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廣志繹
雜志下
【明】王士性 撰
●卷四·江南諸省
江南地拓自漢武帝，其初皆楚羈縻也，故楚在春秋、戰(zhàn)國間其強甲于海內(nèi)。余嘗至廣右而嘆秦皇、漢武之功也。語縣《廣游志》中。故以次于江北。
兩浙東西以江為界而風(fēng)俗因之。浙西俗繁華，人性纖巧，雅文物，喜飾鞶帨，多巨室大豪，若家僮千百者，鮮衣怒馬，非市井小民之利。浙東俗敦樸，人性儉嗇椎魯，尚古淳風(fēng)，重節(jié)概，鮮富商大賈。而其俗又自分為三：寧、紹盛科名逢掖，其戚里善借為外營，又傭書舞文，競賈販錐刀之利，人大半食于外；金、衢武健負氣善訟，六郡材官所自出；臺、溫、處山海之民，獵山漁海，耕農(nóng)自食，賈不出門，以視浙西迥乎上國矣。
杭州省會，百貨所聚，其余各郡邑所出，則湖之絲，嘉之絹，紹之茶之酒，寧之海錯，處之磁，嚴之漆，衢之橘，溫之漆器，金之酒，皆以地得名。惟吾臺少所出，然近海，海物尚多錯聚，乃不能以一最佳者擅名。
杭、嘉、湖平原水鄉(xiāng)，是為澤國之民；金、衢、嚴、處邱陵險阻，是為山谷之民；寧、紹、臺、溫連山大海，是為海濱之民。三民各自為俗，澤國之民，舟楫為居，百貨所聚，閭閻易于富貴，俗尚奢侈，縉紳氣勢大而眾庶小；山谷之民，石氣所鐘，猛烈鷙愎，輕犯刑法，喜習(xí)儉素，然豪民頗負氣，聚黨與而傲縉紳；海濱之民，餐風(fēng)宿水，百死一生，以有海利為生不甚窮，以不通商販不甚富，閭閻與縉紳相安，官民得貴賤之中，俗尚居奢儉之半。
十一郡城池惟吾臺最據(jù)險，西、南二面臨大江，西北巖
插天，雖島道亦無，止東南面平夷，又有大湖深濠，故不易攻，倭雖數(shù)至城下，無能為也。此唐武德間刺史杜伏威所遷，李淳風(fēng)所擇。杭城誠美觀，第嚴之薪，湖之米聚諸城外，居人無隔宿之儲，故不易守。陳同父乃謂決西湖之水可以灌杭州，語泄，竊辛帥馬而逃。西湖雖有閘堰，第灌城之水須江河之流方可，湖水無深源洪波，灌從何施？同父豪杰，議論乃爾爾。若六月七月之間，塞鏡山之口，亦吾臺可憂事。處州之城，登南明山則一目瞭盡之，其地且多礦徒，非計也。
丁丑年，長星之變昏則舒芒數(shù)丈，拍拍有聲，經(jīng)月不止。說者謂是拖練尾指東南，當(dāng)有兵。然此后十余年浙中良多故，辛壬間，羅木營兵變起于月糧留難，闖入督府，拉吳中丞出而窘辱之，遣張司馬住，未至而又有民變起于編派，火夫奸民，聚而劫奪城中，燒毀陳都諫等家，當(dāng)事者稍以便宜定之。其后，青衿土又屢屢不逞，如嘉如湖圍挫有司，學(xué)使者不能制。南人向柔脆，不能為此亂萌也。雖旋起旋定，然亦多故矣。說者又謂當(dāng)有大兵方應(yīng)，然今已二十年，即有眚災(zāi)，當(dāng)遠矣。
浙有三石梁，南明山石梁蜿蜒臥地，雁蕩石梁斜飛倚天，天臺石梁則龜脊橫空，深壑無底，奔雷飛瀑，驚目駭魂，非修觀遺生者莫能度。
杭俗儇巧繁華，惡拘檢而樂游曠，大都漸染南渡盤游余習(xí)，而山川又足以鼓舞之，然皆勤劬自食，出其余以樂殘日。男女自五歲以上無無活計者，即縉紳家亦然。城中米珠取于湖，薪桂取于嚴，本地止以商賈為業(yè)，人無擔(dān)石之儲，然亦不以儲蓄為意。即輿夫仆隸奔勞終日，夜則歸市ゾ酒，夫婦團醉而后已，明日又別為計。故一日不可有病，不可有饑，不可有兵，有則無自存之策。
古者婦人用安車，其后以輿轎代之，男子雖將相不過乘車騎馬而已，無轎制也。陶淵明病足，乃以意用籃輿，命門生子弟舁之。王荊公告老金陵，子侄勸用肩輿，荊公謂，自古王公貴人無道者多矣，未有以人代畜者。人轎自宋南渡始。故今俗惟杭最多最善，豈其遺耶？
