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偏遠的奉賢境內,一條成陸于隋朝時代的僻靜小鎮在2004年被列為“上海古鎮歷史文化風貌保護區”。 奉賢毗鄰大海,自古鹽業發達,境內蜿蜒曲折的青溪成了黃浦江到嘉興鹽司的一條運鹽河。鹽業的興旺帶動了青溪兩岸,從此商賈云集,店鋪櫛比,臨水兩岸民居紛建。小鎮青村先于奉城,自宋乾佑年間已日臻發達,被譽為“奉賢東鄉首鎮”。 歷史翻過了二百多年,小鎮青村今天還有多少歲月的印痕留存至今?

南奉公路上的街面已經非常熱鬧。一位露出好奇神情的老人向我指點:沿人民路到底,橫在眼前的就是青村老街。


陳舊的老街籠罩在一片寂靜中,近十年建造起來的居民動遷房在中街已有不少,原本的江南水鄉為之而遜色。一家曾經的裁縫鋪外,排門板緊上。隔著幾個門面,一座風格渾厚的單孔石拱橋夾在民房間,原來這就是久聞大名的南虹橋。南虹橋建于乾隆三十一年,距今已三百多年,是奉賢境內為數不多的明清石橋遺存,2004年被列為奉賢區文物保護單位。三百年歷史不是太長,但橋身已破損嚴重,看得出已經多處修補。


從橋孔間流過的是從前被叫做“青溪”的河流,想起這曾經就是鹽運要道,不免思古興嘆。一條長長的石板橋在南虹橋下相銜,一直通往南街,景色別致。橋下的野草叢里躺著幾塊長板石條,顯然曾經是石板橋的一部份。問了一位住在附近的老伯,這條石板橋叫何名字。老伯茫然回答: “叫啥名字我倒記不得了。你尋尋看這石板上有沒有題字?” 我把倒在草叢中的石條都檢查了一遍,一無所獲。 不僅南虹橋背后聳立成一片的樓房大“殺風景”,其實沿老市河而行,臨水民居也多已改建不少。大多老屋年久失修,危房改造改變了原生態,江南水鄉已變色不少。后來在西街口的時候,一位青年特地引我到屋后的一排老宅前,指著那片已殘缺的飛檐告訴我: “前幾年同濟大學來了一幫子人在這里照相,還說是要保護起來。你看,從前這里是一幢很大的宅院,后來這幢老宅給毀掉了,旁邊都造起了新樓?!? “這里的老房子許多已成了危房,再不加以保護,也就沒了?!鼻嗄昱R走時很是感嘆。 缺少對歷史文化遺存的保護力度和認識深度,是我沿著當年的青溪一路漫行時的感受。奉賢境內的歷史文化遺存本來就不多,被冠上“上海古鎮歷史文化風貌保護區”的青村其實已經瀕危。



河邊有棵碩大的老樹,郁郁蔥蔥茂如華蓋。幾個居民在樹下閑聊,跟所有偏遠的鄉鎮相同,這里也住下了不少外地來滬的新居民。樹前有個大院,古意蕩漾,看上去曾經是個大戶人家。剛欲跨入門檻,院內竄出二條受驚的花狗,大驚小怪地對我叫著。望見那紊亂的院子,想必一定住下了不少異鄉客。


一座石板橋模樣的條石鋪在路面上,這是多余的石板橋嗎?走下路面俯身撥開路邊野草,一個蒼老的“濟”字露了出來——“廣濟橋”。原來果真是座三拼石板橋,建于何年?曾在何處?為何棄置于此?滿腹狐疑,一腔惋惜。


踏過鋪在路面的“廣濟橋”,轉眼又是一座石橋橫跨河面,從臺階的造型看去似是拱橋,其實也是石板橋,橋欄應該是后加的,橋階是歪斜的磐石壘起來的,整個橋體都已經過修補,但看起來還是覺得七歪八扭。橋石中央雕有“起鳳橋”三字,名字起得很美。橋下跨柱上隱約能辨“…紀三槐志紹…”一行字跡,典出何處,附近幾位老人均無人能曉。 起鳳橋上聽得有小孩在喚“老爺爺!”,尋聲而去,原來橋畔樓閣一窗戶內幾個小女孩在喚。小鎮平時少有人來,偶然來此的訪客似乎掀起孩子們一點小小的激動。



