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普明禪師的《牧牛圖頌》 與 宋·廓庵禪師的《十牛圖頌》 道成 編輯 2013年10月12日 一、宋·普明禪師《牧牛圖頌》
禪門十牛圖,喻示禪宗修心的十個階段。熟悉佛教禪修者都知道,唐代的禪師——馬祖道一、百丈懷海等——很喜歡用 “牧牛”比喻“治心”。 《景德傳燈錄》記馬祖問石鞏:汝在此何務?答曰:牧牛!同書記長慶懶安稱自己在溈山三十多年不學溈山禪,但牧一頭水牯牛。這些牧牛公案后來逐漸形成圖卷,并由許多禪師依據圖卷作成偈頌,從而成為圖文并茂的禪門心法著作。 禪門十牛圖,膾炙人口,歷代禪師依圖唱和的偈頌甚多,其中尤以宋太白山普明禪師,和宋梁山廓庵僧遠和尚所作十牛圖頌最為著名。 普明的牧牛圖頌所繪之牛由黑變白,分成未牧、初調、受制、回首、馴伏、無礙、任運、相忘、獨照、雙泯十個階段,其著眼點在于調心證道,以人牛不見、心法雙亡為最高境界,修行方法上主循序漸進、歷階而升,帶有神秀一系“漸修”的特色。 【未牧第一】 猙獰頭角恣咆哮,奔走溪山路轉遙;一片黑云橫谷口,誰知步步犯佳苗。 夢庵格禪師和 野性顛狂聲亂哮,歸途不識路岐遙;那知腳下泥深淺,只管顛馳混踏苗。 【初調第二】 我有芒繩驀鼻穿,一回奔競痛加鞭;從來劣性難調制,猶得山童盡力牽。 夢庵格禪師和 潛通一竅鼻初穿,穿了才堪痛下鞭;左右拘攣時不放,一條芒索緊相牽。 【受制第三】 漸調漸伏息奔馳,渡水穿云步步隨;手把芒繩無少緩,牧童終日自忘疲。 夢庵格禪師和 從今不敢復狂馳,信手牽來也肯隨;幾度披蓑隴畝里,櫛風沭雨那曾疲。 【回首第四】 日久功深始轉頭,顛狂心力漸調柔;山童未肯全相許,猶把芒繩且系留。 夢庵格禪師和 要騎背上便低頭,拽 頭來性亦柔;只恐有時還倔強,垂楊陰里尚拘留。 【馴伏第五】 綠楊蔭下古溪邊,放去收來得自然;日幕碧云芳草地,牧童歸去不須牽。 夢庵格禪師和 月下風前山水邊,隨從到處竟恬然;相看彼此無回互,收卷繩頭不用牽。 【無礙第六】 露地安眠意自如,不勞鞭策永無拘;山童穩坐青松下,一曲升平樂有余。 夢庵格禪師和 人牛相伴已相如,鞭索全拋渾不拘;抿耳攢蹄安穩臥,悠揚笛韻樂無余。 【任運第七】 柳岸春波夕照中,淡煙芳草綠茸茸;饑餐渴飲隨時過,石上山童睡正濃。 夢庵格禪師和 盡日終年在此中,春回大地草初茸;隨時飲啖隨他去,管帶無勞任睡濃。 【相忘第八】 白牛常在白云中,人自無心牛亦同;月透白云云影白,白云明月任西東。 夢庵格禪師和 白牛誰道雪山中,此日看來一色同;牛也蕭閑人也散,任他南北與西東。 【獨照第九】 牛兒無處牧童閑,一片孤云碧障間;拍手高歌明月下,歸來猶有一重關。 夢庵格禪師和 牛既忘兮心自閑,閑閑來往在山間;灰頭土面渾無事,枯木巖前尚有關。 【雙泯第十】 人牛不見杳無蹤,明月光含萬象空;若問其中端的意,野花芳草自叢叢。 夢庵格禪師和 絕無人影與牛蹤,階級何為鑿太空;究竟本來無一物,依然萬象自叢叢。
禪悟——領悟人生的真諦
