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景德鎮的柴燒瓷窯 景德鎮的柴燒瓷窯，即柴窯。 景德鎮地處黃山山脈的一個丘陵地帶，自然氣候極利于馬尾松的生長，柴燒瓷窯所用原料正是生長期為20年以上的成年馬尾松。在民國時的陶業調查里有記載說，景德鎮長江上游很多地方，居民燒飯用煤，而景德鎮的居民燒飯用柴，燒窯也是用柴。可見，景德鎮柴燒瓷窯的誕生，跟這樣一種自然資源是密不可分的。 從宋朝開始，景德鎮的柴窯經歷了千年龍窯到饅頭窯，葫蘆窯到蛋形窯的轉變。 龍窯，最早出現在五代，是一種半連續式瓷窯，它依一定的坡度建筑，如龍似蛇，故名。亦有稱蛇窯、蜈蚣窯的。龍窯最長的有五六十米，它裝燒量很大，升溫快，熱量利用率高，在宋元時期的景德鎮普遍使用。 饅頭窯是元代景德鎮燒制瓷器最主要的窯爐，在點火之后，火焰自火膛先噴至窯頂，再倒向窯底，流經坯體。因為窯墻比較厚，瓷坯不會快速受熱和冷卻，相應的便降低了瓷器的半透明度和白度，這是元代景德鎮瓷器的典型特征。元代景德鎮的饅頭窯里，不僅孕育出了享譽世界的元青花，景德鎮首創的釉里紅也出自此窯。正是有了元代饅頭窯的成熟燒造，景德鎮才結束了元代以前瓷器的釉色單一局面，開創了景德鎮乃至中國制瓷工藝的新紀元。正如《中國陶瓷史》中所說：彩瓷的發明是中國陶瓷史上的一個重要里程碑。 葫蘆窯是景德鎮窯工的獨創，最早出現于元末明初，窯形似臥地葫蘆，前大后小。直到清初，出現了蛋形窯后才逐漸停止使用。明代宋應星的《天工開物》對景德鎮的葫蘆窯有專門的文字記載并配有插圖：火以十二時辰為足。先發門火十個時，火力從下攻上。然后天窗擲柴燒兩時，火力從上透下。器在其中，其軟如棉絮。以鐵叉取之，以驗火候之足。辨認真足，然后斷薪止火。葫蘆窯兼備了宋元時期龍窯和饅頭窯的優點，燒成技藝有了長足的進步。從元末明初到明末清初的三百多年時間里，葫蘆窯為景德鎮制瓷業的發展和清代蛋形窯的形成做出了杰出的貢獻。從目前景德鎮的考古發掘來看，八十年代在湖田發現了一個葫蘆窯遺址，近些年在御窯廠發現了一排七座葫蘆窯遺址，后又在麗陽鄉發現了葫蘆窯的遺址。這說明，葫蘆窯當時已遍布了景德鎮的城鄉，既有官窯又有民窯。 蛋形窯，亦稱景德鎮窯，簡稱鎮窯。出現于明末清初的鎮窯，是由元明時期的葫蘆形窯發展演變而成的，是歷代南北瓷窯技術的集大成者，也是傳統瓷窯的杰出代表。蛋形窯以磚等材料砌筑，由窯門、火膛、窯室、護墻和煙囪等部分組成。窯床前低后漸高，窯室前部高而寬，后漸低、窄，略呈扁長圓形，似平臥在地上的半個蛋，故名蛋形窯。較大型的蛋形窯，窯身全長15-20米，最高最寬處約5米左右，容積150-200立方米。窯壁較薄，窯身左右兩側用磚圍砌成一護墻，與窯壁之間留有空隙，內填沙土，作為隔熱層，以緩解窯壁與窯頂受熱膨脹或遇冷收縮時引起的開裂，并有減少熱量損失的作用。煙囪貼后壁而立，高度一般與窯身等長。蛋形窯一般形制比較高大，抽力強，結構合理，設計科學，砌筑材料造價低廉，施工方便。且裝燒量大，一窯內裝入多類瓷器品種，可同時燒成且燒成時間短，單位耗柴量低，產品質量好。它對清代景德鎮瓷器手工業的發展，起了重要的作用。 清代督陶官唐英說：瓷器之成窯火是賴。而景德鎮千年不斷的窯火，當歸功于這窯爐的成功演變。 柴窯同煤窯、電窯、氣窯相比，確有其自身瓷器燒造的優點，燒造仿古瓷更是如此。
