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書場里常常"滿座皆是白頭翁",但他們并不著急吸引年輕人,生怕因急躁而輕率,傷了根、失了原汁原味。對戲曲創(chuàng)新,上海評彈團有自己的看法、做法—— 移步不換形,守住“三分唱七分說” 文匯報記者 邵嶺 2012-05-07頭版 不久前,在首爾舉行的中韓友好交流年開幕式演出上,上海評彈團、浙江小百花越劇團跟韓國首爾劇團合演了一出《春香傳》,獲得了很高的評價。 地方小劇種難得以“文化使者”身份登上別國舞臺。以前評彈演員雖然也出國演出,但主要在華人圈里打轉。很多人挺驚訝:就算在國內,評彈聽眾也主要是長三角的中老年人,而且近年來書場日漸萎縮;這樣一門小眾的戲曲藝術,怎么也“跨國”了? “大家欣賞的就是我們的原汁原味。”上海評彈團團長秦建國如是說。這些年,當改良與革新成為戲曲界的熱詞,上海評彈團卻一直走著不同的路:把根留住。拒絕創(chuàng)新?非也,只是他們所有的創(chuàng)新都謹守傳統(tǒng)根底,一心要將自己這門“三分唱、七分說”的藝術盡可能原汁原味地長久傳承。 也許,可以說這是一個戲曲創(chuàng)新的另類標本。 不要伴奏、不要舞美,也不要作新曲 蘇州話是評彈演員的“母語”。不過,眼下即便在蘇州,評彈演員一張嘴,人家就知道他或她是干什么的——除了唱評彈的,誰還能說一口老派、正宗的蘇州話?評彈傳承之謹嚴,由此可見一斑。這當然不是全部。就拿這回合作演出的《春香傳》來說,這是個在韓國家喻戶曉的民間故事,就像《梁山伯與祝英臺》在中國;上海評彈團的高博文和周慧負責前15分鐘的開場部分,評彈團為此新創(chuàng)作了一部彈詞開篇——可是全然聽不出半點“新”味:里頭隨處有“綠茵茵茵綠芳草地,水碧碧碧水連田桑;柳垂垂垂柳如絲絳,紅嫣嫣嫣紅花斗芳”這樣的詞,用了傳統(tǒng)句式“療妒羹”,是《瀟湘夜雨》給編劇石琦珍帶來的靈感,在國內彩排時就贏得了“最美是評彈”的贊嘆;韻腔曲調,則運用了蔣調、俞調和薛調,雖只兩名演員,卻把對唱、重唱、合唱等形式發(fā)揮得淋漓盡致,讓聽慣了“板索里”的韓國觀眾大為贊嘆——他們本以為評彈和“板索里”差不多,都是連說帶唱,沒想到豐富得多。一句話:評彈新創(chuàng)作的所有元素都取自傳統(tǒng)作品。一桌兩椅,三弦琵琶,自彈自唱,不要樂隊伴奏,不要舞美道具,也不搞新的作曲:“作新曲會沖淡流派特色,甚至消滅流派”,秦建國如此表示。在戲曲界不少人恨不得甩掉過去向前猛跑的今天,上海評彈團對于傳統(tǒng)的格外堅持顯得另類,而在這堅持背后的念頭是:一個劇種越是保持本色,生命力越頑強。 評彈的本色是什么?說噱彈唱演。為了把這5種功夫磨練得精進,上海評彈團規(guī)定:說長篇跑碼頭的老本不能丟了,每個演員每年都一定要去各地跑碼頭,演足150場長篇。碼頭,就是各地的書場,或在城鎮(zhèn)或在鄉(xiāng)村,要演員自己找上門去談生意,說一部長篇,少則10天,多則1個月,吃住都在書場,收入怎樣,全看聽眾買不買賬。這是戲曲最傳統(tǒng)的表演方式,只是到了今天,還在堅持這一傳統(tǒng)的劇種已所剩無幾。如此磨練的效果如何?“拿到一部新寫的作品,我們的演員看著詞就可以直接唱出來,這種本事,現在還有哪個劇種的演員有?”秦建國很是驕傲。 讀書深造,學唱京戲,還要會“說新聞” 堅守傳統(tǒng)并不代表抗拒創(chuàng)新;藝術的發(fā)展脈絡,永遠要有活水滋潤,問題是引哪路“活水”,是兜頭澆下還是像滴灌那般精細地注入根系。同樣緊扣說噱彈唱演這5種功夫,上海評彈團這些年來嘗試了不少在戲曲界領先的新招,比如出資送演員去讀書深造,歷史、古文、音樂概論等等專業(yè)都可以選修,目的是提高文化修養(yǎng)和鑒賞水平。評彈講究“三分唱,七分說”,而且說著說著從前的故事還得嵌進種種噱頭,這噱頭可以是表演者在日常生活里的所見所感,也可以是時事新聞,就要個應景、新鮮,貼合聽眾當下興趣——這可是評彈的一大特色,也是評彈演員的基本功,評彈名家吳君玉說過,當天發(fā)生的事情,當天就要想辦法嵌進書情里。“前輩們當年有這本事,今天的演員就難做到了。單說學問修養(yǎng),我們的演員和臺下聽眾往往有差距:你說的臺下都懂,臺下想聽的你不懂,這個問題不解決,沒法吸引更多聽眾。”秦建國很坦率:有深厚的修為打底,談談南海局勢、聊聊食品安全,那才能舉重若輕、妙語連珠。 還有一件事,秦建國和同事們引以為傲:去年和今年的元宵節(jié),上海評彈團連辦了兩臺自娛自樂的反串晚會,演員們把評彈放到一邊,“改行”唱京劇、滬劇、錫劇、黃梅戲、京韻大鼓甚至紹興蓮花落。這樣的場面,至少在上海的戲曲院團里恐怕獨一份。記者還了解到,上海評彈團曾有個京劇票房,2000年前后非常活躍,還在位于波特曼的商城劇院辦過一臺京劇晚會;眼下,他們正打算把這個票房恢復起來,不一定非要學唱京戲,主要是鼓勵青年演員多觀摩學習其他劇種——鼎盛時期的評彈界,很像一個實驗室,充滿了各種與其他戲曲發(fā)生的化學反應:楊調創(chuàng)始人楊振雄曾拜俞振飛為師,蔣月泉的很多韻腔技巧則來自楊寶森。 關于戲曲改革,梅蘭芳曾提出“移步不換形”的觀點,之后戲劇評論家劉厚生對此作了進一步解讀:移小步不換大形。上海評彈團的種種創(chuàng)新之舉,或是這句話很好的注解。“我們也想吸引年輕人,但不會因此把評彈變成另一門藝術。”他們相信,聽眾既然走進書場,期待的就不是電影,不是多媒體,不是西洋戲劇,而是最原汁原味的評彈。只有滿足了這種期待,才可能把聽眾留住。 去年評彈團去臺灣演出兩場,一票難求不說,聽眾席中三分之二的腦袋是黑色的。盡管回到本地,書場內常常仍舊“滿座皆是白頭翁”,但他們并不著急:“如果今天的年輕人上了年紀之后愛上評彈,這也足以證明評彈的生命力。我們要做的,就是盡力守護好評彈,定心等待那一天到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