游觀雖非樸俗，然西湖業(yè)已為游地，則細民所藉為利，日不止千金，有司時禁之，固以易俗，但漁者、舟者、戲者、市者、酤者咸失其本業(yè)，反不便于此輩也。
杭城北湖州市，南浙江驛，咸延袤十里，井屋鱗次，煙火數(shù)十萬家，非獨城中居民也。又如寧、紹人什七在外，不知何以生齒繁多如此。而河北郡邑乃有數(shù)十里無聚落，即一邑之眾，尚不及杭城南北市驛之半者，豈天運地脈旋轉(zhuǎn)有時，盛衰不能相一耶？
官、哥二窯，宋時燒之鳳凰山下，紫口鐵腳，今其泥盡，故此物不再得。間有能補舊窯者，如一爐耳碎，覓他已毀官窯之器，搗篩成粉，素面附之，以爛泥別涂爐身，止留此耳，入火遂相傅合，亦巧手也。近惟處之龍泉盛行，然亦惟舊者質(zhì)光潤而色蔥翠，非獨摩弄之久，亦其制造之工也。新者色黯質(zhì)噪，火氣外凝，殊遠清賞。
嘉興濱海地洼，海潮入則沒之，故平湖、海鹽諸處舊有捍海塘之筑，此非獨室廬畎畝民命所系，即其約束諸水出于黃浦，則嘉禾全郡一滴不泄，宜其聲名文物甲于東南。
浙十一郡惟湖最富，蓋嘉、湖澤國，商賈舟航易通各省，而湖多一蠶，是每年兩有秋也。閭閻既得過，則武斷奇贏、收子母息者益易為力，故勢家大者產(chǎn)百萬，次者半之，亦垺封君。其俗皆鄉(xiāng)居，大抵嘉禾俗近姑蘇，湖俗近松江，縉紳家非奕葉科第，富貴難于長守，其俗蓋難言之。
農(nóng)為歲計，天下所共也，惟湖以蠶。蠶月，夫婦不共榻，貧富徹夜搬箔攤桑，江南用舟船，無馬，偶有馬者，寄鄰郡親識，古人謂，原蠶，馬之精也，彼盛則此衰。官府為停徵罷訟。竣事，則官賦私負咸取足焉，是年蠶事耗，即有秋亦告匱，故絲綿之多之精甲天下。
寧、紹之間，地高下偏頗，水陡不成河。昔人筑三數(shù)壩蓄之，每壩高五六尺，舟過者俱系ㄌ于尾，榜人以機輪曳而上下之，過乾石以度，亦他處所無也。度剡川而西北則河水平流，兩岸樹木交蔭，蓮荇菱芡浮水面不絕，魚梁罾笱，家家門前懸掛之，舟行以夜，不避雨雪，月明如罨畫，昔人謂，行山陰道上，如在鏡中，良然，又云，秋冬之際，殆難為懷。
紹興、金華二郡，人多壯游在外，如山陰、會稽、余姚生齒繁多，本處室廬田土，半不足供，其儇巧敏捷者入都為胥辦，自九卿至閑曹細局無非越人，次者興販為商賈，故都門西南一隅，三邑人蓋櫛而比矣。東陽、義烏、永康、武義萬山之中，其人鷙悍飛揚，不樂畎畝，島夷亂后，此數(shù)邑人多以白衣而至橫玉掛印，次亦立致千金，故九塞、五嶺滿地浙兵，島寇亦輒畏之。得南人之用。其后遂驕恣黠猾。越檢制人，召之難服，散之難銷，往往得失相半。
紹興城市，一街則有一河，鄉(xiāng)村半里一里亦然，水道如棋局布列，此非天造地設(shè)也？或云：“漕渠增一支河月河，動費官帑數(shù)十萬，而當(dāng)時疏鑿之時，何以用得如許民力不竭？”余曰：“不然。此本澤國，其初只漫水，稍有漲成沙洲處則聚居之，故曰菰蘆中人。久之，居者或運泥土平基，或作圩岸溝瀆種藝，或浚浦港行舟為，日久非一時，人眾非一力，故河道漸成，砌漸起，橋梁街市漸飾，即嘉、湖諸處，意必皆然。今淮陽青草、郡伯諸湖，安知異世不如是，又安知越中異日不再為谷？昔□□□太湖干，中露出石街屋址，可類推矣。”
會稽禹穴窆石陷入石中，上銳下豐，可動而不可起，真神異也，或者禹葬衣冠之所，又謂生而藏秘圖者。太史公云：“上會稽，探禹穴”，明謂此無疑。楊用修強以石紐村當(dāng)之，石紐乃大禹所生，會稽則其所葬，彼禹穴二字，乃后人所作也。
王右軍舍宅為戒珠寺，賀季真舍宅為千秋觀，皆在會稽，古人多有然者，王摩詰亦舍輞川為寺。
三江口乃紹興守湯紹恩所造，鎖一郡之水，外以阻海潮之入，內(nèi)以泄諸水之出，旱則閉，潦則啟，則裨益于地方，兼亦堪輿所系。
