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述一個12歲孩子寫的詩是困難的。我懷疑,我們這些受過系統教育,在孩童面前感覺良好的成年人,是否真的有能力辨識他們的感受——哪些是真實的、富于創造性的,哪些是因為我們的訓誡而變形的,平穩的、規則方圓的。尤其是,當孩童們過早地運用成人的表述方式申說自己的時候,這種評述就變得尤其困難。這是我讀趙若凡的詩時獲得的認識。 比如這首《門口(一)》:我在這里/樓下/是喧鬧的人聲//甬道的盡頭/閃爍著暗黃光芒/脫離死亡軌道//白色墻上/不知何時已被粉刷/遮掩了曾經粗暴的字跡//在窗旁/有一縷光斜射/不知到底是指引/還是迷茫//我拿起跳繩/漾起波浪/穿過虛偽的墻 一個12歲的孩子寫出這樣成熟的詩,實在令人吃驚。作者輕易制造了一個場景,有如一幅寫實風格的油畫:幾近封閉的走廊一隅,陽光帶著樓下的喧鬧聲斜射進來,有臟亂記憶的白色墻,一個女孩兒獨自跳繩。這應該是下午稍晚一點的時間,一瞬的定格;畫面的冷色調多一點,偏凝重,好像很安靜。很安靜?這只是我們看到的情景,而作者卻接連使用令人緊張的語句,不斷提示我們“我在這里”,內心充滿了某種不平:“脫離死亡的軌道”“遮掩了曾經粗暴的字跡”“不知到底是指引/還是迷茫”“穿過虛偽的墻”……盡管有脫離、有遮掩、有穿過,但沉重的信息依然傳達了出來。這里,我們或者可以說,這個孩子的用詞過于極端、過于顯露,但請注意,這也許就是這個孩子“在這里”的真實感受。有可能不成熟,但卻是真實的。結合現實情景,我們的孩子確實被“安排”得太多了。我們說他們是待放的鮮花,卻按照自己的期望栽培他們,我們真的注意到他們內心的需求了嗎? 我偏好這首《門口(一)》,首先是因為這個小作者能夠成熟地運用詩歌的形式——不是簡單的流水賬似的記述,而是通過有效的形象捕捉,充滿自信的跳躍式語句,仿佛早期戲劇的獨白,朗朗上口間,觀眾就被引到作者布下的情境之中。 此外,作者對于自己內心感受的忠誠,便是真正入門的標志。有許多人苛求藝術體式的規范,技巧固然重要,但技巧首先應該從屬于如何最大限度地表述自己的真情實感,尤其對一個初學寫作的人來說,堅守這點至為關鍵。 事實上,我還讀過趙若凡的其他一些詩,有新詩、有舊體。她的詩,尤其是舊體,不是一脈陽光的——我們多么希望并習慣一個孩子的詩滿溢著昂揚的情緒啊——昂揚的主題大多沉潛于凝重的形象里,有些甚至埋藏于低沉的情境之下。初始,我以為這是作者深受閱讀的影響,趙若凡有著大量古詩詞的誦讀經歷,而我們的古詩詞,盡管輝煌迷人,畢竟也還有太多老成的意味。幾首連讀下來,漸漸發現,事情并非完全如此。其實趙若凡也有其他的愛好,而如此迷戀詩歌創作,是因為這種形式更適于她急于表達的東西,這個急于被表達的東西,就是成長的煩惱。 當然,趙若凡迷戀詩歌創作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詩歌這種形式與她的天性非常吻合。她的詩歌有些比較稚嫩,但依然可以感受到她與生俱來的良好語感。 趙若凡的詩集《風般飄過》已經出版,這不單是一個孩子寫的詩歌,它還反映了一代孩子真實的心理狀況,而這,恰恰是容易被我們忽略的。對于同代孩子而言,這些詩歌更接近他們的生活和語言習慣,也因此更加親切。 |
|
來自: zman3703 > 《未命名zman3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