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廣臣先生
孟廣臣先生書法:理通韻勝
重 建 鄉 土 文 學 的 尊 嚴 ──寫在《孟廣臣文集》出版之際
石中元
1.鄉土文學的拓展人──“寫農民,給農民寫” 農村人口──即中國的大多數人,他們的生存狀態怎樣,他們是怎么“活著”的?如今,恰恰被許多人忽略了。慶幸的是,還有一批知識分子自覺的擔當了這份責任,中國鄉土作家孟廣臣先生便是這其中之一。 年屆八十歲的孟老,1950年在延慶縣最偏遠的深山區教書20年,1971年調至延慶縣文化館從事文學輔導和寫作24年,直至退休。從上世紀50年代末,孟老開始文學創作,是中國農村中現存最老的業余作者之一,是京郊奔波跋涉得最艱難、最頑強的鄉土文學的拓展人。 五十年來,孟老寫過詩歌,小說,搜集整理過民間故事。著有小說集《王來運經商記》、《在長城那邊》、《三個屬羊的男人》、《村里人》、《半倒村奇事》,詩集《媯川百景詩》、《人生》,民間故事集《長城腳下的傳說》、《媯川民間故事傳說》,散文《烽火長城》,雜文《孟廣臣雜文集》等大量的作品。 孟老的鄉土小說如同他的為人一樣:樸實、忠厚、淳和。1994年孟老退休后,在3年里創作出版了《阪泉兒女》、《拓荒》兩部長篇小說,是他從事鄉土文學創作的里程碑。 浩然老師生前曾說:“當一位為人民大眾而寫作的作家,是我早在17歲時就立下的志向。寫農民、給農民寫是我自覺自愿挑起的擔子,我要把這副擔子挑到走不動、爬不動,再也拿不起筆時為止?!泵慨斘易x到這段話時,我便想起如今還在繼續“寫農民,給農民寫”的當代鄉土作家孟廣臣先生。 文學評論家雷達指出,雖然時代變遷為文學帶來了重大的沖擊,但“無論現代化和高科技如何發展,鄉土文學的詩意以及對人心靈的滋養都是不容忽視的”,鄉土文學還有很多資源可以繼續挖掘。“要知道我們的文化根源在哪里、如何清醒地看待中國農民,以及中國文明在世界的地位。所以對我們來說,鄉土文學并不過時,是需要溫故而知新的。” 鄉土文學,又稱鄉土小說,它的出現溯源于魯迅的《故鄉》。上個世紀20年代,中國文壇上出現了一批接近農村的年輕作家,他們的創作以農村疾苦為內容,以表達農民的意愿為題材,形成了“鄉土文學”流派。代表作家有彭家煌、魯彥、許杰、許欽文、王任叔、臺靜農等。魯彥為重要的鄉土寫實派,抗戰前夕出版長篇小說《野火》。許欽文短篇小說集《故鄉》,1926年由魯迅選校,資助出版,描寫的是浙江家鄉的人情世故。1928年臺靜農出版小說集《地之子》,保留鄉土語言,同情下層人民,抨擊黑暗現實,充滿鄉土氣息。 鄉土文學中“荷花淀派”、“山藥蛋派”,還有京味作家派等等,形成了各具特色的鄉土地域性文學流派。以孫犁為代表的荷花淀派,充滿浪漫主義和樂觀精神,語言清新樸素,描寫逼真,富有詩情畫意。主要作家還有劉紹棠、從維熙、韓映山等。這一流派得名,不但源于白洋淀這個地方,也源于孫犁的短篇小說《荷花淀》──是“詩中的小說,小說中的詩”。 以趙樹理為代表的山藥蛋派,形成于20世紀50年代至60年代。主要作家還有馬烽、西戎、李束為、孫謙、胡正等,人稱“西李馬胡孫”,他們都是山西農村土生土長的作家。他們敘述故事親切,語調質樸風趣,他們對農村讀者如同兄弟,讀他們的小說整個身心都被吸引住了。后來居上的還有,山西的作家張石山等,河北的作家賈大山、趙新等,也有股“山藥蛋”的醋味,韻味深長。 孟廣臣先生的長篇小說拓展了鄉土文學的內容,是當代鄉土文學的代表。《拓荒》反映了上世紀50年代初,北京郊區農民的生活。主人公、劉瑞峰和孫秋霞三人深入山區傳播文化,力圖改變山區落后的面貌,他們就像拓荒的黃牛一樣,默默地耕耘與奉獻?!囤嫒獌号分v述了一個名叫顧小天的年輕人不甘心農村生活到城里打工創業的歷程。主人公同農村舊勢力和城市的流氓地痞進行斗爭,最終在城里站穩腳跟,創業成功。