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扁擔,濃濃鄉情
——兒時鄉村田園生活追憶
放歌漁者
扁擔,是一種扁而長的挑物工具,用毛竹或木料做成。作為我們祖先的一大發明,幾千年來一直是我國農村不可或缺的一種勞動工具,不論窮富貴賤,幾乎是家家必備之物。
打我出生的時候起,就跟扁擔結上了緣。那個時候,大人們進城或走親戚要帶上小孩時,總是用一根扁擔,一頭挑一個籮筐,籮筐里放著小孩,另一頭挑著其它物品,要是有兩個小孩,正好一擔挑。父母親帶著只有幾個月的我到外公外婆和舅舅家的時候,父親肩上的扁擔,一頭挑著我,另一頭是送給外公外婆的東西。聽母親說,我第一次乘坐“扁擔筐”,開始時還哇哇大哭,隨著扁擔上下晃動一會兒就睡著了,到了外公外婆家還在籮筐里睡的呼呼的。后來再坐,要我睡覺也不睡了,一雙眼睛滴溜溜轉,環顧四周一片好奇。 我長大了,父親的扁擔不再是我乘坐的“交通工具”。父親下地干活、上街進城,扁擔也還是和他形影不離。 夏收麥子、秋收水稻的季節,父親用扁擔挑麥捆、擔稻把;夏播秋種的日子里,父親用扁擔挑糞擔肥、挖塘泥;等到夏秋糧食進倉后,父親用扁擔挑公糧、賣余糧;冬閑里縣上組織民工興修水利,父親和大伙兒一道,肩扛扁擔,挖河溝,抬石頭,砌河岸。 后來,我到鎮上讀中學,父親用扁擔挑著我的行李鋪蓋、日常用品,將我送到學校。考上大學要離開家了,父親默默無語,一根扁擔挑著我的行李用品,送我到鎮上轉乘汽車。此時的我,已經是十九歲的大小伙了。望著父親的背影,我快走兩步,拉住行李,對父親說:“你累了,我來挑吧。”父親頭也不回,輕輕地說:“還是我來挑吧,這扁擔我用習慣了。” 父親一天到晚總有挑不完的擔,干不完的活……直到七十九歲那年突發腦梗塞病重的前幾天,父親還擔著扁擔下地干活,到河邊“水踏子”挑水。 在我的童年,扁擔也是父親教訓我的工具。當然,父親只是用那根令我望而生畏粗大的扁擔嚇唬一下,從來沒有真的落到我的屁股上。 父親的扁擔承載著全家生活的重負,用自己的心血和畢生的精力挑出了全家未來的希望。我不敢跟父親幾十年的“扁擔史”比,但扁擔也是我中學六年學習和生活中離不開的“小伙伴”。正是一根小小的扁擔,讓我順利讀完了初中和高中,直至考上了大學。 讀初中和高中我寄宿學校,每月幾塊錢的伙食費成了繼續求學的一大障礙。父親思前想后,想了一個辦法,對我說:“你到學校打問一下,能不能用家里的劈柴沖減伙食費。”沒想到我到學校食堂試著問了一下,他們欣然同意。父親非常高興,立即動手,把房前屋后已經堆放了多年的枯樹、木頭收攏起來,劈成劈柴,堆好堆,碼好垛。父親用征求意見的口氣問我:“你自己挑到學校去,可行?”想到父親含辛茹苦為全家的生計奔波操勞,為我的上學費用費盡心機,我立即答應:“行!你不用操心,我一次挑五、六十斤沒問題!”父親笑了,告訴我,用扁擔挑東西,前面的距離肩膀要比后面的近一些,這樣容易調節平衡。挑到肩上,一只手按住扁擔,另一只手自然下垂,注意不要讓后面挑的柴捆打著腳后跟。父親一邊說,一邊讓我挑起兩捆劈柴,手把手讓我演練了一番。 就這樣,每個星期六放學我都要回家,父親為我準備好兩捆劈柴,星期一一大早我自己挑到學校,賣給學校食堂。