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亭歲盡雪如波：眺望大西洋上雪，感懷唐詩名句

從上午九點鐘開始，雪花像梨花，又像棉絮，片片飛舞，從大西洋上空壓將過來。不到一個小時，門口的冬青已經積了厚厚的絨雪，足有一寸多厚。現在是15點34分，雪依舊下個不停。半臥在靠椅上，看窗外社區公路上的積雪，已經有8寸到1尺的厚度。呼嘯的北風夾著團團飛舞的雪花，往窗玻璃上狂舞，猛灑。出不了門，又暫時不想在電腦上敲什么文字。浮想聯翩，忽然想起了唐詩中描寫飛雪的名句：

1、大雪滿弓刀！這是盧綸《塞下曲》中的名句，抒寫了軍人的豪邁之情。全詩是：

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

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2、獨釣寒江雪！這是柳宗元《江雪》中的名句，表達了作者遭遇貶官后，借江雪孤舟，將一種寂寞無奈的心境外化。全詩是：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3、春雪滿黃陵！這是李商隱《哭劉司戶蕡》中的名句。唐文宗大和九年（835），劉蕡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科考試，在策文中痛斥宦官專權，引起朝野強烈的共鳴。考官懾于宦官威勢，不敢錄取。因深恨劉蕡，宦官誣以罪，貶柳州司戶。第二年劉蕡死于貶謫途中，李商隱極為悲痛。是時，李商隱在朝廷被朋黨迫害，遠走桂林為人作秘書，在湘江入口處的黃陵廟（虞舜二妃的墳墓）遇見劉蕡。聽聞劉蕡病死訊，回想去年與劉蕡與在黃陵（山名，在今湖南湘陰）相別的最后一面。那時，正是劉蕡冤謫柳州，天空陰暗，春雪凄凄之時。《哭劉司戶蕡》全詩云：

路有論冤謫，言皆在中興。

空聞遷賈誼，不待相孫弘。

江闊惟回首，天高但撫膺。

去年相送地，春雪滿黃陵。

毛澤東曾稱贊劉蕡：“千載長天起大云，中唐俊偉有劉蕡。孤鴻鎩羽悲鳴鏑，萬馬齊喑叫一聲。”
李商隱為劉蕡所作的詩尚有四首，茲再錄一首《哭劉蕡》：“上帝深宮閉九閽，巫咸不下問銜冤。黃陵別后春濤隔，湓浦書來秋雨翻。只有安仁能作誄，何曾宋玉解招魂？平生風義兼師友，不敢同君哭寢門。”

4、散關三尺雪！這是李商隱《悼傷后赴東蜀辟至散關遇雪》詩：

劍外從軍遠，無家與寄衣。
散關三尺雪，回夢舊鴛機。

唐宣宗大中五年（851），李商隱在妻子逝后，慘別孤兒幼女，踏往川中（所謂劍外）的謀生之路，行經大散關，大雪紛飛，疊地三尺，回想家中鴛機空蕩，再無妻子為自己寄送寒衣。第二天即踏雪出關，往四川棧道躑躅行去。

5、天山雪花大如席！

北方雨雪恨難裁！

這是李白《北風行》詩中的名句。全詩如下：

燭龍棲寒門，光耀猶旦開。

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風號怒天上來。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

幽州思婦十二月，停歌罷笑雙蛾摧。

倚門望行人，念君長城苦寒良可哀。

別時提劍救邊去，遺此虎文金鞞釵。

中有一雙白羽箭，蜘蛛結網生塵埃。

箭空在，人今戰死不復回。

不忍見此物，焚之已成灰。

黃河捧土尚可塞，北風雨雪恨難裁。

“燕山”二句是李白描寫雪花的名句。燕山在今河北薊縣東南，泛指我國北方。軒轅臺遺址在今河北懷來縣喬山上。“雪大如席”，是高度的藝術夸張。魯迅在《漫談“漫畫”》一文中說：“‘燕山雪花大如席’是夸張，但燕山究竟有雪花，就含著一點誠實在里面，這使我們立刻知道燕山原來有這么冷。如果說廣州雪花大如席，那就變成笑話了。”

6、雪擁藍關馬不前！這是韓愈《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詩，第三聯是名句。全詩如下：

紛紛暮雪下轅門！

去時雪滿天山路！

雪上空留馬行處！

這是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詩：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
瀚海闌干百丈冰，愁云慘淡萬里凝。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
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
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8、雪絮相和飛不休！

長亭歲盡雪如波！

這是李商隱《過招國李家南園二首》詩。二詩如下：
其一：
潘岳無妻客為愁，新人來坐舊妝樓。
春風猶自疑聯句，雪絮相和飛不休。
其二
長亭歲盡雪如波，此去秦關路幾多。
惟有夢中相近分，臥來無睡欲如何？

唐宣宗大中十年（857），是李商隱逝世前一年。為了家計，為了養活一對年幼的兒女（11歲、9歲），又奔波至江南、蘇州、福建，為節度使任鹽鐵推官（催繳鹽稅）。這年年底，即將離別長安，特地到初婚時借居的長安招國坊李晟（李光弼曾孫）家南園婚房憑吊死去的妻子。他回想新婚之夜與妻子聯句作詩，正是雪絮相和的日子；今日在當年的“舊妝樓”上，眺望城外的十里長亭，但見大雪如波濤洶涌，此次離別秦關赴江南，路途正遙遠呢！

今日已是12月8日，亦歲盡之期，余在大西洋邊上特拉華半島，借李義山“長亭歲盡”句為題，作此感懷詩人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