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過后不久,房前山坡沙地的豌豆開滿小花,根部陸續結出了嫩嫩的豆莢,生吃甜脆而且爽口。
那時,我還不到十歲,家里又沒什么可吃,而且嘴又很饞,就老想著鮮嫩的豌豆莢。可是,我患了嚴重的麻疹,中醫說千萬不能見風,如果見了風就會留下后遺癥,母親就把我關在屋里,用一把大鎖將大門鎖了。從窗戶里看見對面山坡綠油油的豌豆,在屋里實在坐不住了,就把窗戶撬開溜了出去,直奔對面的豌豆地,并且天天如此,母親始終沒有發現。
后來豌豆漸漸成熟了,母親讓我去收獲豌豆。走到上青下黃的豌豆地,坐在青嫩的小草上,感覺一種如坐棉毯的舒適。隨手扯過一把豆蔓,好像抓起一把柔軟的絲綢。這時豆蔓根部逐漸變黃,往上漸漸青綠,頂端依然開著小花。豆稈布滿了紅黃黑色斑痕,每間二寸左右的節上,長出兩片蝴蝶般的小葉,中間長出一枝葉柄,仿佛伸出的一只玉手,鮮嫩的須子就像蝸牛的觸角,豌豆就是用它往上攀爬的。有時會感覺它在觸摸著我的手,觸摸著我的臉,觸摸著暴露在外的皮膚,而且是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撫摸,好像在溫柔地搔癢著我的心。
豆稈上掛滿了豆莢,豆莢長在兩片葉子的中間,一個個鮮嫩如玉般的豆莢,被綠瑩瑩的葉子相依而抱,仿佛是一位母親懷抱著憨憨的孩子。那些彎月般的豆莢,泛著晶瑩剔透的光澤,摘在手上給人一種清涼的感覺,用手指輕輕地摩挲,豆莢會發出清脆的響聲。剝開飽滿的豆殼,一粒粒綠色的豌豆,就像藏在匣子里的碧玉。
摘豌豆要將豆蔓提起,用力把豆莢從豆蔓扯下來。我真的不想讓它們分離,因為那是一種鮮活生命的分離,是一種孩子告別母親的分離,這種分離對植物來說是一種痛苦,而對于農人來說又是一種豐收的滿足,我心里非常矛盾,但是又實在無法回避。在農貿市場,我看見那些賣豌豆的女人,對籃里的豌豆沒有一點表情,她們沒有想過有關豌豆與豆蔓的事,沒有看到豌豆從豆蔓上摘下來留下的小小傷口,這也怪不得她們,因為她們有一種使命,就是用植物的生命維持家人的生命。
把豌豆摘回家以后,要把綠色和黃色的豆莢分撿出來,綠色的豆莢用來炒著吃,黃色的豆莢剝出豌豆做蒸飯。當我拿著黃色的豆莢,用雙手掰開的瞬間,看著珍珠般圓潤的豌豆,好像是父母的汗珠凝結而成。我懷著十分珍惜的的心情,把每一粒豌豆輕輕地放在盆子里,生怕不小心把豌豆粒掉在地上。偶而有幾片豆葉落入籃中,也懶得將它們撿出,就讓豆葉和豆莢相守而臥,同我一起享受初夏晚夕和陽光如金的時辰。
我沉浸在豆莢與豆蔓散發出的青香中,身上也沾滿了這種淡雅的氣味。時間雖然過去了許多年,但對這樣的氣味仍然非常熟悉。去年,我在漢中南部的山里下鄉,看見農人正在摘豌豆,我便停車去幫農人摘豌豆。勞作了一會兒,手上就沾滿了這種味兒。雖然經過幾十年風雨的漂洗,它的味道一點兒沒變。我覺得世上有種東西叫永恒,它不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消失,依然保持著清晰如初的色狀、氣味和感覺。
記得我和母親提著一籃籃豌豆,面對用勤勞換來的收成,母親心里充滿了成就感,滾著汗珠的臉上透露出喜悅。母親用剝下的豌豆,做了一鍋豌豆蒸飯,非常鮮香可口。那青潤可愛的豆珠兒,在白色的米粒中若隱若現,碧綠的炒豆莢好像裝在盤里的翡翠,在不多的油珠中顯得更加晶瑩剔透糧食和蔬菜就是這樣神奇它們通過人的合理搭配和精心烹飪,就成為充滿誘惑的美食。
現在居住在城里,時常懷念那些鄉間往事,想起與父母共度的時光,想起童年的三月,當豌豆開花的時候,就去聞豌豆花、摘豌豆角、剝豌豆粒去年清明,我們兄弟三人和一群孩子給父親掃墓,再一次來到當年種豌豆的地方,在重溫童年往事的時候,父親帶著我們種豌豆、母親領著我們摘豌豆的情景歷歷在目,在深深懷念父親的同時,心里升起一縷怎么也淡漠不了的豌豆的幽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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