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福生 關于茶、酒,我曾擬有一聯,曰:“酒催詩興發,茶引哲思歸。”自信能別二者之大較,而頗為得意。 有句俗語說:“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故以“茶”為中華“國飲”,信其然也。 一般認為,國人飲茶,起于漢而盛于唐。然而,吾國唐以前古籍中并不見“茶”字,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說文解字·艸部》:“荼,苦菜也。從艸,余聲。”南唐舊臣,降宋后官至左散騎常侍的大學者徐鉉,主持校定《說文解字》時,為“荼”字注音“同都切”(讀如“涂”),同時指出:“此即今之茶字。” 其實,徐鉉所謂“今之茶字”,根據顧炎武的考證,在唐代就已經出現了。顧氏音韻學名著《唐韻正》(卷四)載:“愚游泰山岱岳唐碑題名,見大歷十四年刻‘荼藥’字,貞元十四年刻‘荼宴’字,皆作‘荼’。又李邕娑羅樹碑、徐浩不空和尚碑、吳通微楚金禪師碑‘荼毗’字,崔琪靈運禪師碑‘荼碗’字,亦作‘荼’。其時字體未變。至會昌元年,柳公權書玄秘塔碑銘、大中九年裴休書圭峰禪師碑‘茶毗’字,俱減此一畫,則此字變于中唐以下也。” “茶毗”即“荼毗”,譯自巴利語Jhāpeta,意為焚燒;指佛教僧人死后將遺體火化。而這個巴利語的Jhā,和今天我們讀“茶”的音是相近的。 所以,顧炎武說:“荼荈之荼(今作茶),與荼苦之荼,本是一字。古時未分麻韻,荼荈字亦只讀為徒。漢魏以下乃音宅加反,而‘加’字音居何反,猶在歌戈韻,梁以下始有今音。”按顧氏的意思,“荼”或者“茶”,古時候都讀如“徒”;我們今天讀“茶”的這個音,是佛教盛行的梁朝以后才發生的。 “徒”和“茶”原來還有語音演變關系?這對于一個沒有音韻學知識的人,確實不太好理解。但我若告訴你,“涂脂抹粉”的“涂”,和“搽胭脂”的“搽”,原來就是一個詞。你仔細琢磨一下,是不是一樣的道理? 收入《說文解字》的“荼”,在古籍中有多個義項。清代學者徐灝,在其《說文解字注箋》里作了一個梳理:“《爾雅》‘荼’有三物。其一,《釋艸》:‘荼,苦菜。’即《詩》之‘誰謂荼苦’,‘堇荼如飴’也。其一,‘蔈、荂,荼。’茅秀也。《詩》‘有女如荼’,《吳語》‘吳王白常(裳)白旗白羽之矰,望之如荼’是也。其一,《釋木》:‘槚,苦荼。’即今之茗荈也。俗作‘茶’。”徐灝告訴我們,在古代的類義詞典《爾雅》中,“荼”字一名三指:一指有苦味的蔬菜,這在《詩經》中屢見。二指茅草白色的花穗,《國語·吳語》的“如火如荼”就是這種東西。三才是指我們今天的“國飲”——茶。 徐氏似乎認為,只有在第三個意思上的“荼”,有一個俗體寫作“茶”。或者倒過來說,后世指“苦菜”的“荼”,是不能寫作“茶”的;“如火如荼”也不能寫成“如火如茶”。 徐灝的說明是有根據的。北宋大中祥符元年(公元1008年),陳彭年、丘雍等奉旨修成《廣韻》。《廣韻》的“麻韻”里收了一個左邊加上木字旁的“荼”字,解釋是“春藏葉,可以為飲”。這個字的后面就是“茶”,釋文“俗”,表明是前一字的俗體;而其小韻正是今天讀“茶”(chá)的宅加切。這是迄今我所看到的“茶”之而專為飲品“茶”字的最早文獻著錄。徐灝立論的根據或許也在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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