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雨廷(1925—1991),著名道教學者,易學專家,上海人,生前曾任華東師范大學古籍研究所教授、中國《周易》研究會副會長、上海道教協會副會長。一生撰寫了大量道教史和道教文化等方面的論著。治易40年,既繼承了傳統的象數理論,又發展了象數學義理,代表著有《周易終始》、《周易表解》、《易學史論文集》、《周易參同契考證》等。潘雨廷1925年3月26日生,乙丑己卯己酉,食神制殺格,卯酉相沖,卯酉是日月之門,日月為易,日月合而為丹,先生一生研究《易經》和道家文化恐怕與此有關!近期出版了《潘雨廷先生談話錄》,里面有很多精彩內容。我看后有不少心得體會,如《易經》的象數和義理是統一的;中國傳統文化與西方科學的融合是中國文化復興的關鍵,易經和道家文化與西方科學的融合是重中之重。今摘錄其中一些明言以饗讀者! 憂患與學問 先生言: 出學問、出事業跟憂患環境有關,唐(文治)、熊(十力)、楊(踐形)、薛(學潛)皆如此。 唐先生(文治)在清末任高官,清亡后很苦悶,乃卜一卦決疑。得乾之訟,初爻、三爻變。乾初曰“潛龍勿用”,三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乃終身奉此二爻為的。訟三曰“食舊德,貞厲,終吉。或從王事,無成”,準此始絕口不談政治,改堂號為“茹經”。食舊德以發揚本國文化,改辦教育,所創無錫國專,一時人才薈萃(此南方,北方有清華國學院,王國維、梁啟超、陳寅恪主持)。然非食古不化,又辦今交通大學,吸收西洋文化,取易“天地交,萬物通”之義。我遇唐先生時相差六十七歲,乃晚年入門弟子,其年譜尚有記載。 人定與勝天 又問: 二十八日美航天飛機“挑戰者號”升空一分鐘后爆炸,六名機組人員和一名女教師全部遇難,為美航天史上最大災難。 先生云: 此可警惕,人的能力與天比相差太大,遠未到可以征服天之地步,人不能太狂。
善易不卜與潛龍勿用 先生云: 邵康節僅標出開物到閉物一角度,第三角度我標出,把三千年全部歷史“啪”放入,本可隨便排,自然有其微言大義。人的歷史是子-午相應,午前堯(堯夫),午始于禹八年,是轉機陰生。禹即位前期尚執行堯舜政策,到了八年想,算了吧,還是傳給兒子吧,故開始世襲制至今。這些話我不愿意說,故宋捷說我含多吐少(茹)。有些話是不可說,故說出所有關系并到處宣傳,絕對錯誤。 先生云: 要想通問題,思想一定超時代,故于此時代一定是“勿用”的。 因思: 《論語》和《老子》可視為十翼之外的兩部大“易傳”,二書滲透了易的境界,而且以不直接釋經為最高,當荀子所謂“善易者不占”,邵康節所謂“善易者不言易”。漢“經學”把五經統之于“易”,先排斥了黃老道家,后又排斥象數,自加束縛,其旨遂晦,更遑論天地自然之易。 又思: 讀易首遇乾(天何言哉)、元二字,元即春,須識生生景象為明易。又乾為天,元為人,此天人之際,元訓人首,此見大腦的作用。所謂“洗心”,猶調整腦細胞?
