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蠻》 李白 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 玉階空佇立,宿鳥歸飛急。何處是歸程。 據說這是李太白的詞。太白的詩自是不必說,已經是后人不可逾越的高峰,但詞作就只兩首(另一首是《憶秦娥》),而且還都不能確定是否真的為太白所作。拋開這些不說,這首詞被放到《唐宋詞鑒賞辭典》(以下簡稱《唐》)的開篇第一首,自也有它的過人之外。幽藍雖非特別喜歡,但起首兩句卻寫的宏曠優美,“煙如織”顯迷蒙,“傷心碧”顯奇麗。王國維謂之“一切景語皆情語”,此兩句恰恰印證。
《漁父》 張致和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衰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這是一首小令,字句不多,讀起來卻是字字珠璣,呈現在面前的是一幅閑適的水墨山水,頗具隱逸之風。前兩句,讀之令人感受到天地萬物豐潤之美,而后轉至漁翁,“青若笠,綠衰衣”只六字,便將漁翁之形象一筆突起,一青一綠,色彩鮮明,明麗如畫。最后結語,更是余味悠長,實屬點睛之筆,也是幽藍最喜歡的一句。
《轉應曲》 戴叔倫 邊草,邊草,邊草盡來兵老。山南山北雪晴。千里萬里月明。明月,明月,胡笳一聲愁絕。 《轉應曲》這個詞牌對于看慣了宋詞的人來講,是屬于比較生僻的,宋人顯少用這個詞牌填詞。這首小令明白如話,又因疊字頗多,讀來瑯瑯上口,雖無華美的文字,反應的卻是當時社會之民生大事,值得一品。看“邊草”二字的反復運用,就知是寫戍卒的。最后一句,“明月,明月,胡笳一聲愁絕”,這“愁絕”二字,實在有如平地驚雷,震人心肺,胡笳本是邊塞幽怨之調,一聲聲傳來,怎不凄絕愁絕?這首詞本身無甚特別突出之處,只因作者戴叔倫乃幽藍同鄉,且戴公之詞僅存一首,不特別拎出來說一說,怎么對得起這位千年前的同鄉呢。
《長相思》 白居易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這是寫閨怨的,想著以前學的《賣炭翁》真是迥然不同的感受。看來白樂天在兼顧百姓疾苦時,也不忘關懷一下這閨閣之怨,也算得上是多情之人呀。同樣,這首詞也沒什么綺麗之句,但構思精巧,言語簡潔。能用最簡單的詞勾勒出最深的情致,方是高手。幽藍喜歡最后一句,孤曠簡絕的五個字,將前面所有的渲染點的更深更透更怨,所謂結句要有力,大約就是這個意思吧。
《天仙子》 皇甫松 晴野鷺鷥飛一只,水葒花發秋江碧。劉郎此日別天仙,登綺席,淚珠滴。十二晚峰青歷歷。 皇甫松在唐宋眾多詞家耀耀星輝下,實在不算起眼,但這首小詞卻寫的別有風致。幽藍特別激賞前兩句和最后一句。“晴野鷺鷥飛一只,水葒花發秋江碧”寫景真是絕妙,不但色彩斑斕,還兼具動態美,鷺鷥之“飛”,水葒(本應為草字頭下加個洪字,打不出,二字可通)之“發”,讀來美不勝收。最后一句,“十二晚峰青歷歷”,使全詞突豁然開闊起來,空緲無限,余味不絕。
《夢江南》 蘭燼落,屏上暗紅蕉。閑夢江南夢熟日,夜船吹笛雨瀟瀟,人語驛橋邊。 此詞又名《憶江南》,白居易曾有數首,一向膾炙人口,皇甫松的也不賴。比之白樂天的那幾首,此詞顯然雅致一些,也拘謹了一些。引幽藍側目的只有一句,便是“夜船吹笛雨瀟瀟”,論意境自是幽朦空靈,論文字也算是精雕細琢,但這類語句往往失之雕琢,刻意了些,把這句特別拿出來,主要是因為時下網絡上紅到發黑的武俠原創女作家滄月,她最初的一本小說便是以此句為名,那時幽藍讀書甚少,初見此句驚為天人,還嘀咕著滄月這書雖寫的不怎么樣,名起的還真挺有水平,誰知還是“拿來”的。這里沒貶低的意思,怪只怪當初自己不夠博學多才,張冠李戴還不自知。
《菩薩蠻》 溫庭筠
水清簾里頗黎枕,暖香惹夢鴛鴦錦。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
藕絲秋色淺,人生參差翦。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鳳。
溫飛卿是花間派的始祖,晚唐大大有名的才子,瞧這詞寫的旖旎香媚,料想這人想必也是風流俊逸吧,事實上溫大才子長的有點丑,落差委實太大,特別拿來八卦一下。言歸正傳,這詞寫自是柔膩細艷,典型的花間派作風,唯“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一句,還是很有些意味的,江夜已近晨曦,殘月微照雁飛,好一派凄而不怨的秋夜景致,至于其它,只“人生參差翦”還有些余味,其余便是煉語精工,也流于俗庸。
《菩薩蠻》
南園滿地堆輕絮,愁聞一霎清明雨。雪后卻斜陽,杏花零落香。
無言勻睡臉,枕上屏山掩。時節欲黃昏,無聊獨倚門。
此詞寫的是婦人春睡之后的情景,無非就是閨閣之怨了,這類體裁在唐宋詞中多如牛毛,寫的真正精妙的卻是鮮少,溫飛卿這首也只能說是尚可一讀。起首“南園滿地堆輕絮,愁聞一霎清明雨”兩句倒是清雅,輕絮厚堆,愁那一陣細雨,打的花枝零落,縱香如故,也難免興起蕭索之感,倒也有些曲折深沉之思。
《酒泉子》
楚女不歸,樓枕小河春水。月孤明,風又起。杏花稀。
玉釵斜簪云鬟重,裙上金鏤鳳。八行書,千里夢。雁南飛。
注:“玉釵斜簪云鬟重”的“簪”字,實為上竹頭下參字之體,打不出,其音及意均與簪字同。
這是一首寫離愁別緒之詞,好在一洗花間奢麗雕繢之風,顯得很閑淡。尤其喜歡起句,“楚女不歸,樓枕小河春水”,十個字都很平淡,但其中一個“枕”字真是畫龍點睛之筆,只著一字,境界全出,叫人讀來慨生幽綿思遠之致,實在清妙雅愜,這在以濃艷著稱的溫飛卿詞中是比較少見的。
