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東坡的這首詩形象地概括了他的一生。觀其一生,雖然有名動京師的輝煌和外放任職的政績,但就其主要的人生軌跡而言,莫過于黃州——惠州——儋州的形象概括。這首詩固然帶有自嘲的意味,但將其視作對人生經(jīng)歷的總結(jié)也是十分恰當(dāng)?shù)摹?/font> 政治上的失意,小人的陷害固然是東坡的不幸,但也是他的大幸。因為從另一種角度來說,正是他的不幸成就了他偉大文學(xué)成就,成就了他超脫的人生境界。一如李白的賜金還鄉(xiāng)成就了詩仙美名,李煜的亡國之恥成就了他的不朽詩作,王陽明被宦官構(gòu)陷終獲龍場悟道。 
“烏臺詩案”,蘇軾九死一生,他跌跌撞撞地來到了黃州。昔日的廊廟之器,今日淪為帶罪之身。被貶黃州的蘇軾,生活上拮據(jù)無靠,團(tuán)練副使俸祿微薄,生活窘迫,不足以養(yǎng)家糊口;貧病交加,窮困潦倒,孤獨悲哀;安全上也無保障,本身屬于管制對象,政敵誹謗依然存在。可以說,蘇軾跌入了命運的低谷。然而,這里沒有了朝堂的牽絆,沒有了爾虞我詐,劫后余生的他超然物外,清新灑脫,怡然自樂。在這里,他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東坡,他建造了屬于自己的雪堂,他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詞作和散文,僅詩詞有100首,占整個詩詞創(chuàng)作的四分之一。“一詞二賦”,名垂千古。  一曲“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響徹寰宇。詞作起首兩句,將江山、人物合寫,不但風(fēng)格雄渾、蒼涼,而且彰顯了詞人的曠達(dá)視野。詞作所寫的壯麗的山川、古代的英雄、自己壯志難酬的胸懷,以及灑酒江月的豪舉,共同和諧地營造出一種壯闊、雄渾的意境。詞作雄視古今,傲視群豪。  一篇《赤壁賦》,成為整個一宋的扛鼎之作。它融詩、賦、文為一體,或敘事,或?qū)懢埃蚴闱椋蜃h論,各因其情理所宜而運用自如。詞作針對客的人生無常的感慨而闡述自己的見解,表現(xiàn)了東坡豁達(dá)的宇宙觀和人生觀,體現(xiàn)了東坡忘懷得失、超然物外的境界。他雖身處逆境也能豁達(dá)、超脫,對人生有著大視野、大境界。 一首《定風(fēng)波》,對自己的人生觀作了形象的闡釋。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fēng)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  《定風(fēng)波》通過對自己出游時途中遇雨這件事的描寫,表達(dá)了東坡灑脫、曠達(dá)的人生態(tài)度,更寄寓了他對自己所遭受的政治打擊的憤懣和曠達(dá)之情。 由此可見,被貶黃州的蘇軾,雖坎坷不遇,潦倒孤獨;但其窮且益堅、肝膽忠義之浩然正氣仍存。可以說,黃州是蘇軾一生遭貶的起點,也是他一生創(chuàng)作的高峰。他在自己的作品中,寄托著對理想的追求,成為孤獨的理想追求者。 蘇軾是多么地不幸,在“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時跌入命運的低谷,被貶黃州;蘇軾又是多么地幸運,遠(yuǎn)離斗爭的漩渦,親近山水,鍛造了自己曠達(dá)的靈魂。 哲宗紹圣元年(1094)四月,章惇為相,一上臺,便向蘇東坡開刀。東坡是被貶謫到廣東高山大庾嶺以南的第一人。在古代,嶺南廣東是比較落后的,人們稱之為蠻瘼之地,加上氣候炎熱,疾病較多,人們又稱之為瘴癘之地。所以,歷代的封建統(tǒng)治者都是把不同政見的“罪大惡極”者貶謫到嶺南來。而從定州到惠州,有4千余里。其時,東坡已經(jīng)59歲,加之身體不好,患有嚴(yán)重的痔疾。與幼子蘇過、侍妾王朝云并兩老婢,主仆五人奔赴貶所。東坡對此次貶謫很是不服。當(dāng)他翻越大庾嶺即將踏入廣東時,居然寫詩表白自己志向的高潔:“一念失垢污,身心洞清靜。浩然天地間,唯我獨也正。今日嶺上行,身世永相忘。仙人拊我頂,結(jié)發(fā)受長生。”(《過大庾嶺》)讀罷此詩,令人感覺到一股浩然之氣,一股凜然之氣。 
如果說初貶黃州的東坡還會有“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的感慨,那么,來到瘴癘橫流的惠州,東坡心態(tài)卻變得更為平和。 “試問嶺南應(yīng)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成為他自己的真實寫照。“歸去來兮,請終老于斯游”“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更加彰顯了他的隨遇而安、樂天知命、超然曠達(dá)。
宋哲宗紹圣四年(1097),政敵們和“元佑黨人”玩起了文字游戲,由于蘇軾字子瞻,便找了諧形的儋州作為他第三次的貶謫地。儋州,即今海南島,在有宋一朝不殺士大夫的政策下,謫居蠻荒之地的儋州簡直跟死緩無異。被貶惠州3年,又被貶到天涯海角、這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但東坡就是東坡,他依然故我,灑脫不減。面對“此間居無室,食無肉、病無藥”的惡劣的生活條件,他居然唱出了 “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遠(yuǎn)游”的詩句。

東坡心懷熱愛祖國大好河山的情愫,一接觸到海南的特異風(fēng)光,就激發(fā)了他旺盛的創(chuàng)作欲望。剛從瓊州赴儋州時,途中遇雨,他從海南山間的急雨云雷的奇妙景象中開闊了胸襟,詩情沛然而生: “急雨豈天意,催詩走群龍;夢云忽變色,笑電亦改容”。

到儋州后的三年,東坡在創(chuàng)作上獲得了豐碩成果。其間,他創(chuàng)作詩一百七十四首,散文一百二十九篇,賦五篇,頌十八篇,銘四篇,平均近兩天寫出一篇(首)。其著作不僅質(zhì)優(yōu),而且量豐。須知,這些著作是蘇軾在儋州饑寒交迫、紙墨缺乏、意欲“焚筆硯斷作詩”的惡劣環(huán)境下完成的,這就特別令人敬佩。所謂“秀句出寒餓,身窮詩乃亨!”這是蘇軾一生創(chuàng)作道路的經(jīng)驗總結(jié)。 上帝在為東坡關(guān)上一扇門的同時,必定會為東坡打開另一扇窗。政治上的失意,卻成就了他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和思想升華。黃州、惠州、儋州的崇山峻嶺、險灘急浪歷練了他堅韌不拔的意志、超然脫俗的品格,也給它提供了大量的寫作素材。正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可以說,沒有一貶再貶的特殊的人生經(jīng)歷,沒有黃州、惠州、儋州的人生閱歷,就不會有東坡的偉大文學(xué)成就,就不會有東坡的超凡脫俗的人生境界。東坡不幸乎?幸乎?
當(dāng)代作家方方說過:“假如將蘇東坡連根須帶枝蔓地拔起,我相信,整部中國文化史將因之而失重。”此言不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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