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關廟會 平定一帶最大的廟會當數平定城西關的七月二十二的廟會。 縣城的廟會不但要唱戲而且要“上會”。時值盛夏,如遇天旱,廟會的娛樂活動往往與祈雨儀式一起舉行。上世紀四十年代初,我就見識過這樣的一次廟會。 現在的電視節目里,我們會經常看見美洲的巴西,歐洲的西班牙,在狂歡節時演藝隊伍沿街游行表演的場面。廟會就是中國老百姓的狂歡節,而上會就是地方演藝隊伍的游行表演。只是演出節目全是中國的“國粹”。 正好這一年入伏天旱,上會與祈雨儀式一起舉行。 要祈雨就少不了那個能在人與神之間溝通消息的“馬皮”。這個皮字我懷疑是“騙”的變音,因為馬皮是古代官員隨從的稱謂,而馬皮這個角色正好擔當著為龍王爺護駕開道的責任。 這馬皮就像神漢和巫婆一樣,是個專司其職的人物。每逢祈雨時節,龍王的大駕降臨之前,他便在家里發作起來,不食不睡,口吐白沫,念念有詞。人們爭相傳告“龍王爺靨住馬皮了”。 等祈雨儀式開始,龍王爺大駕一到,馬皮便立在駕前擺當起為龍王開道的護駕差使。只見他腦門發亮,雙目噴火,赤裸的上身披紅掛綠,下身把褲腳撩起,赤著雙腳。手里攥著一條兩丈多長,核桃般粗細的麻繩,一邊吼叫,一邊奔跑。那條繩鞭時而在空中叭叭作響,時而在地上龍盤蛇繞,看得人們驚心動魄。他身旁手執鐵桶的放炮人,不時點放幾個炸雷似的響炮為他助威,使得場上的氣氛更加火爆。 由馬皮前導,龍王大駕緊隨其后。一個身披嶄新紅綢斗篷的白臉泥塑神像端坐在八臺大駕之上。這就是遠近聞名的“嘉善大王”龍王的神駕是一把類似“太師椅”的坐榻,由八個大漢抬著。這八人都是挑選出來的精壯小伙。頭上戴著柳枝編成的荊冠,裸著上身,赤著雙腳,腰間系一條寬紅綢帶。馬皮揮舞著神鞭,在龍王爺的駕前左沖右突,上躥下跳,抬駕的小伙子必須步調一致才能跟上他的節拍。只見神駕上的龍王爺上下跳動,左右搖晃,車駕上的銅鈴不時發出一陣陣響亮的聲音,抬駕的小伙子們或前或后或左或右,疾走徐行,閃曦騰挪,不一會兒便累的面紅耳赤,大汗淋漓。 行進的隊伍突然停了下來,原來馬皮要傳達神的旨意。只見他手執一把鬼頭砍刀,照著自己的面門一陣亂劈,頃刻間滿臉鮮血流淌。旁邊的人趕快抬來一張鋪著黃表紙的大桌,馬皮甩手往自己的臉上一抹,用手指橫七豎八地在黃紙上劃些紅道道,這便是一張神符。能看懂神符的翻譯高聲叫道:“起駕!龍王爺告諭:要咱們到瀑里魚池取水。”然后依仗本駕在馬皮的引導下繼續前行。 那馬皮的止血方法十分簡單:他從龍王駕上的香爐里抓起一把香灰往臉上一抹,再貼一張黃表紙,滴滴答答的鮮血便立刻停止了流淌。 龍王大駕的后面是隨行的樂隊。演奏者都是道士。黑衣黑帽,一臉莊重。吹的是笙簫笛管,打的是邊鼓,響板,小撥,云鑼,細吹細打,樂聲悠揚,與龍王駕前火爆的場面形成強烈的反差。 樂隊的后面是旗隊。在這里,你可以看到各式各樣的古代旗幟。有龍鳳旗,有八卦旗,有日月旗,有七星旗,形式有方的,有長的,有三角形的,有體形的。有的拖著彩帶似的旗游,有的鑲著鋸齒形的旗牙,皆用各色彩綢制成,遠遠望去,像一條彩色的河流。 旌旗隊后面是“社火”,這是上會演出的主體。節目都是各鄉各村的拿手的絕活。西郊村的邊鼓,河套村的耍叉,王家莊的滾刀,義井的白手奪槍,都是在今天的電影電視的武打片里也難得一見的真功夫。 先看耍叉,叉本是十八般兵器之一,叉頭用純鋼鍛制,像一只叉開的手掌,不過只有三個手指。叉指鋒利如尖刀,能吹毛斷發,叉柄是一根長約三四尺的細木桿。在叉指和叉柄銜接的地方套一串小鐵環。