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這是一篇寓言,它生動地塑造了尊盧沙這一藝術形象,對其好說大話而無真才實學的思想行為進行了辛辣的諷刺,并通過其最終結局,說明了“夸談足以賈禍”的深刻道理。文章以簡潔的筆墨,客觀地敘述了尊盧沙所經歷的事件,讓人物用自己的言語行為來暴露自己的性格弱點,所謂直書其事,不加斷語,顯示了作者高超的藝術手段。同時,全文結構嚴謹,自尊盧沙“善夸談”始,至其最終以夸談“賈禍”止,都緊扣了尊盧沙的“大言”而進行布局:以“大言”嚇唬關吏、大夫和上卿,以“大言”欺騙楚王并取得卿的高位,以“大言”最終招致劓鼻之禍;末段議論同樣也緊扣“大言”而展開,沒有一句題外之話,充分體現了宋濂散文從容簡潔的特點。
(一)、 【正文】:秦有尊盧沙者【尊盧沙==虛構的人名。】,善夸談,居之不疑。秦人笑之,尊盧沙曰:“勿予笑也【勿予笑==即“勿笑予”。】,吾將說楚以王國之術【說(shuì稅)==勸說別人聽從自已的意見。王國之術==統治國家的方法。】。”翩翩然南【翩翩然==輕疾飄飛的樣子。】。 【譯文】:秦國有一個叫尊盧沙的人,好說大話,并且處在這種情況下還對自己深信不疑。秦國人笑他,尊盧沙說:“不要嘲笑我,我將要向楚王陳說統治國家的方法。”于是,飄飄然地向南方的楚國走去。 (二)、 【正文】:迨至楚境上【迨(dài代)==及,等到。】,關吏縶之【縶(zhí執)==拘囚。】。尊盧沙曰:“慎毋縶我,我來為楚王師。”關吏送諸朝【諸==“之于”的合音。】。大夫置館之【大夫==三代時,官分卿、大夫、士三等。館==館舍、賓館。】,問曰:“先生不鄙夷敝邑【敝邑==自已所在國家都城的謙稱。】,不遠千里,將康我楚邦【將==扶助、幫助。康==狀大、昌盛。】。承顏色日淺【承顏色==見面、接觸。日淺==時間不長。】,未敢敷布腹心【敷布腹心==陳述傾吐心里話。】;他不敢有請,姑聞師楚之意何如?”尊盧沙怒曰:“是非子所知!”大夫不得其情【情==真實的意圖。】,進于上卿瑕。瑕客之,問之如大夫。尊盧沙愈怒,欲辭去。瑕恐獲罪于王,亟言之【亟(jí即)==急迫,迫切。】。 【譯文】:等他到達楚國的邊境,把守邊關的官吏拘捕了他。尊盧沙說:“當心!千萬不要拘捕我,我是來當楚王的老師的。”邊關守吏送他到朝廷上。大夫把他安置在賓館里,問他說:“先生不輕視我們偏遠的國家,不以千里為遠,來扶助壯大我們楚國。有幸和您接觸的時間還不長,不敢傾吐自己的心里話。其他事不敢多問,暫且想聽聽您來做楚王老師的想法如何?”尊盧沙發怒說:“這不是你所能知道的!”大夫打聽不到尊盧沙的真實意圖,只是把他送到上卿瑕那里。瑕以賓客之禮接待他,也像大夫那樣地問他。尊盧沙更加惱怒,作出想告別離去的樣子。瑕怕得罪了楚王,急忙去告訴他。 (三)、 【正文】:王趣見【趣見==催促召見。】,未至,使者四三往。及見,長揖不拜【長揖(yī衣)==一種禮節,從上到極下地拱手。】,呼楚王謂曰:“楚國東有吳越,西有秦,北有齊與晉,皆虎視不瞑【不瞑==不閉眼睛。】。臣近道出晉郊【道出==路過。】,聞晉約諸侯圖楚,刑白牲【刑==宰殺。白牲==此指白色的馬。古代用宰殺毛色純一的牲畜來作盟誓或祭祀的犧牲。】,列珠盤玉敦【珠盤玉敦(duì隊)==用珠玉裝飾的盤和敦,是古代祭祀或盟誓用的器皿,用來盛放犧牲的血和肉。