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橋鎮志》第十四卷第三節《名勝古跡》:“射瀆橋在北港河注入大運河口處,在楓橋鎮廣東村的石圖里村內。射瀆橋原是一座花崗石砌成的單孔石拱橋。始皇三十七年(前210),秦始皇出宮東巡,路過這里,聽到吳越之戰中吳王夫差被圍困于陽山走投無路,在陽山自刎之事后,認為陽山有王者之氣,即向陽山射了一箭,箭頭射中的山峰叫箭闕峰,以示王氣已被射破;沿箭所指方向開一條河,名為北港河(‘迫降’的諧音);站的地方造一座橋,名射瀆橋,以示王氣已降服。” 這短短一百五、六十字,到了女作家徐卓人筆下,就變成了《真山真水園中城·楓橋·秦始皇與箭闕峰》這么一篇非常生動的文章: 公元前221年,一位顯赫的人物出現了,他就是戰國時秦國的國君嬴政,自這一年始,他把自己封為皇帝,號稱秦始皇。 此時的秦始皇,剛剛滅了六國中的最后一個齊國,完成了兼并大業,建立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一統天下的中央集權的封建國家。 秦始皇統一中國后,真是意氣風發,躊躇滿志。為了張揚武力,他經常要出巡。始皇三十七年(前210年),他出宮東巡,來到了吳中大地。秦始皇特別緬懷吳越之爭的古戰場,當年越王滅了吳國,最后又為強大的楚國所滅,而天下所有英雄最后都被他秦始皇征服,這使他感到無比自豪。 這天,他路過楓橋西部一處平原,駐足休息時,無意中往北看去,看到有一座山峰特別蔥郁,此刻,太陽正在西斜,日光映照在山峰濃密的樹頂,給山頂披上了一道耀目的光暈。秦始皇心頭不禁一緊,連忙問當地人:這是座什么山?人們回答他:這就是陽山,當年吳王夫差就在這座山頭自殺。秦始皇似乎印證了自己的直覺,脫口說:難怪,陽山有王者之氣啊! 秦始皇的口氣并不重,但心里是著實暗暗吃了一驚的,這位君王對權力絕頂敏感,他絕對不能容忍還會有第二個君王出現!于是他當即從箭袋里摸出一支箭,拉起滿弓,向陽山方向射去。秦始皇的箭十分了得,照準陽山山峰一箭,頓時,只聽霹靂似一聲巨響,陽山頂上裂開一道口子,緊接著嘩啦啦滾落下無數碎石。秦始皇命扈從登上陽山山峰察看時,嚇得扈從目瞪口呆——這陽山山峰居然被射出了一個缺口! 秦始皇十分滿意,他認為,陽山的王氣已經被他射破。但他并未就此歇手,又命令當地百姓不分晝夜開一條河,這條河就從他站著射箭的地方開始挖掘,沿著箭矢的方向一直挖到陽山腳下。秦始皇曾有筑長城的鴻篇巨制,這么條小河真是小菜一碟。沒幾天,河就挖成了,由于地勢決定,這陽山上的山泉從此就朝這河里流了。 竣工那天,秦始皇再次來到這里。此刻,射箭的地方已經造了一座橋,站在橋頂,可以看到一條河流直達陽山腳下,他放心了,認定王氣被射破后已經向他流過來,回歸到他的腳下,集于他一身,臣服于他了,不禁仰天哈哈大笑,笑聲震得陽山山脈顫凜凜的。 誰知就在這一年,他東巡北還,在山東就生病,竟死于河北沙丘。 秦始皇開挖的這條河就是后來的北港河,成為運河的一段。而那座橋后來被叫作“射瀆橋”,射瀆橋歷經修復,一直延續到1993年,運河被疏浚加闊,射瀆橋因不再適應新的河道而被拆除了。 只有陽山山峰那個缺口依然留在那里,被叫作“箭闕峰”。 秦始皇對“破王氣”有特殊的嗜好,就在這次東巡旅途中,他一路“破”之不倦,在金陵(今南京),“望氣者云,五百年后,金陵有都邑之氣。故秦始皇東游以厭之,改其名曰秣陵,塹北山以絕其勢。”“方山,在縣東南七十里,秦鑿金陵,以斷其勢,方山決流,是所斷之處也。”秦淮河就是秦始皇這么鑿出來的。路過云陽(今丹陽)境界時,隨從史官占卜稱:“云陽有王氣。”秦始皇立即下旨將帶有“王氣”的“云陽”縣名改為“曲阿”,并遣“赭徒”(罪人)鑿開北崗山,斬斷這里的“龍脈”。所以,發生在楓橋街道射瀆橋的故事,一點不令人意外。 跟秦始皇一樣有此怪癖的是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蘇州山塘街,習慣上都說是“七里山塘”,于是都誤以為從閶門外渡僧橋到虎丘正山門的這條街長有七里。其實不是這么回事,一條山塘,精確計算,不足七華里,它的正確說法應是“七貍山塘”。這條街上,不知什么時候,出現了七個石雕貍貓頭,“七里山塘”由此得名,后來訛做了“七里山塘”。