人心很容易受引誘,在光怪陸離的社會中迷失。禪修是從未調的心出發,逐步訓練,最后放下訓練,讓自性自然地流露,自由自在地生活。 心的訓練是禪悟的工具。但工具不是人生的目的,在完成心的效能訓練之后,必須放下它,用自性的智慧生活,請注意,這是回歸到用自性般若來生活,而不是回歸到貪執五蘊或禪的訓練中過生活。 放下是在完成心的訓練之后,泯除了我相,泯除了世俗和永恒的對立,泯除了過去、現在和未來的區隔。當下即是遍一切法界,十方三世都在當下之中。 人的心靈世界,既是波濤洶涌,因著七情六欲在推波助瀾,又是紛擾不安,因為它不斷攀援和執著。于是,要讓心靈安定下來,開展自在、充實和喜悅的生活,并不容易,除非能在種種情境中把事理看清楚。“看清楚”便是開悟。 一般人的心是很不穩定的,它很容易受引誘,更會在光怪陸離的社會中迷失。人抱著我執或自我中心的意識,一心追尋占有,既得不到清閑,也失去生活的快樂。結果,帶來更多精神生活的困擾和煩惱。 禪的訓練就是要幫助個人,從這些紛繁的障礙中解脫出來,看清生命,看清生活,看清自我的本質。然后,發現深度心靈世界的真我。這個過程無論對于生活、工作和生命究竟意義的領會,都是無上的價值。 這項自我開悟的過程,能帶來新的生活態度和正確的人生觀。因為透過這個課程,能找到自己的皈依處,也發現永恒的慧命。 普明禪師的《牧牛圖頌》,可解說禪悟的歷程。普明禪師用了十幅畫和十首詩,圖文并茂,道出開悟的歷程。從不安焦躁的心,到調伏和發揮心的效能,再談慧命的完全開悟。 未牧(一顆煩躁不安的心) 當一個人還沒有修習禪定前,充滿著不合理的抱負和欲望,引起心理上的煩惱和焦慮,在思考上往往受先入為主的成見所羈束,而起種種分辨與執著。這時不但缺乏生活的創造力,同時也容易被妄想所欺瞞,而變得浮躁不安,不能自制和自治。不能自我控制的人,身心就像蠻牛一樣,可能到處闖禍;自以為是的恣情縱欲,看來像是自由,事實上卻違背生活的常軌,失去安樂的生活。 初調(初步的訓練與約束) 人一旦開始修持,就像牧一頭魯莽的野牛一樣,必須先用繩子把它拴住,才能訓練馴服。以前的農村社會,小牛長到一歲多,就要為它穿鼻,然后牽它到田里訓練耕作。修持也是一樣,芒繩代表戒律(生活的規范),有了戒律,“心”才不致紊亂。它既能預防走失方向,同時也是維系個人不斷成長茁壯的支柱。 《佛遺教戒經》中說:“應以戒為師”。戒律就是生活的好習慣;有好的思考習慣,頭腦才清楚;有好的情緒習慣,待人接物才不會亂,有好的工作習慣,事業才會成功。初調自己的心性,并不是簡單的事,因為早已習慣于放逸和貪求,心總是不可駕馭地往外奔馳,因此對于初調的人,最重要的就是決心和毅力。 受制(學會自我控制) 經過一段時間的心的訓練,原來情不自禁的心,已經漸漸緩和下來,好習慣已經養成,塵勞漸漸減少,偶爾也產生平靜感,而品味到一種自在的滋味。這時修持者必須專注努力,毫不放松,就像牧者手里牽著牛,勤勞不懈怠地,一心要把牛牧好。無論你是要養成好習慣,或者要戒除惡習,在引誘出現或心情不好時,很容易故態復萌。因此,謹慎堅持,不能放松。 許多研究指出,人之所以故態復萌,功虧一簣,往往不是習慣沒有養成,而是心理有了不安、空虛和焦慮時,最容易引發,不可不慎。 回首(反省與覺照) 經過幾番調適,野牛一般的心,終于像浪子回頭一樣,偶爾想念自己的老家,開始自我反省。這時修持者發現自己的努力得到初步的證驗,心中不免流露歡喜,但這不是終究的答案,還必須做修持和努力。在這個階段里,偶爾可以發現自己,肯定自己,心里開始穩定下來,雜念與妄想漸漸消除。但還是戒慎恐懼,絲毫不能大意。但是只要你能保持下去,心力就會活潑清醒起來。 為了維持心靈的安定,保持良好的自省,必須注意“慎獨”,經常保持自律和覺照。 馴伏(調伏與平衡) 經過幾番周折和努力,蠻牛一般的野性消失了,這時已經不易被色、受、想、行、識五蘊的假相所系縛,開始使用平直心和清凈心體驗、看待世事。自性之光漸漸的展現,用不著再去牽引,而能安心的工作,悠閑的生活,任其在翠綠的楊蔭下徜徉。