紹興惰民，謂是勝國勛戚，國初降下之，使不與齊民列。其人止為樂工、為輿夫，給事民間婚喪。婦女賣私窩，侍席行酒與官妓等。其旁業(yè)止捕鱔、釣水雞，不敢干他商販。其人非不有身手長大、眉目姣好與產(chǎn)業(yè)殷富者，然家雖千金，閭里亦不與之締婚，此種自相為嫁娶，將及萬人，即乞人亦凌虐之，謂我貧民非似爾惰民也。余天臺官堂亦有此種，四民諸生皆得役而詈之，撻之不敢較，較則為良賤相毆。愚嘗為嘆息之，謂人生不幸為惰民子孫，真使英雄無用武之地。
補陀大士道場亦防汛之地，在海岸孤絕，與候濤山隔，旦晚兩潮。近日香火頓興，飛樓杰閣，嶷然勝地。春時進香人以巨萬計，舍貲如山，一步一拜，即婦女亦多渡海而往者。俗傳洋里蓮花、洞中燈火與魚籃、鸚鳥倏忽云端，雖不可盡信，然就近日龍二守之囈語，要不可謂無鬼物其間，是亦神道顯化，難以常理測。
寧、臺、溫濱海皆有大島，其中都鄙或與城市半，或十之三，咸大姓聚居。國初湯信國奉敕行海，懼引倭，徙其民市居之，約午前遷者為民，午后遷者為軍，至今石欄、碓磨猶存，野雞、野犬自飛走者，咸當(dāng)時家畜所遺種也，是謂禁田。如寧之金堂、大榭，溫、臺之玉環(huán)，大者千頃，少者亦五六百，南田、蛟諸島則又次之，近縉紳家私告懇于有司，李直指天麟疏請公佃充餉，蕭中丞恐停倭，仍議寢之。然觀諸家墾種皆在倭警之后，況種者農(nóng)時篷廠，不敢列屋而居，倭之停否亦不系此。邇許中丞撫閩，鄭中丞撫山東，又有疏開之。
明、臺濱海郡邑，乃大海汪洋，無限界中，人各有張蒲系網(wǎng)之處，只插一標，能自認之，丈尺不差。蓋魚蝦在水游走，各有路徑，闌截津要而捕捉之，亦有相去丈尺而饒瘠天淵者。東南境界，不獨人生齒繁多，即海水內(nèi)魚蝦，桅柁終日何可以億兆計，若淮北、膠東、登、萊左右，便覺魚船有數(shù)。
浙中惟臺一郡連山，圍在海外，另一乾坤。其地東負海，西括蒼山高三十里，漸北則為天姥、天臺諸山，去四明入海，南則為永嘉諸山，去雁蕩入海。舟楫不通，商賈不行，其地止農(nóng)與漁，眼不習(xí)上國之奢華，故其俗猶樸茂近古。其最美者有二：余生五十年，鄉(xiāng)村向未聞一強盜，穿窬則間有之；城市從未見一婦人，即奴隸之婦他往，亦必雇募肩輿自蔽耳。
《道書》稱洞天三十六、福地七十二，惟臺得之多。臨海南三十里，第十九，蓋竹洞為長耀寶光之天；天臺西五里，第六，玉京洞為太上玉清之天；黃巖南十里，第二，委羽洞為大有空明之天；仙居?xùn)|南三十里，第十，括蒼洞為成德隱元之天。福地，黃巖有東仙源、西仙源，天臺有靈墟、桐柏。其他非《道書》所載者，劉、阮桃源，寒山、拾得灶石，皇華丹井，張紫陽神化處，司馬悔橋，蔡經(jīng)宅，葛仙翁丹邱，智者塔，定光石，懷榮、懷玉內(nèi)身。自古為仙佛之林。
方正學(xué)先生生臺之寧海，故靖難之際，吾臺正學(xué)先生姨與其夫人皆死節(jié)，而先生門人則盧公元質(zhì)、林公嘉猷、鄭公智，又黃巖王公叔英與其夫人，仙居盧公迥、鄭公子恕并其二女，臨海鄭公華。今之八忠則祠，五烈未詞。又有東湖樵夫。自古節(jié)義之盛無過此一時者。
溫州城中九山分列，其一居中，謂之九斗城，蔥茜可愛。其張文忠公宅乃肅皇所賜第，敕將作大匠治之，門屏河橋，俱擬宮府，前代所未有也。
雁蕩一山，說者謂，宋時海濤沖激，泥去石露，古無此山也。審是，則必洼陷地下然后可爾，今此山原在地上。或者又謂，乾道中伐木者始入見之，今左自謝公嶺、右自斤竹澗以望，奇峰峭壁，萬仞參天，橫海帆檣，百里在目，何俟伐木入者始見耶？若海濤沖激至雁蕩之巔，溫、臺、寧復(fù)今日有人？第謝康樂守永嘉，伐木通道，登臨海嶠，業(yè)已至斤竹澗，有詩，而亦未入此，見與不見，又所未曉。