《夢江南》
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云斜。
記得當日讀至溫詞,初時尚覺辭藻郁艷,值得體味,后越看越覺乖膩,最后差點想吐,絕非夸張,就像是鮑參翅肚一直吃了一個月的感覺。但這首小詞尚算清淡,除起首略顯淺白且不見新意外,余下幾句甚妙,尤喜最后一句“搖曳碧云斜”,碧云動蕩間,日已西斜,聯起前句,有陡然將鏡頭拉之開闊之地的感覺,結局雖短促,但余思裊裊,咀味綿長。
《酒泉子》 司空圖
買得杏花,十載歸來方始坼。假山西畔藥闌東,滿枝紅。
旋開旋落旋成空,白發多情人更惜。黃昏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
這首詞看起來不起眼,但最后一句向來被人稱道,是為名句。幽藍也一向很欣賞,只是之前一直未知確切作者是誰,今讀宋詞始知。司空這個姓時常出現在小說中,現實中并不多見,本詞作者也是名不見經傳,但這首詞寫的深曲婉致,頗引人興起流年暗換之感。以物托情,寓以家國身世之慨,本也不新鮮,只是一句“旋開旋落旋成空”,連用三個“旋”字,落寞蕭瑟之情呼之欲出,再加一句“白發多情人更惜”,更是將此情延伸至極處,怎能不牽動讀者之心?未句語氣趨于緩和,“黃昏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屬高潮之后的緩頓,以酒祝東風,盼其能護杏花不殘,不深究其中的寓意,但就言物,也算得上是一首好詞了。
《巫山一段云》 李曄
蝶舞梨園雪,鶯啼柳帶煙。小池殘日艷陽天,苧羅山又山。
青鳥不來愁絕,忍看鴛鴦雙結。春風一等少年心,閑情恨不禁。
這首詞的詞牌也很少見,作者的身份也較特殊,為晚唐昭宗李曄,因而拿出一觀。本詞主旨是寫景寓情,總體感覺稀疏平常,首句“蝶舞梨園雪,鶯啼柳帶煙”,精工細致,辭句華麗,難得的艷而不膩,尤其“柳帶煙”三字把春景寫的迷霧縹緲般引人遐思,也算是有亮采之處。
《一葉落》 李存勖
一葉落,搴珠箔。此時景物正蕭索。畫樓月影寒,西風吹羅幕。
吹羅幕,往事思量者。
此詞作者也是一位皇帝,即后唐莊宗。比之昭宗來,他的詞還是更纖麗沉摯一些。所謂一葉而知秋,詞之首句便點明詞意,正是述寫悲秋之心緒也。縱觀本詞,既有直抒胸臆,不加雕飾之句,更有“畫樓月影寒,西風吹羅幕”這種清綺秀句,二者相融,不濃不淡正相宜。
《憶仙姿》
曾宴桃源深洞,一曲清歌舞鳳。長記欲別時,和淚出門相送。
如夢!如夢!殘月落花煙重。
看這詞牌名似乎很陌生,其實便是后來常見的《如夢令》。此調為莊宗首創,后莊宗覺得“憶仙姿”三字不雅,遂改為“如夢令”,雖并不覺得前者有甚不雅之處,但改為“如夢令”也很妥貼。此詞起句平淡,結尾卻很有力,總領全詞。一句“殘月落花煙重”,像是一幅月夜煙氳花落之圖,再加上之前的兩個“如夢”加強語氣,月殘煙冷花落之幽凄落索之感油生,實為一難得佳句。
《春光好》 和凝 蘋葉軟,杏花明,畫船輕。雙鴛鴦出綠汀,棹歌聲。
春水無風無浪,春天半雨半晴。紅粉相隨南浦晚,幾含情。
看詞牌,顧名思義,這是首描寫春景的詞。首句寫景雖簡湊而意幽遠,“軟、明、輕”三字穿插其中,讓人感覺春意慵懶,春光如畫,很吸引人。中段“春水無風無浪,春天半雨半晴”,對仗工整,雖春字反復運用,而不顯累贅堆砌之感,時而春水靜如波,時而春雨半片,動靜相諧,好一派怡人春景!作者和凝,時稱“曲子相公”,擅寫艷詞,但這首卻是清俊和婉,很讓人喜歡。
《采桑子》 馮延巳
花前失卻游春侶,獨自尋芳。滿目悲涼,縱有笙歌亦斷腸。
林間戲蝶簾間燕,各自雙雙。忍更思量,綠樹青苔半夕陽。
馮延巳是五代中幽藍比較喜歡的詞人,其詞華而不艷,極具深婉之致,不像溫飛卿,比較注重詞藻繁美,能真正讓讀者心緒為之共起伏的佳作卻不多。而馮延巳則不同,可說篇篇婉麗,句句幽深,這首《采桑子》也不例外。全詞之眼在于個“獨”字,獨自凄涼的詞人,失去伴侶,只能“獨自尋芳”,苦寂之情可想而知。“滿目悲涼,縱有笙歌亦斷腸”,平實寫來如白話,卻讓人感覺此孤絕之情迎面襲來,著一“縱”字,曲深而悲寂之情滿懷,就算春景再美,也無心欣賞,真乃傷到極外也。
《酒泉子》
芳草長川,柳映危橋橋下路。歸鴻飛,行人去,碧山邊。
風微煙淡雨蕭然。隔岸馬嘶何處。九回腸,雙臉淚,夕陽關。
宋詞中傷春惜別之詞數目繁多,是個普通至極的體裁,這首詞總體感覺沒什么特別令人驚艷之處,只“風微煙淡雨蕭然”一句甚妙,融情于景,景越美,而情越凄,生生將離別之棖觸烘托的無比沉重,達到深郁的藝術效果。
《謁金門》
楊柳陌,寶馬嘶空無跡。新著荷衣人未識,年年江???。
夢覺巫山****,醉眼飛花狼藉。起舞不辭無氣力,愛君吹玉笛。
馮延巳有《謁金門》數首,都令人喜愛,這是其中比較特別的一首,因為詞的主人公是位風流俠少?!靶轮梢氯宋醋R,年年江??汀?,一句,點明此少年浪蕩江湖,四海為家,雖新著荷衣卻是陌不相識,肯定不是本地長住之人了。下句“夢覺巫山****,醉眼飛花狼藉”,有點綺糜之感,也點出這俠少原是出自一位懷春少女的視角,春夢了無痕,難怪“醉眼”,難怪最后“愛君吹玉笛”了。
《謁金門》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閑引鴛鴦香徑里,手挼紅杏芯。
斗鴨闌干獨倚,碧玉搔頭斜墜。 寫閨怨的,宋詞中真是太多了,這首詞卻是歷久彌新,為其中不多的名篇。但幽藍對閨怨這種詞實在看的太多了,不免有些麻木。但此詞開頭一句“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卻是名句中的名句,屬于開篇便引人注目的好句子,寫景既高妙,寓情也貼切,此一舉兩得之句,焉能不流傳千古?
