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傳倫：明四家中的兩大玩家

明四家中的兩大玩家

張傳倫

自詡“江南第一風流才子”的唐伯虎點秋香是后人的瞎掰，唐伯虎壓根是一苦命人，二十幾歲時，家庭累遭不幸，死了好多位親人，遭逢科場舞弊案，一生絕意功名仕途，能玩得開心？

明四家中好在還有兩大玩家，第一為沈周，次為文征明。

沈周出生于明朝蘇州府一個幾代為隱逸高士的家庭，凡敢稱隱逸玩家的要有錢有閑有才才行，那叫玩兒！隱逸玩三字最風雅也最關錢財，世人說風雅爰風雅，而風雅之實質無不附著在金錢之上，親之愛友之情概莫能外。好在沈周曾祖父良深“始辟田以大其家”，祖父孟淵藉賢才曾被征赴京師，“試事大府，復銜命江浙，廉勛著聞，將授官職，以病乞歸”。

說生病是托辭，沈家當時已是蘇州富戶，生活優裕，犯不著為做官而罹獲不測之禍。讓我等后人且看看沈家三代是如何生活，當知何為大玩家？

沈家中的仆隸，都通文墨，沈老爺子一意古風，盡著古裝道服，每日以家筵款客為樂事，客人晚來一會兒，便急得不得了，登高翹首望客來，實在是沒有別的急可著了，無事小神仙，剩下的只是玩了，唯有詩文丹青，怡情遣興相伴相隨了。

無論在明四家或吳中四才子中，文征明無疑都是奇異的令人艷羨的將卓絕筆墨藝術研行到底的書畫大師，更是生命的寬度與長度都相當可觀的曠代大玩家！生命的長度好理解，即人之壽數所限，而寬度則對生命中每一天所做益事之多少而言。文征明九十歲時仍然筆耕不輟，其于大耄之年每日晨必臨寫千字文一通，方進早餐，這還只是他所自律自定日課十本千字文之一本而已，是以知日書萬字小楷非趙孟頫尊榮獨享。

在吳中四才子中，徐禎卿詩才，祝允明書法，唐伯虎詩書畫的藝術造詣早年都在文征明之上，此非文氏天資不敏，六歲才會說話，是乃上天不令其早慧而憐惜其才，自古大音稀聲大器晚成。至明朝中葉，文征明適才獨步藝壇，成就在明眾賢中力拔頭籌的原因，全在于他九十年的漫漫人生歷程中，始終精進不怠，遂為當世名家作手所不能及。說其奇異是言文征明一生焚膏繼晷，霜晨夜雨無一日一夜不臨文染翰，竟未耗損他的健康，反益增其陽壽之數。治學之刻苦超徐、祝、唐多矣，享年尚高的祝允明活了六十七歲，其余二人都短壽早卒，與文征明同年生的唐寅只活了五十四歲。

那么問題來了，何以然文氏殫精竭慮，精勤不懈的辛勞用功，八十九歲時猶自孜孜不倦臨池作端楷，卻期頤高壽？

明朝人壽數，不可埒比于今日，那是人們企盼人生七十古來稀的時代，國人平均壽命不到四十歲，大不似今日隨便哪個長壽山村，九十多歲的翁媼一大群！文征明何以為明之人瑞？無疑得益于寬和仁厚的性格，一生深植福田，廣積善緣，此心清明，了無罟礙，乃文征明長壽充要之因，亦大有賴其會玩，玩得有趣，甚至頗有些玩世不恭。

文征明精鑒別，蘇州富人多請其勘定真偽，每遇仿冒名家之作，必不言真相，有人不解或不認同，文征明解釋說：“買畫人必富貲，賣畫者必家貧，或有待此以舉炊，吾若言假，必令此一家人挨饑受餓，吾何能因圖一時之名而令其舉家累困。”

最不可思議的是有時人臨摹文氏之法寫字作畫，以求售之高價，而那一筆落款如何也寫不像，寫不像多寫多練或可亂真，可這位老兄也真是好玩兒得出了圈兒，竟然好意思上門求文征明在假字畫上落款，文征明慷慨為之題，不以龍種而凌蚤類。

大師玩法之高妙迥出于人寰，深雅之趣超乎人之常情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