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鄉(xiāng)村生活經(jīng)歷的人,印象最深的莫過于陽光。這陽光是那么真切,離開鄉(xiāng)村多年,只要一想起農(nóng)事,仍然感覺到陽光暴曬的刺痛。
七月底到八月上旬,正是收割稻子的時候,這時天氣特別炎熱。天未亮,蟬就在房前屋后喊起熱來,不到中午樹葉就耷拉下來,葉子皺巴巴的,像被什么揉皺了,樹蔭下狗伸出舌頭在不停地喘氣,舌尖上滴滴答答地淌汗,鳥兒也躲在樹林的深處,懶得張開嘴兒鳴叫,田野里除了蟬偶爾地喊叫,幾乎沒有一點別的什么聲音。
學校放了忙假,點多父親就叫我跟他去干活,割了一上午稻子,早就腰酸腿軟,曬了不到四個小時的太陽,背上像貓撓過一般熱辣辣地疼,肚子餓得咕咕地叫,可是父親就是不宣布吃飯。我想請求父親歇一會兒,但看著他黧黑臉上如小泉潺潺的汗水,我把冒出來的話又咽進肚里,跟在父親的后邊堅持著。后來,我耗盡了所有的耐力,只好借口喝水喘口氣。這時,我看見陽光將父親的身影拉得很長,黑黝黝的臉上淌著黃豆般汗珠,我向父親承若當農(nóng)民的信念再次動搖了,我不能重復父親的命運,跟在父親的身后干一輩子農(nóng)活,我要立志跳出農(nóng)門。
父親沒有回頭看我,他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也許在他的眼中,只有那波浪起伏的谷子。父親的背影和他臉上汗珠,定格在我一生的記憶中。
我放喝水的碗,又走進稻田,只顧彎腰割稻子,再也不敢抬頭與父親對視,因為我心里藏著自己的人生秘密,生怕讓父親知道了感到失望。
炎熱的陽光,像尖細麥芒一樣,早已穿透沾在背上的衣服,深深地刺疼了我的肌膚。背部的溫度由熱、炎熱到灼熱漸次升高,直到覺得自己快要燃燒一般,汗水淋漓地流出,后來就沒有了,被太陽蒸干了,抬頭看父親的背影,背上的衣服泛出一層淡淡的鹽漬。我的腰彎得更低了,這樣做的目的,只為減少太陽照射身上的面積,至于這樣做會更累的感覺早已麻木了。酸軟的手臂和腰肢變得僵硬,特別是臂部的肌肉有點腫脹起來的感覺。但我不敢停下來,怕一停下動作,自己就會被炎熱的太陽壓倒。熱原來也有重量,久處炎熱陽光下的人才會真切體會到。
嘴里已經(jīng)沒有一點唾沫,舌頭像板硬的石板,我無力將它推動。水分被蒸發(fā)干了,只剩下干涸的眼神,望向遠處密密麻麻的莊稼。我的手機械地動著。沒有一絲風,聽得到空氣在谷穗上熱烘烘地作響這時才對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有深切的體會。農(nóng)人愛惜米粒,那是愛惜自己的生命。
鄉(xiāng)村缺這缺那,就是不缺陽光,眼光撒得滿地都是,還嫌不夠,還要鉆進土里扎進農(nóng)人的皮膚里。白天,被太陽暴曬了一天,到了夜晚,陽光曬過的地方,麥芒般地扎痛,實在無法入睡,干脆到曬谷場去。
場邊的核桃樹上,蟬還在嘶啞嗓子喊熱,蜷縮的葉子開始把收著的一縷風放到場上,盡管白日的余熱還如狗吐出來的舌頭,但畢竟有風了,有風就能夠或多或少拂去農(nóng)人身上的一點疲憊。曬谷場還有不少人乘著涼爽在干活,他們一邊干活一邊淡天說地。男人們不咸不淡地談些生活瑣事,有時也說一些很色的話,女人們瞪上幾眼,他們才住了嘴。女人們嘴里說著家長里短,卻不耽擱手上的活計。我遇著幾個伙伴,玩起了捉迷藏、老鷹抓小雞等游戲,然后到草叢中捉螢火蟲,去角落用水灌蟋蟀我們把曬谷場的每個角落都變成自己的樂園在快樂中也忘記了被陽光暴曬后的疼痛。
節(jié)約的農(nóng)人舍不得點油燈,月光也很體貼地升上天空。男人們勞作一陣子后,就坐下來休息,抽上一口袋旱煙,疲憊似乎隨煙霧飄散了,這時有些老農(nóng)人就開始七嘴八舌地說《三國》道《七俠》說也說不完,聽的還要聽。孩子們聽不懂,就望著天空數(shù)星星,纏著母親問銀河的緣由,沒有文化的母親也不懂,就用些含糊的話語忽悠孩子,只到孩子們一個個地睡去
現(xiàn)在,雖然遠離了鄉(xiāng)村和陽光,但又十分向往著家鄉(xiāng),向往著農(nóng)村,向往著農(nóng)民,向往著鄉(xiāng)村和陽光,所以我的筆始終沒有離開過他們,因為鄉(xiāng)土和陽光早已融入我的靈魂。我逃離了鄉(xiāng)村和陽光,沒有什么可炫耀的,只有炫耀自己在農(nóng)村經(jīng)歷過的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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