（二）景德鎮的柴燒瓷器 中國是瓷器的故鄉，由陶器演變而來的瓷器，距今已有3000多年的歷史了。瓷器是中國古代文明的重要象征，而景德鎮在中國陶瓷發展史上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漢代的“青瓷器”（實則為上了釉的陶），唐到五代的青瓷、白瓷，宋代的青白瓷（影青瓷），元代的青花瓷、釉里紅瓷、卵白釉樞府瓷，到了明、清兩代，歷經了27個皇帝500余年的景德鎮，瓷業生產更是進入了鼎盛時期，從而躍上了歷史的巔峰。“村村陶埏，處處窯火”。據統計，當今世界范圍內拍價最高的六件瓷器依次為： （1）2005年，倫敦佳士得拍賣會上拍出的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圖罐。1400萬英鎊拍出，加傭金后折合人民幣2.3億元。該罐由世界著名收藏家、英國實力派古董商埃斯凱納齊拍得。 （2）2006年，香港佳士得拍賣會上以1.5123億港元拍出的乾隆御制琺瑯彩杏林春燕圖碗。 （3）2010年10月7日，香港蘇富比秋季拍賣“戴潤齋清宮御瓷珍藏”專場拍品會上以1.4066億港元拍出的乾隆御制琺瑯彩捶瓶。 （4）2010年10月7日，香港蘇富比舉行的中國瓷器及工藝品拍賣會上以2.5266億港元拍出的乾隆萬壽連延圖長頸葫蘆瓶。 （5）2006年，香港佳士得拍賣會上以1800.25萬美元（約合人民幣1.1809億元）拍出的霽藍描金開光粉彩花卉紋雙耳瓶。 （6）2011年，香港蘇富比拍賣會上以1.6866億港元拍出的永樂青花如意垂肩折枝花果紋梅瓶。 而以上這六件拍品均系出自景德鎮的柴燒瓷器（乾隆御制琺瑯彩捶瓶和霽藍描金開光粉彩花卉紋雙耳瓶兩件瓷器，其胎體出自景德鎮柴燒瓷窯，琺瑯及加彩為清宮造辦處所為），可見，景德鎮柴燒瓷窯的技藝已經達到了世界傳統制瓷燒成的最高科技水平。景德鎮作為世界瓷都，當之無愧。 據說China就是從昌南的發音而來，而公元1004年以前的景德鎮是叫“昌南”的。 然，自歐洲工業革命以來，人類社會步入了機械化時代。1995年2月，景德鎮建國瓷廠最后一座柴窯熄火停燒之后，成本較低、可控性較強的電窯、氣窯在景德鎮遍地開花。景德鎮的瓷器自然也是現代陶瓷替代了先前宮廷風范、皇家氣韻的仿古瓷。 “現代陶瓷這一觀念的產生使陶瓷家擺脫了傳統制陶觀念的束縛，現代陶瓷的創造性體現在它與傳統陶瓷藝術觀念的不同：傳統陶瓷藝術是歸屬工藝美術范疇，是注重工藝的創新與工藝的美感；而現代陶瓷是注重觀念和思想，是借鑒傳統工藝注重作品說明了什么事情，表達了一種什么思想，以及產生什么聯想。現代陶瓷的創造性還體現在‘原創’性上的追求。。。以及藝術感染力和美的探索。現代陶瓷的創造性還體現在材料上的使用，傳統陶瓷藝術注重材料的嚴格控制與篩選以及材料與工藝的關系。由于審美趨向的不同，甚至在傳統陶瓷藝術中的“脫釉”缺點在現代陶瓷中卻有可能是優點。