臺、溫二郡，以所生之人食所產(chǎn)之地，稻麥菽粟尚有余饒。寧波齒繁，常取足于臺，閩福齒繁，常取給于溫，皆以風(fēng)飄過海，故臺、溫閉耀，則寧、福二地遂告急矣。
田土惟蘭踴貴，上田七八十金一畝者，次亦三四十，劣者亦十金，然所賦租，饒瘠頗不相遠。龍游俗亦如之。龍游善賈，其所賈多明珠、翠羽、寶石、貓睛類輕較物，千金之貨，只一人自赍京師，敗絮、僧鞋、蒙茸、纟監(jiān)縷、假癰、巨疽、膏藥皆寶珠所藏，人無知者。異哉，賈也。
衢州橘林，傍河十?dāng)?shù)里不絕，樹下芟如抹，花香橘黃，每歲兩度堪賞，舟楫過者樂之，如過丹陽櫻桃林。
淳安小邑，其扁于學(xué)宮對云：三元及第，九世同居。即繁劇佳麗之邑，無能勝之者。
浙漁俗傍海網(wǎng)罟，隨時弗論，每歲一大魚汛，在五月石首發(fā)時，即今之所稱鲞者。寧、臺、溫人相率以巨艦捕之，其魚發(fā)于蘇州之洋山，以下子故浮水面，每歲三水，每水有期，每期魚如山排列而至，皆有聲。漁師則以篙筒下水聽之，魚聲向上則下網(wǎng)，下則不，是魚命司之也。柁師則夜看星斗，日直盤針，平視風(fēng)濤，俯察礁島，以避沖就泊，是漁師司魚命，柁師司人命。長年則為舟主造舟，募工每舟二十余人。惟漁師、柁師與長年同坐食，余則頤使之，犯則之，至死不以煩有司，謂之五十日草頭天子也。舟中床榻皆繩懸。海水咸，計日水以食，窖鹽以待。魚至其地，雖聯(lián)舟下網(wǎng)，有得魚多反懼沒溺而割網(wǎng)以出之者，有空網(wǎng)不得只鱗者。每期下三日網(wǎng)，有無皆回，舟回則抵明之小浙港以賣。港舟舳艫相接，其上蓋平馳可十里也。舟每利者，一水可得二三百金，否則貸子母息以歸。賣畢，仍去下二水網(wǎng)，三水亦然。獲利者，钅從金伐鼓，入關(guān)為樂，不獲者，掩面夜歸。然十年不獲，間一年獲，或償十年之費。亦有數(shù)十年而不得一賞者。故海上人以此致富，亦以此破家。此魚俗稱鲞，乃吳王所制字，食而思其美，故用“美”頭也。
浙鹽取暑天海涂曬裂咸土而埽歸之，用海水灑汁煎成。行鹽有定界，私咸有令甲，然只繩其小者，捕兵無私鹽當(dāng)罰，則偷覷小民之肩挑背負者執(zhí)而上首功，若鄉(xiāng)村巨姓，合百余人，執(zhí)鐵擔(dān)為兵，買百余挑，白日魚貫而荷歸之，捕兵不惟袖手不敢問，且遠避匿，蓋此輩而覓捕兵之，以泄平日之忿，死則棄之，官府且不敢發(fā)也。
倭以丁未寇浙。始以朱公紈巡撫，朱至，嚴禁巨家大俠泛海通番者。又立鉤連主藏之法，以雙檣大艦走倭島互市向?qū)д唛L嶼人林恭等若干人正典刑，于是海上諸大族咸怨，少司馬詹榮希分宜指，復(fù)猶豫，御史周亮遂劾紈擅殺乖方，遣給事杜汝禎就訊之，擬閩海道柯喬、都司盧鏜死，朱懼逮，仰藥。此浙立巡撫、殺巡撫之始也。代朱者止王公齒得善改，亦以他事死，其后張公經(jīng)論死，李公天寵論死，胡公宗憲逮系死，十五年間，無巡撫得全者。至趙公孔昭，島寇不來，始身名兩全耳。
市舶司，國初置于太倉，以近京，后移福、浙，雖絕日本而市舶不廢，海上利之。后夏公言當(dāng)國，因宋素卿、宗設(shè)仇殺，遂罷市舶。自后番貨為奸商所籠，負至數(shù)十萬，番乃主貴官以商，而貴官取負更甚，番人失利，乃為寇。貴官則讓有司不御寇，及出師，又設(shè)計以恫喝番人，于是番怒，日焚掠。一二不逞先儒導(dǎo)翼之，而王五峰、毛海峰等遂以華人居近島，襲王者衣冠，假為番寇，海上無寧歲矣。朱公紈嚴禁之，驟不得法，為貴官所反陷。御史董威乃復(fù)請寬海禁。是浙倭之亂，咸浙人自致之。