劈柴過完磅,我問食堂師傅:“扁擔要不要?”師傅高興地說:“要!我們正缺這玩意兒。”又多賣了幾角錢。后來還有幾根上等的好扁擔,父親說要留著家用,再也不讓賣了。 幾年如一日,靠賣劈柴解決了伙食費,度過了“失學危機”,小小扁擔又挑來了我的大學夢。 我接過父親肩上的扁擔,挑起一個簡單的鋪蓋卷和一只塞滿衣物雜什的小木箱,踏上了大學圓夢的征程。 只身一人的我,挑著行李,乘坐如今早已淘汰的內河航運小火輪進城,在輪船碼頭買了一張最便宜的五等艙散席船票,坐上了開往省城的大輪船。 散席票沒有固定的座位,我挑著行李,上上下下找空座位,好不容易在機艙隔壁大統艙人堆空隙處找到一個僅能擠下一個人的地方,顧不得周圍乘客的白眼與責難,擠了擠坐了下來,把行李放好,將小扁擔墊在屁股底下。 此時雖說是八月底,天氣依然炎熱難擋,統艙里只有那個供乘客進出的艙門可以通風,加之隔壁是機艙,熱浪陣陣,悶熱難熬,空氣污濁,令人窒息。想到艙外吸口新鮮空氣,又怕丟了座位再無立足之地,肚子餓了,啃幾口隨身攜帶的饅頭干和煮雞蛋。 就這樣,迷迷糊糊,昏昏沉沉,也不知坐了多長時間,終于聽到有人喊:“到省城中山碼頭了!”艙里的人們立刻****動起來,朝艙門蜂擁而去。我拿起扁擔挑上行李,跟著擁擠的人群,走出艙門。下了輪船,肩不離扁擔,走一路問一路,來到火車站。 在車站售票處,照樣是挑著行李,跟著長長的排隊,買了一張前往大學所在城市的硬座票,聽著車站廣播的提示,隨著人流,上了火車。一根小扁擔伴我走完了五年大學路。 五年后,這根小扁擔伴隨我來到大西北。后來幾次回老家探親,它擔當了我一直離不開的“運輸工具”,來回奔波,飽嘗了旅途的艱辛和人情的冷漠。 在車站、碼頭,用扁擔挑行李雜物的比比皆是,即使不小心扁擔碰著人,客氣地說一聲“對不起”,也就不了了之。但在上海這樣的大城市里,特別是坐公共汽車,就完全不一樣了。為了不妨礙別人,我甚至要花一個小時的工夫,耐心地等待一輛乘客稀少人不擁擠的班車。上車后,小心翼翼地放下擔子,把東西拎到靠窗戶的地方放好,一手扶著把手,一手緊緊抓著扁擔,以免碰著其他乘客。盡管如此,我仍看得出來,周圍那些“城里人”鄙夷抑或有些憎恨、討厭的目光,都集中到我這個土里土氣的“鄉巴佬”身上,有的還滿嘴“上海話”嘟嘟囔囔。人在屋檐下,我偏不低頭。“沒有我們這些‘鄉巴佬’用一根根扁擔挑出來的糧食和蔬菜,你們這些‘城里人’吃什么?”想到這些,我冷眼望著他們,又故意搖了搖扁擔,轉過身去,朝向窗外。 后來我結婚成家住在平房,小扁擔又成了家里挑水過日子的必備之物。常常在水房排隊等待接水的時候,鄰居們都要摸一摸這根已被磨得油光發亮的小扁擔,羨慕不已。直到平房拆遷住上樓房,這根跟隨我二十多年的小扁擔才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成為我一生中永遠懷念的“老伙計”。只要一看見它,我就會想起我年邁的老父親,想起我快樂的童年,想起我人生旅途上的艱難坎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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