《歸自謠》
春艷艷,江上晚山三四點,柳絲如剪花如染。
香閨寂寂門半掩,愁眉斂,淚珠滴破胭脂臉。
這是一首春怨小詞,直寫的明媚如花,雖郁麗而不俗艷。其中“柳絲如剪花如染”和“淚珠滴破胭脂臉”一寫景妙到毫巔,一寫怨情有奇語。尤其是后一句,用一“破”字,味道便大有不同,一滴淚殘了精致的妝容,像是一陣雷雨打破了平波如境的水面一般,將詞意忽地升華,真是妙哉。
《拋球樂》
酒罷歌余興未闌,小橋秋水共盤桓。波搖梅蕊當心白,風入羅衣貼體寒。
且莫思歸去,須盡笙歌此夕歡。
中國人的特點之一就是含蓄,此詞就比較曲婉含蓄。馮延巳本人位至臺輔,自是有點不同于尋常詞人的氣度,說白了就封建士大夫的一種拘謹習性,這些小詞本身沒多高的格調,但在藝術上的造詣還是很高的,值得今人賞究。幽藍較喜歡“小橋秋水共盤桓”和“波搖梅芯當心白,風入羅衣貼體寒”三句。小橋秋水,多么清幽的景致,詞人與誰共盤桓?后句便揭示了,原是綽約一佳人,尤其是“風入羅衣貼體寒”這句,真是細微生動,幽藍就是身為女子,也萬萬沒有這么敏銳細致的觀察力,先賢之高明也許就在于這微小之處呢。
《攤破浣溪紗》 李王景(王景合為一字)
手卷真珠上玉鉤,依前春恨鎖重樓。風里落花誰是主,思悠悠。
青鳥不傳云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回首綠波三峽暮,接天流。
此詞作者又是一位皇帝,乃南唐中主,他還有個頂頂有名的兒子叫李煜,詞中圣手也。兒子詞寫的好,老子的也不差?;实鄣男木骋话闳藷o法想像,但從這首詞中卻可略窺一二。尤以“青鳥不傳云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此二句幽藍以為最佳。此二句,從頭到尾都透著一股子凄惻的絕望和哀愁,做為南唐中主,顯然是懷有身世之感的,孱弱的南唐,又經得起幾次風雨呢?
《山花子》
菡萏香消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何限恨,倚欄桿。
做為一個皇帝,如果生逢盛世,那是大幸,若逢亂世,便是大不幸。李王景便是屬于后者,反映在他的詞作中也凄風苦雨,滿懷憂愁。如果能像東昏候陳叔寶那樣一門心思敗國也就算了,像中主這般,既憂國,又無力回天,怎不愁郁苦悶?起頭便是香消翠殘,荷花早已凋謝,連荷葉也殘敗,可見此時已是蕭殺的秋天,秋天萬物凋零,令人生悲,詞人觸景更生悲苦之情,一句“小樓吹徹玉笙寒”,叫人遍體生寒,小樓孤館,笙管深吹,卻讓聆者倍生孤寒落索之感,意深而幽美,境凄而悲深,此真境界也。
《望江南》 李煜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李后主的詞名之響,不需贅述。許多首詞都廣為傳唱,到現在差不多到了婦孺皆知的地步,那些爛熟的名句,就不說了,單提這些幽藍比較喜歡的句子。此詞充滿了悲戚傷懷之情,是李煜亡國之后寫的。沒有華言綺句,簡淡道來,卻格外惹人唏噓,一個亡
《醉妝詞》 王衍
者邊者,那邊走,只是尋花柳。那邊走,者邊走,莫厭金杯酒。
這是標準的奢糜之音,王衍乃前蜀的亡
《菩薩蠻》 韋莊
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韋莊的這首《菩薩蠻》是個系列詞作,共五首,這是其一。江南自古繁華地,贊美江南景色好的作品不在少數,著名的如白樂天的《憶江南》等等。韋莊此首,重不在描述江南之景,而在乎羈旅之思,詞人一生漂泊,自是感受尤深。然此詞中,最美最曼妙的不過“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一句,恰是形容江南之麗色的。此句空靈蘊藉,詞人之筆仿佛已換為一支丹青妙手,勾畫出一片煙雨泊船之妙景,真可謂描摹江南勝景之絕妙之筆,幽藍雖身處江南,也被深深折服,可見詞人之妙筆。
《菩薩蠻》
如今卻憶江南樂,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翠屏金屈直,醉入花叢宿。此度見花枝,白頭誓不歸。
這首詞有好兩句很負盛名,比如“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一直是個比較經典的浪蕩公子形象,尤以“滿樓紅袖招”最為傳神,很是綺麗。幽藍比較喜歡的卻是“當時年少春衫薄”一句,本詞主旨是追憶,因而這句就顯得很落莫孤愴,甚至還有些悲涼的感覺。當時年少,而今鬢已星星,回憶往日,無限感慨。人誰不老?又有誰沒有過年少春衫薄之過往,此句之所以讓人動容,實是推人及己,有共通之處矣。
《定西番》 牛嶠
紫塞月明千里,金甲冷,戍樓寒,夢長安。
鄉思望天闊,漏殘星亦殘。畫角數聲嗚咽,雪漫漫。
牛嶠的嶠字音同“叫”,二字念起來和“牛叫”并無二致,真令人有點眩暈,古人起名,好像并不太在意諧音,像這位,“牛叫”,也委實不太雅觀,此題外話了。這是首邊塞詞,相較于閨怨來講,無疑警致許多,也揭示了當時較為普遍的社會問題,更有意義一些。開頭幾句,點明場景為塞外,孤寒奇絕,有金鐵之聲,頗有些豪氣。尤喜“漏殘星亦殘”和“畫角數聲嗚咽,雪漫漫”兩句,前句將更漏與殘星并列,不但想像妙,描繪起來也妙,二者結合的效果也更具邊塞特有的寒清之氣;后句為結局,畫角聲嗚咽,而滿天飛雪漫舞,以景結束,更增冷寂之情和紆徐之曼妙,使得這首邊塞詞凄而不怨,不至太過沉重。
《浣溪紗》 李 王旬 (王旬合為一字)
紅藉花香到檻頻,可堪憶花人。舊歡如夢絕音塵。
翠疊畫屏山隱隱,冷鋪紋簟水粼粼,斷魂何處一蟬新。
這是一首懷人詞,所懷之人自是昔日情人。與眾多懷人詞不同的是寫的很清新雅麗,一句“舊歡如夢絕音塵”,將今日之懷念與惆恍之情細娓道出,且造成一種迷離之境,叫人仿如置身其中,舊歡非但如夢,還絕了音塵,豈非傷心欲絕?后幾句因眼前景更觸發了懷念佳人的深切情懷,深沉而婉轉,最后用蟬鳴結句,空靈而有余思,結的極好。
