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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復興 蛇年的春節就要到了,就讓于是之去天堂插一枝梅花清清靜靜地過年吧。 于是之踏雪駕鶴而去,與他共生、影響他并受到他影響的話劇藝術的一個時代——特別是北京人藝的一個時代,已經徹底結束了。 作為演員,他創造的一個個鮮活、緊接地氣的角色,特別是《茶館》里的王掌柜,不僅迄今無人匹敵,更重要的是,他是富于北京味和平民氣質的人藝風格的開創者和奠基者。正因為有這樣的藝術品質,他才能將老舍作品中最難演的、被老舍自己稱為“最大的冒險”的《龍須溝》點石成金獲得成功,他讓程瘋子重返舞臺的心理線與行動線,去淡化修溝的勉為其難的外部戲劇動作,努力而真誠地向藝術靠近。如今,我們提到人藝,會想到很多這樣出色的老演員,排在第一位的無疑是于是之。在表演藝術方面,他堪稱中國的斯坦尼和丹欽科。 但是,我要說,于是之對于北京人藝乃至中國話劇藝術更大的貢獻,不僅僅在于表演,而在于他對年青一代藝術家的鼎力支持。在上世紀80年代歷史轉折期,北京人藝是中國話劇復興的重地,當之無愧成為那個除舊布新時代中國話劇的風向標。那時候于是之和人藝主要的領導人曹禺、趙起揚等有識之士和對中國話劇的知味之士起到了關鍵的作用。無論是話劇藝術新探索開山的先鋒之作《絕對信號》(1982年),還是觸及現實的《小井胡同》(1983年)和《狗兒爺涅槃》(1986年),抑或對《茶館》形似并神似的擬仿最成功的《天下第一樓》(1988年),乃至再后面出現的《鳥人》,沒有一部沒有浸透過于是之真誠而付出過代價的支持。 我的同學、已故劇作家李龍云,是《小井胡同》的作者。在該劇上演前后的沉浮磨礪之中,陪伴他絞盡腦汁,應付變幻風云與莫測人心,一次次改寫和補寫劇本,患難與共的是于是之。而那時,于是之被誣為“幕后黑手”,頂著壓力艱難而為?!缎【分?建議并鼓勵李龍云將老舍的《正紅旗下》改編成劇本的,依然是于是之。為此,于是之不僅用毛筆給李龍云寫下一封封長信,還為李龍云借相關的劇本《臨川夢》,并渴望出演劇中的老舍。即使后來他病倒,依然如此,躺在病床上,手里還拿著《正紅旗下》的劇本。 這是于是之的心力、能力和定力,也是他的魅力,同時更體現了他的影響力。所以,他病臥在床20年中,即使無法再走上舞臺,他的影子仍然如濃郁的綠蔭,傾灑在人藝的舞臺和觀眾的心中,并將這綠蔭覆蓋在很多年輕的導演與劇作家的身上。 我和于是之從未謀面,上世紀80年代末,北京有關方面曾經找我寫于是之傳,當時我手頭正忙,也想來日方長,誰想沒過多久,于是之病倒,我和他失之交臂。我只是在舞臺上看他出演的角色,距離更加產生魅力之美。在舞臺上,他更顯得風清水秀,擺脫塵世之擾,融入藝術之境,他和藝術彼此成就。他為舞臺而奉獻,舞臺為他而救贖。想想21年前他突然病倒便一病不起,該有多少未竟的遺憾和對世俗難言的無奈。只有在舞臺上,他才煥然一新,成為想成為的人,心地澄凈透明,沒有任何雜質甚至一點渣滓,就像當年朱自清所說的那種“沒有層疊的歷史所造成的單純”。在如今的藝術中,這樣的心地和品質,該是多么的難得、多么的令人向往。 于是之曾經寫過這樣一句詩:“山中除夕無別事,插了梅花便過年。”我非常喜歡,這句詩是于是之單純透明的注腳。只是,這種無論做人還是從藝的境界,已為我們如今的藝術所稀缺。由歷史和現實交織而成的層疊的擠壓,霧霾一樣遮蔽著越來越世俗的我們。蛇年的春節就要到了,就讓于是之去天堂插一枝梅花清清靜靜地過年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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