在這個階段里,妄想沒有了,偶有細細的雜念已無大礙,而最重要的是,修持者已發現內在的真我,漸漸獲得心靈的自由,展開創意的人生。 馴伏自己,就能使心靈得到更多的自由;解除自我中心的敵意和對立,一種安詳自在之感,流露在生活之中。 無礙(心靈的自由) 當一個人能調伏自己的妄想,捐棄成見,而又發現了真我,世事已被看得清楚,能從日常生活中開悟。開悟是主觀的,每一個人對相同的事各有不同的意義;不過,當一個人能在生活周遭中發現意義,則無論順逆、好壞、得失、美丑,都對他構成價值,而予以接納。就主觀的“我”而言,產生了喜悅,就客體的事態而言,“我”又是對它了了分明。由于自己是那樣的超拔,心胸擴大得像是無盡的“虛空”,事事物物對他不構成障礙。古德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日日是好日,夜夜是春宵”,正是無礙這個階段的寫照。 任運(過實現的生活) 現在修持已經到了自然、無礙的地步,原來所用以馴牛的訓練,已無用武之地。就好像牧者已把牛調服了,開始悠閑起來,任憑自己優游任運,而不會有違失。這時生命開展了它的創意,活潑了起來。創造力和知識是不同的,創造力是一種任運的認知能力,它沒有成規可循。因此,當一個人學習了許多知識之后,超越它,把它放在一邊,創造力才真正發揮出來。這個階段,代表自性的我開始悠閑地坐在樹下,代表自我的牛,則自在地在河邊任運。心靈生活有了轉變,活潑的自性和自我漸漸相融起來,心靈世界不再有矛盾和沖突。 相妄(清凈的心智) 一旦修持者能自然任運,自性也能很自然地顯露出來,只須自然地生活,就能領受種種喜樂。這時已達到禪宗第六祖慧能所謂“六識出六門,于六塵中無染無雜,來去自由,通用無滯,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脫”。主觀的“自我”和純凈的“自性”共存,一種逍遙自若的情懷油然而生,所有的塵勞也都無所執著,生活變得更自在。這時理性的我和感情的我融合為一個真我,它們不再疏離,人格完全統整起來,原來凡俗、執著、有我相的我已經脫落,一種無我的心,使自己真正悠閑和光明亮麗。 獨照(開悟與見性) 調服妄想和煩惱之后,把萬緣放下,并非真正學佛的目的,真的目的應該是成就大乘法器。現在牛被馴服了,能服侍它的主人了,牛與主人合而為一,我們看到的是主人悠閑地生活和工作。這時道就是生活,生活就是道,無時無刻不是開悟見性。《信心銘》上說:“欲取一乘,勿惡六塵,六塵不惡,還同正覺”。這時修持者又回到塵世,但他生活變得愜意、自由,成為一個生活的勝任者,一點也不落入俗套。 這時過的是實現的生活;他的心是開闊的,理事是無 的,乃至事事都無 了。這時慈悲喜舍的心開始流露出來。 雙泯(涅槃解脫) 修持者到獨照階段還是不夠,因為他還脫離不了道。于是在獨照的時候,普明禪師指出“歸來猶有一重關”。這一重關是什么呢?就是要修證到連遵循的道也不用了,這時一個人成為真正的無心道人,超凡入圣,也許這就是《顯宗記》上所說:“湛然常寂,應用無方,用而常空,空而常用;用而不有,即是真空,空而不無,便成妙有,妙有即摩訶般若(大智慧)”。雙泯圖就是一個圓,代表大圓鏡智,它是無可名狀的,這正像寒山所說的“無物堪比倫,教我如何說”。這時,修行泯除了世俗和本體的對立,超越了過去、現在和未來的區隔、參入、無相的本體世界。 禪的開悟過程,原則上由淺入深,由勉力而趨于自然,但每個人的差異甚大,因此這十個禪悟階段并非一成不變。