同時，現代陶瓷的創造性還體現在它成型方法的多樣化，除傳統的注漿、印坯、拉坯、泥條、泥板成型外，現代陶瓷還有手捏、掏空、堆砌、黏接、組合等無不用盡。另外，現代陶瓷的創造性還體現在它的裝飾手法：傳統的裝飾手法嚴謹而幾百年不變，摹仿和傳承約束了陶瓷裝飾手法的發展；而現代陶瓷的裝飾不拘一格，只要能完成自己的創作思想就可以綜合運用，并創造性地發展了泥漿裝飾、肌理裝飾等。它的燒成方法也是現代陶瓷創造性最重要的一部分，陶瓷家們努力嘗試著不同的方法，除了傳統的氧化燒成，還原燒成之外，又創造出熏燒、樂燒、柴燒、堆燒、鹽釉燒等，使其燒造出來的作品不拘一格。”（摘自重慶大學出版社2009年出版的唐英、余強著《陶瓷工藝》） 遺憾的是，擺脫了傳統制陶觀念束縛的景德鎮，不拘一格的現代陶瓷沒能繼續昔日柴燒瓷器的輝煌。 中國共產黨新聞網2013年02月18日有文章寫道“江西景德鎮——頂著千年瓷都的美譽，卻在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的過程中掉了隊。近年來，不僅陶瓷工業產值遠落后于后起的佛山、潮州等地，差距還有越拉越大的趨勢。在外部競爭、環境修復和資源枯竭的多重壓力下，景德鎮向哪個方向發展，才有望重振昔日聲威？”“在工業產值方面，景德鎮更是落到了一個非常尷尬的境地。2011年，景德鎮陶瓷產值在全國占第五位，第一位佛山800億元，第四位潮州390億元，而景德鎮是220億元。2004年，首屆景德鎮國際陶瓷博覽會，‘瓷都’稱號卻被潮州摘走”。 2009年，柴窯在景德鎮民窯博覽區重建并進行了復燒，且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在這一浪潮影響下，景德鎮及其周邊地區陸續建成了30余座大大小小的柴窯。盡管，絕大多數的柴窯目前只是空置，且，即便是燃著的窯火，又有幾多投進窯火中的是嚴格意義上的成年馬尾松呢？ 極個別柴窯更是將電、氣窯燒好了的瓷器再行放進柴窯之中，燒他五六七八個小時，只為那一圈無法永久的火石紅。但柴窯再次回歸人們視野的背后，是當代手工生活文化的復興和民族自信的些許回歸。因此，今天景德鎮的柴窯生產，更多的是具有象征的意義。柴窯不可能取代現代窯爐，它只是傳統燒造技術的再現。其柴燒瓷器也不會是流通中的產品支柱，當是品質生活的追求、高檔瓷的代表罷。 柴窯燒制瓷器，傳統上一直采用成年馬尾松做燃料。成年馬尾松富含的松節油經高溫還原后，對瓷器釉面有著滋潤作用，對顏色的形成也很有幫助。其燒制原理是通過不斷地添加松柴，讓窯爐內的溫度慢慢上升，窯中的器皿慢慢受熱，加上爐內的水汽與瓷器釉料的有機結合，使燒出來的瓷器釉面含蓄、滋潤。 柴窯燒制的瓷器與一般的電窯、氣窯制品最大的差別在于木材燃燒所產生的灰燼和火焰直接竄入窯內在坯體上產生自然落灰的現象，經長時間的高溫融合成自然的灰釉，其色澤溫暖，層次豐富，質地粗獷有力，與一般華麗光亮的釉是不同的。行家說“老瓷器不是做舊做得出來的”，就是因為非柴窯燒的瓷器，它的釉面光澤的折射點與柴窯燒的不同。柴窯制品散發出來的那種質樸、渾厚、古拙的美感和古典的舊氣，正是柴窯鐵粉們為它著迷而去追求它的原因所在。