他對西周盛世的一切文物典章,除了若干小節加以修正外,可以說是全盤接受的。 達到這種政治理想的第一要務,便是“正名”。他的意思是,無論貴族或平民都應安守舊分,以使名實相符;僭越的諸侯、大夫、家臣,甚至不安分的平民,都應受到制裁,以期達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境界。他似乎尤其厭惡僭越的氏室,對季氏和齊國的田氏,均深表不滿。他認為如果不正名,一切的政事都無法上軌道,刑罰與教育也都將無法推行,結果人民將無所適從。 此外,他主張把仁擴充到政治上去,以愛民為政治的目的。靠法律來維持的政治,不是最高水準的政治;必須要在法律以外,加上道德的教化。換句話說,政治不完全建立在法律之上,而主要建立在德教之上;法律只是在德教無法施行時不得已而用的東西。他認為“拿政令指導人民,拿刑法劃一他們的行動,這只能使人民不敢犯法,但不能使他們知道羞恥;拿道德指導人民,拿禮節劃一他們的行為,則人民不但知恥,還會越變越好。” 孔子德教的內容是什么呢?大體說來有兩端:一是禮,使社會養成謙恭忍讓的風氣,以避免紛爭。二是孝,使人民對父母能謹慎的送終,對祖先虔誠的祭祀,則他們的德行自然趨向仁厚,國家社會的基礎也自然鞏固。同時他認為在位者,更應首務修德,以為人民的表率。 一個國家的政治,在他看來,至少要具備三個條件,即是有足夠的糧食,足夠的兵和受人民信仰的政府,而第三個條件最為重要。一個政府,只要人民信仰它,即使是無兵無食,仍然可以站得住。此外,他認為國家的財富,不怕寡少,只怕不平均,人民的生活,不怕貧苦,只怕他們的生活不能安定。 對國際政治,孔子是推崇霸道的,霸道在當時并沒有壞的意思。他盛贊管仲相桓公時所建的尊王攘夷事業,認為他是諸夏的救星。在他的時代,連管仲一類的人都不可得,所以他有這種想法,是很自然的。但他仍本著“正名”的原則,對管仲若干違反名分的地方,加以嚴厲的批評。 大體說來,孔子的政治理想,對內是整飭紀綱,對外是攘逐夷狄,把不上軌道的世界,帶回西周的盛世去。 (四)孔子與教育 孔子的最大抱負在政治,但他的政治活動是失敗的。他的最大成就在教育,在這方面,他給予后世絕大的影響。 孔子是大量而有系統的傳播貴族學術到民間來的第一人,他把貴族宗廟里的知識變換成人類社會共有共享的學術事業。在他以前,儒者是貴族的寄生者,到他首先提倡“有教無類”,不分階級,一律施教。他的弟子現有事跡可考者,大都出身貧賤,如顏淵、閔子騫、子貢、子路、有若、原思、子張等;以貴族來求學的,則只有孟懿子、南宮敬叔等少數的幾位。這種教育態度,不但是后來學術平民化的開端,也是后來“布衣卿相”局面的根源。 孔子一生所教弟子達三千人,其中最賢的約七十人。他的門下擁有多方面的人才,不特對魯國的政治社會有著巨大的貢獻,其影響力并遠及外國。他的大弟子中,以德行見稱的有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以語言見長的,有宰我、子貢;政事則有冉有、子路;文學則有子游、子夏。在政治上有地位的,多是在他作魯司寇以前所收的弟子,如子貢嘗出任使節,四次與吳人一次與齊人折沖,均不辱使命;冉有、子路均曾為季氏宰,子路且曾出仕于衛;宰我曾受魯哀公咨詢,后曾仕齊之田氏。子夏是他晚年返魯以后所收的學生,曾作過魏文侯師。他以個人在野的力量,能造就出這么一大批人才,這成就也是前所未有的。而他本人率領弟子,周游列國,作政治活動,又開戰國的游說之風。 在學術的傳授方面,孔子不但注重技藝教育,并首先實行人格教育,拿系統的道德學說和縝密的人生理想來教訓生徒。孔門的課目,后世通稱為“六藝”或“六經”,即《禮》、《詩》、《樂》、《書》、《易》、《春秋》。但事實上《易》和《春秋》,孔子并不用來作課本,只是后儒所必須研讀的古籍。六藝中的《樂》,久已佚失,其余的都在孔子以前即已存在,現在分述于后。 孔子所教授的禮,不外兩方面,一是貴族交際中的禮貌儀節,一是貴族冠、婚、喪、祭的各種典禮。孔子曾說過:“不學禮,無以立。”可以證明當時的社會是非常講究禮的。孔子少時便以禮學知名,他不僅懂得當時一切流行的禮,更注意到禮的沿革和本源,因而產生了一種新見解。他認為情感是“禮之本”,沒有本的禮,便是虛偽。不仁的人,雖講禮也沒有意義。像喪禮和祭禮的舉行,都是原于一種“反本報始”的心理,也就是孝悌之心。