《南鄉子》
乘彩舫,過蓮塘。棹歌驚起睡鴛鴦。游女帶香偎伴笑。爭窈窕,競折團荷遮晚照。
好一幅蓮塘游女嬉笑圖呀,詞人用最簡單的詞語生動的描繪了一次與女子同船游蓮塘的情景,充滿了生活情趣,洋溢著青春歡笑的氣息,讀來也令人心情頓時愉悅起來。尤以最后一句“爭窈窕,競折團荷遮晚照”最為動人,女子們用荷葉將夕霞遮住,那姿態,似嬌呢怯怯,又似百花競放,盡現自己美妙的身姿,風流含蓄,活潑生動,叫人意猶未盡。
《浣溪沙》 孫光憲
蓼岸風多桔柚香。江邊一望楚天長。片帆煙際閃孤光。
目送征鴻飛杳杳,思隨流水去茫茫。蘭紅波碧憶瀟湘。
這是首送別詞,以景寓情,情景交融,直寫的奇闊高遠,很有名家風范,詞作者雖名聲不響,但這首詞確實有其突出之處。幽藍最喜結句“蘭紅波碧憶瀟湘”一句,蘭紅,是喻指花盛開,波碧是江水泛藍時,給人姹紫嫣紅的藝術享受,寫景絢麗,寫情也婉致,告訴即將遠離的親朋,當花開江水藍時,務必要再來相唔呀,雖寫別離,但并不哀怨,這次雖離別,但卻是下次相聚的開始,何須太過哀傷呢,全詞哀而不傷,實是一種渾融境界也。
《點絳唇》 林逋
金谷年年,亂生****誰為主?余花落處,滿地和煙雨。
又是離歌,一闋長亭暮。王孫去。萋萋無數,南北東西路。
一看到林逋,只要稍為有點文學常識的人就會想起詠梅的名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被稱為“梅妻鶴子”的林逋,一生隱逸,寫詩因前面提到的兩句千古留名,而他的詞,卻沒多少人知道。實際上,林逋的詞,也實在不差??偣簿土粝氯?,《唐》里就選了二首,入選率不是一般的高。此詞寫離愁,開篇便引經據典,點明送客離別,篇尾的“王孫去,萋萋無數”引自“楚辭”,首尾呼應。最喜“余花落處,滿地各煙雨”,微雨,落花,霧氣成煙,合在一起,便是一幅雨中送行圖,絕的是迷蒙中有一絲淡淡悲情,輕靈中含飽含著離別的惆悵,全詞無一實句說離情,卻處處讓人感受到這惜別之情彌漫全詞,含蓄深婉而不失飄逸,也是林逋自身隱士風格的一種體現吧。
《甘草子》 柳永
秋暮,亂灑衰荷,顆顆真珠雨。雨過月華生,冷徹鴛鴦浦。
池上憑瀾愁無侶,奈此個、單棲情緒!卻傍金籠共鸚鵡,念粉郎言語。
柳永,大名鼎鼎,三言兩拍里有個故事就是寫他的,一生落拓不得志,最寒酸時,竟然要妓女們資助才能生活,寫的詞在當時的士大眼里屬不入流的那種,但千百年來卻一直為后人推崇,也算幸事吧。這首詞,份屬閨怨,總體而言寫的鏤金錯采,很濃艷,柳永雖不屬花間派,但這首詞倒是有幾分花間的遺風。上闋是幽藍偏愛的,開頭二字,簡單利落的點明時令,秋天本容易引起人的落寞心緒,況乎已近日暮?雨打殘荷,雨聲聽來也倍覺凄切,其中“顆顆真珠雨”形容頗妙,雖有煉字之嫌,但到底還是給人一種美的享受。雨過時,一輪冰月已照的人間天上遍是寒意,也間接說明了詞中女主人公的心情。下闋就嫌堆砌文字了,尤其是最后這個“粉郎”二字,著實讓人膩煩。
《訴衷情》 張先
花前月下暫相逢。苦恨阻從容。何況酒醒夢斷,花謝月朦朧。
花不盡,月無窮。兩心同。此時愿作,楊柳千絲,絆惹春風。
張先,名聲也大的很,最早知道他,是因為瓊瑤的那些個書名,什么“心似又絲網,中有千千結”之類的,原以為瓊瑤還真有些才情,后一看宋詞,敢情全是借用呀,后來發現,張先的許多詞實在太合適“拿來”了,尤其是寫言情小說時。這首詞特別呀,寫失戀之后感受的。開頭就寫當年與情人在一起的美好過往,緊接著鏡頭切換至今,又恨又苦,用筆極重,當真是癡情的緊。之后這句“何況酒醒夢斷,花謝月朦朧”,便將這種苦恨推至極處,酒醒夢也殘,抬眼見花竟也謝了,在朦朧的月色下,更顯迷怨,幽藍以為這是全詞的轉折點,直寫的細膩幻美,纖麗沉摯,很叫人喜歡。另外,這個詞牌還是比較貼近全詞內容的,這是五代及北宋許多詞的特點,不像后來的許多詞,內容與詞牌已完全沒什么關系了。
《畫堂春》
外湖蓮子長參差,霽山青處鷗飛。水天溶漾畫橈遲,人影鑒中移。
桃葉淺聲雙唱,杏紅深色輕衣。小荷障面避斜暉,分得翠陰歸。
幽藍一直比較喜歡寫景的詞,反倒是寫情,無論是閨情還是離情怨情,都不太感冒,張先的這首詞,恰是完全寫景的。上片寫湖光山色之美,下片寫游湖女子之麗,兩景相融,交織成了一幅仕女游湖的清美圖畫。先寫湖景,蓮子錯落,鷗鳥處處飛,湖清山秀,粼粼波光中,畫船輕過,倩影在如鏡的湖水上影影綽綽,搖曳多姿,這是為下片寫游湖女子做好過渡。接下來,便是著重寫那些女子,直寫的有聲有色,先是雙唱,寫歌聲,后是杏紅輕衣寫衣著,接著再寫她們的動作,摘下荷葉以遮夕陽,一路載著荷葉的綠陰而歸,清涼無比的結尾,也讓讀者們感受到那一絲絲涼意,寫景如此活色生香,真是絕妙無倫。
《浣溪沙》 晏殊
小閣重簾有燕過,晚花紅片落庭莎。曲欄干影入涼波。
一霎好風生翠幕,幾回疏雨滴圓荷。酒醒人散得愁多。
晏殊與其七子晏幾道在宋詞史上堪稱父子兵,老晏一生仁途順暢,位至宰相,且生于北宋初期太平之世,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氣。既是宰相,其詞清圓融通,比之一般的布衣詞人自是多了一份清貴之氣,幽藍對于老晏詞的這種特色尤為喜歡。閑話少說,老晏的詞入選《宋詞三百首》中的詞很多,也讓許多人爛熟于心,但獨少了這首《浣溪紗》,真是遺憾。上片的“曲欄桿影入涼波”,一個“入”字極是傳神,本是一個尋常景致,在老晏筆下,總是格外動人。下片“一霎好風生翠幕,幾回疏雨滴圓荷”是全詞亮麗之處,風過生翠幕,“翠”字既是色彩,又給人一絲寒意,下句接著便是疏雨滴著圓荷,可見是個初秋之際,寫到這里似乎只是詞人在抒發在一種淡淡莫名的哀愁,最后一句方自點明,原是酒醒之后愁悶更多呀,全詞一氣下來,給人的感覺也是淡然的,縱是說愁,也無刻骨之感,這跟詞人本身的際遇是有關系的,太平盛世,位極人臣,又會有多少愁?
《蝶戀花》