但在制瓷技術均采用電窯、氣窯的今天，柴窯制品確實難得一見，其市場價位更是較電窯、氣窯制品高了許多。由于難得，其收藏價值自然是更高了。 據明末宋應星《天工開物·陶埏》的記載，景德鎮古代手工制瓷流程有七十二道工序。也就是說，即便是一個小如酒杯、茶碗的瓷器，在景德鎮的柴燒瓷器中也要歷經“共計一坯功力，過手七十二，方克成器”的過程。其具體為： 1. 加工工序8道：選礦、原料處理、配料、裝磨、運行、放磨、過篩入池、陳腐。 2. 造型工序2道：設計、造型。 3. 制模工序9道：打漆、分線、閘子兒、打油、和石膏漿、注石膏漿、修模、揭扇、制套。 4. 成形工序29道：注漿成形12道分別為清模、合模、量濃度、過籮、注漿、放漿、開模、修坯、粘接、打章、 干燥、抹坯； 拉坯成形8道分別為泥漿脫水、練泥、揉泥、拉坯、旋坯、粘接、打章（刻字）、干燥； 印坯成形9道分別為清模、合模、搓泥條、印坯、開模、修坯、粘接、打章（刻字）、干燥。 5. 素燒工序7道：驗坯、支棚板、裝窯、入窯、燒窯、冷卻、開窯。 6. 上釉工序8道：檢素胎、上水、量濃度、撈釉、上釉、干燥、刷釉、清足。 7. 釉燒工序8道：支棚板、清棚板、灑砂、裝窯、入窯、燒窯、冷卻、開窯。 8. 檢驗工序1道。 以上種種我們還可以看出，景德鎮傳統制瓷技藝有著很強的群體性的特點，絕非單兵作戰可為。該特點，也是今天景德鎮柴燒瓷窯難以繼續生存的原因之一。 燒柴窯，是一種高成本、高風險的燒瓷方式。動輒幾噸幾十噸的成年馬尾松，投入到難以掌控的窯火之中。在今天的景德鎮，沒有過人的工藝、雄厚的資金是不敢輕易嘗試的。 （三）景德鎮的柴窯匠人李瑞祥 李瑞祥家的小柴窯，熄火已經好多天了。可不知何故，窯門就那么一直封著。直到那天的下午，我與朋友推開他家的那扇吱吱呀呀的大鐵門。 “我可不是專門等你的哦，我也不知道你要來呀。我正要開窯門呢你就來了，可真是巧哇”女主人余嬌英站在山坡上對著我大聲的嚷嚷著。 “這才叫緣分呢！”我抬起頭也大聲地和著她。 李瑞祥，一個不修邊幅卻思維敏捷的漢子。嬌英說“圈子里的人都叫他呆子，沒人曉得他叫李瑞祥”。據說，他很少與人聊天，且常常是東一句西一句的自己說著牛頭不對馬嘴的話。朋友說“跟李師傅講話，就像雞同鴨講”。他也很少交朋友，而且特別討厭媒體的采訪，更不喜歡外人到他家拍照片。他說“那是作秀”，而他，不喜歡作秀。如此看來，朋友真是不知講了怎樣多的好話，我方才進了來的。但是，從邁進大門的時候起，我便從瑞祥那雙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他要說的話，好些好些呢。 他是呆子？我可不這么認為。 “李師傅今年多大歲數了？”初次見面，我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話。 “屬老虎的”瑞祥回我。 “屬老虎的？幾月份的？”我追了一句。 “不知道幾月份的。我媽說，生我的時候正好下大雪”瑞祥并不反感的又回了我一句。 “哇塞！我也屬老虎的。咱倆同歲耶！而且，我是秋天生的，你是下雪天生的，那就是冬天生的啦。