相傳,明朝初立,朱元璋放心不下曾是張士誠大本營的蘇州,特派劉伯溫到蘇州來視察,劉伯溫在蘇州東轉轉西轉轉,一轉一轉轉到了山塘街,發現山塘河緊挨白堤旁,狀如臥龍,他趕緊向皇上報告,朱皇帝擔心這兒要出真龍天子,會與他爭江山,便找來幾個術士,派到蘇州施展法術,設置七只石貍頭在山塘街上,并分別予以名號,山塘橋畔為“美仁貍”,通貴橋畔為“通貴貍”,星橋畔為“文星貍”,彩云橋畔為“彩云貍”,青山橋畔為“海涌貍”,西山廟橋畔為“分水貍”,普濟橋畔為“白公貍”。傳說七貍有千斤巨鎖之功,能牢固地永久鎖住龍身,朱明江山就可傳至萬世萬萬世了。朱元璋在原屬楓橋鎮的獅子山畔趙宅前村,也上演過“破龍脈”的鬧劇。也是那個劉伯溫,奉皇上之命到蘇州查勘風水,發現趙宅前是塊龍穴之地,為青龍所潛,日后必出新朝天子。朱元璋接到報告,請教了風水先生,下一到圣旨,命令蘇州官吏把全城大小魚行的咸魚鹵統統收集起來,運到趙宅前,灑在鋪滿地的稻草上,然后點燃稻草,搞得村上煙火彌漫,臭味沖天。朱元璋要用這個辦法,熏死青龍,確保無人與他的子孫爭天下。這件事見上世紀80年代蘇州郊區文化館的一份調查材料。朱皇帝開啟的江山當然沒能永遠,山塘貍頭、趙宅前咸魚鹵只能成為他留下的一個個笑柄罷了。 關于秦始皇射陽山,還有另一種說法,說起因是追殺白虎。秦始皇東巡途中,為了求吳王劍,特地在蘇州逗留,登上虎丘山,親自指揮闔閭墓的開挖工程。秦始皇想要的,是吳王闔閭的陪葬品、名匠干將鑄的寶劍。《吳地記》:“劍池,吳王闔閭葬其下,以諸、魚腸等劍各三千殉焉,故以劍名池。”可見闔閭墓里確實有秦始皇覬覦之物的。 挖墓挖到第三天,突然發現一頭白虎雄踞在虎丘山巔。虎而渾身雪白,已夠怪異了,何況這只白虎的威風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這只白虎不同于《水滸傳》里那頭吊睛白額大蟲,那頭大蟲被施耐庵描寫得也算是非常威風的,但它的威風太露了,一上來就又是吼又是撲,還將那尾巴亂掃,把自己那兩下子全部暴露給武松無遺,這才讓武松窺見了它的破綻,僥幸把它打死。秦始皇見到的白虎一聲也不吭,一動都不動,所以更可怕。蘇州人常說:“會捉老鼠貓勿叫”,生活經驗也告訴我們,影未到吠先聞的狗其實是在為它自己壯膽,兇猛不到哪里去。貓犬尚且如此,獅虎就更適用這些特征了,出現在秦始皇頭頂上方的白虎,就這么沉默著,只用兩只眼睛瞪著他,隨時都要撲到他身上的樣子。 秦始皇背皮上立即爬滿了冰涼的汗珠,當年給荊柯捉牢袖袍,被迫合作演一場圖窮匕見小品時,他也不曾這般害怕。但是,秦始皇畢竟是秦始皇,生平經歷的危險無其數,最知道臨危不亂的重要性,所以,他怕歸怕,慌倒不慌,穩了穩神,指揮衛士們向白虎發起攻擊。秦始皇的衛士都是萬里挑一、久經戰陣的,當即放箭的放箭,投槍的投槍,剎那間,矢如飛蝗,矛似驟雨,白虎也懂“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一聲長嘯,落荒而逃。 秦始皇率領衛士們追白虎,半路上親自射了一箭,沒射中白虎,卻把陽山射出了一個大豁口,這就是現在人們所說的箭闕峰。秦始皇拉弓發矢的地點,因為傍河,后人就名之為“射瀆”。至于白虎逃竄后藏匿的地方,后人稱為“虎疁”,現在叫滸墅關。 有關箭闕峰和射瀆橋的兩種說法,后一種故事性強,前一種更具有警世意義。“王氣”只管破,秦仍二世亡,這不是太有意思了么? 秦滅六國之后,實現了大一統,秦始皇廢棄分封制,推行郡縣制,分天下為36郡,征百越后又增4郡。其中會稽郡轄今江蘇長江以南、浙江仙霞嶺北、安徽水陽江東,領26縣。26縣中的吳縣,以吳城為中心,北臨長江,西接無錫,南鄰嘉興,東濱大海,范圍相當于今日的蘇州市加上海市,只少了張家港這一塊。會稽郡郡治、吳縣縣治都設在吳城。秦始皇東巡,到會稽(今浙江紹興市)祭了大禹陵,因吳城地位重要,他返回時停留一陣,應是排在日程上的事。楓橋鎮域屬吳縣,在吳城西邊,秦始皇往西北方向走,大致也會選擇這條通道,所以,他的身影出現在楓橋地界上并不奇怪。 秦始皇一生出巡5次,4次是東巡。東巡的目的,一是尋找海上仙人,討長生不老藥;二是示威,威懾反秦勢力,整頓秩序。關于后一個目的,詩人朱紅論說道: 秦王朝為清除戰國分散主義的影響,推行以秦文化為主體的文化秩序,這叫“黔首(黑布包頭的老百姓)改化,遠邇同度”;所有習俗要以秦俗為標準,這叫“行同倫”。