倭寇浙始丁未，止辛酉。破黃崦、仙居、慈、昌國、臨山、郭衢、石浦、青村、柞林、吳淞諸衛(wèi)縣，圍余姚、海寧、上海、平湖、海鹽、臺州諸郡縣。十五年間，督撫踵死。蓋前此皆倉卒無備，至壬子王公齒始練兵選將，得俞大猷、湯克寬、盧鏜等，焚之于補陀，擊之于太倉，殺蕭顯，敗尹鳳，浙人始知兵。甲寅，齒去而代者非人，又復(fù)蹂躪，僅得王江涇之捷。丙辰，胡公宗憲雄行闊略，始敗之于皂林，擊之于梁莊，殺徐海，擒麻葉，降王直、毛海峰。而譚公綸與戚繼光、劉顯相繼至，又有白水洋之捷，崇明沙之捷，浙人始力能勝倭，志在殺倭，至今稱南兵，皆其遺也。故論浙中倭功，當(dāng)首祠胡公、譚公以及俞、湯、盧、劉、戚等。而戚功在閩，其方略又出諸將之上。似此名將，又何可得而抑厄之使憤懣死，安得不解壯士之體。為此厲階者誰耶？
張公經(jīng)之逮，逮示至，而王江涇捷，斬獲且數(shù)千，竟不贖，與魏司馬寧夏事同。魏猶半出上怒，張則全自趙文華陷之也。世廟時，張半洲、楊魏村、曾石塘之死，讀其事，淚數(shù)行下。張猶自處稍乖，楊、曾全無罪。
江右，江以章、貢為大，澤以彭蠡為闊，十三郡水皆歸焉，總會于九江而出，大姑、小姑二山攔扼之，此山川之最勝，亦都會之天成也。大姑在府城東南湖中，小姑在彭澤北百里，皆謂其四面洪濤，屹然獨聳。而俗乃以“孤”為“姑”，謂是二女之精，江側(cè)有彭郎磯，遂謂彭郎者小姑婿也。歐陽永叔云：“余過小孤山，廟像乃一婦人，而敕額為圣母。”豈止俚俗之謬耶？
江右洞天福地，如廬山在南康西北二十里，古名南障，世傳周武王時，匡俗兄弟七人結(jié)廬隱于此。疊障九層，周五百余里，山有五老峰、三石梁、竹林寺，《道書》第八洞天。虎溪在九江城南，晉惠遠在東林送客過此，虎輒鳴號，一日送道士陸修靜，不覺過溪，相與大笑。《道書》以為七十二福地之一。豫章西山乃省會最勝處，其勢與廬岳等，山在大江之外三十里，一名厭原山，《道書》第十二柱寶極真之天，古今仙蹤最多。初濟江十里有盤石，名石頭津，自石頭西行，有梅福學(xué)仙處，名梅嶺，嶺之南，有葛仙翁煉丹處，名葛仙峰，峰之上，有洪崖先生乘鸞憩處，名鸞岡，岡之西，有王子控鶴處，名鶴嶺，嶺之畔，有蕭史游處，史大蕭小蕭峰，亦名蕭仙壇，又有水出山椒，名吳源，高下十堰，溉田萬余頃。麻姑山在建昌城西南十里，山有五老、萬壽等峰，麓有桃花源，其前第二谷，水飛流而下，有瀑布二百余尺，世傳麻姑得道，其壇有顏魯公書碣，《道書》丹霞小有洞天。閣皂山在臨江府六十里，山形如閣，色如皂，相傳漢張道陵、晉丁令威、葛孝先皆嘗修煉于此。山有凌云峰、漱玉泉、磨劍池，《道書》第三十三福地。龍虎山在貴溪西南八十里，高峰插云，兩崖對峙，若龍虎然。漢張良八世孫張道陵修煉之所，《道書》三十二福地也。道陵道成，去蜀之青城山殺鬼上升。今山中亦有飛升臺。其所遺經(jīng)符章與劍印以授子孫，代號天師，閱世之后，多有靈驗。說者謂其印劍之神，非子孫道術(shù)也。縣南亦有鬼谷山、鬼谷洞，周圍四里，有蘇秦臺、張儀井，亦《道書》第十五洞天。
江右講學(xué)之盛始于朱、陸二先生，鵝湖、白鹿，興起斯文。本朝則康齋吳先生與弼、敬齋胡先生居仁、東白張先生元禎、一峰羅先生倫，各立門墻，龍翔鳳起。最后陽明先生發(fā)良知之說，左朱右陸，而先生勛名盛在江右，古今儒者有體有用無能過之，故江右又翕然一以良知為宗，弁髦諸前輩講解，其在于今，可謂家孔孟而人陽明矣。第魚目鼠璞，何地?zé)o之，后之為陽明之學(xué)者，江右以吉水、安福、于江為盛。于江獨以廣大為法門，人情厭拘檢而樂縱誕，則陽浮慕其名于此而陰用學(xué)術(shù)于彼者，未有不藉口者也。德清許司馬孚遠嘗著論曰：國家崇正學(xué)，國初迄弘、正之間，人才彬彬，當(dāng)時學(xué)者稍滯舊聞，不達天德，拘固支離，容或所不免，故江門、姚江之學(xué)相繼而興。江門以靜養(yǎng)為務(wù)，姚江以良知為宗，其要，使人反求而得諸本心而后達于人倫事物之際，補偏救弊，其旨歸與宋儒未遠也。江門之派至增城而浸晦，姚江之派復(fù)分為三：吉州僅守其傳，淮南亢而高之，山陰圓而通之。而亢與圓者又各有其流弊，顏、梁之徒本于亢而流于肆，于江之學(xué)出于亢而入于圓。其后姚安者出，合圓與肆而縱橫其間，始于怪僻，卒于悖亂，蓋學(xué)之大變也。德清曾守于江，其言當(dāng)不謬。