敦==古代盛黍稷的器具。】,歃血以盟曰【歃(shà廈)血==古人盟誓時,雙方口含牲畜之血,或以血涂抹嘴唇,以表示信誓,稱為歃血。歃==用嘴微吸。】:‘不禍楚國,無相見也!’且投璧祭河,欲渡。王尚得奠枕而寢耶【奠枕==安枕。奠==安放。】?”楚王起問計。尊盧沙指天曰:“使尊盧沙為卿,楚不強者,有如日!”王曰:“然敢問何先?”尊盧沙曰:“是不可空言白也。”王曰:“然。”即命為卿。 【譯文】:楚王催促尊盧沙來見面,尊盧沙還沒有到達,派去的使者已經去請了三四趟。等到見了楚王,尊盧沙只是拱手而不跪拜,召喚楚王對他說:“楚國東面有吳國和越國,西面有秦國,北面有齊國和晉國,這些國家都虎視眈眈地窺伺著楚國。我最近路經晉國邊境,聽說晉國要約同其他諸侯國圖謀進攻楚國,宰了白馬,陳列著珠盤玉敦,嘴唇上涂著牲血,盟誓說:‘不使楚國遭禍,誓不相見!’并把璧玉投入河中,以祭祀河神,將要渡河。楚王你還能安枕而睡嗎?”楚王站起來詢問對策。尊盧沙指著天立誓說:“如果讓我尊盧沙為卿,楚國不強盛的話,有這太陽來作證!”楚王說:“不過冒昧請問,當先做那一件事?”尊盧沙說:“這是不可以空口白說的。”楚王說:“對。”于是馬上任命他為卿。 (四)、 【正文】:居三月,無異者。已而晉侯帥諸侯之師至,王恐甚,召尊盧沙卻之【卻之==打退晉軍。】。尊盧沙瞠目視,不對。迫之言,乃曰:“晉師銳甚,為王上計,莫若割地與之平耳。”王怒,囚之三年,劓而縱之【劓(yì義)==割掉鼻子,古代的一種酷刑。縱==釋放。】。 【譯文】:過了三個月,沒有什么異常情況。不久晉侯率領各國諸侯的軍隊到達,楚王非常恐懼,召尊盧沙商量退敵之計。尊盧沙瞪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逼著他講,他才說:“晉國的軍隊銳勇無比,替你楚王著想,最好的辦法,不如割地和晉國講和。”楚王大怒,把尊盧沙關了三年,割掉鼻子才放了他。 (五)、 【正文】:尊盧沙謂人曰:“吾今而后知夸談足以賈禍【賈(gǔ古)禍==招惹禍患。】。”終身不言。欲言,捫鼻即止【捫(mén門)==摸。】。 【譯文】:尊盧沙對人說:“我從今以后才知道說大話是足以招惹禍患的。”從此他終身不再講話。想講,一摸到被割的鼻子就止住了。 (六)、 【正文】:君子曰:戰國之時,士多大言無當,蓋往往藉是以媒利祿【藉是==借助這個(指說大話)。媒==求得。】。尊盧沙,亦其一人也。使晉兵不即至,或可少售其妄【售==施展。】;未久輒敗,亦不幸矣哉!歷考往事,矯虛以誑人,未有令后者也【令后==美好的結局。】。然則尊盧沙之劓,非不幸也,宜也。 【譯文】:有才德的人說:戰國的時候,讀書人大多好說大話,不著邊際,大概往往是想借助大話來設法尋求富貴。尊盧沙也就是其中的一人。如果晉國軍隊不馬上到來,或許可以稍稍施展他的欺妄;而他沒有多久就遭失敗,這也是不幸的了。一一考察過去的事情,凡是弄虛作假欺騙人的,都沒有好結局。這樣看來,尊盧沙的割掉鼻子,并非是不幸,而是應當的。 ——選自《四庫全書》本《宋文憲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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