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過去的一年,聽過最淚奔的中文歌,是李宗盛的《山丘》。一直以來我被師長耳提面命的是不要因為少年得志而輕狂放肆,令我尷尬的通常是作為最年輕的一員被人在社交活動中介紹,因此在今年以前我從沒有意識到:其實,我已經白了頭。
于是,有一天,突然聽到老李唱:遺憾我們從未成熟/還沒能曉得/就已經老了。
我知道,這一年我的合伙人們對我有諸多不滿,因為作為一家百分之百面向傳統行業提供服務的咨詢機構創始人,我花了幾乎百分之八十的時間混在一個叫做互聯網的圈子里,導致每一家金主和下屬都向公司抱怨見不到我的人。而有限的與團隊在一起的時間,總是表現的激進而又刻薄,不是說敝行業是個夕陽產業就是批評客戶對新的技術趨勢缺乏投入度。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參加泛互聯網圈的活動,是2011年在一個叫梧桐的餐廳里。那天的聚會后來組建了一個叫做“梧桐會”的小團伙兒,這個團伙兒中的每一個人在后來的日子里都給了我極大的能量,他們像幫扶一個弱智兒童融入社會一樣幫助我一點點建立起對互聯網產業的認識,大恩不言謝,這個姑且按下不表。
說實話,從參加這個小團伙兒開始,我陷入了巨大的焦慮之中:梧桐會每月邀請一位風口浪尖上的嘉賓來做交流,舌燦蓮花的吳聲因為會的形容詞最多,因此甭管誰是主持人,他都永遠負責向嘉賓介紹在場成員,每次介紹到我的時候即使用上三倍的形容詞包裝,嘉賓也都會愣一下,能看出來他們腦子里在一遍遍的翻白眼“這兒怎么還有土鱉咨詢公司的人”?唯一能讓這些時髦的人們覺得我有臉坐在那兒的最充分的一個理由也不過是“虎嗅的作者”(鳴謝大虎嗅)。
而他們說的那些什么反向定義、用戶體驗、社群思維、快速迭代啥的我都沒干過(連迭代這倆字我都是從紀中展的筆記本上看見才反應過來的),一組組的英文縮寫也對不上號(他們第一次說PM,我開心的說我知道我知道寶潔就是PM的始祖,但是他們客氣克制地說“那不一樣”),但是光聽聽就覺得那些新公司顛覆傳統的故事很牛逼,想想看,在小米微信雕爺牛腩的BLING BLING之下你服務過聯想中糧還是希望,算個屁喲。
又是老李唱的:“因為不安而頻頻回首,無知的索求,羞恥于求救。”
作為一個常年混跡在傳統產業大公司中的人,我在接觸這個陌生的領域之后,覺得有幾點非常不一樣:
第一,像梧桐會這樣的小團伙兒,純為學習、交流而來甚少利益瓜葛的自組織,在傳統產業非常罕見,但是在互聯網圈子里比比皆是,這讓這群人顯得非常可愛,人們在推動跨組織的知識共享、信息交流、乃至互幫互助上的熱情是前所未有的。
第二,這個領域我所認識的創始人們都是充滿樸素的一線熱情的,無論公司大小,創始人都很老實的趴在一線或者至少是離一線不遠的地方干活兒,遠離一線會被視為“裝逼”或者“擼SIR”,而與此同時傳統大佬們則是以“不參與公司具體事務”為榮的。與傳統公司相比,也許是學識、見識的差異,這些年輕的創始人們會有更好的全球觀和全局觀,不是那么死摳自己的眼前生意,在更宏觀的層面有比較多的思考。當然,有趣的人也更多一些。
第三,這個領域確實給了年輕人以大量的機會可以出頭,產業太年輕了,
土層極薄,只要你有略微超過他人的學習力和勤奮,基本上都能找到不錯的位置。以至于我常常想如果當年我入行的時候,進入了這個行業,姐今天的命運會怎樣?