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去。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無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這首詞也是寫閨怨,詞人以女子的角度去懷念遠去不歸的良人,這是宋詞中的慣用手法。此詞可是其中的名篇,起句“檻菊愁咽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去”,寫景雖多綺字,卻無繁膩之感,秋日清晨,已有寒意,蘭菊上寒露點點欲滴,仿若是它們的眼淚,叫人讀來突生幽凄之感,接著,羅幕微寒,燕子****而去,喻意著女主人公煢然一人,三言兩語,把個全詞之旨已交待清楚,下面便是要抒發這種離別之后的怨情了?!白蛞刮黠L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是此詞中為后人稱道的名句,竊以為,這也是老晏個人風格的極致體現,昨夜,西風,碧樹,三種不同的情境,用個“凋”字連接,造語奇巧,煉句精工,不留斧鑿痕跡,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又將前句所營造之境界發揮至空闊渺遠,余思不斷,結局便是全詞感情的總結,凄而不厲,怨而不傷,體現的是晏殊個人的一種含婉氣質。
《踏莎行》
細草愁煙,幽花怯露,憑欄總是銷魂處。日高深院靜無人,時時海燕****去。
帶緩羅衣,香殘蕙炷,天長不禁迢迢路。垂揚只解惹春風,何曾系得行人住!
從最后一句看來,此詞是傷春之作。士大夫們閑來無事,傷春悲秋一下,那是常事,雖只是晏珠抒發個人情懷的載體,但在他寫來,卻是幽婉深沉,溫圓玉潤,給人藝術上的美好享受。起句便叫人欲罷不能,“細草愁咽,幽花怯露,憑欄總是銷魂處”,這幾句讀來,也確實叫讀者“銷魂”了,煙蘢細草,嬌花似乎不能承受那一滴清露之重,與前面的細草相照應,多么嬌怯可人,不像是寫景,倒向是寫美人,后句點明這一切皆是詞人憑欄所眺之得,頓生高遠意象。全詞細娓道來,只是最后一句結的濃烈一些,縱觀全詞,總體還是和婉細膩的。
《燕歸梁》 石延年
芳草年年惹恨幽。想前事悠悠。傷春傷別幾時休。算從古、為風流。
春山總把,深勻翠黛,千疊在眉頭。不知供得幾多愁。更斜日、憑危樓。
這首春愁詞,讀來清脆上口,寫這愁緒也只是稍加修飾,完全不似之前的晏殊深曲婉轉,真大不同矣。竊以為詞之魅力,還是在于曲折含蓄的,明白如話者當然也有好的,比如這首,但與含婉者相比,總是缺少了股韻思。此詞幽藍以為有些許深麗之處的,就只有起首一句“芳草年年惹恨幽”了,芳草年年,總是頻惹幽恨,開頭就有將感情一泄而下的趨勢,好在“惹恨幽”三字用的妙,不至于太直白。
《木蘭花》 宋 祁
東城漸覺風光好,轂皺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浮生長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所謂“觸景生情”,普通人尚是如此,情感豐富的詞人們更是一景一物都可入情。此詞頗負盛名,詞人因此作得一個“紅杏尚書”的美名,便可見一斑。上闋寫景物,“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是佳句,一個“輕”一個“鬧”,開成妙趣對比,尤其是“鬧”字,輕易入不得雅句,但宋祁別出機杼,裁出妙句佳言。但最合吾心的還是下闋的那句“且向花間留晚照”,意蘊悠悠,咀味深長,既是晚照,如何留得?惆悵也罷,自嘲也罷,那絲絲余味千古以來猶自未絕。
《采桑子》 歐陽修
群芳過后西湖好,狼籍殘紅,飛絮蒙蒙,垂柳闌干盡日風。
笙歌散盡游人去,始覺春紅,垂下簾櫳,雙燕歸來細雨中。
歐陽修大名鼎鼎,位列唐宋八大家之一,著名的文章太守。此詞詠西湖美景,寫的細膩迷蒙,纖摯綿麗,引人遐思無限。然此西湖非是名聞天下的杭州西湖,而是歐陽修晚年居住的潁州之西湖,雖非一處,景卻無二致,在詞人筆下依舊引人入勝之至。最朦朧迷離,余思裊裊的是最后一句“雙燕歸來細雨中”,期盼耶,惆悵耶,一語道不盡的悵惘空靈盡藏其中。
《玉樓春》
尊前擬把歸期說,欲語春容先慘咽。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
這是一曲悲離之歌,比之“欲語淚先流”的凄離之況似乎還要更悲上三分。尊前“春容慘咽”,只是不忍不愿把歸期說,可惜縱不說,去者終須去,留者還是留,短短兩句,勾勒出這般愁絕境味,非高手不能為。此詞最有名的莫過于“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后世引者甚眾,可算是哲言名句,而引者意多不同,關看如何理解了。至最后的“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雖哀傷氣氛不減,卻多了幾分豪情,深得沉郁之致。
《臨江仙》
柳外輕雷池上雨,雨聲滴碎荷聲。小樓西角斷虹明。闌干倚年,待得月華生。
燕子飛來窺畫棟,玉構垂下簾旌。涼波不動簟紋平。水精雙枕,傍有墮釵橫。
由景及人,本不是新鮮事,新鮮的是歐公這種寫法。前皆是景,只是最后幾字牽出人,此等寫法奇絕俊絕,韻味更絕。素來是喜歡寫景的,此詞開篇的“柳外輕雷池上雨,雨聲滴碎荷聲”一出,便叫人神為之奪,雖輕雷,雖小雨,卻能滴碎荷聲,何等細微的描寫,渲染出一幅活動的影像,讀罷此句,耳邊仿佛就響起了那“滴搭滴搭”的雨打翠荷之聲,景本無情,人卻有情。從輕雨到斷虹明,再到月華生,時光慢慢流逝,至未了的墮釵橫,突來一筆,點出所書之人,也讓人豁然明了,這滴碎荷聲,這闌干月華,燕子飛窺,俱是之前的絕妙鋪墊呀,那么到了篇未,除了需要這“水精雙枕,傍有墮釵橫”之外,還需多作幾言?