北京學者郭小聰曾這樣評論孟廣臣的小說:“像是我們這個時代默默留存的民間傳奇……筆下的農村人物和故事則像是世世代代存在,并未特意說明什么,卻自有一種歷史的氛圍在。” 上個世紀90年代,孟老的一位朋友在一篇已發表文章中,將他和浩然、劉紹棠相提并論,孟老讀到此文,覺得過譽。他分別給劉紹棠、浩然寫信說明情況。兩位作家很快寫了回信,劉紹棠、浩然都表示:你寫出了大量鼓舞人心好作品,文章作者說了句公道話,并不過譽,不必不安。 孟老的小說具有《荷花淀》的語言特色,清新、樸素、平凡,活蹦著細碎的水花,充滿了青春的活力。孟老的作品勾畫出京郊農民生活多彩的畫面,像山澗里的清泉,雖沒有長江黃河的壯闊,卻有著一塵不染的格調。 孟老的小說如同“山藥蛋派”中的人物,取材于農村,充滿鄉音土調,如他在《三個屬羊的男人》一書后記所說:“我的創作完全是那種實打實鑿式的,憑著一個山里人對山里人的一點兒感情,寫點兒像大山一樣實在的東西。 孟老的的作品體驗出長城腳下老百姓的真實生活,透過自己熟悉的農民命運,直抵人類生活最普遍的情感,不僅有生動的故事,還包含了世道人心,從而為今后中國鄉土文學的創作提供了可資借鑒的道道,正如宋艾君在《鄉土文學創作發展的理性思考》一文中所道:“扎根長城修文章,作品等身不張揚;甘做園丁育花忙,文品人品香四方”。
長篇小說《阪泉兒女》
孟廣臣在扉頁上給石中元的題字
孟廣臣小說《在長城那邊》
孟廣臣在《在長城那邊》的扉頁上給石中元題字
孟廣臣小說《村里人》
孟廣臣在《村里人》扉頁上給石中元題字
2.孟老新作《地心文明世界游》──兼談生態文明價值 您想知道地外文明是什么樣嗎?外星文明世界對地球文明世界是什么看法嗎?地球文明照這樣發展下去會是什么結果嗎?今年5月,我從網絡上收到孟老給我寄來他的科學幻想小說《地心文明世界游》──我沒有想到孟老竟“與時俱進”到一種全新的小說體裁,一種獨到的寫法,而且寫得生動有趣,我們不妨讀讀此文的一些標題── 在B城動物園里我看見了真龍、天馬、還有人面怪獸/從龍說起,談到地球的憂患/拜訪兩千歲的長壽老人/老壽星給地球人指點迷津/游覽了宇宙星際娛樂中心和通天塔/我們來到了 C城宇宙星際文明館/這個星球毀滅于戰爭,罪魁禍首將是最后殉葬者…… 科幻小說是西方近代文學的一種新體裁,主旨是關注人類未來命運。用幻想的形式,表現人類在未來世界的生活,其內容交織著科學事實和預見、想象。通常將“科學”“幻想”和“小說”視為其三要素,其中某些杰出的科幻小說,往往能在科學技術發展的方向上,提供有參考價值的預見。 《地心文明世界游》在小說技巧上,將“鄉土小說”和“哲學思辨”之間建立了有機聯系,引人入勝的情節激發閱讀欲望,閃爍生態智慧之光── 男當班問我地球物種情況,我說糟得很,據科學家計算,每年都有近百種動物滅絕。雖然我們地球人已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專家也在不斷呼吁,政府也在不斷地下文件、岀法律??墒侨杂腥诉€在直接或間接地殺害動物 …… 怎么才能改變發展方向呢?我問。 只有一個辦法,男當班說,把全部國力都放在發展國民經濟上。要發展生態學,不要發展有污染的化學;要發展永動功能機械,不要發展能源動力機械,再有就是銷毀武器,永無戰爭。 女當班說,還有,改變管理體制,大家互幫互讓,互敬互愛,走上人類正規的人生道路,這樣才能永遠走向文明人生…… 《地心文明世界游》整體上充滿了對人類社會未來命運的關照,昭示我們:在有限的地球時代,需要生態價值去化解人類社會的高風險。這切中了科幻小說的核心精神:“科學到底給人類帶來了什么?”、“人類要追求的是怎樣的未來?” 孟老以從容淡定的口吻,娓娓道來。讀者仿佛置身地心文明世界,而這恰恰有助于今天解構時下人類的境遇。 技術發展不是出路,重建價值才有希望?,F代危機的根源在于從西方價值發展出來的現代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可以說,當代世界的一切危機,本質上都是價值的危機。