這么說，我就是你大姐，你就是我兄弟咯？” “兄弟，從現在開始，我就不叫你李師傅，改叫你瑞祥。行嗎？” “行啊” 哈哈哈哈，憨厚的瑞祥，就這么稀里糊涂地跟我一起進了胡同。這真是呆子巧遇了呆子，緣分呀。從此，羅家塢的這個山坡上下，瑞祥的名字，讓我叫得滾瓜爛熟，且透著十二分的親切呢。 嬌英說：以后，我們就是親戚啦。呵呵，說實在話，景德鎮認的這門親戚，讓我一下子覺得祖國處處有親人啦。 “今天開窯是嗎？能讓我來拆這個窯門嗎？”“我下過鄉，干過體力活。又是搞收藏的，手頭兒上有輕重，你們就放心吧” 瑞祥倒也開明且似乎真的和我是自來熟：“我從來不在乎女人上窯的，你拆吧，別把你自己累著就行。過幾天，再燒窯的時候，你愿意就來點火吧。” “哈哈，真的呀？那我可先要謝謝瑞祥啦！” 就這樣，我親手打開了瑞祥家2013年小柴窯的門。之后，從這個神圣的門里搬出來的瓶瓶罐罐，讓我平生第一次零距離擁抱了景德鎮當代柴燒瓷器。 瑞祥家有大小兩座柴窯，大的一座是在瑞祥父親的手上攣的，小的一座則是瑞祥自己攣的。平時他們燒的一般都是小柴窯。 我在景德鎮的這一個半月里，瑞祥家的小柴窯一共開了三窯，我也前前后后地跟了三窯，這著實讓我真招兒地領略了瑞祥這門燒柴窯的絕活。 瑞祥說，他出生在御窯廠，也就是現今的龍珠閣附近。爺爺是道光年間御窯廠的畫師，父親李其才在公私合營后進了建國瓷廠專業制釉。在解放初期的建國瓷廠，父親李其才的名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1979年，高一還沒讀完的瑞祥，就被父親拉進廠里學習燒窯了。誰知學了不到一年，他竟然燒出了色彩絢麗的“高溫窯變扁肚瓶”（見圖）。或許就是這個意外吧，讓十八歲的李瑞祥與柴窯結了緣。 燒窯那天，久旱無雨的景德鎮居然下起了小雨。瑞祥和他的老搭檔、從祁門過來的把樁師傅江樹財帶領著徒弟們開始滿窯啦。 滿窯（即古代手工制瓷流程七十二道工序之釉燒工序的支棚板、清棚板、灑砂、裝窯、入窯），從整理窯床開始，而掛窯是這段工序中技術含量很高的一個活兒。樹財說：掛窯片的松與緊，直接影響著煙囪抽力的控制。上半年潮氣重些，掛窯片就要打得松一點，而下半年就要打得緊一點啦。大約過了兩個多小時，窯床和掛窯搞好了，大家開始將不同胎、釉配方的各式坯胎裝入匣缽并逐一搬進窯室。瑞祥家的小柴窯是一座內部長5米多，寬2米多，高亦2米多的蛋形窯。這次要燒制的瓷器有青花、有花釉、有素胎，有梅瓶、有大罐、有大盤、有小碗。千斤爐火四兩窯，窯爐內前端靠近火膛的地方溫度偏高，后端偏低，中間溫度最為適中。要將這些對溫度、氣氛要求各不相同的瓷器坯胎準確的放入各自合適的窯位，是柴窯燒制成功的重要保證。在瑞祥的統籌安排下，大大小小的坯胎被按部就班的放在了排成九排的匣缽之中。匣缽與匣缽之間是火道，但這火道并不是直線型的，它們被經驗豐富的把樁師傅排成了特別的路徑，以保證不同坯胎對燒制條件的不同需要。 瓷器是以瓷石和高嶺土為原料，經過加工成型干燥，再以1300℃左右的高溫燒制而成的器物。瓷器表面光潔，其較薄者呈半透明狀。質地堅硬致密，斷面具不吸水性，敲擊時能發出清脆悅耳的金屬聲。