所以當宰我主張把三年的喪期改為一年時,孔子便告訴他只要安心就可以去做,因為對父母既無感激之心,就是行三年之喪,也是無意義的。對于祭祖,孔子也持同樣的看法,認為只是一種對先人的敬意,祖先的靈魂并不一定臨饗,所以他說“祭神如神在”。他對鬼神的存在,顯然采取懷疑的態度,因此他絕口不談鬼神生死等問題。至于他所相信的天,也已經不是偶像,或是犧牲玉帛可以賄買的天,而是冥冥之中主持公道的一種力量。 孔子所教的禮,并沒有一定的課本。現存關于禮的儒家典籍有所謂“三禮”,即《儀禮》、《周禮》、《禮記》。三禮中只有《儀禮》的主要內容可能是孔子時代儀節典禮的條文,經孔子和他的信徒陸續增改而成,成書的時代當在西漢。《周禮》(又名《周官》)是敘述周代制度的書,其中并含有相當成分的理想,作者已不可考,其成書年代在戰國中期以后。《禮記》則是孔子信徒追述孔子生前言行的書,也是在西漢成書的。所以后兩部書與孔子當時所授的禮,并沒有什么關系。 《詩》是民間歌謠和貴族廟堂詩歌的薈集,它的時代大致包括西周初年到春秋中期的五百年(前1100~前600)。據說古代所采集的詩共三千多篇,被孔子刪去十分之九,只剩三百篇,便是今本的《詩經》。這個說法頗有可疑之處,因為孔子本人對古代遺留的典籍,常有“文獻不足”之嘆,卻把詩刪去十分之九,言行上未免矛盾。假如他真個刪詩的話,何以他所最厭惡的“鄭聲”(鄭國的歌謠)卻不刪去? 《詩》三百篇在春秋時代是有其實用性的,貴族的交際辭令,要引《詩》為裝飾,朝廷宴享外賓時,照例擇《詩》中的一首或一節命樂工歌誦,以為歡迎詞,賓客也照樣回敬;主賓間的情感愿望,也多借詩句表達。因此孔子曾說:“不學詩,無以言。”孔子所教的《詩》,自然仍著重其從政和識人論世的實用價值,但也以《詩》為人格修養之用。他對詩有道德上的要求,教人以學《詩》達到“思無邪”的境地。此外,他并教人從《詩》中得到啟發,以體會人生的道理。 詩和樂在當時是不可分的,《詩》三百篇都有樂章,是當時的正宗音樂,同時是貴族教育的重要課程。孔子本身便是個音樂家,自然也連帶著教授弟子。他講音樂特別注重音樂的感化力,他確信音樂不但可以陶冶個人的性靈,而且可以改變社會的品質。為盡量發揮音樂的道德功用,他主張禁絕低劣的音樂。當時鄭國的音樂最為淫蕩,所以他倡議“放鄭聲”。他晚年曾將三百篇的舊曲加以修訂,這是他平生引為得意的事。他說:“吾自衛返魯,然后樂正,雅頌各得其所。”雖然他對于樂有一番制作,對于《詩》,則沒有真的去“放鄭聲”。 《書》大部為西周的檔案,其內容包括戰爭時的誓師詞,周王封立國君時的冊命詞,周王對臣下的告諭,以及王室大典的紀錄等;另一小部為追記唐、虞、夏、商的故事和語言。西周的各篇是否由周室傳流下來,頗有疑問,因為西周的播遷非常倉促,臨時不大可能攜出那么繁重的簡冊。因此,有人認為西周諸篇可能是魯國所存的“副本”,因為其中有許多篇是關涉到周公的。[參看屈萬里《尚書釋義》“敘論”]舊史說孔子時《書》有一百余篇,孔子并曾加以編次。《書》和《詩》同是孔門教本,但《詩》在孔子以前,傳誦者已甚多,《書》則從孔子開始,才被普遍應用為教本。孔子把舊有的檔案加以編次取舍,以適合作教本之用,自然是可能的事。 今本《尚書》五十八篇,據清人考證其中出自偽造者達二十五篇。真的三十三篇中,其時代也有很晚的,如敘述唐、虞、夏、商事跡的各篇中,有若干篇的時代當在孔子之后。所以孔子所授的《書》,與今本《尚書》的內容,其差別是很大的。 《易》不是孔門課本,與孔子似乎也沒有多大關系。今本《易》的內容,包括《卦》、《爻辭》、《象傳》三部分。《卦》據說為伏羲氏所畫,而由周文王加以推演,這是不可靠的。《爻辭》據說是孔子以前魯太史所作。《象傳》中的“系辭傳”據說是孔子所作,也不可信;《象傳》之成,似乎遠在孔子之后。總之,《易》是一本累積而成的書,不是一人一時所完成的。《易》的內容是有關卜筮的知識,但從《論語》看,孔子是連“禱”都不肯為的,何況卜筮?因此近人以為《易》是齊國陰陽家之學,與儒術本不相干。到戰國末年,儒生和術士合流,《易》才和儒家發生關系。[參看傅孟真《中國古代文學史講義》(九)儒林(載《傅孟真先生集》第二冊)] 《春秋》本是魯國史官對時事流水賬式的記錄的總名,這類歷史記錄,各國都有,而以魯國的最久最完全。