唯無論個人根性如何,學禪必須明了這些修持過程,因為它能給我們用功的步驟和要領。 禪悟的訓練,是用一套工具,包括生活的戒律(規范)、禪定、理事的觀照等工具,從未調的自己出發,逐步訓練,但最后卻放下這些工具,讓自性自然地流露,自在的生活。 心的訓練、戒律、禪定和觀照,是禪悟的工具。但工具不是人生的目的,在完成心的效能訓練之后,必須放下它,用自性的智慧生活,請注意!這是回歸到用自性般若來生活,而不是回歸到貪執在五蘊、不安和焦慮的心。 放下是在心受到訓練之后,才把工具放下;如果一開始就把戒、規范、禪定的功課放下,那就是放縱自己的野性。這樣永遠得不到清醒與開悟。 禪悟即是從生活中修持,所開展出來的佛性。佛性是超越現象、時空和一切有為法的存在。套個通俗的說法,它就是你的慧命。 禪者常常把煩惱、罣礙、不安等心情稱作“前念”,因為它總是比理性思考和清醒的知見先出現,而把后者稱為“后念”,所以《六祖壇經》上說:“前念不生即心,后念不滅即佛。” 前念是有執著、有分別和自我中心的妄心,如果我們被這些拖著走,就會陷入痛苦、瘋狂和煩惱。反之,如果用后念的般若自性去生活;泯除種種煩惱和我執,就能流露出智慧和純凈的慧命,它就是永恒的真我。 修持者在開展慧性,過實現的生活中,得到喜悅和自在;同時也參悟到那個永恒的慧命,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二、宋·廓庵禪師的《十牛圖頌》
禪宗用圖畫、文字將開悟的過程和在各個階段的體驗表現出來,系統地描繪出由修行而開悟而入世的心路歷程,這就是著名的牧牛圖及其圖頌。從詩學淵源上看,寒山禪詩、汾陽頌古是其濫觴。〔參《禪宗詩歌境界》之《臨濟宗禪詩》章。〕 《十牛圖》用十幅圖畫描繪牧牛的過程,有圖、頌(詩)、文(著語),表示了從尋牛覓心到歸家穩坐的過程,以闡示修行的方法與順序。〔《十牛圖頌》一卷,全稱《住鼎州梁山廓庵和尚十牛圖頌并序》,收于續藏第一一三冊。〕 《十牛圖》與《信心銘》、《證道歌》、《坐禪儀》合印,稱四部錄,在禪林影響尤大。十牛圖用牧人和牛的形象,象征修行者馴服心牛,以重現本'來面目。 《尋牛》其一: 茫茫撥草去追尋,水闊山長路更深。 力盡神疲無覓處,但聞楓樹晚蟬吟。 “尋牛”,喻迷失自性。著語:“從來不失,何用追尋?由背覺以成疏,在向塵而遂失。家山漸遠,歧路俄差。得失熾然,是非蜂起。”本心人人具足,由于相對觀念的生起,逐物迷己,人們貪逐外塵,悖離本覺,心牛遂迷亂失落,離精神家園越來越遠。撥草尋牛,就是要尋回失落的清明本心。心牛迷失既遠,尋覓起來也很艱難,以至力盡神疲,也莫睹其蹤。然而于山窮水盡處,驀現柳暗花明。在楓葉流丹晚蟬長吟中,隱隱有牛的蹤跡。 《見跡》其二: 水邊林下見遍多,芳草離披見也么? 縱是深山更深處,遼天鼻孔怎藏他? “見跡”,喻漸見心牛之跡。著語:“依經解義,閱教知蹤。明眾金為一器,體萬物為自己。正邪不辨,真偽奚分?未入斯門,權為見跡。”修行者依據經典、禪書,探求修行意義,聆聽師家提撕,明天地同根,萬物一體,甄別正邪真偽,領悟到禪的要義和方法,尋到了牛的足跡。深山更深處也掩藏不住鼻孔朝天的牛,無明荒草再深也遮蔽不了清明本心。但見跡還沒有見牛,還沒有進入禪門。 《見牛》其三: 黃鶯枝上一聲聲,日暖風和柳岸青。 只此更無回避處,森森頭角畫難成。 “見牛”,喻發現本具之心牛。著語:“從聲入得,見處逢源。六根門著著無差,動用中頭頭顯露。水中鹽味,色里膠青。眨上眉毛,非是他物。”黃鶯清啼,日暖風和,柳枝搖綠,賞心悅目。