因為價值取向決定社會的各種制度,決定生產和生活方式。古今中外,錯誤的決策有哪一個不是產生于價值的誤判誤導?而這,需要反思主導人類發展的西方文化和西方價值觀,反思被消解了的東方傳統文化,被顛覆了的古老人生價值──當代世界的價值危機中,急迫需要的是生態價值的思維方式,急迫需要的是具有生態價值的生產方式(見筆者論文:“還原論”到“整體觀”──應對“全球性高風險社會”的哲學思考/載《北京日報》理論周刊版2011年11月7日)。 如何減少西方價值的負面沖擊,努力尋求一種新的替代價值,正在成為全人類努力的方向。西方價值的本質是發展,而東方價值的本質是節制。現代社會的各種災難正是違背傳統的儉樸、節制的生存智慧所造成的。 孟老在《地心文明世界游》后記中寫道── 當代人缺乏高瞻遠矚的目光,缺乏地球生命存亡的憂患意識。地球養育了智慧的人,智慧的人們又破壞了地球,猶如母親養育了一個不孝的兒子,不孝的兒子又苛待死自己的母親,這就是地球的悲哀。如果地球文明也像高級智慧生命星球文明那樣,永遠地延續下去,起碼要做到三點,一是還世界一個永久的和平,二是還大地一個永久的純凈。再一個就是要還人類一個永久的公正。
3.我與孟老“淡如水”──重建鄉土文學的尊嚴,任重而道遠 孟廣臣先生在縣文化館工作,直至退休,仍在不斷地提攜文學青年,輔導他們創作是他一直堅持的。多年來,孟老堅持介紹延慶縣文學新人加入北京作家協會、北京民間文藝家協會、北京寫作學會等。延慶作家連禾說:“孟老在組織業余創作隊伍方面花費了大量心血;對于文學創作,他持之以恒;對于培育新人,他誨人不倦!”用延慶詩人謝久忠的話說:“孟老師不僅是延慶文學的旗幟,更是功臣。” 上世紀70年代,筆者是一個解放軍戰士(駐軍北京延慶縣)時,孟老便指導過我的文學創作。我在延慶工作時,又是孟老于1987年11月介紹我加入了北京作家協會。我與孟老的交往長達三十年之久,是一種平淡如水,不尚虛華的交往,如莊子所言 “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孟老與我的交情不是建立在金錢或物質利益上的,純粹是文學寫作之間的相互激勵。正因為我們的來往,沒有表面甜美而實際虛偽的那一套,所以我們的聯系從未中斷過。十幾年前,我在出版一線任編輯室主任時,盡管工作十分繁忙,我堅持每年至少有一次到孟老家中拜望。 孟老的人品文品,孟老為人忠厚的秉性,是我學習的楷模。孟老說:“我從小就在農村長大,我總認為,中國許多美好的傳統,時到今天,大部分保留在農村。那種農耕文化的精神深處,是汩汩流動的脈脈溫情。” 在當代中國,鄉村更多的是留守老人和兒童。當土地成為開發商手中的賺錢工具時,當土地不產出糧食和布匹時,鄉村文明沒有了載體,開始出現了崩潰。“故鄉的傳統生活方式,也是我的童年生活,正在消亡與崩潰”(陳壁生《我的故鄉在漸漸淪落》)。許多富裕了的農民卻因為精神的空虛和投機的心理,走上了爛賭之路:打牌成風,有的地區吸毒成癮。鄉村文化的衰落,鄉村教育的缺失,都在有意無意地剝奪農民,剝奪他們“活著”的理由和生命的意義。這在很大程度上都是鄉村社會文化缺失的表征。“我已經無家可歸”,“我在城市是寓公,在家鄉成了異客”(《我的故鄉在漸漸淪落》)──我們都發現了“失根”的危機。 鄉土文學家與民眾結合、與大地結合,才有力量和源泉。我敬重為農民寫作的孟老。要像孟老走過的人生──“我就這么多年不愿當官,不愿開會,我行我素,獨往獨來,只要對得起良心,問心無愧就可以了”。 像孟老那樣數十年如一日,貼著生活寫作,還原農村生活的“真實與厚重”。像孟老那樣有慧心寫文,無俗趣弄權;守本分而安歲月,憑天理以渡春秋;不以被接見感到榮幸,不以被賞識感到驕傲。 從知識分子到作家,這條道路漫長而艱辛,需要埋頭苦干,需要真誠和激情,而不需要涂著口紅的文化明星!像孟老那樣用自己手中的一枝筆去重建農村的精神文化,去重建鄉土文學的尊嚴。 孟老與已故的浩然是多年的文友。2012年4月1日,孟老寫了“清明祭浩然”詩二首,其中的一首是── 不求高官不為錢,只為蒼生寫華年, 誰為君評終生獎,農民心里有浩然。 孟老與已故的浩然先生一樣,心里有一股凜然正氣──“文學創作和我的生命已經融在一起,只要我能思考,能動筆,我還會寫下去?!?span lang="EN-US"> 80歲的鄉土作家孟廣臣先生依然壯心不已,執著地守望著這塊農民的文化家園?!皩戅r民,給農民寫”──去重建鄉土文學的尊嚴,任重而道遠! 2012年7月6日星期五寫于延慶淡泊灣書齋