《春秋》的文體非常特殊,字句簡練,但記事并不完全依事直敘,有時以曲折委婉的筆法來表達,并暗含著褒貶之義。這或者因為當時寫書的材料尚很缺乏,或者因為忌諱,才產生這么一種文體。這類史記在當時的貴族社會中,可能兼作倫理教育之用。據說孔子以這種筆法,把魯史記隱公元年(前722)到哀公十四年(前481)的一段加以修訂,而成為現在的《春秋經》。《春秋》也不是孔門的課目,但這部書的思想源泉卻與孔子大有關系,因為其中含有濃厚的“正名”思想。從歷史的眼光看《春秋》,誠然是一部后人所謂的“斷爛朝報”,但從倫理原則上看,卻是一部完整的著作。 (五)戰國時代的儒家 春秋末年,儒仍然是一種職業階級而不是學派,而且當時也沒有其他獨樹一幟的學派。到戰國,墨家與法家興起,開始與儒家抗衡,儒家才自成一學派。但墨法兩家都與儒家有著淵源關系,墨家的創始者墨翟,最初曾“學儒者之業,受孔子之術”;而初期法家的代表人物如李克、吳起等,又都是孔子的再傳弟子。 孔子在生前已負盛名,又因其弟子多是名流,經他們的宣揚,孔子身后的聲名也就更加提高。戰國時,孔子已奠定“圣人”的地位;而在這個時期儒家又有兩位代表人物繼起,就是孟子和荀子。孔子以后的儒學,因他們的闡發而更形光大。 孟子名軻,字子輿,鄒(今山東鄒城市)人。他大致與魏的惠王、襄王,齊的威王、宣王同時,至于他的生卒年代,則說法不一,一說他生于前385年,卒于前303年或前302年。他是孔子孫伋(子思)的再傳弟子,一生游歷宋、薛、滕、魯、魏、齊等國,曾仕齊宣王為卿,致祿萬鐘。但不久去齊,此后即不再出仕,他死時已有八十余歲。 孟子的思想,具見于現存的《孟子》七篇中,這本書可能是孟子的弟子編纂而成的。《孟子》不如孔學的博大精深,但思想則較孔子為激進,這自然是時代使然。他的最大貢獻,是有關人格教育的學說,其原理雖大致本于孔子的學說,但更加完密而有系統。現在分別說明孟子的政治和教育的思想理論。 孟子的政治原理,大體承襲孔子,主張所謂“仁政”,也就是把“不忍人之心”擴充到政治精神中去。他以為政治的最高理想,在謀全人類的幸福。因此他對天子的世襲制度,表示懷疑,認為天子必須是德智雙全的圣人,不應世襲,而應禪位于后圣。他對貴族階級的地位及若干特權是承認的,但同時又認為政府存在的惟一理由是保障人民的利益。君主的臨民,以愛護人民為條件,并非具有絕對的權威;殘虐人民的君主,人民得起而誅之。這是他的“民貴君輕”理論的大要。他有幾句有關政治的名言:“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君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仇”,這種見解是孟子以前的儒家所沒有的。 孟子在政治措施中,最注重“養民”,他曾立有改善民生的具體方案。此外,他堅決反對君主的厚斂和好戰,這可反映出孟子時代的世局。 孟子政治思想中的“仁政”,本于“仁心”,對此他有一套有系統的理論,即所謂“性善說”。他認為人性本善,因為人性隱藏著四種與生俱來的特性,那就是仁、義、禮、智的趨勢,他稱之為“四端”,也就是惻隱之心(仁之端)、羞惡之心(義之端)、是非之心(智之端)和辭讓之心(禮之端)。人之有四端,也就是“人之所以異于禽獸”的地方,因此應該對這些特性加以發展。以全力發展此四端,便是“盡性”;盡性的修養積之既久,便養成一種“至大至剛,塞于天地之間”的浩然之氣。凡具有浩然之氣的人,便是“富貴不淫,貧賤不移,威武不屈”的“大丈夫”,而“大丈夫”也就是人生的最高目標。 孟子之時,楊朱和墨翟的學說最為盛行,據孟子說,當時“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而他的責任則是“拒楊墨”。孟子對他們的學說的攻擊重點,是墨的“兼愛”和楊的“為我”。墨子的事跡和學說將在后面詳述,楊朱的事跡無傳,從戰國人的稱引中,知道他大約是孟子的前輩。他的“為我”和墨子的“兼愛”恰巧相反,兼愛是對世人一視同仁的愛,為我的思想則認為人生的最高目的,在乎求各自的舒適生活,不損己以利人,也不損人以利己。孟子對他們的批評是:“墨子兼愛,是無父也;楊子為我,是無君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無論孟子對楊墨的批評是否公允,但他對儒學的光大,確有一番功勞。 