《望江南》 王 琪
江南月,清夜滿西樓。云落開時冰葉鑒,浪花深處玉沉鉤。圓缺幾時休。
星漢迥,風露入新秋。丹桂不知搖落恨,素娥應信別離愁。天上共悠悠。
本詞作者名頭不大,全宋詞也僅有其詞十一首,但此首《望江南》卻別有一番清麗滋味。此詞寫的是秋夜月景,朗朗清秋的月夜,在詞人筆下,顯得特別清灑秀潤,讀罷有清風撲鼻之感,仿若置身那個清涼月夜一般。有景便有情,詞人的眼中,月盈月缺,沉落升起,是規律也是一種愁緒,這些情致都在篇未的“天上共悠悠”中顯現,此句淡而又雋,疏然有致,********,共此悠悠愁結,也是一種共鳴吧。
《西江月》 司馬光
寶髻松松挽就,鉛華淡淡妝成,青煙翠霧罩輕盈。飛絮游絲無定。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靜。
司馬光何人?史學大家,北宋名臣,其幼時的砸缸救人之舉更是婦孺皆知。很難想像,這樣一個人物寫起閨情小詞來也是得心順手,仿佛隨手拈來一般,而且寫的端麗動人,清淡雅致。上闋寫美人之影像,一個松松挽就,淡淡妝成,就將一個淡妝婉柔的美人呈現出來,接著兩句寫美人的輕舞風姿,俱是疏淡道來,卻別有況味,叫人讀來爽潔暢快,完全不似那些濃麗的艷情小詞。下闋的“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至今一直吟誦不衰,可見其魅力。就算傷情,也依然是下筆簡淡,卻不留于浮軟,于淡筆中傾注濃的化不開的郁郁之情。結句“笙歌散后酒醒,深院月斜人靜”,好似天地間遽然靜謐了下來,深院映曉月,人靜于室,還會留連那淡雅麗人嗎?不可知也。
《菩薩蠻》 王安石
數間茅屋閑臨水,窄衫短帽垂楊里。花是去年紅,吹開一夜風。
梢梢新月偃,午醉醒來晚。何物最關情,黃鸝三兩聲。
王安石,又是一位文章大家兼朝閣重臣,與司馬光,一為舊派,一辟新法,在幽藍的小評中也是一前一后,真可謂不是冤家不聚首,此笑談耳,且說此詞。宋詞中寫景寫情之作多不可數,寫尋常生活之景的卻著實不多,王公此首便是其一。最喜首句“數間茅屋閑臨水,窄衫短帽垂楊里”,無綺言麗句,卻自是清麗可親,一個“閑”字盡道舒適心情,一派天清云淡,嫻雅清致的情景,其實這是王公罷相后所作,仔細尋味這兩句,別有一番滋味。再下便是“花是去年紅,吹開一夜風”一句,便是物是人非的慨嘆了,聯系王公此時的境遇,又難免會有一種壯志難酬的憂悶。最牽情的是詞未的“何物最關情,黃鸝三兩聲”一句,寥落之情油生,唏噓之情慨起,便是拋開詞人的身世之感,也是引人幽情難遏的佳句呀。最后要說明的是王公這首詞,每一句都是集前人之句而成,這不是抄襲哦,而是寫詞中的一種名堂叫“集句為詞”,是一種寫詞的方法。事實上這比自己寫難多了,起碼要博覽群書才成,否則安能似撒鹽入水,不著痕跡呢?