瓷器的誕生因木的熏陶，水的潤澤，火的冶煉和土的聚形，制成后的瓷器精品能夠發出金石般的脆音，故曰：瓷器是五行的藝術。 瑞祥告訴我：春夏時節南方的水位比較高，坯胎中的水分含量大，燒制時容易出現氣泡。秋冬季節南方的水位低，正是燒柴窯的好時機。古代的景德鎮人燒窯也是看天氣的，還要看井里的水位。要想燒出來好的東西，就一定要等到好的時機。 滿窯結束后是結窯門，然后就該點火燒窯了。遺憾的是，結窯門時我因為受寒病倒了，沒能夠親手為小柴窯點火。 那日的窯火是夜里十點多點燃的，三十個小時后熄火，又冷卻了整整二十四個小時方才打開窯門。 自然又是意料之中的滿堂紅，讓信心滿滿的瑞祥夫婦笑成了兩朵花。 柴窯的火候與溫度依賴于人工來控制。把樁師傅全憑經驗判斷何時添柴、何時減火，便是何時熄火也很有講究的。火候不到瓷器就會發黃，燒過了頭顏料要揮發、匣缽熔化了要倒窯，真是稍有疏忽就只有賠本賺吆喝了。可見，柴燒瓷窯的燒煉技藝是一門靠著身經百戰之后練就的技藝。這也是景德鎮目前30余座柴窯絕大多數空置的原因所在。 “燒瓷器重要的是要燒出瓷器的韻味，就像騰格爾的歌，唱出韻味才好聽”這是瑞祥對我重復說過次數最多的話。興之所至的瑞祥常常還會放聲高歌，以助我對其語義的理解。 胎到、釉到、工到、火到——這是瑞祥的自豪，也是瑞祥家柴燒瓷器的技術標準。不但練泥的過程要實實在在的若干年，擅長做顏色釉的瑞祥，對配釉也有其獨到的領悟：黑的要莊重，白的要恬靜，綠的要和諧，紅的要熱鬧。在對這種理念執著的堅持中，瑞祥二十幾多年來的作品件件精美絕倫！仿洪武釉里紅墩式大碗、仿永樂青花大盤（見圖）、仿永宣青花海水龍紋梅瓶（見圖）、仿永樂鎮紙杯（壓手杯）、仿永宣青花龍紋大碗、仿永宣青花纏枝蓮紋12棱型大盤、 仿正德釉里紅盤、仿古青花人物玉春壺、仿康熙青花釉里紅歲寒三友鳳尾尊等等等等，讓人仿佛走進了明清瓷器博物館，目不暇接。 “曾經有人拿著我的瓷器到國外的拍賣行，不動一手一腳就當明清瓷拍掉了” 瑞祥拿出他收藏的明清老瓷器比對著跟我說。 “也就是說，你燒的瓷器可以仿真？” “真假對我不重要，能否把景德鎮的瓷器做到極致最重要”。 我問瑞祥：“你的這些瓷器賣嗎？為什么不用他們來改善家人的生活？” 瑞祥沒對我的問題做出正面的回應，卻轉了個話題說他很喜歡書法，只是很久不練了，并隨手寫下二行字遞給了我。“立志不隨流俗轉，留心學到古人難”。 “你的這個‘流俗’是指瓷器的買賣還是指瓷器的式樣？”我問。 瑞祥沒有回答我。 “你的這個‘古人難’是指古人做到的最尖端的還是指古人沒做到的呢？”我繼續問。 瑞祥仍然沒有回答我。 在那個沒有答案的晚上之后，我不再關注瑞祥家的瓷器，卻愛上了聊天，和瑞祥及他的家人聊天。 “景德鎮的高嶺土就像鋼筋，有了鋼筋就可以做大件瓷器了。原來宋代時的單一配方比較軟，到了元代，高嶺土加到瓷土里面就叫二元配方，二元配方開始就有了大件瓷器了”“到了明代的時候，真正的高嶺土就是九江的了，瑤里的高嶺土已經不行了”“很多人其實對質地對材質并不研究”“真正不可分割的還是九江的高嶺土和我們景德鎮的瓷土，一個是爹一個是媽”“高嶺土是土質的，瓷土是砂質的”“做釉面的是砂質的”“土質的燒起來是不亮的”“不搞瓷的人，他不知道根源在哪里”“為什么現在做出來的瓷器，瓷質沒有古人的玉質感？