“本來面目”通過聲色等呈顯出來,處處都有它的作用,但它又是如此的妙用無痕,如水中鹽味,色里膠青,必須具備慧耳慧目,才能使它無處回避。它頭角森森,卻又離形絕相,絕非丹青所能描畫。見牛較之見跡是一大進步,但見牛并非得牛,見道尚非得道,它只是初步開悟。 《得牛》其四: 竭盡精神獲得渠,心強力壯卒難除。 有時才到高原上,又入煙霞深處居。 “得牛”,喻已證悟自性。著語:“久埋郊外,今日逢渠。由境勝以難追,戀芳叢而不已。頑心尚勇,野性猶存。欲得純和,必加鞭撻。”雖然得到了牛,但這是一只長期奔馳在妄想原野的心牛,野性猶頑,惡習難以頓除。它時而奔突在高山曠野,時而貪戀于芳草園林,因此仍需緊把鼻繩,用嚴厲的手段,來馴化它的習性。修道者雖然見道,但無始以來的習性猶深,受到外界影響時,極易退墮到未開悟以前的情境,必須嚴苛自律,羈鎖住慣于分別、取舍的意識。對此,禪宗謂之“見惑(理知的惑)可頓斷如破石,思惑(情意的惑)需漸斷如藕絲”。見性(悟)固然不易,悟后的修行更重要。因此得牛之后,還須繼續牧牛。 《牧牛》其五: 鞭索時時不離身,恐伊縱步入埃塵。 相將牧得純和也,羈鎖無拘自逐人。 “牧牛”,喻悟后調心。著語:“前思才起,后念相隨。由覺故以成真,在迷故而為妄。不由境有,惟有心生。鼻索牢牽,不容擬議。”人的思想之流如長江大河,念念不停流。雖然見牛,并不意味著一了百了,隨時都有無明發生,“毫厘系念,三途業因。瞥爾情生,萬劫羈鎖”(《五燈》卷七《宣鑒》)。 因此開悟之后要繼續保任,要不斷地斷除煩惱,攝伏妄念。前一階段是奪人,這一階段是奪境。人們在日常的差別境中,一念剛起,二念隨生。迷惑的起因在于二念,若在一念興起時,能如紅爐點雪,頓作消熔,就不會生起迷執。對此禪宗稱之為“后念不生,前念自滅”。時時用菩提正見觀照,直臻于純和之境,才是覺悟證真,不為境遷。此時種種調伏手段即可棄而不用,人牛相得。 《騎牛歸家》其六: 騎牛迤邐欲還家,羌笛聲聲送晚霞。 一拍一歌無限意,知音何必鼓唇牙! “騎牛歸家”,喻騎乘馴服的心牛歸于精神的故里。著語:“干戈已罷,得失還無。唱樵子之村歌,吹兒童之野曲。橫身牛上,目視云霄。呼喚不回,牢籠不住。”學禪者經過了發心(尋牛)、學習佛禪義理(見跡)、修行而見性(見牛)、見性悟道(得牛)、在正念相續中精益求精(牧牛),可謂艱難曲折備歷辛苦。馴牛之時,尚需要不斷地鞭撻。修行者進行艱苦的砥礪,終于使心靈脫離情識妄想的羈絆。心牛馴服,人牛合一,已臻一體之境。此時,妄想已被調伏,本心無染,清明澄澈,充滿喜悅。一如天真爛漫的牧童,笛橫牛背,沐浴晚霞,騎牛歸家。一拍一歌,于不經意間,都有無限天真妙趣,知音者自當會心一笑。 《忘牛存人》其七: 騎牛已得到家山,牛也空兮人也閑。 紅日三竿猶作夢,鞭繩空頓草堂間。 “忘牛存人”,喻既已回到本覺無為的精神故鄉,不須再修,無事安閑。著語:“法無二法,牛且為宗。喻蹄兔之異名,顯筌魚之差別。如金出礦,似月離云。一道寒光,威音劫外。”騎牛回家,牛已回到本處。牧童既已得牛,尋牛之心已忘,便可高枕而臥。此時無煩惱可斷,無妄心可調,“憎愛不關心,長伸兩腳臥”(《壇經?般若品》)。 沒有內境外境的分別,也沒有煩惱和菩提的執著。但牛雖忘,人猶存,“我”還沒有空掉。 《人牛俱忘》其八: 鞭索人牛盡屬空,碧天遼闊信難通。 紅爐焰上爭容雪,到此方能合祖宗。 “人牛俱忘”,喻凡情脫落而全界無物,凡圣共泯,生佛俱空。不僅迷惑的心脫落了,甚至連覺悟的心也沒有了。著語:“凡情脫落,圣意皆空。