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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夜，按照中國人的習俗，都要點上一盞長明燈。據說是為了驅邪，驅趕象魑、魍、魎之類的群魔。今年過年沒有回鄉，但還是遵從習俗。不過，長明燈是沒有的，而是讓電燈整夜地開著睡覺而已。在除夕的夜里，我幾乎一夜沒合過眼，總是凝視著那昏黃的燈光，感覺它是盛放在時間深處的蓮朵，浮載著我那欲將沉沒于黑暗的靈魂。 其實，在我病中一段時間來，夜里幾乎都是點著燈睡覺的。我不知道，為什么變得那么恐懼黑暗，就象面對猛獸的血口，隨時會吞噬了生命一般。只要居間亮著燈，心里才覺得安分，才不會惴惴不安，燈光似乎成了我維持生命、安撫靈魂的依托。有一天晚上，對著那不眠的燈光，我竟然很祥和地入睡，進入了一種從沒有過的恬靜美好的夢境。 在夢中，出現了極樂世界般的景象。整個天地充滿著一種玄黃的佛光，到處盛開著蓮朵，枝頭上鳥兒交鳴，和風在頭頂徐徐地吹。我隨著人群走在阡陌之上，游嬉于小河之畔，停歇于嘉木之旁。每個人的臉上都露著微笑，或交頸細語，或頷首致意，如沐春風，其樂融融。醒來時，看著居間的燈光，似乎也散發著一片佛光，人仍覺得在夢境之中。 因此，夜里的長明燈，成了我生命延續的信念。我想起鄉下的習俗，人故去后成殮前的臥榻前，都會點上一盞油燈，也稱為長明燈。在死者在停放期間，不分黑天白夜，都要有人看守，守靈的孝子要隨時添加油料，隨時接續燈捻兒，保證不能讓它熄滅掉。那長明燈，便是照亮著故去的魂靈，往黃泉路上走的光明，只要有著它，歸去的人們就會一路走好。 人類的生命延續，最有象征意義的，莫過于光明的火種。因此，關于長明燈的傳說源遠流長，而有關長明燈的起源，至今仍眾說紛紜。我想，這也許和人類先民保持火種有關，到最后變成一種關于光明的信仰。古埃及、希臘和羅馬人，都有死亡的人，需要燈光驅逐黑暗，照亮道路的習俗。據說，在埃及太陽神廟門上，燃燒著的一盞燈，已經亮了幾個世紀了。 在中國，幾乎所有的皇帝陵墓中、佛道廟宇道場里，都點有長明燈。司馬遷的《史記》中曾有記載，秦始皇陵墓中也放有長明燈，以此象征秦朝統治延續不斷的香火。但是，秦始皇怎么也不會料到，他親手打下的江山，只維持了短短十幾年。所以，其實所謂的長明燈，不過是以不斷加油延續燈捻兒的方法，而令燈火不熄而已，也許自古以來，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長明燈。 但在我心里，還是希望有長明燈的存在，因為那是關于光明，關于生命的信仰。以前，讀魯迅的小說《長明燈》，有說不出的反感。在魯迅的眼中，長明燈便是封建迷信的象征。小說中的瘋子，也許是反封建的代表吧，就象《狂人日記》中的狂人一樣。瘋子要燒長明燈，也不知其意何在。不過，所慶幸的是，那瘋子羅嗦了大半天，最終好象還是未曾燒成。 在瘋子看來，吹滅了長明燈，我們就不會有蝗蟲，不會有豬嘴瘟了。而在吉光屯的大多數人來說，長明燈是他們心中不滅的燈盞。他們認定，這燈是梁武帝點起的，一直沒熄過，燈一滅吉光屯就要變大海，人們都要變泥鰍。于是，全屯上下，男女老少，一心要借助城隍的神威，驅除附在瘋子身上的邪祟，來化解這場幾乎滅頂的災難，保住那一盞千年不滅的長明燈。 我想，吉光屯的長明燈是不會滅的，就象那些點在中國大地上的長明燈一樣。長明燈是文明的香火，是關于光明的信仰。經過了一場災變，我更堅信，長明燈便是一種關于生命的信念，在我們生命里，應該時刻點著一盞長明燈。那就是對生命不舍的眷戀，不懈的追求，永不放棄。長明燈也應該是生命中的智慧之燈，良善之燈，讓生命照得通透而無邪的圣潔之光。 由此，我想到世界最深海溝里，在那又冷又黑暗的地方，一直都沉寂無聲，幾乎沒有動植物生存過。不過，在那兒，偶爾也會有些零星的小光點，緩慢地在無邊的黑暗中游移。據說，那是一種叫安康魚的身上，發出來的光芒。安康魚便是靠著身上的一盞小燈籠，靠著自己造出的長明燈，照亮了周遭永無天日的世界，在一萬多米深的海底中，頑強地生存著。 而為了我的生命，我也愿在心中，燃起一盞不滅的長明燈；為了我的生命，我愿求佑于遙遠的天庭。讓這燈光照徹心頭柔怯的影；勇敢地接受裁判，迎接邪惡的挑戰。讓這燈光啟醒，我那被蒙昧的理性，不以復仇去褻瀆愛，不以牙還牙換取尊嚴。為了贖回我纖弱的靈魂，企圖招來圣明，在歸冥時作證，我從來是清正善良的人。長明燈，燃燒吧，照徹人間，照徹我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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