要用柴窯燒，還要給結釉的人抒情。就像好的民族歌，要有好的嗓子演唱，要作詞作曲好。這是一個節拍，一個框架”“還要這個人在生活的體驗中悟出來，要觸景生情”“這么多年來，你除了瓷器，還有什么愛好？”“幾十年了，你就不出這個院子？”“其它愛好都隱藏了。有時也沒辦法，生活的小打小鬧”“原來也抽煙，和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老師。他是雕朔家，叫陳夢龍，這個人的雕塑作品是一流的沒人超過他。這個人多才多藝文筆也好，做過司令員的秘書，也是屬虎的，88歲了，也抽煙也喝酒。后來我身體不好，咳嗽，就放下啦，放下也就放下啦，沒有什么”“你喝酒常把自己喝醉嗎？”“喝酒最多就是三、四兩，原來和老師喝過醉。”“目前沒有喝酒喝到醉的朋友”“你現在一個人能把這個窯燒下來嗎？從做坯開始”“我燒不下來，但是我能教下來”“景德鎮的徒弟帶徒弟，我的徒弟也帶徒弟”“你相信，景德鎮燒柴窯的手藝不會在你這輩人結束嗎？”“不會不會”“只是，做好這個東西，還要靠悟性”“做這個事，還得有緣。有的時候自己都不曉得自己能干什么。現在，你們上海不是有好多大學生畢業找不到工作嗎?”“你小的時候打架嗎？打得贏？打不贏？”“打架！打得贏！全年級里做大王的”“我高一的時候，就是因為打架，我爸說：你打架，不要讀算啦，你給我做”“有些傳承不是看出來的，是要觀察的，自己悟的”“皮的孩子悟性高”“宣德青花的特點之一是青花的蘊散”“先燒素胎，再上釉再燒，燒兩道。是我爸解放初創造的工藝”“我現在帶有七八個徒弟，他們都飛出去了，燒窯的時候回來”“做坯的人是吃百家飯的，計件制”“學徒三年是沒有工錢的，學出來就是做一天得一天的錢。走也行，留也行”做得好的，你給他包月。立坯的，一天700塊”“啊？一天就700塊？”“哎。我帶的徒弟，出去都是五六百，六七百的”“拉坯的做得好，也是這個價”“你給他700塊，他保證為你做多少坯嗎？”“這個，不保證。有些東西，嗯，藝人都是有信譽的，這是老藝人傳下來的”“你這一窯燒下來，包括做坯的，畫畫的，吹釉的，上釉的，統統包括在內，要用多少人？”“有些東西我都能做啊，吹釉啊，上釉啊，做坯啊，畫坯啊，我都能做啊。徒弟干的趟釉啊，上釉啊”“其實，景德鎮號稱自己燒柴窯的人不在少數，他們真的能燒出柴窯嗎？”“應該有些東西吧。但可能不是原來意義上的，完全意義上的柴窯瓷器。這里面情況很多”“燒柴窯完全靠經驗。景德鎮有些老人兒，原來是燒柴窯的，體制改革后都不干了，改行了。十幾二十年不燒了，怎么會有經驗？怎么燒得起來？”“我沒停過，就一直這么燒，還跑到祁門去燒。別的，我什么也干不了”“燒柴窯風險大，要天時地利人和。一窯一寶就不錯了。成本也高，窯要爭氣，一般人燒個三窯五窯就要修窯了。有經驗的燒個五十次吧，就要修了”“別人燒柴窯虧，我燒柴窯從不虧”“每個時期對生活的理解都是不同的。有些人說話是那個的，我們說話是實在的，沒有帶點夸張帶點藝術的”“對，我們不帶任何作秀的”“鎮窯啊，鎮窯里面的理解不同，我感覺那個拉力太大啦，我要給他改掉，不改也沒辦法。