老孟你好.劉恒 老孟是山里人,家住長城以北。他先在偏遠的小學教書,也寫小說。后來去了縣文化館,還寫小說。后來就退休了,繼續寫小說。寫了足有四十年了吧?不餒,不累,而且不煩。這是一個真愛小說的人。 老孟淳厚,不愛說話。他的話都在小說里,像流不斷的山泉水。以小說奪功名,或以小說求利祿,是情理中的事。老孟也未必免俗。然而,名不至且利薄,深愛小說的人便紛紛失愛了。這仍然是情理中的事。老孟卻不走,趴在燈底下靜靜地寫,日復一日,猛抬頭竟是蒼蒼白發了。水不枯則流,流而已。這是難以言傳的境界。對無愛的人來說,這是永遠走不到的高處,而高處是不勝寒的。寫小說寫到拂曉,擱筆一思,老孟的心頭會陡升一線悲涼吧?這就是真愛的證明了。 老孟的文章淳厚。讀他的小說像踏進了一個村莊,可愛的人和不可愛的人都活生生的湊過來,滿世界的土味兒糧食味兒牲口糞味兒和汗味兒。在各種各樣的味道后面,躲著老孟善良的目光,也躲著他善良的道德觀。他不逼迫人物,也不制造驚人的結局。他總是不溫不火,似乎永遠訴說著親人的故事,惡言惡語既然用不著,故弄玄虛就更多余了。這是老孟做人的格調,也是他做文的格調。有讀者或許不滿,以為他應該以筆做刀,在人物的背后捅出血來,那才高明。不過高明固然是高明,卻又抹殺了老孟,等于把善良的老孟給捅了。只盼讀者心有靈犀,在讀透了這些樸素的真切的小說之后,能夠會心微笑,便是對辛勤的老孟最有力的獎賞了。 老孟是前輩,我少年從軍,訂了一本刊物,上面便有老孟的小說。也許是緣分,我當兵的山地竟是老孟的家鄉,可惜彼此不相識,否則我早就揣著那本刊物登門求教了。以后老的小的在一個圈子里混,他話少,我的話也不多,是相似的悶葫蘆。見了面不知道說什么,卻互有好感,例行的寒暄便日見真誠了。我想他也許未必喜歡我的小說,只是拗不過內心的淳厚與善良,才給了我那么多夸獎的話。只要看看他的眼睛,就明白他是真心盼著我越寫越好的一個人,那些話說與不說倒是無礙的了。 現在,老孟命我寫序。知道不夠資格,便知道有些話說與不說究竟是不一樣的。讀著老孟的手稿,觸著大小不一的稿紙,突然發現那上面藍晃晃的不是老孟的文字,而是遠行者孤獨的血淚,一步一泣,已經默默地淌了四十多年了。如果知音尚存,當這些平凡的文字渾然成冊的時候,會在無邊的曠野里引來同道的幾聲回應吧?我真心地為老孟祝福了。 在前方等著的,卻還是寂寞。世風重實利,也重勢力,小說已是無用的別名。能守著禿筆寫下去的,除了天才,便是癡人。天才難覓,唯有老孟寫個不休的情形漸漸放大,成了實實在在的榜樣。大家終究會明白,寫小說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卻是非常難得的一件事。一個人像老孟那樣,不寫小說不舒服,不寫小說就活不下去,那么得失不論,他在任何后人面前都足以自傲了。他的書便是他小小的無愧的佐證。請隨便翻開哪一頁,讀下去吧。那個淳厚的山里人從長城以北的谷地出發,已經蹣跚地向你走過來了。 老孟,你好嗎? 我代所有的朋友問候你了。 1997年4月15日 注:此文是《在長城那邊──孟廣臣小說選》的序言,作序者劉恒現為北京作家協會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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