過起鳳橋,正是小鎮東街。據說,東街上還存有一些老宅古居,但是因為沒有任何標識,只能憑感覺尋訪了。東街92弄內有個院子,一條兇相畢露的小狗向我慢慢靠上來,陰沉沉的模樣,隨時要向我發動進攻。養狗的是個外地漢子,輕輕喝住了這條不自量力的走狗。 院里還有一道門洞,聽外地漢子介紹,經常有人進去拍照,可見我是摸準了路子的了。折入門洞,原來洞內別有天,也是個院子,應該曾是什么人的故居,不然不會有如此大的院落。

中和橋下有個弄堂,進去后望見墻內還有新蓋的古色古香的屋脊,一個身著保安制服的男子正推了自行車回家來,見我相問,熱情把我引進內里,原來是一個新蓋的居住小區。青磚鋪地,粉墻黛瓦,重新打造古鎮的意圖一目了然。造新仿古用心可鑒,如何搶救瀕危老宅,把真正的古鎮遺存保護起來才是刻不容緩之計。青村小鎮要復原古鎮風貌,困難不是一點點。



中街10弄內,是我走過的小鎮上最為精彩的民宅大院。曲徑通幽處,墻上“加工棉胎”的字樣同樣引人入勝,隨著步步進入,江南小巷的情韻越來越深,越來越濃,仿佛撥開層層厚土,地下古寶正欲重現。 高墻深巷內,一幢大宅裸露在眼前,安謐的院落里因為砌起了雜亂的花壇而顯得狹小起來。小徑上磚塊累疊,門廊下長窗緊閉,偶而有走過巷外的腳步聲傳進寂寞的院內。從布局上看,從前至少是一個三進院落,歷史的變遷改變了這個嚴密的格局,從此老宅被四分五裂。 盡頭小屋內一對男女在吃午飯,對我的出現,態度冷漠。而屋后的幾位老人則熱情漾溢,不僅與我侃侃而談,還想邀我進屋入坐。雖然許多老房子已面目皆非,留存的不完整的老建筑還有不少,這就是小鎮青村彌足珍貴的家底。



中街上還開著一家茶館,老人們保持著在此喝茶聚樂的習慣。臨窗的桌子前坐著一位老者,呆呆的眼神里充斥著茫然和疲憊,他好久也沒有喝一口茶,也不與任何人說一句話,他在回顧走過的人生?他在期待每一天的流逝?對老人來說好像什么都已不再重要,只要能在黝暗的茶館一角,呆呆地坐上一個時辰。 茶館對面的理發鋪里,年邁的剃頭師傅正一頭倒在理發椅上酣睡;今天生意大概不好,所以如此懶意洋洋。




青村的西街很長,石板鋪就的街面延續了好幾百米,一直伸到景色幽靜的鄉野。西街與其他街有所不同,少了點老街的鎮味,多了點鄉村的野味。這里有一座小鎮最為莊觀的三孔石拱橋——繼芳橋,因有“換糖人一諾千金建造該橋的傳說”,又稱“糖橋”。據記載,繼芳橋始建于明萬歷六年,四十一年后重建,原在光明鎮。有介紹說,金匯港開鑿時被埋于泥土之下,二千年,經市文管會和區政府批準,繼芳古橋重新出土,移建于此,現為區文物保護單位。繼芳橋重見天日是一大幸事,但橋碑刻字嫌馬虎,有失風光。
想當年豫園游覽區為重現古風,不惜青磚鋪地,刻意仿造明清古韻,而青村小鎮上,貨真價實的石板在老街上已躺過了好長的歷史年頭,這樣地自然,自然得漫不經心,任憑歲月的流去,純樸、厚實的歷史韻味仍然透過風吹雨淋,濃濃地向我襲來。
2011年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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