拉力太大，顏色飛掉了，出瓷率就低了”“窯里面很多的東西，包括空氣的對流，這些細小里面，包括它的含量啊”“09年古窯民俗博覽區就聘請我們做技術總監，承包那幾個窯。14年又要簽合同了，還沒想好簽不簽呢。家里的事情一大堆，去古窯，有點忙不過來了”“在那里做，不舒服。穿著他們的衣服，作秀”“我知道你們在博覽區不舒服，身心都有壓力。那為什么還簽合同呢？”“古窯對我們不錯，也尊重我們。再說，做景德鎮人，總不能讓景德鎮沒東西啊？”“被首都博物館收藏的那幾百件瓷器，古窯有證書給你們嗎？”“有證書的。可是，好東西是熬時間熬出來的，那里的東西是趕出來的，跟我們家里的還是不一樣”你們家的東西，你準備怎么辦啊？賣嗎？”“我的東西如果賣出去，就會被人作假、充古瓷、上拍賣行”“這個其實跟你沒關系呀”“你最好把有錢的、喜歡仿古瓷的收藏家介紹來。我希望我的東西能留在他那里，然后傳下去”“你有這么好的手藝，為什么非遺傳人不是你呢？”“當時古窯提出來幫我們辦的，我們的表格也填了，結果有辦事的人跟我們要瓷器。我們想想，還是算了吧。我們只想做自己的事，做自己的人，證書給我們也沒用”“我們做出來的瓷器，懂的人一看就懂，不用看證書”“我看見窯里出來一個像葫蘆一樣的鈞紅瓶子，但上面的圓特別的小，我從沒見過這種器型的瓷器。這個叫什么？”“這是我自己設計的”“你覺得好看嗎？”“這個東西算不算你說的‘古人難’？”“明代家具被人愛了幾百年，是因為有文人參與了設計。清代家具被人愛了幾百年，是因為康雍乾成了領軍人物”“你以一個柴窯匠人的身份，在柴燒瓷器仿古瓷行里，做到了古人難，是個很了不起的大成就。你一定會被載入史冊的”“而你，想以一個柴窯匠人的身份，在當代藝術花樣百出的今天，圈定出一個能夠代表當代、能夠流傳百年的柴燒瓷器的‘當代藝術作品’的器型，并將其制作出來，流傳下去。這個，可能嗎？” 就是在我們這種彼此跳躍性的思維和看似毫無邏輯的閑聊中，我開始了解了瑞祥的期盼、迷茫或許還有些許的糾結。而他更喜歡用“守望”來形容自己的那份堅持。 什么樣的商業銷售模式？ 誰能給他這樣的文化創意？ 瑞祥能夠守得來，他能夠望得到嗎？
20140220趙茜完稿于靜緣堂 注：1.埏（此處讀音二聲shan 山）字，本謂揉粘土，引申為制陶器的模型。 2.有關李瑞祥柴窯燒制瓷器的視頻，您可登陸土豆網，鍵入“李瑞祥”字樣搜尋，或登陸網易“茜姨的博客 ” 即：http://13901618745no1.blog.163.com/查找相關內容。
 柴窯。窯汗  筆者與李瑞祥及他的老搭檔姜樹財在剛出窯的二對鈞紅大瓶前合影  李瑞祥18歲時的作品：高溫窯變扁肚瓶  李瑞祥的老搭檔把樁師傅江樹財  李瑞祥在向筆者講述景德鎮瓷器的近代發展史  李瑞祥最得意的作品之二仿永宣青花海水龍紋梅瓶  李瑞祥最得意的作品之一仿永樂青花大盤  瑞祥和他的伙計們  瑞祥家的小柴窯爐火正旺  瑞祥家的這些瓷器見證了景德鎮千余年的窯火
 守望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