戰國時代儒家的另一代表人物荀子,名況,趙國人。他的時代,較孟子稍后。他少年游學于齊,齊湣王時他去齊赴楚,為蘭陵令。齊襄王時,又曾返齊國。此外,他并游秦、趙等國,在趙仕為上卿。他奔走列國,自壯而老,并未能行其道。他死后大約二三十年,秦國便統一“天下”。 從現存的《荀子》一書看,荀子的思想嚴格而有系統,他與孟子同為孔子的崇拜者,同樣主張省刑罰、薄賦斂、息戰爭的王政。他的學說所不同于前儒的,大致有兩方面:一是主張性惡,一是把法家思想注入儒學中。 荀子曾說過:“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大意說,人生下來便具有若干惡性,諸如好利嫉妒之心,和耳目聲色之欲等,如果順性發展,則爭奪殘賊淫亂等惡行便會隨之而起;必須加以后天人工的節制和教育(偽是人為之意),才可以使之向善。所以荀子教育學說的重點,全在用外在的功夫來克服人性的弱點。 荀子主張以“禮”來節制人的惡性,使其不能自由發展,但禮的最后目的則是養民,使人民生活改善。雖然他對于禮的涵義或內容,沒有明確的說明,但他認為禮必須具有“別”的功能,要使貴賤長幼、貧富輕重先有等差,然后確定每人的權利和義務。權利義務既經確定,可以各安其分,社會自然安寧。至于等級的區別,則全視個人的賢能與否而定。國君是一國之最賢能者,并有其重要任務,因此應當被尊重。 荀子的理論,顯然與法家有接近之處,因為禮和法并無十分明確的界限,廣義的政治制度,既可稱為禮,也可稱為法;而且兩者同是一種對個人的外來箝制,不容選擇和懷疑。因此他的性惡說和禮憲說,配合著當時的世局,漸而演變成戰國末年的法家之學。換句話說,法家思想因吸收了荀子的理論,而更加充實完備。他的弟子韓非,便是法家的集大成的人物;佐助秦始皇推行法家政策的李斯,也是他的弟子。 三、道家 (一)老子 老子是先秦思想家中的神秘人物,他的事跡已無法確考。據舊史說,他是楚國苦縣(今河南鹿邑縣東)人,姓李名耳,字聃,作過周室的史官。他與孔子同時,但年輩較長,孔子且曾向他請教過禮的問題。他后來見周室日衰,便辭官隱去,不知所終。現存五千字的《老子》(即《道德經》)一書,便是他隱去時路過函谷關為關令尹喜寫的。 《老子》一書是否老聃所著,曾有許多人懷疑過。因為書中有許多話,顯然不像春秋時代人所說的。例如“六親不合有孝慈”、“民多利器,國家滋昏”等一類激烈的話,不大合春秋時代的思想。書中所表現的社會背景如“萬乘之國”、“取天下”一類的話,以及書中所說的制度,如“偏將軍”、“上將軍”等,都非春秋時代所有。孔子是最喜稱美古代和當代賢人的,但《論語》中卻沒有一句提到老聃。墨子、孟子都喜歡攻擊反對派,像書中“絕圣棄知”、“絕仁棄義”一類的話,和儒墨思想都根本不相容,但墨子、孟子卻對老子毫無批評。因此有人不相信《老子》是春秋時代老聃的作品,認為可能出于戰國時代,但也許有一部分思想是承襲老聃的。老學在戰國末期尚不甚風行,到西漢初期,才風靡一世。 《老子》一書,雖然只有五千字,但其涵義之富和影響之大,都非同小可。它對人生、文明、政治、宗教等問題,都有特殊的看法。 《老子》認為世上萬事萬物的進行,其所遵循的法則是“物極必反”和“禍福相倚”。凡是事物在某一方面發展到極致之時,也就是它走向相反方向的開始;因此,禍與福在輪流的變換著。一個人要想免禍,必須不要把福發展到極致,所以它教人謙卑遜讓,知足寡欲。 它認為文明是人類痛苦和罪惡的源泉。因為世上許多貪殘詐偽的行為,每由智慧和知識而來。人類的智慧越高,知識越富,則其苦痛和罪惡也就越多越大。因此,它主張廢棄知識和文字,以塞其源。一切由文明所產生的享受,也都在摒棄之列。 “物極必反”的法則,在人事的任何方面,都無例外。政治社會的各種制度的運用,也往往會發生與原來目的相反的結果。法令本在防盜賊,但因“法令滋彰”,反而“盜賊多有”。治天下者本欲有為,而結果反常不足有為。因此圣人治天下,法令仁義,皆應排除,以塞其亂源。即令有所制作,也不可讓其發展到極點,而致產生反面的結果。在政治方面,《老子》主張小國寡民,認為政治統治者應當一切聽人民自便,不加干涉。它認為最好的政府,僅是讓人民知道它的存在就算了,一切不必過問。它說:“太上下知有之,其次親之譽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這種不干涉政策,便是“無為”;它認為惟有“無為”,才能“無不為”。 