善言古者必驗于今 二月一日 談理學,因論及周、程、張、邵五君子。 先生云: 你現在絕沒有資格說某一家好某一家不好,這樣自己的德就不全,而且他們的好處你也不會吸收到。 《宋元學案》眼界太狹,所謂儒家正統,我現在看到的學術可包括司馬光,王安石新學,三蘇的蜀學(蘇氏易傳的內容極好)。當時當然有政治的是非,但政治過去了,學術還留傳在。 問: 不喜歡三蘇,不純粹。 答: 因你還不了解三教合一是怎么回事。 先生云: 司馬光不列入理學正統是因為反孟。(又云:幾時我來講孟)孟子齊人有一妻一妾,又支持齊伐燕(燕可伐與,曰可),歷史學家當然不會贊 成。二程提倡出來,還有所批評,后世更尊至孟即孔之地步。 又答問云: 顏子當然較好。 先生云: 一、朱熹補《大學》真正是重要之舉,宋人破經于此一見。他說是程子的思想,但程子沒有放進去,他敢于放進去了。二、置易九圖于《本義》前(又云:此書過去我讀,不認為好,但現在價值看出來了),于是,易圖得到保存,清康熙時就是此圖傳入歐洲萊布尼茲之手。 問:認為朱熹的主要功績在集大成,沒有他,前宋五君子各有各的思想,至他才互相補充成一個體系。又,孔子集大成,集大成后有上出的東 西,朱集大成完成體系,但似缺少向上的開拓精神。又認為朱熹涉及面太多,如《韓文考異》、《楚辭集注》,似不必要,而《論語》、《孟子》窮畢生精力,給后人提供了讀本。 先生有所可,復又強調朱子的重要。(熊先生宗二王,陽明、船山,又認為朱子不可輕)。 問:永嘉、永康我都不大贊成。 先生似可之。 先生答云:宋初出了一大批思想家,是時代為他們的成熟開辟機會,唐的思想散亂不成體系,宋形成了,至朱熹而集大成。而現在正是第三次,儒不儒不去管,但時代如此,我可能看不到了。 因問:時代最艱難的時候保留的種子,一轉過關,后人坐享其成,此即邵康節言德不言時,時德之辯。 先生云: 坐享其成就完結。夏天萬物繁盛,景象極好,但不期夏至一陰生。 因問:中國學問至文革而不斷絕,似有天命在。 先生云:熊、馬、薛、楊諸先生都沒有逃過文革此一大劫難,我遇到他們,起先也不覺得,現在常常在想這些巧合。 因問及《皇極經世》一文,一、不提孔子百世可知也,二、不提天津橋頭聞杜鵑知南人為相亂國的預言(邵伯溫《邵氏聞見錄》214頁),認為均對。只略提二事,一、《皇極經世》記契丹年號,顯示他的憂慮;二、“若亂幾已萌,雍豈不知”以二語示之。體會到作文也須如孟子“持其志,勿暴其氣”(提出徒眩人眼目,亂人意)。先生可之。 歷史使命與春秋《微言大義》 因談及邵康節一文“不可忽視其間自然環境確有可能變化”下(十二萬九千六百年中),本擬添“如今日之冰河期之類是”。 先生云:不可,因冰河期之類,至今沒有確定,而且這段時間沒有經歷過,不能亂說。(領悟先生之嚴謹,看到什么說什么之春秋精神,不是比附科學,仍為持其志,勿暴其氣的作風。) 先生云: 《春秋》始于平王四十九年,等待轉機(康節禹八年得其旨)。司馬光不敢續經是一事,但三家分晉確為大關鍵。《論語》記載孔子知田氏代齊,明知魯不會伐齊,也沒有能力伐齊,仍正衣冠往告“以我從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于日趨惡劣的形勢盡最大可能挽救,予以期待,真是大悲心。 先生云: 現在沒有人像邵康節當年注意契丹情況那樣,做一部現代世界各國的春秋。
讀書與變化氣質 先生述吳(廣洋)先生語:《論語》在“學而”一轉折之間,從學到而,此大變化。(按:文天祥,讀圣賢書,所為何事?而之后任何選擇,也體現你所見到的境界。張載云讀書變化氣質,書讀到身上來了)。 先生自述志向云: 第三次儒學(名稱不關),實質是中國文化的再次興起。第二次吸收印度佛教,第三次吸收西洋科學,由此而讀易。有志于此,故做學問與單寫史者境界不同。 又云: 孔子晚年學易,當然不是第一次看到易書,而是在易里面讀了。孔子有意不成體系,凡自以為要成體系者必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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