有佛處不用遨游,無佛處急須走過。兩頭不著,佛眼難窺。百鳥銜花,一場忄么忄羅。”凡情脫落,是修道初階;圣意皆空,是了悟而沒有了悟之心的無所得智。有佛處不遨游,不住悟境;無佛處急走過,不落見取。超越凡圣,截斷兩頭,遠遠勝過牛頭耽溺圣境而導致的百鳥銜花。牛頭由于四祖的教化而使佛見、法見悉皆消泯,百鳥遂無從窺其境界。此時內無我,外無法,能所俱泯,主客皆空。自性之光,猶如紅爐烈焰,舉凡善惡、美丑、是非、生死、得失等相對觀念,一一如同片雪投爐,銷熔于絕對,此時才是祖師禪的境界。 《返本還源》其九: 返本還源已費功,爭如直下若盲聾。 庵中不見庵前物,水自茫茫花自紅。 “返本還源”,喻本心清凈,無煩惱妄念,當體即諸法實相。著語:“本來清凈,不受一塵。觀有相之榮枯,處無為之凝寂。不同幻化,豈假修冶?水綠山青,坐觀成敗。”本心清凈澄明,猶如山青水綠。此時我非我,見非見,山只是山,水只是水。尋牛、見跡、見牛、得牛、牧牛、騎牛歸家,直至忘牛存人、人牛俱忘,都是返本還源的過程,這個過程“費功”尤多。但既已返本還源,渡河須忘筏,到岸不須船,對所費的一切功夫,就應當放下,不可再粘著。要直截根源,關閉眼耳等感官之門,因為“從門入者,不是家珍。認影迷頭,豈非大錯”(《傳燈》卷十六《月輪》)。 此時回光返照,如聾似啞。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主體置身萬象之中,而又超然物外,水月相忘,孤明歷歷。在本來清凈的真如實相中,靜觀萬物的榮枯流轉,而不為外境所動,不隨波逐流。 《入廛垂手》其十: 露胸跣足入廛來,抹土涂灰笑滿腮。 不用神仙真秘訣,直教枯木放花開。 “入廛垂手”,喻不居正位,入利他之境。著語:“柴門獨掩,千圣不知。埋自己之風光,負前圣之途轍。提瓢入市,策杖還家。酒肆魚行,化令成佛!”開悟之后,不可高居圣境,只滿足于個人成佛,而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從正位轉身而出,回到現實社會中來。“露足跣胸”,象征佛性禪心,一塵不染,凈裸裸,赤灑灑。禪者灰頭土面地化導眾生,將自己所證悟的真理與眾人分享,喜悅祥和,毫不倦怠。這就是大乘菩薩的下座行,是灰頭土面的利他行。 牧牛圖頌不僅流行國內,引起了無數后世禪人的吟和,而且遠播韓國、日本,產生了非常廣泛的影響。日本的一山國師著有《十牛圖頌》,即是依廓庵《十牛圖頌》的框架創作而成。一山在序中說:“十牛圖,古宿無途轍中途轍也。若論此事,眨上眉毛,早已蹉過,況有淺深次第之異乎?然去圣愈遠,法當危末,根性多優劣,機用有遲速,又不可一概定之,故未免曲設多方,以誘掖之,此圖之作是耶!”由此可見,《牧牛圖頌》把修心過程分成十個階段的作法,只是為了接引初機者所設立的方便而已。從頓悟的立場上看,牧牛的十個階段可以濃縮在剎那完成,毫無朕跡可尋。從方便門看,《十牛圖頌》將神秘的禪悟直覺體驗,分解為逐漸演化的階次,為初學者指出了一條切實可行的用功方向。 《十牛圖頌》用象征的手法寫調心開悟,沒有抽象的理論,純是一幅幅鮮明可感的藝術形象,通過意象的組合、變換,將調心、開悟的過程寫得生動凝練,寓意奇深。在禪宗史上,形成了牧牛文學,為禪宗哲學,增添了瑰美的景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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