江、浙、閩三處，人稠地狹，總之不足以當(dāng)中原之一省，故身不有技則口不糊，足不出外則技不售。惟江右尤甚，而其士商工賈，譚天懸河，又人人辯足以濟之。又其出也，能不事子母本，徒張空拳以籠百務(wù)，虛往實歸，如堪輿、星相、醫(yī)卜、輪輿、梓匠之類，非有鹽商、木客、筐絲、聚寶之業(yè)也。故作客莫如江右，而江右又莫如撫州。余備兵瀾滄，視云南全省，撫人居什之五六，初猶以為商販，止城市也。既而察之，土府、土州，凡玀不能自致于有司者，鄉(xiāng)村間徵輸里役，無非撫人為之矣。然猶以為內(nèi)陸也。及遣人撫緬，取其途經(jīng)酋長姓名回，自永蛙以至緬莽，地經(jīng)萬里、行閱兩月，雖異域怪族，但有一聚落，其酋長頭目無非撫人為之矣。所不外游而安家食，俗淳樸而易治者，獨廣信耳。
江右俗力本務(wù)嗇，其性習(xí)勤偷而安簡樸，蓋為齒繁土瘠，其人皆有愁苦之思焉。又其俗善積蓄，技業(yè)人歸，計妻孥幾口之家，歲用谷粟幾多，解橐中裝糴入之，必取足費，家無囷廩，則床頭瓶罌無非菽粟者，余則以治縫浣、了征輸，絕不作鮮衣怒馬、燕宴戲劇之用。即囊無資斧者，且暫逋親鄰，計足糊家人口，則十余日而男子又告行矣。以故大荒無饑民，游子無內(nèi)雇，蓋憂生務(wù)本，俗之至美，是猶有《蟋蟀》、《流火》之風(fēng)焉。若中原人，歲余十斛粟則買一舟乘之，不則，醵飲而賭且淫焉，不盡不已也。
江右俗以門第為重，其列版籍以國初黃冊為準，其坊廂鄉(xiāng)都里長，咸用古冊內(nèi)祖宗舊名，子孫頂其役不易其名也。家雖貧窮，積逋甚，然尚有丁在，則必百方勉力，眾擎之，不肯以里排長與他家，與則恐他人侮且笑之。其新發(fā)產(chǎn)殷富之家，縱貧者不敢遜讓。余臺亦有此俗，然下鄉(xiāng)近海則然，上鄉(xiāng)山居者則否。
江右素稱治安之區(qū)。正德六年，諸郡縣盜賊蜂起，贛州、南安有華林寨、碼瑙寨賊，其后，撫州有東鄉(xiāng)賊，饒州有桃源洞賊。其始，行劫村落，官府捕之急，遂竄匿山谷，據(jù)險立寨。其渠魁姓名不甚著，公移止稱某地賊，官兵討之定，撫之不從。贛賊執(zhí)參政趙士賢，華林賊攻破瑞州，江右大震。事聞，命都御史陳金總?cè)謩?wù)，檄憲副周憲討華林賊，兵敗死之，乃檄田州等府狼兵協(xié)諸路官兵進剿。其土酋岑猛等多驕橫無節(jié)制，金姑息之，又檄按察使王秩、知府李承勛同剿，勛招降賊黃奇置麾下，以計破華林賊，遂移兵擊碼瑙、東鄉(xiāng)，皆平之。惟桃源尚猖獗，然見諸寨平，又畏狼兵悍，遂乞降，后復(fù)叛，入徽、衢等處，金復(fù)督兵追襲，浙東兵夾擊之，乃平。大都江西之盜，始終以招撫為害云。
乾一、坤二、離三、震四之類，俗稱乳名，江右無一家一人而非是者，然用以記行第、聯(lián)族屬、次長幼之序最佳。至于書券治訟，自有正名，亦故不用而專用此，不知其解。故直指讞獄，惟江右為難，爰書中皆此等姓名，其重辟大盜，連篇累牘者，視前則混后，據(jù)后則失前，且不獨一牘也，又有他人他事亦與此同名類姓者，甚不便于簡閱。亡當(dāng)也。