對宗教方面,它已否定上帝的存在,認為宇宙并沒有什么主宰,只是循著一定的法則運行,自然而然而已。 (二)莊子 莊子的事跡和老子一樣缺略,只知道他名周,宋國蒙(今河南商丘市東北)人,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他不樂仕進,僅在蒙做漆園吏。楚威王曾聘他為相,被他謝絕。 莊周的作品,有《莊子》一書流傳,它不特是哲學名著,也是文學杰作。他的思想,淵源于老子,對于人生和政治社會的看法,大體上都與老子相同,不過把老子的思想,作更精微的闡發而已。 莊子的避世思想,較老子更為明顯。他認為世界是循著一個固定的自然律在流轉變遷,萬事萬物在變動的巨流中,無所謂是非和貴賤。人和其他萬物一樣,由生以至于老死,都是自然的演變。要想獲得至安至樂之生,便非順乎自然,破除拘執不可。也就是說,應當超脫世界上一切欲望的束縛和情感的縈擾,把自身與天地萬物合為一體,破除我與非我的界限,而達到絕對的自由平等。惟有這樣才能得到最大的安適,具有這種修養的便是“至人”。準此而論,一切的政治制度,社會禮俗,都是一種束縛,都沒有價值。所以莊子的政治思想,也是以“無為”為歸宿的。 四、墨家(墨子) (一)墨子的身世和墨家的組織 墨子名翟,魯人,其生卒年代,均無法確考。大致說來,他的誕生約與孔子的死相連接。他的一生行事,流傳于今者也甚少。他似乎以在宋居住的時間為最多,也許他的先世是殷遺民,但其門閥無考,可能是當時的“賤人”。[一說墨氏即墨夷氏,宋公子目夷之后。見傅孟真《性命古訓辨證》第七章(載《傅孟真先生集》第三冊)]他的職業,也很奇特,非農非商,而是一位善制器械的巧匠。據說,他少時在魯曾習儒者之業,從墨學的內容看,他顯然曾受過儒家的熏陶。戰國時代的儒家,已經自成一種組織,有著自己的法度守則。墨家組織的嚴密可能受儒家的影響,但墨子對儒家的攻擊卻不遺余力。戰國時,儒家所講究的禮樂,演變成只重形式而全無精神,有時竟像是詐偽。墨子的反儒,自然是對這種儒家教育不滿的結果,但他反儒的工具,卻得自儒家。 墨子在魯時,常與儒者相辯難,并曾受過魯君的召問。但他的學說,在魯國沒有發生影響,這當是他去魯的原因。他去魯后,曾到過宋、衛、齊等國,晚年曾到過楚,他一生可能以布衣而終。他的學說,最初盛行于楚,到孟子時,已到“其言盈天下”的地步。 墨家是一個永久性的組織,它的業務是傳授技術,以及受貴族的祿養,為他們守城等。所以墨家講求守御技術,并擅長制造守御器械。但他們為人守城,只是為抵御侵略,決不向人進攻,這是他們的信條。有時為援救弱小,也可以自動為人守城。例如前445年,另一位魯國的巧匠公輸般為楚國造云梯以攻宋,墨子一面命他的徒眾在宋布防,一面親自日夜跋涉赴楚,勸楚罷兵。 墨家的領袖稱為“鉅子”,鉅子在整個團體中,具有絕對權威,他的意志便是全體的意志,徒眾須絕對服從。墨子是第一任鉅子,他有門徒三百人,據說他的命令可以使他們“赴湯蹈火,死不旋踵”。墨家本身并有它的特殊法律,由鉅子執行,決不寬縱。其條例大都不傳,現在僅知道有“殺人者死,傷人者刑”的規定。 墨子雖可能是“賤人”,但他的學問的淵博,實不亞于任何士大夫。他的“有教無類”的教育宗旨,較儒家更為徹底,所以他的門徒中,有許多工匠和下層社會中人。墨家雖有濃厚的宗教氣氛,但墨子自身實是一個學問之士和政治思想家,并不是純粹的宗教家。 從戰國直到漢初,孔墨是并稱的大師,但漢以后,墨學日漸衰微。墨子死后,墨家沒有十分偉大的領袖像儒家的孟、荀者繼起。前381年,墨家鉅子孟勝為楚貴族陽城君守城,抗拒政府軍,結果孟勝和弟子一百八十余人全部殉難,墨家大受打擊。此后墨家分裂為三派,相互傾軋,因此聲勢漸衰。另一方面,墨家的生活,過分限制其徒眾思想行動的自由和生活享受;而極端刻苦的生活,又為人情所不堪,自然無法受大眾的歡迎。此外,墨家雖相信神鬼,但不是純粹的宗教組織,因此沒有純粹迷信的宗教具有號召力。這些都是促成墨家衰微的原因。 (二)墨子的反儒 上面曾說過,墨子早年受儒家的教育,因不滿儒家的若干學說,而創立反儒的理論。但他表達思想的工具卻和儒家相同,例如他和儒者都談《詩》、《書》,都談先王堯舜,都稱美禹等。在立義上,則有許多地方對儒家痛下針砭。