《漁家傲》
平岸小橋千嶂抱,柔藍一水縈花草。茅屋數間窗窈窕。塵不到,時時自有春風掃。
千枕覺來聞語鳥,欹眠似聽朝雞早。忽憶故人今總老。貪夢好,茫然忘了邯鄲道。
此詞與王公上一首《菩薩蠻》所表現出來的感情有許多相似之處,只是此詞在輕淡中更兼有幾許蒼勁豪情,這種對比與融合在首句表現的猶為突出。“平岸小橋千嶂抱,柔藍一水縈花草”,前者曠遠而深峻,后者柔致而碧麗,最是那一水柔藍之形容,叫人連骨頭都能化掉,沉入這柔美中不可自撥。轉句以窈窕之言形容茅屋數窗,別致而有新趣。下闋至終,便是王公心緒平淡適意的完整體現,“忽憶故人今總老”,滄桑之感襲來,卻不悲不涼不郁,只是因著那不愿醒的好夢,拋卻功名利祿的閑隱心境。
《清平樂》 王安國
留春不住,費盡鶯兒語。滿地殘紅宮錦污,昨夜南園風雨。
小憐初上琵琶,曉來思繞天涯。不肯畫堂朱戶,春風自在揚花。
傷春悲秋本是古往今來文人們的共同情感,也因為這樣,此類體裁寫者眾多,能脫穎而出者卻甚少,此篇便可算其中之一。詞人雖是王安石之弟,卻剛直不阿,不屑靠兄長的權勢為自己鋪路,一生抑郁便不可避免,詞既是感情的抒發,那么詞人必是將自己的不得意之感揉入其中,寫的深摯動人,引人心緒自是水到渠成,千古之絕妙佳文,昔乎“真性情”三字耳。此詞寫景清婉,寫情深曲,滿篇如輕煙般彌漫著幽邈的郁郁之情,只傷不悲,深具黯然消魂之旨,結局于輕緩中突現剛麗,一直被評家視為詞人自況,誠不謬也,風骨盡現,也是這首詞也眾不同的特色之一。
《臨江仙》 晏幾道
斗草階前初見,穿針樓上曾逢。羅裙香露玉釵鳳。靚妝眉沁綠,羞臉粉生紅。
流水便隨春遠,行云終與誰同?酒醒長恨錦屏空。相尋夢里路,飛雨落花中。
晏幾道,晏殊第七子,以詞與父共垂青史,可謂將門虎子。比起大晏的清圓疏俊,小晏的詞則多了幾分哀感纏綿,畢竟小晏一生郁郁不得志,與乃父的仕途通達不可比擬。此詞為懷人之作,小晏所懷的當然是女子啦,瞧開頭的兩句,此女大約是晏家的丫頭歌女之類的。先是回憶往日近況及女子容貌,筆一轉,便透悵惘,“流水便隨春遠,行云終與誰同?”表現出詞人深深的失落與迷茫,佳人今何在?可還會有重逢的一天?一切都是未知數?,F實中既無處可找,只有夢里追尋,“相尋夢里路,飛雨落花中”一句,既迷離也透著無奈的感傷。夢醒之后又當如何?怕是依舊恨那錦屏空。小晏此詞,寫的真誠深婉,語不華詞不麗,只是
一腔發自內心的感懷之思,追念昔日美好情景,與其另一首著名的懷人之作《臨江仙》(夢后樓臺高鎖)有異曲同工之妙。
《虞美人》
曲闌干外天如水,昨夜還曾倚。初將明月比佳期,長向月圓時候望人歸。
羅衣著破前香在,舊意誰教改?一春離恨懶調弦,猶有兩行閑淚寶箏前。
此詞寫的是閨情離怨,再普通不過的體裁,在小晏筆下卻總是顯得特別深長綿秀。起句一個“昨夜還曾倚”便道盡寂寞心情,昨夜倚闌看月,今夜復如是,重復的動作,寂怨的心靈。接著點出為何如此寂寞,原是“長向月圓時候望人歸”,俗語說是人月兩團圓,如今卻是月圓人相離,又添如許哀怨。最喜結句“一春離恨懶調弦,猶有兩行閑淚寶箏前”的悲麗之情,手捧瑤箏,欲彈淚卻已流,何等悲苦,何等哀傷,此情此景像是狂風巨浪般洶涌地震撼著讀者的心靈,讀到愁恨處,竟能與詞中主人公同悲同哭。
《卜算子》 王 觀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
才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
此詞寫送別,再平常不過,卻被詞人寫的俏靈如活,輕新而情致款款,確是不可多得的佳作名篇。離別總是有些許愁情的,但詞人卻并不一味悲情,而是于悲中見新喜,頗有創新。尤其是下闋,“才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淡點離愁,重寫惜別之情,雖然友人離去有些傷感,但還是殷切叮嚀,若是能在江南趕上春日,可千萬要與春光一起明媚呀,看來是歸者送者俱是喜大過于憂,在一片凄離慘淡的送別詞中,別具一格,賞心悅目。沒有離別,哪有相聚呢,也許詞人也是深諳此理吧。
《木蘭花令》 蘇 軾
霜余已失長準闊,空聽潺潺清潁咽。佳人猶唱醉翁詞,四十三年如電抹。
草頭秋露流珠滑,三五盈盈還二八。與余同是識翁人,惟有西湖波底月!
蘇軾,蘇東坡,需是千年才得一見的大才子,詩詞書畫,無一不通,無一不精,還有廚師天份,估摸著蘇大胡子若不搖筆桿,也能做個大廚,那個東坡肉呀,一聞此三字,便是腹如鼓響,口涎三尺。東坡之詞,開豪放之風,此首懷人小令,亦有此風,寫的氣慨深沉,郁勃蒼涼。東坡來到老師歐陽修終老之地,念故舊,傷懷是必然的。見著“佳人猶唱醉翁詞,四十三年如電抹”一句,真是有點時光如電,轉瞬即逝的蒼海桑田之感,誰人在時光面前不渺小呢?最后一句“與余同是識翁人,惟有西湖波底月”將東坡對老師懷念之情寫至毫巔,翁逝已久,今識翁者已是不多,唯有東坡自己與西湖波心一彎月能還能記得當日翁之風采呀,深郁的感嘆,千年之后讀來,悲愴之情仍是難以遏止。
《西江月》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
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凄涼北望。
這是東坡的一首自況身世,哀感萬千的傷情小詞。起頭一句“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便有開宗明義,總結呈辭之感,世情如夢,人生能得幾度新?悲郁之情撲面而來?!熬瀑v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借景喻事,抒發詞人的苦悶心情,酒賤客少,月被云妨,人世之事,變幻太快太絕決。至到結句時,又翻出更深更絕的寂苦之情,“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凄涼北望”,中秋本是團圓之時,卻只能與孤光相對,此時與他一般的淪落之人又有幾個?只能凄涼北望,以慰這凄涼心情而已。
《臨江仙》
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仗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轂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
東坡作詞,不工詞不煉句,總是在平淡中見真情,普通平常的字眼,到了他的手里總能化腐朽為神奇,此首臨江仙便是一例。以“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這種平白如話的字句入詞,不見拙,倒見巧樸,轉自“倚仗聽江聲”時,已見清雅幽麗。三更半夜,倚仗聽江聲,何等謐靜之境呀。接著自然引起詞人無限遐思,“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是嘆息,也是自況。也許是靜極之中,讓詞人感受到大自然的淡泊之美,不由得浮想聯翩,“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這樣的句子便一氣而出,何等逍遙自在,何等飄然靈動,這樣的磊落性情,千古以來,又能有幾人?