鐵柱宮乃旌陽許真君鎖蛟處也。旌陽棄官歸豫章，視其地為浮洲，蛟螭所穴，乃以神術(shù)覓蛟精于太守宮中誅逐之，入此井中，鑄鐵為柱，下施八索，鉤鎖地脈，以屏水嬌。誓曰：“鐵柱系紅舟，萬年永不休，后有興謀者，終身不到頭。”又曰：“天下大亂，此處天憂，天下大旱，此處薄收。”其井水黑色，深莫測，與江水相消長。余以四月過之，泥淖漲與地平。真人又謂，贛江百怪叢居，慮為后害，復(fù)鑄鐵柱二十，在子城南亦以鐵索縻之，永鎮(zhèn)蛟蜃。然江右所稱蛟跡非一，如豐城城東西有二蛟穴，其中積水，四時不竭，舊傳蛟精常蟄于此，旌陽以符咒逐之。饒州城南江中有蛟穴，五日，鄉(xiāng)人于此競渡，俗稱懷蛟水。都昌縣有蛇骨洲，晉永嘉中，長蛇二十余丈斷道吸人，旌陽殺蛇聚骨成洲。縣北亦有旌陽磨劍池。奉新縣有鎮(zhèn)蛟石，在延真觀內(nèi)，亦舊傳旌陽逐蛟入穴，以巨石書符壓之，今石碣尚存。其地亦有旌陽試劍石。寧州東隔水一里有磨劍池，亦旌陽逐蛟處。建昌縣有七靖井，其地黃龍山有蛟為淵，輒作洪水，旌陽擒之，釘于石壁，法北斗穿七井鎮(zhèn)之，曰：“海昏之地，府屬當(dāng)陽，南昌之州，龍安之場，上繚、艾縣，古城之岡，地連蛇穴，尋截川江，占其地土，防民之殃，于今立靖，萬古吉祥。”
龍沙在豫章城北，江水之濱，白沙涌起，堆阜高峻，其形如龍，俗為重九登高處。舊有讖云：“龍沙高過城，江南出圣人。”今沙過城十余年矣。昔許旌陽斬蛟，蛟子逸去，散游鄱湖，弟子請悉誅之，旌陽曰：“吾去后一千一百二十□年，歲在三丙，五陵之內(nèi)，當(dāng)有八百地仙出，自能誅之，毋勞今日盡也。”今正當(dāng)三丙間，去其歲不及二十年，又有龍沙之應(yīng)。《曇陽子記》亦云：“五陵為教主，古月一孤峰。”意其所謂圣人者，神仙之流與。
滕王閣，府城西章江門城上其故址也。西臨大江，唐高祖子元嬰都督洪州，閣成命至，封滕王，故以名。后閻伯嶼重修，因九日宴賓客，欲夸其婿吳子章之文，令夙構(gòu)之，時王勃省父至馬當(dāng)，去南昌七百里，水神告之故，且助以風(fēng)，一夕而至，預(yù)會。閻請諸賓序之，皆辭，且及章，勃乃不辭而賦，閻不悅，令吏給筆札候之，得句輒報，至“落霞孤鶩”，嘆曰：“此天才也。”后又有王緒為賦，王仲舒為記，故韓退之稱三王之文。
徐孺子祠在東湖小洲上。記云：“章小經(jīng)南昌城西，歷白社，其西有孺子墓，又北歷南塘，其東為東湖，湖南小洲上有孺子宅，號孺子臺。吳太守徐熙于墓隧種松，太守謝景于墓側(cè)立碑，晉太守夏侯嵩于碑旁立思賢亭，至拓跋魏時謂之聘君亭，今亭尚存，而湖南小洲世不知其嘗為孺子宅，又嘗為臺也。余為太守之明年，始即其地結(jié)茅為祠，圖孺子像，祠以中牢，率州之人拜焉。”此曾子固筆也。蘇云卿祠亦在百花洲上，以配徐孺子。
浮梁景德鎮(zhèn)雄村十里皆火山發(fā)焰，故其下當(dāng)有陶埴，應(yīng)之本朝，以宣、成二窯為佳，宣窯以青花勝，成窯以五彩，宣窯之青，真蘇氵孛泥青也。成窯時皆用盡，故成不及宣，宣窯五彩堆垛深厚，而成窯用色淺淡，頗成畫意，故宣不及成。然二窯皆當(dāng)時殿中畫院人遣畫也，世廟經(jīng)醮壇戔亦為世珍。近則多造濫惡之物，惟以制度更變，新詭動人，大抵輕巧最長，古樸盡失，然此花白二瓷，他窯無是。遍國中以至海外夷方，凡舟車所到，無非饒器也。近則饒土入地漸惡，多取于祁、婺之間，婺人造土成磚，磨磚作漿，澄漿作塊，計塊受錢，饒人買之以為瓷料。
白鹿洞書院在五老峰下，始自南唐，以李善道為洞主，建學(xué)置田，以給諸生，至宋而大盛，與嵩陽、石鼓、岳麓為四大書院，蓋是晦翁過化之處，巖壁間多遺手澤，然其地逼塞蒸濕，無夷曠之致，惟是松風(fēng)石溜與五老秀色幽寒動人云。白鹿者，唐李渤與兄涉俱隱洞中，養(yǎng)白鹿以自娛，至今間有見者。