第四,最重要的一點,盡管據說在今天一個有逼格的寫作者已經不能再提“互聯網思維”這五個字了,但是我還是想說,作為一個對傳統產業十分熟悉的人,我堅定地認為,“開放”、“共享”、“用戶中心主義”、“開源”、“平臺”等觀念或方法,的確是互聯網公司或者科技產業帶來的新玩兒法。就在兩三年前,傳統產業的大公司所致力的方向一直都還是盡可能的封閉、控制、全產業鏈。
有人說:“傳統企業一直也提倡客戶至上!”對此,我想說:“別扯了,全中國傳統企業最大的客戶滿意度數據庫就是姐做的,傳統公司什么時候真的把客戶納入到自己的利益共同體中來了?在傳統的思維中,客戶,一直都只是自身價值鏈的一個變現對象而已。”
拋開具體的產業差異不談,也別說那些老人家聽不懂的專屬詞匯,我個人的體會是,在商業邏輯上究竟是把客戶(/用戶/消費者/買家)置于體外還是納入其中,是公司是否具備互聯網思維的一道金線。這不受任何的技術約束和平臺限制,跟你在不在互聯網上做生意、有沒有互聯網產品,一點關系都沒有。
在我學習互聯網產業的第一季,吳軍先生的
《浪潮之巔》對我的啟發是巨大的,當然,這也導致在第一季的末尾,產生了一個大大的懸念:每一個時代,都會有一個短暫開放的機會窗口,誰能夠處于這個浪潮之巔,誰就會成為時代的霸主,但是當這個浪潮過去了,可能也就意味著一代公司的隕落,所謂產業權力的交替,大抵上遵循這個原理。那么,我的問題是:有道是三十不浪四十浪,五十還在浪尖上,那些“沉默的大多數”,他們的命運就必是黯然離場嗎?又或者說,按照我泱泱佛門的禪機,浪潮往往作為開示“無常”時最普遍的比喻,因為它們是水、風、地球引力等因緣聚合形成的一種現象,從現象上看是“有”,從自性上看卻是“空”,所謂色不異空、色即是空是也。那么,無風不起浪、無水不成浪,水與浪,究竟能量積聚在誰身上?
按照美劇邏輯,第二季必須得帶點兒小逆轉。所以,在第二季開始,我陷入了由進化論學者古爾德、硅谷大神KK、商學院叛徒加里哈默共同構建的觀念迷宮之中。我不自量力的試圖在互聯網和傳統產業之間建立一個從思維方式到方法論的“橋”,但是卻頭暈目眩。甚至關于這個“橋”的企圖也被某些互聯網原教旨主義者批判:“你這還是商學院邏輯,你太不互聯網思維了!”
不過,第二季的我已經敢乍著膽子回嘴了:“互聯網思維?別拿朋友圈里看見的小米和牛腩說事兒,你倒是給我干一個看看啊!”
是的,這就是我在第一季學到的一個重要教訓:必須要能夠在五分鐘之內把“互聯網觀察家”和“互聯網實干家”區分開來,必須要能夠在半小時之內把時髦的公司和創新的公司區分開來。
商業從來就是個江湖,江湖必然是名利場。而像互聯網這種浪尖上的名利場,必然能夠把全世界的冒險家吸引過來,特別是中國互聯網獨特的德性,每個人都十分傲嬌的自稱“屌絲”,其中,要拆穿多少個投機客的偽裝才能見到一個真實的人,實在是人艱不拆。
在這個名利場里,人人都想做喬布斯和扎克伯格,以至于我十分建議除了“夫妻相”之外,百度百科應該再收錄一個詞條“偶粉相”。可是,就大多數人而言,除了他們的人際關系像喬布斯而社交禮儀像小扎之外,實在看不出任何的相似之處。
因此,當人人都說互聯網思維要改造傳統產業的時候,不難發現,這兩個陣營的人們,彼此間充斥著羨慕嫉妒恨,而常識與共識,則被“傲慢與偏見”揍得奪路而逃。
2013年,互聯網思維改造傳統產業已經成為兩個陣營里各種論壇的主旨。而在每一個論壇上都不難看到,所謂跨界創新,實際上大多數人只不過是想跨到別人的界里把對方的錢掙了。當我們在討論一個問題的時候,往往對這個問題的內涵、邊界和定義都是不一樣的,而我們也沒有時間和耐心停下來去確認這些“常識”;在這樣的基礎上,共識,自然成了最稀缺的東西。甚至,連我們在談論“互聯網思維”這個概念本身時亦是如此。
所以,我憂心忡忡的看到,幾乎所有自稱“技術商業”、“科技新聞”的媒體或者自媒體,百分之九十的注意力都聚焦在互聯網領域,什么最熱門的十大科技公司的榜單往往全是互聯網企業,而基因科技、太空科技、材料科技等等這些也許對人類生活產生更深遠影響的領域,被偏狹的隔離在聚光燈之外(所以虎嗅撫摸節上請來華大基因做閉幕演講時我簡直感動了一下)。我不禁冒昧的猜想一下:互聯網思維之所以這么熱的燙手又這么招人嫉恨,是不是跟產業的特性決定了話語權本身就掌握在互聯網人自己的手里有關?所以,當人們置身其中時,是否因為距離為負,而缺少了一種獨立的審視和反思?甚至,因為注意力所在,我們忽略了在這個圈子之外,還有若干個更為真實、龐大、以及原始的市場存在?——就像,微博內外是兩個中國一樣?——那天我和一位毒舌投資人聊天,說起來從工業思維進化到互聯網思維確實很難,他一撇嘴:“你太樂觀了,即使互聯網圈里的好多人也還是農業思維呢!”