《鷓鴣天》
林斷山明竹隱墻,亂蟬衰草小池塘。翻空白鳥時時見,照水紅蕖細細香。
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轉斜陽。殷勤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涼。
此詞仿若是東坡為自己畫的一幅山居小圖。首句以極其簡煉傳神的筆觸勾勒出居處之景色,“林斷山明竹隱墻,亂蟬衰草小池塘”,直把這景寫的明麗幽深,引人神往,短短十幾個字,所寫之物卻繁多,著實高妙。承下兩句“翻空白鳥時時見,照水紅蕖細細香”,對仗工穩而意境闊深,一天上,一水中,仿佛天上地下的景色已被囊括一空。景寫完了,便傳到人身上,“村舍外,古城旁”有一人伏藜步,夕陽斜照,突生幾許蒼瑟之感,詞人被流放異鄉,雖人未老,心卻已枯,轉念又想起昨夜三更有雨,今日才會如此涼爽,還得感謝天公殷勤呢。這最后“又得浮生一日涼”一句,頗有過得了一天算一天的消極想法,縱觀全詞,這疲憊無奈之情原是早就鋪墊好了的。
《南鄉子》
回首亂山橫,不見居人只見城。誰似臨平山上塔,亭亭,迎客西來送客行。
歸路晚風清,一枕初寒夢不成。今夜殘燈斜照處,熒熒,秋雨晴時淚不晴。
詞之主旨,在于表達一種性情,一種情懷,宋詞中寫別情者,多如牛毛,而東坡此首不但寫別時之情,也寫別后之情,宛如一幅有始有終的敘事畫,將讀者帶到傷離至極的憂愁情緒中去。起首便是“回首亂山橫,不見居人只見城”,一個“亂”字盡顯此情悵悵,回首處,只見城廓不見人,既空遠又迷茫,隱隱暗示友人已離去。最沉摯的感情出現在下闋,“歸路晚風清,一枕初寒夢不成”,道盡離別后的凄然之情,晚風清和,歸之以居,枕輕寒而夢不成,盡顯黯然消魂的別離傷情。至結尾處,“秋雨晴時淚不晴”將此離情升到極處,秋雨有晴時,而思念好友之情沒有盡頭,未必真是淚流如注,但心底深處的寂痛情傷,又豈是一抹眼淚能涵括的呢。
《阮郎歸》
綠槐高柳咽新蟬,薰風初入弦。碧紗窗下水沉煙,棋聲驚晝眠。
微雨過,小荷翻。榴花開欲燃。玉盆纖手弄清泉,瓊珠碎卻圓。
此詞貌似寫閨情,卻脫出閨情一味傷春悲秋的窠臼,將初夏這樣明媚的時光與一位女子的一些生活片斷聯結在一起,寫的鮮麗生動,雅潔可人,與花間的濃艷有天壤之別。開始便朦朧而雅致的形容出初夏的一番景色,綠槐,高柳,新蟬在柳絲中輕咽,和風輕搖,愜意而旖旎。接下來“碧紗窗外水沉煙,棋聲驚晝眠”將鏡頭拉到女子的生活環境上來,碧紗窗下,沉煙裊裊,無比閑靜的環境,被落棋之聲打破,小小棋聲都能驚眠,可見居室的幽靜。我們的女主人公就這樣被棋聲驚醒啦,醒了干什么呢?下片便通過她的眼睛繼續描繪初夏之日的景象,一場細雨來了又去,將嫩荷打得翻了個,石榴花被輕雨洗去微塵,更顯得嬌嬈艷麗,直像是要燃燒起來,這畫面,當真是無比清新玉潤,看者尚且如此著迷,身處此境的女主人公更是陶醉了,于是便“玉盆纖手弄清泉,瓊珠碎卻圓”,戲水去啦。玉盆,纖手,清泉,普通的戲水,在東坡筆下愣就是如此美不勝收,叫人心旌搖動。
《蝶戀花》
簌簌無風花自墮。寂寞園林,柳老櫻桃過。落日有情還照坐,山青一點橫云破。
路盡河回人轉舵。系纜漁村,月暗孤燈火。憑仗飛魂招楚些,我思君處君思我。
此詞有小題曰“暮春別李公擇”,那詞之主旨自是暮春時分送別友人。起頭“簌簌無風花自墮”,著一“墮”字便可感一股暮時氣息,無風,花卻自己落下,又有些慵懶感覺,當正是春盡時分。轉句“寂寞園林,柳老櫻桃過”,點出詞人送別友人時的心情,故人離去,此情寂寂,此心寥寥,清冷之氣撲面而來,渾無了半點暖意。最喜“落日有情還照坐,山青一點橫云破”之景,心情零落,送別雙方枯坐而對,惆悵心情漫布,頗有無語問蒼天之慨感,只得抬頭望遠,但見落日徐徐而落,山中一點青碧與白云相繞之景,更覺傷情。下闋就開始實寫別時情形,樸素的語言,白描了小河轉舟,離人遠去之景,詞人似乎意猶未盡,又想到行舟夜間停泊的景象,那時的友人想必心中也是棖悵的吧,順承而下便有了結句“我思君處君思我”的回旋奇妙,若此句是送別情人,也當是會纏綿入骨,叫人魂消神奪吧。
《如夢令》
為向東坡傳語,人在玉堂深處。別后有誰來?
雪壓小橋無路。歸去,歸去,江上一犁春雨。
東坡詞以豪放為名,然我卻偏愛他那些清婉明麗的小令,此首如夢令便是其中之一。蘇東坡因烏臺詩案被貶黃州,此期間他開墾了十畝荒田并命名為東坡,此后便一直以“東坡”為名,也足可見他對東坡的眷念,這首小詞寫的便是這種對當初貶謫之地東坡的思念之情。今在“玉堂深處”的詞人,遙懷當日親身躬耕之地,懷念之情殷殷。“別后有誰來?”這一自問,引來下句的冥想,怕是雪壓小橋阻前路,人跡罕至吧,以這樣的想像涵括詞人同樣飄零緬懷的心情,透著深切的懷念,于是乎,結尾一句便噴之而出“歸去,歸去,江上一犁春雨”,想念至深處的詞人,油然而生了不如歸去耕耘那一犁春雨的想法,隱淡而詩意的筆觸,輕柔而明快情境,淡淡繪出那一副春耕的景象,詞人最后這一句,又豈止是他念念不忘欲融其中,千年后的我們讀來,又何嘗不向往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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