當時吳越地區雖在東南邊陲,卻是整頓的重點。 這是為什么?因為這地方“好用劍輕死”,顯然是不安定因素,“父子或異居”,不合孝道(均見《吳郡志》),尤其是“男女同川而浴”(《尚書大傳》),分明是“裸國”遺風,不文明。從會稽《刻石辭》也可看出,秦始皇對吳越的男女關系特別注意,甚至規定“夫為寄猳,殺之無罪”,“妻為逃嫁,子不得母”。“寄猳”是出去配種的公豬,這是罵人的話。“逃嫁”是背夫姘居。這就是說,搞婚外戀的一律不受法律保護,男的可以隨時處死,女的兒子可以不認娘。 移風易俗從來不是立竿見影的事,可是秦王朝辦到了。它以嚴厲的法令強制推行這些政策,又以“焚書坑儒”作為警告,吳地風氣不得不變:一、由于實行軍事管制,收繳民間武器,動輒拔劍武斗的現象消失了。二、因為充當“第三者”生命無保障,“生活作風問題”大大減少,“男女同川而浴”也不再流行,這一習俗被飄洋過海的吳人帶到了日本。三、禁止父子分居后,家庭愈來愈大,以致后來出現了“五世同居,家聚百口”的大家庭。四、因為讀書要以公家指定的吏為師,而且只準讀《秦記》和法令,言偃式私人講學之風就此絕跡。 這對吳文化無疑是一大沖擊,但它并未消亡,因為秦王朝的統治只有十多年,秦亡后就反彈了。
朱紅講得很詼諧,然而,我們還是不難從他的字里行間嗅出秦王朝的血腥味來。秦始皇是用最殘暴的手段推行政治、經濟、文化、生產和生活方式的極端專制主義。蘇州是秦王朝橫掃一切的重災區。 這樣的暴虐政權,注定是要短命的。請看唐·杜牧《阿房宮賦》: 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壓三百余里,隔離天日。驪山北構而西折,直走咸陽。二川溶溶,流入宮墻。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斗角。盤盤焉,囷囷焉,蜂房水渦,矗不知其幾千萬落。長橋臥波,未云何龍?復道行空,不霽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東。歌臺暖響,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風雨凄凄。一日之內,一宮之間,而氣候不齊。 嗟乎!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也。秦愛紛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使負棟之柱,多于南畝之農夫;架梁之椽,多于機上之工女;釘頭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縫參差,多于周身之帛縷;直欄橫檻,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嘔啞,多于市人之言語。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獨夫之心,日益驕固。戍卒叫,函谷舉,楚人一炬,可憐焦土。 嗚呼!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使秦復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誰得而族滅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 杜牧說得太經典了,“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使秦復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誰得而族滅也?”這段話完全可以當做射瀆橋的詮釋。一箭能把陽山射出個缺口來的秦始皇,在發威于吳中后不久,就一命嗚呼了,再不久,他企圖傳至萬萬世的王朝,也灰飛煙滅了。原因何在?不愛人! 射瀆橋因建設而拆掉了,我們能否在這個地點立塊碑呢?這塊碑是能告訴人們許多許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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