幸運的是,在第二季里我有機會近距離的觀摩了羅輯思維的運作。羅胖是個偽裝很深的壞人:在人人都以為他是個互聯網演講家的時候,其實他是個實干家;整天鼓吹互聯網對傳統知識生產方式的消解,其實他是我認識的讀硬書、讀老書最多的人之一;整天宣稱自己不社交、沒朋友,其實他是個灰常仗義熱心以至于經常替別人把胸脯拍腫了的傻老爺們兒。特別是前后兩次會員招募,打通了我對于“社群運營”和“魅力人格體”的理解,也從而徹底對我那個被商學院營銷理論洗過十年的左腦進行了一次重整。有人又要說“這個產品和實體產品不一樣”,是啊,實體產品要玩兒這兩樣確實很難,但是,世界上還有什么比賣“沒有”更難么?如果你看過羅輯思維會員招募的聲明,你就會知道,丫恰恰賣的就是“沒有”啊!
另一個幸運之處就是,我發現了若干個在組織內部進行變革的樣本。對于大多數中國公司而言,挑戰在于,公司不僅僅在經受著互聯網模式的沖擊,職場成員的代際變化與沖突、政治環境與社會環境更趨復雜、行業性的增長放緩甚至負增長,這些因素同步在左右著公司的組織運行。這些問題,不僅是中國公司從來沒有遇到過的,甚至在全世界也沒有現成的母本可抄。你很容易在產品上對標一個中國的FACEBOOK甚至中國的亞馬遜,因為反正就是個PR噱頭你隨便說,但是,沒人敢在組織管理上標榜自己是中國谷歌吧……
但是,恰恰是對組織的深層變革與創新,保障了亞馬遜、谷歌、甚至IBM/GE/3M/杜邦這樣的老牌公司們能夠在第一桶金之后,保持住不斷發動業界革命性創新的能力。傳統企業的自我革命,必須深入到組織本身的解構與重建,才見到曙光。但最困難之處在于:人不能提著自己的頭發脫離地球。
之前我很奇怪,為啥高端大氣上檔次的互聯網公司都不大愛探討管理問題。直到我的“靈魂警察”毒辣端莊說了句得罪人到家的真理:“別跟科技公司聊管理,因為大多數公司到不了重視管理的時候,就已經死球了!”