儒墨理論的不同,至少有下列十點: (一)儒者認為親親的重要,在尚賢之前;墨子則純主尚賢,認為圣王應惟賢是用,不黨父兄。(二)儒者承認政治社會有階級之分;墨子所主張的“尚同”,則含有平等之義。(三)儒者認為愛有等差,墨子則主張“兼愛”。(四)儒者把戰爭分為義與不義,贊成“義戰”而反對不義之戰;墨子則“非攻”,反對一切的攻戰。(五)儒家雖反對過分的享受,但并不反對夠水準的生活;墨者則主張絕對節用,惡衣粗食。(六)儒家主孝,連帶主張厚葬久喪;墨子則主薄葬短喪。(七)儒者雖非自然論者,但不愿談天道,對神鬼亦抱同樣態度,“敬鬼神而遠之”;墨子則把自己的理想托為“天志”,確信有鬼神。(八)儒者提倡音樂,僅反對其低劣者,墨子則主張禁絕所有的音樂。(九)儒家是宿命論者,雖然平時不談“命”,但失敗時則好委之于命,墨子則“非命”。(十)儒者卑視手藝,認為是“小人”之事;墨子則是機械巧匠,并利用機械實行其理想。 從上列各點看,墨與儒確有許多差異。但從另一觀點看,墨儒之別,只是程度的問題,基本精神上仍有相通之處。例如,兩者都主張尚賢,只是儒者認為應在親親之后,兩者都主張愛人,只是儒者認為愛應有等差。但是持中論者與極端論者在精神上屬于兩種類型,因此相爭每每最烈。有時兩個絕對相反的極端論,在精神上反有較多的共鳴,孟子的視楊墨同為邪說,便是一例。 (三)墨子的思想 墨子是我國古代思想家中第一位對舊有文明的缺失明白指出的人,他有《墨子》一書傳世,文體用演說體,是中國古代著作惟一用這種體裁寫成的。他認為舊有文明有許多不合理和自相矛盾之處,例如殺人者死,而戰爭則為人歌頌,竊珠玉雞犬者為盜賊,而奪人城池國家者則為功臣。此外對于貧富不均,政治世襲以及虛飾浪費等現象,均表不滿。因此他認為社會要通盤改造,以建立社會的新秩序。下面便是他的新方案的重要內容。 墨子認為世上一切道德禮俗和制度的設立,應有一個目標,那就是為求“天下之大利”,而非謀少數階級或一國的私利。所謂“大利”,即是使天下人均能豐衣足食,結婚生子。為達到此目標,所有的人均應過最低限度的生活;任何享受,均為掠奪。因此他主張節用,凡日常所需,無論飲食、衣服、宮室、器用,都必須加以節制。此外,如厚葬、久喪以及音樂的演奏,都與節用的原則不合,所以他也堅決反對。 戰爭在墨子看來,是達到“天下大利”目標的主要障礙,因此他反對戰爭。他隨時隨地闡述戰爭的“不利”,他認為戰爭多半由于侵略者認為戰爭有利而起,所以他要首先破除這種錯誤的估計。此外他認為攻伐有時起于好名,事實上武力侵略者是惡性最大的盜賊,其不仁與罪惡甚于攘人犬豕雞豚者。為了對抗侵略,維護和平,他更講求自衛自存之術。有時他更身率弟子,援助被侵的國家,以防止戰禍的發生。 墨子認為世上的一切禍亂,起于人與人的沖突,推究其根本原因,則在于人類之自私而不能相愛。所以他主張“兼愛”,要人捐棄成見,愛人如己,不因親疏而分等差。惟有如此,才能免除盜賊與戰亂。他的兼愛論并不以品性或情感為出發點,而著重于效果,他認為“兼相愛”的報償是“交相利”。 為達成他的理想社會,他主張徹底的圣賢政治。他認為政治制度的建立,始于選擇天子,天子一定應由天下的最賢者來充任。天子分天下為萬國,也以各國最賢的人充任國君。國以下的地方政區有鄉里,鄉里的首長也應是其鄉里的最賢。若整個天下,上至最高的中央政府,下至最低的地方政府,都置于圣賢的領導下,實行著節用、非攻、兼愛、交利的原則,一齊向“天下之大利”的目標邁進,使整個社會泯除貧富貴賤的階級,以及勞逸不均、浪費窘困、仇視爭奪的種種現象。這種境界,叫做“上同”,便是墨子的理想社會。儒家的“大同”思想,便是以墨子的上同論為藍本的。 墨子并借用宗教力量來推行他的學說,因此他有“天志”、“明鬼”的主張。他認為天是人的榜樣,也是全人類的惟一主宰。天具有無上權威,其賞罰雖天子也不能避免,所以人類對天應絕對服從。他曾舉出古代的堯、舜、禹、湯、文、武等圣王皆因順天之志而得賞,桀、紂、幽、厲等暴主皆因逆天之志而受罰。什么是天志呢?事實上,就是他本人的各項主張。他并確信有鬼神,認為鬼神也同樣的賞罰善惡,統治君民。此外,他反對命定說,因為這種說法足以阻礙人類勤苦上進的意志,對社會是不利的。總之,墨子的一切學說,可以說全在“利”上著眼。 五、法家 (一)法家的流派 戰國時代法家的發源地有二:一是齊國,一是三晉。而這兩個地區的法學思想,其內容是截然不同的。