耍叉之人赤裸著上身邊走邊耍,那叉像一條赤練蛇在他的身上嘩啦啦地纏繞滾動,來到寬闊場地,便停住了腳步,進行表演。 耍叉人先用雙手撥弄叉柄,使他像車輪似的旋轉,以便積累足夠的動力。接著一只手突然離開,那柄叉便不借助任何力量沿著他的另一條手臂向上滾動,一直滾到肩部,耍叉人一低頭,叉閃著寒光嘩啦啦從背部滾過,剎那間已經到了另一條手臂之上,剛滾到腕部,耍叉人趁勢向上一拋,叉頭銀光一閃,在空中翻了個跟頭,穩穩當當落在了他的手臂上。隨著滿場喝彩聲,耍叉人又重新邁開了腳步。 西郊村的邊鼓起源于宋代,是由趙匡胤下河東時軍隊中的破陣樂舞演變而來。因此,邊鼓隊中的中心人物便是打著紅色臉譜的趙匡胤。這支隊伍由八至十二人組成,都化妝成戲臺上武將的樣子。身穿鎧甲,背插靠旗,頭戴飄動著雛雞翎的金盔。胸前是掛一面磨盤大小的盤鼓,邊走邊敲,雄壯威武,單聽那鼓聲就有千軍萬馬的氣勢。 到了演出場地,隨著翻江倒海的鼓聲,邊鼓隊便會走出各種各樣的陣勢來。有八卦陣,剪股陣,六合陣,七星陣,盤龍陣,臥虎陣等多種花樣。表演者一邊擊鼓,一邊走陣,還要做出一些張飛鞭馬,鷂子翻身等高難度的形體動作,據說平定舞邊鼓已經被有關部門認證為國家級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平定社火也算保留下了一個僅存的碩果。 當然,表演隊伍的行列里也有現在鬧元宵時經常出現的踩高蹺,跑旱船等節目,但表演難度卻要大得多。比如,高蹺隊在行進時,突然有人當街放一條板凳,表演者必須的跨越過去。其中有那高手就像女孩子玩“跳方”游戲一樣,獨腳起跳,獨腳落地,落地之后還要像釘子似的站上一陣子。當然,這樣的表演少不了一條香煙和一瓶燒酒的犒勞。 耍社火后的節目一般是“背閣”“抬閣”。背閣是一個身強力壯的青年人背一根丈余長的鐵棍,長棍頂端站著一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女孩,有時再加上一個活潑可愛的小男孩。小伙子在地上走著各種舞步,長竿頂端的女孩子甩游著長長的水袖。男孩子舞動著哪吒的乾坤圈,配合著下面年輕人的步伐做著各種動作,飄飄搖搖,一路行來,給人一種凌空欲飛的感覺。 抬閣是四個壯漢抬一根碗口粗兩丈多長的木杠,木杠中間立一根長竿,桿頂或二或三或四站立著幾個表演的人物。一般都要化妝成舞臺上演員的樣子,往往是一個戲劇場面:比如《斷橋》中的白娘娘向許仙游湖借傘;《盤絲洞》里的孫悟空,豬八戒,沙和尚大戰白骨精等等。其表演難度比背閣要大。首先抬杠的幾個人要步伐一致在,而且必須使那條杠子上下顛動起來,這才有利于桿頭演員的表演。那立在桿頂的演員的動作既要變化多樣,又要協調一致,而且必須控制得當;因為一旦中心偏離,就會閣翻人落,后果不堪設想。 這項表演看起來輕松優雅,做起來難度極大。 那一年的平定七月二十二的廟會,我和母親住宿在西關花姨家里。看了一天熱鬧,人人疲困不堪,晚上早早睡下。誰知睡到半夜,院子外面“乒乒乓乓”地響起了槍聲,接著便是一陣咚咚咚的敲門聲。沒等去開門,幾個端著明晃晃刺刀的日本兵已經撞進了屋里。翻譯官對驚魂未定的躺在炕上的人們大叫“統統的起來,太君的要看良民證!”我嚇得只往被窩里鉆,只聽得屋子里熱鬧了一陣,等日本人走后我才從被窩里鉆了出來。第二天聽大人們說,八路軍趁著廟會混進城來,把警察局的槍都搶走了。 從此,平定西關的廟會便偃旗息鼓。再也沒有舉辦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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