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帝,名劉徹,通天徹地的徹。所以在他上位后,凡遇“徹”字,就改稱“通”,以避其諱。“御史”們都稱他為“漢武大帝”,此處的“御史”是御用史學家的縮寫,之所以冠以“大”字,是出于維統的需要,例子很多,比如雍正都被涂抹成為國為民積勞成疾鞠躬盡瘁了,就不展開說了。 古代史家對劉徹的評價卻相當糟糕,司馬光說他“窮奢極欲,繁刑重斂,內侈宮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無度。使百姓疲敝起為盜賊,其所以異于秦始皇者無幾矣。”干脆將其比成了嬴政。就在漢武帝派李廣利征伐匈奴的那一年,山東、河南、河北等地爆發了災民起義,并不像影視劇里演得那樣黎民安生天下太平。 影視劇中的漢武帝,開疆拓土、征討匈奴、平定天下,貌似多為民造福似的。然而這樣的漢武帝形象司馬遷首先就很難接受。《史記》中,劉徹寵信方士、任用酷吏、侈費民脂的記述就不少。或許有人會說司馬氏不客觀,可對一個被割去生殖器的史家而言,這已經是足夠客觀并且克制了。說到這不妨了解下劉徹對司馬遷做了什么——他授意杜周,把免除腐刑的贖金抬高,抬到司馬遷砸鍋賣鐵也出不起,不得不接受割卵蛋的價碼,此舉倒是為催生“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做出了決定性貢獻。 漢武帝一朝,酷吏繁茂,除了上文提到的杜周,還有寧成、張湯、趙禹、尹齊等人比酷。其中以張湯名氣最大。這位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始祖,“腹誹罪”就是此人之發明,后世的“莫須有”和于謙所犯的“意欲罪”可說都來自其傳承。當時劉徹窮兵黷武,已將漢室七十年的家底折騰幾盡,用來造幣的銅礦產量都不夠了,出現了嚴重通脹。劉徹就和張湯等人商量了個法子,反正上苑用來打獵的白鹿有的是,索性把鹿皮裁成小塊作為貨幣發行,一塊等值四十萬。確定后劉徹象征性地征詢農業部長顏異的意見,顏異卻說“本末不相稱”,其他王公大臣進貢,送來的是白玉,也僅僅值幾千錢,你一小塊鹿皮就敢值四十萬?不可行,堅決不可行。劉徹很不高興,就找來張湯。 在張湯看來,“上意”才是終極律法,是可以凌駕于一切的鐵律。有這一意識形態指導,構陷個顏異就易如反掌了。 很快密探就帶回了“罪證”。有客人與顏異談起新政,“異不應,微反唇”——僅僅是因為顏異沒有回應,嘴唇輕輕撇了那么一下,罪名就成立了?沒錯,成立了,張湯就以這個理由將顏異下獄并最終處死。美劇《LIE TO ME》中的蒂姆·羅斯,發明了一套臉部表情編碼識別系統,分析他人表情變化,就可推斷出對方是否撒謊,張湯則比現代人還厲害,僅用“讀唇術”就能定他人之罪。 至唐,“腹誹罪”依然存在并發揚光大,大唐律法中有這么一條:“諸口陳欲反之言,心無真實之計,而無狀可尋者,流二千里。”也就是說,即使你嘴上沒說,心里也未必打算就做,甚至面無表情也沒關系,照樣流放兩千里。 酷吏的結局通常很慘,構陷他人者,他人亦可構陷之。張湯最后也被李文、朱買臣咬了一口,落了個自殺而死。死后抄家,家資不足五百金,堪稱廉吏。不過在一個惡的體制下,廉潔不是評判一個官員好與壞的標準,以張湯為例,這種官確實不貪錢,但極有可能比貪官為禍更甚。 除了老實巴交的顏異,因平定“吳楚七國叛亂”功勛卓著的魏其侯竇嬰也沒躲過去。竇嬰好友灌夫喝醉了酒罵了外戚田蚡,后者跟劉徹告狀,說,“天下幸而安樂無事,蚡得為肺腑,所好音樂狗馬田宅。蚡所愛倡優巧匠之屬,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杰壯士與論議,腹誹而心謗,不仰視天而俯畫地,辟倪兩宮間,幸天下有變而欲有大功。臣乃不知魏其等所為。”大意就是,如今是太平盛世,皇上你看我,平時就喜歡唱唱歌溜溜狗嫖嫖娼包養幾個戲子什么的,這是多么健康的愛好,不像竇嬰和灌夫,總是招一些不法之徒在家里,指天畫地的,這不是意圖謀篡還能是啥? 又是腹誹、又是心謗,這話一入劉徹的耳朵,竇灌不死才怪。自此,“公卿大夫多諂諛取容矣”——在那種處處密探人人自危的黑暗年代,滿臉諂笑的確是最能自保的表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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