齊國一派法家思想的書,現存的有《管子》、《晏子》,其作者并不是春秋時代的管仲晏嬰,而是后人所假托的,但其中當有一部分是管晏的政治思想和施政方針。這派政治思想的重心在經濟方面,因為齊國在當時列國中是最富庶的,既富之國,自然注重經濟政策以利用其富。《管子》書中論理財的地方,幾乎占全書的四分之一,無論在內政、外交、教育任何一方面,都以經濟為著眼點。它認為人君當以政令的督禁,謀求人民的根本利益,辦法則是以重農政策為中心,輔以節用、輸財、濟困諸端。人民必須享有充裕的衣食,但私人的財產不能積聚過多,以致貧富懸殊而發生危機,因此它主張將工商大利收歸國有。人民的道德也須以經濟做基礎,它最為后世所傳誦的兩句話是:“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晏子的主要的論點,在于杜絕大國的淫侈,如何使其富而不侈,庶而不淫。其中除了貶抑孔子的地方,大體與儒家學說并無相違背之處。 三晉的法家思想,著重在政治方面,即如何鞏固政府的地位,加強君主的權力等。晉在春秋初年,便有實行軍國主義的趨勢,到三家分晉后,魏國更首先變法,成為戰國時代第一個軍國主義國家。因此三晉的法家最多,秦國的富強,幾乎全仗三晉法家之力。晉在春秋時,和秦國歷代聯姻,同時兩國鄰近,也許風俗有若干相同之處。到戰國,三晉習染中土的奢侈,漸漸衰弱,而秦國反以新興之國,利用三晉的法家,致國家于富強。 三晉法家,又可分為三派:一派重“術”,即以權謀操縱臣下,暗別忠奸,加以莫測的賞罰,使臣下悚懼,不敢為非。這一派可以與商鞅同時的韓相申不害為代表,他本是鄭的“賤臣”,韓昭侯(前358~前333)用之為相,內修政教外應諸侯者十九年。他著有《申子》二篇,久已亡佚,他的治術僅見于《韓非子》的間接敘述。一派重“法”,主張厘定法條,以嚴刑重賞為手段,促其徹底實行。戰國初期的李克和中期的商鞅,都是這派的代表人物。李克曾相魏文侯,商鞅曾相秦孝公,使魏秦蔚為霸國。李克著有《李子》三十二篇,今已不傳。商鞅有《商君書》二十四篇傳世,但不是他本人的手筆。另一派重“勢”,特別強調勢位于君主之重要,認為君主只要掌握政府的權威,即可號令人民,莫敢不從。這派代表人物是趙人慎到,他與孟子同時,曾著《十二論》,但失傳已久,今本《慎子》,則是偽書。集三派大成的人物是戰國末年的韓非,他的學說,以勢為體,以法術為用,更吸收道家的“無為”,構成法家思想最完備的系統。 (二)韓非的學說 韓非是韓國公子,口吃而善著書,他和李斯俱受業于荀子。他鑒于韓國的衰弱,曾屢次上書勸韓王振作,未被采納,因此退而著書,力攻時弊。后來他的書被秦王政看到,激賞之余,以武力逼迫韓國把他交出。韓送他入秦,但不久秦王政因聽信李斯的讒言,把他下獄,終于自殺于獄中,這是前233年的事。今存《韓非子》五十五篇,其中可能有后人增補的地方,但大體可信是他的作品。 法家論政,總是站在君主的一邊,即使有時顧及人民,也是為君主打算,這是法家思想與其他諸家思想的基本不同之處。韓非的學說,便是告訴君主們如何使用法術和權勢,來統治其國家和人民。對于儒家的政治學說,則極盡攻擊的能事。 他反對儒家的賢人政治,因為世上的賢人太少了。他認為君主只要威權在手,中材之主便可以為冶;即使桀紂一類的暴主,只要有權,臣民也得效忠,而不容違抗或批評。總之,君主是絕對的統治者,無論他的行為如何,臣民是必須服從的。 他反對儒家愛民的理論,君主的愛民,無非想借此取得人民的擁戴,但政府的基礎若是建立在人民的擁戴上,則是非常危險的事。君主的愛民,不可能如父母的愛子女;即令能夠,也不可靠。世上盡多違叛父母的子女,假若人民一旦對君主不愿擁護,又怎么辦?因此他認為只有用嚴刑峻法,才可以使人民不敢不忠,不敢為非。法不但要嚴,還得周密,使歹人無所逃避。能如此,雖小人也可以有君子之行;不然,雖君子也會生小人之心。所以法也就是人民道德和教育的標準,他說:“明主之國,無書簡之文,以法為教;無先王之語,以吏為師。”為君主的,只要嚴格信守著一套完密的法,使它不遭受破壞,便可以垂拱而治。此外,他認為“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這兩種人是國家之蠹,必須加以鏟除。由此申論,一切不便于法令推行的名譽德行,也都是不足取的。 