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瞬間 ――記在中山二院做實習醫生的日子
實習期間,我參與過一例門靜脈高壓病人的搶救,也是我從醫后所見的唯一一例出血量是如此可怕的病人,簡直就是血如泉涌。 那一晚是我值班,在五樓,大約晚上九點左右,六樓打電話來說,快叫醫生上來,有搶救。我是跑步上樓的。 值班護士一邊告訴我這是手術后的門靜脈高壓病人,一邊指給我病人的病房。 “行了,你快準備推止血藥,就用止血敏吧(那時很流行用止血敏),另外趕緊通知血庫配血……”我對護士說。 病人就在護士室側面的大房靠門口的第二張床,沒有陪人。在昏暗的燈光下,只見病人床頭兩側、上半部的被面,地下全部是略帶暗紅色的鮮血,應該是有肝昏迷前期的表現,味道難聞極了,病人臉色灰暗,雙目緊閉,艱難地喘著氣。 我趕緊將病人的身體推成側臥位,墊好被子,同時簡單數了一下脈搏呼吸。 當我回到護士室的時候,值班的老師也到了,正在看病歷。老師問了我一下情況說:“點辦?” “插三腔管啦!”也就是帶有兩個小球用于壓迫胃底和食管血管的三腔二囊管了。到了這個地步的病人,上臺(手術臺)機會已經沒有了。也只有如此。 當這些全都做完后,我才能仔細看一下病歷,知道病人是一個香港人,無兒無女,這次是香港的一個什么親戚陪他來廣州的,因為香港看病太貴,專門回來手術的。我印像好似是一個雞埸或農埸主一類的人吧,不算很有錢,但也應該有一點積蓄。在病歷上我終于找到了一個廣州的聯系電話,于是再次將病危通知發出去。 大約一個小時后,陪病人來的香港親戚和另外兩個人趕到了病房,也沒有和醫生護士打招呼,直接就入病房看了一下病人,很快便出來了,然后在走廊盡頭不知嘀咕什么,又再走入病房叫喚著病人。病人已經是意識模糊狀態了,哪里還能清晰對答呢。 我只聽到這幾個人說,“快找紙快找紙”,我也不知他們要找什么紙。后來見他們在護士的柜臺外撕開一個煙盒,在煙紙白色的背面,用護士的蘸水筆寫著什么。我也好奇地湊過去看,噢,原來在寫遺書呢,就幾個字,大意是我愿意將我的遺產交給某某處理吧。然后就走入病房抓起病人的手指,也不管是那一個,就按上那張紙上。 我看見那參差不齊的手指模,既有暗紅色的血指印也有藍黑色的墨水印。 然后他們就走了。 我感慨萬分。那時候年輕,只知道喊社會主義好,只知道香港是資本主義社會,只認錢,真是人情如紙張張薄呀,人要死了都不管,就知道要遺產。大有一種兩個社會兩重天的感覺。 后來到了九○年、九二年去香港實地一看,才發現其實香港是一個很美麗很富有人情味的城市,人的素質、治安秩序都很好。 回過頭來再看這件事,我也就不怪什么主義了,其實只要是有人的地方,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都是一樣的。 (待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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