但是,這恰恰給了傳統企業一點機會,不是讓你喘息的,是讓你系緊鞋帶趕緊撒丫子跑的。有人認為傳統的組織架構和團隊是公司轉型沉重的肉身,但是,別那么極端:出來混,總是要還的,組織變革這一課,哪家公司都得上,有教訓總比沒經驗好,有緊迫性總比沒緊迫性好。
前幾天見到伊藤忠商事東亞區的老大,該公司今年的收入是9000億人民幣,他說,如果伊藤忠156年的歷史能夠讓自己學到什么的話,那就是每隔15年左右,公司都必然會遭遇一輪重大的生死存亡級考驗,因此,作為管理者,唯一能踏實的,就是踏實的為應對下一次危機做準備。而他介紹這家百年老店的“未來戰略”的兩個關鍵詞是:進攻態、低重心。所以,別東張西望,保持進化,不斷自我改造,就能活下去。
因此,在2013年,我花了大量的時間去搜羅那些在組織變革上有創新之處的公司,經過我在他們門口的各種抓撓,很幸運的獲得近距離觀察和參與他們的變革試驗的機會,而對我來說,這個研究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在被互聯網虐了這么久之后,我終于欣喜的發現我又變成一個有用的人了。我的原則是:這些公司必須與我沒有任何業務往來以保持研究的獨立性、他們必須愿意把內部管理的一切完全打開讓我翻騰、他們的變革目標必須是系統性的而非局部的、他們要允許我發表我的研究所得并且不能干預結論。當然,與浩如煙海的公司數量相比,我找到的變革樣本實在還是少的可憐,因此我更要謝謝這幾位老板的智慧和勇氣。也許在今天還不能公開他們的經驗,但是,當加里哈默在
《管理的未來》中一口氣推出三個重大的管理變革案例時,我們中國公司咋也得稍微能拿的出手不是嗎。
音樂,起:向/命運的左右/不自量力的還手/直至死方休。
概念如浮云一般多,我不知道哪一匹草泥馬會變成神馬。請允許我乍著膽子說說第二季的學習心得:社群商業是真的——時下大熱的互聯網教育、互聯網金融、互聯網農業、美學電商可能都會以社群為基礎才能做久做實,因此微信這樣的通道可能會比阿里那樣的平臺變得更有用;品牌革命是真的——過去品牌重要的是會說“我是誰”而今要會找“你是誰”、即從神格化變成人格化;視頻大爆炸是真的——4G到來必然導致信息傳遞方式和內容產品的形式更替,新一代的ICON會誕生;組織解構是真的——團隊離散化程度加劇、超級大公司的時代結束、公司越來越像俱樂部、人們必須學會依靠專業協同工具來跨越價值觀差異與陌生人合作;泛O2O是真的——互聯網改造傳統產業這個話題退出舞臺,因為沒有人再是純粹的傳統公司,人人都在跨界,在這個過程中不是誰改造誰的問題,而是哪個O更善于整合資源,哪個O掌握主動權。當然,這一切的背后,創始人越來越難做更是真的——互聯網是個加速器,紅也紅得快,死也死的早。每個創始人都要做好向死而生的準備。
文藝青年總是愛拿雞蛋和墻打比方并且選擇站在雞蛋這頭兒,但是,我猜互聯網與傳統產業的關系更像面粉和酵母,水啊乳啊交啊融啊,因此也就不存在站哪頭兒的問題。所以我選擇歡快的撲進面缸里,努力做一個和面小能手。
其實,我真是沒啥資格談論這些,因為雖然這一年的飯局幾乎全是和互聯網圈的人吃的,但是我的屁股確實還坐在傳統行業這一邊,就像我的合伙人王老急提醒我的:你別忘了是誰養活你!但是,我想,與傳統行業的從業者相比,我可能已經算是更客觀和積極一些的了,因此,我的困惑與苦惱,也許能夠拿出來供準備改造我們的新貴們參考一啪。
2013年的大多數時間,我都在為自己通往一個孤寡老人的命運而忐忑,同時還整天操著這產業那產業會不會被互聯網小將革了老命的心,硬書讀的太少,臟話罵的太多,清醒的太晚,糊涂的太長。“還未如愿見著不朽/就把自己先搞丟”,是生的偉大活的憋屈的一年。因此,2013就要過去了,我將一點都不懷念丫。
2014年就要到了,我的首要計劃是老老實實的回歸自己的本分,陪著我們這些夕陽產業的老伙伴們再沖一回浪,看看自進化這件事究竟能不能在我們這一代經營者身上發生。第二個計劃是和某某某一起做個社群學習的小實驗,看看能不能當個貴圈的實干家。第三個計劃是活學活用開源精神,趕緊生個娃,最好再用眾籌模式養大,今天的硬科技畢竟還沒能解決我和更年期賽跑的問題。
以上計劃,均歡迎合作者。
條件是你也“終于敢放膽/嬉皮笑臉/面對/人生的難”。
此致
鞠躬
(平平安安多活一年就是中了大獎,特此致上獲獎感言:高調鳴謝毒辣端莊、梧桐諸子和四位生死之交的合伙人,謝謝你們又一年不眠不休的小毒嘴兒和你們為我操碎了的金剛玻璃心。謝謝每一位和我吃過飯喝過茶的互聯網人對我的教誨。謝謝每一個知道我在內心謝謝你的人。謝謝李岷允許我借虎嗅的寶地胡說八道。新年快樂,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