他認為君主所最需要的人民是兵和農,他們是富強的資本,國家必須對他們加以獎勵優待,使他們戮力于農戰,以達到“無事則國富,有事則兵強”的目標。獎勵兵農的先決條件,必須首先除去游食坐談之士,因為他們的存在,會妨礙兵農的振作。凡是不躬親兵農的人,無論所談的是什么,都是有害的。 君臣之間,他認為絕無仁愛信義存在,為臣的處心積慮覬覦君主的權位,為君的則處心積慮保持自己的權位,因此他主張君主要用術來控馭臣下。其要點是明察臣下的奸惡,削減私門的權勢。要察臣下之奸,必須使明無所蔽,凡為君主者,萬不可對臣下私寵偏聽,因為這是奸臣培養勢力的良機。所以,君主消極的應無所信任,不給臣下窺伺逢迎的機會;積極的應一切獨斷于心,不給臣下弄權竊勢的機會。能夠如此,臣下便會成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仆役,一切惟君主的意思是從了。 秦在列國中,是惟一長期而徹底實行法家學說的國家,它把效率看得重于人道,一切以富強為目標。因此國力能夠高度集中,高度發揮,終能并吞六國,統一“天下”;但正因漫無節制的使用國力,又迅速的使它走上滅亡之途。 六、陰陽家 (一)陰陽家的興起 中國古代,本是最重巫卜的,殷商的君主,幾乎無事不卜,周朝的史官,也是以卜為最重要的職掌。到春秋戰國,人們的理性大為發達,開始懷疑神鬼的存在,因而卜事大廢,一切的神怪說法,也開始為學者所摒棄。但到戰國末年,迷信的氣氛,又籠罩思想界。這種迷信思想的發源地是齊國,它的民間迷信和哲學化的迷信,漸漸散播至整個中國,傳布這兩類迷信的便是方士和陰陽家。 前面已經說過,陰陽家的興起與齊國的特殊地理環境有關,此外,也受了當時社會環境與政治局面的影響。戰國末年,社會的變動越演越烈,富可以驟然變窮,強可以迅速轉弱,暗示著人類社會在按照一個循環的規律進行著。兩三百年的戰亂局面,久已使人心對當前的時局感到絕望,在絕望之余,只有期待將來盛世的到臨,陰陽家的學說,便借這種心理環境普遍的散布開來。 陰陽家的代表人物鄒衍,是齊國人,舊史記載他的時代有若干謬誤,但可確信他是戰國晚期的人。他曾為燕昭王師,昭王對之極為景仰,為他筑碣石宮,執弟子之禮而受業。其后又曾為趙公子平原君的門客,據此,他可能死于長平之戰以后。 (二)鄒衍的學說 鄒衍的著作都已亡佚,他的學說見于他人的著作而留傳于今的有二,就是“大九州說”和“五德終始說”。 鄒衍以前的學者,想象世界是一塊大陸,四圍是海,海盡處與天相接。儒家所說的“中國”(當時列國的總和),幾乎就是大陸的全部,相傳夏禹時曾劃分為九州。鄒衍則認為禹的九州并不就是“天下”,只是天下許多州的一州,名叫“赤縣神州”。赤縣神州以外,另有九州,每州各有海環繞之,各州的面積也遠較赤縣神州為大。禹的九州也就是儒家所謂的中國,只占全天下的八十二分之一而已。這就是大九州說,這種說法,無疑把前人想象中的世界的空間擴大了許多。 五德終始說起源于鄒衍以前儒家的五行說。五行是構成萬物的五種原素,即金、木、水、火、土。當時的儒者,又認為一年之中,五行勢力輪流當盛,例如春時“盛德在木”,夏時“盛德在火”等。人事應與五行的運轉相配合,因此為君王者,于一年中的某個季節便有應做與不應做的事,例如仲春應行慶施惠,不應出兵等。五行論是誰創的,不得而知;荀子認為子思、孟子所造作,大概不確。鄒衍又把五行論加以推廣,認為自天地剖判以來,人類的歷史便為五行的勢力(即五德)所輪流支配。在甲德輪值之時,人事上便有代表甲德的甲朝興起,它的服色、制度以及政治精神,必須和甲德相配,例如周為火德,色尚赤等。到甲德既衰,乙德繼之而盛;人事上則有乙朝興起,取甲朝而代之。在兩德相交替之際,照例要有祥征出現。戰國末年,五德終始說已成為當時思潮的主流,并且作了當時列國諸王代周而興統一天下的理論根據。同時談這種學說的人,更混跡于儒家之中,許多方士和五行論者,竟都儒服儒冠。到漢朝,儒學中滲入大量的陰陽學,造成一個儒學其名陰陽學其實的學派,在兩漢的政治社會上,大大的發揮了威力。甚至其后中國的一切信仰和方技,都多少受這種學說的影響。 (文章轉自傅樂成《中國通史》第四章《春秋戰國的學術思想》,貴州教育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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