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散文寫作強調“純于一”,即從取材、營構到形式、語言,都要凸顯文學自身獨特的話語與價值。然而,在一個急遽裂變、泥沙俱下的新時代,純散文寫作不可避免地面臨著諸多困惑與困境。持守“純”,是否就能守住“一”呢? 朱強的散文富有探索精神,他寫作的“鉆頭”不滿于既定的“礦藏”,也不滿于被用濫的固定視角,以獨具個性的方式接通地氣。《墟土》(載《人民文學》2014年2期)的中心物象是“土”或“墟土”,由此展開的兩翼是現場與象征,前者為實,后者為虛,相互交織。當人們將焦慮的目光投向古建筑被“拆遷”時,朱強卻發現了被忽略的、不同文化斷層的“墟土”:“古老的房屋斷斷續續都傾圮了,年復一年,零落成荒煙蔓草。瓦礫、灰土、朽敗的檁條,被陸續遷來的居民清理、回填、平整。廢墟,最終就變成平地,新的建筑在廢墟里竹節似的生長起來?!币粋€文明古國的蘊含不僅在博物館,在書冊,更在墟土。 文學的意義在于從“無用”中看出“有用”,從日常麻木中刺醒文化之痛。當龐大的挖土機帶著巨鏟掘地九尺時,墟土“呈現出一道巨大的斷面,斧切刀削般地光亮著。這道光,深入地下,少有三米?!痹噯枺l目擊過這道來自地下的光?怎樣才能讓世人感受這遲到的戰栗? 朱強利用“墟土”的黏性將當下細節與古代場景粘合一起,復活那不同色塊所對應的古典時空,揭示出今人所站立的“地面”正來自不斷疊積的文化之“墟”。作者敘述或復原了“墟土”形成的過程,同時指證了古典的“根氣”:“當年外公在我五歲時候,口口聲聲指著建國路上那一截斷墻,說,這就是當年的皇城,他很希望這種虛構的榮耀——能夠從他的骨血里流經到我的骨血里?!本瓦@樣,作者讓象征的“墟土”在敘述過程中斷續發出沉厚之光。 這種對復雜的經驗、時空、文史、哲理的糅合與把握,以鮮活的意象組合展現出抽象畫般的思想截面。在進行垂直、立體的穿透式敘述時,朱強始終緊扣對家族私生活的反諷式敘述——現實中正在發生的“拆遷”悲喜劇,時刻牽動著那塊“墟土”以及古文化積淀在當下的命運。盡管古代也有“拆遷”,因為戰亂、災荒和改朝換代也會出現廢墟,但下面的“墟土”卻不曾觸動,巨大的“氣場”不曾損傷。然而在當下,一千年的“墟土”轉瞬就被挖空、運走,以至于“我就在城市被悄無聲息地運走以后,日復一日地成長起來。渺渺兮予懷,心里卻生長出了一個個巨大的空洞,在古代,故鄉的失去,是因為人的離開,因為距離,因為大山大河的重重阻隔?,F在我們一步也沒有走,是故鄉的失竊,故鄉的隱蔽退場,使所有的人,生活在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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