康郎山忠臣三十五人，南昌忠臣十四人，乃國初與陳友諒決戰(zhàn)于江西者。其在鄱湖，紀信誑楚，冠服投江則韓成之力，在南昌，晝夜巡城，伏弩殞命則趙德勝為上。是舉也，本朝之王業(yè)定矣。友諒既死，則士誠輩皆棲息余魂耳。然友諒既據(jù)九江、武昌，不能西向埽清中原以據(jù)上游，而徒東與吳仇，且戀戀以南昌、九江是亟，宜其死也。
贛州贛水乃章、貢二水合名也。章水源出南安聶都山，流府城西，貢水源出汀州新樂山，流府城東，皆環(huán)城而北合于一。又北流過萬安，其地怪石，喧流湃，有十八灘，古稱險厄敗舟，余攜家過，心危之，至則見安流耳，豈余度險之多故耶？吉州惶恐諸灘，又不在十八灘之列。
南贛稱虔鎮(zhèn)，在四省萬山之中，轄府九，汀、漳、惠、潮、南、韶、南、贛、吉；州一，郴；縣六十五，即諸郡之邑也，衛(wèi)七，贛州、潮州、碣石、惠州、汀州、漳州、鎮(zhèn)江。衛(wèi)所官一百六十四員，軍二萬八千七百余名，寨隘二百五十六處，專防山洞之寇也。正、嘉之間，時作不靖，近稱寧謐，要在處置得宜爾。
大庾嶺，南龍之干，而水分南海、東海之流者也。梅福為南昌尉，其后隱居于此，故又稱梅嶺。后人亦因而種梅其間。道路險狹，今為張曲江所鑿而開者，江、廣百貨所由地。
吉安夙稱節(jié)義之鄉(xiāng)，然至宋而盛，其祠有四忠、一節(jié)，祀歐陽文忠修、楊忠襄萬里、胡忠簡銓、周文忠必大、楊文節(jié)邦乂，其后有文信國天祥、鄒侍郎沨，又有太學(xué)王炎午、布衣劉子俊、彭震龍、劉自昭、張云，皆信國門客，始終以死報信國者。至本朝靖難，又有周紀善是修、曾御史鳳韶、魏御史冕、王編修艮、顏沛縣伯瑋、王教諭省、鄒大理瑾、彭大理與明八人，良非他處所及。余臺靖難時亦有八忠。
樟樹鎮(zhèn)在非城、清江之間，煙火數(shù)萬家，江、廣百貨往來與南北藥材所聚，足稱雄鎮(zhèn)。
武寧有所謂常州亥者，初不知何謂，問之，乃市名。古人日中為市，今吳、越中皆稱市猶古語也。河南謂市曰集，以眾所聚也。嶺南又謂市曰虛，以不常會多虛日也。西蜀又謂市曰，如瘧疾間而復(fù)作也。江南惡以疾名，止稱亥，又可捧腹。
射蛟浦在湖口縣西南，一名黃牛γ。昔漢武帝欲登南岳，以道阻江、漢，望祭山，浮江泛舟，親射蛟于潯陽江中獲之。此自英雄大略之主，敢作敢為之事，意到即行，無人敢誘之，亦無人能止之者，若后世，即無此等事。
奉新有樟柳神者，假托九天玄女之術(shù)，俗名耳報。乃其地有此樹，人取樹刻兒形而傳事之。其初乃章、柳二家子死，共埋于樹下，久之其樹顯靈。兒形以一手掩耳，貫以針，煉以符咒，數(shù)以四十九日，耳邊傳言則去其針。其神乃小兒，故不忌淫穢，不諱尊親，不明禮法，隨事隨報，然亦不能及遠，亦不甚知來。其術(shù)煉之有用萬家土、萬人路者，土謂燕窠，路謂板橋，取伴其神裹之，驗最速，若用金銀諸物者，則皆冀以誆賺而去，非實也。其神之依人，則任共為盜而亦聽之，故是兒神不明禮法。近見一二縉紳亦有事此神以譚幽吊詭者，最可笑。
江湖社伯到處有祀蕭公、晏公者，其神皆生于江右。蕭公諱伯軒，龐眉、美髯、白皙，生而剛直，善善惡惡，里閭咸質(zhì)之。沒于宋咸淳間，遂為神，附童子言禍福，鄉(xiāng)人立廟于新淦縣之大洋洲，洪武初曾遣官諭祭。晏公名戍仔，亦臨江府之靖江鎮(zhèn)人也，濃眉、虬髯，面如黑漆，生而疾惡太甚，元初以人材應(yīng)選，入為文錦局堂長，因疾歸，登舟遂奄然而逝，鄉(xiāng)人先見其騶從歸，一月訃至，開棺無所有，立廟祀之。亦云本朝封平浪侯。
湖廣在春秋、戰(zhàn)國間稱六千里大楚，跨淮、汝而北之，將及河。本朝分省，亦惟楚為大，其轄至十五郡，如鄖之房、竹山，荊之歸、巴東，與施、永、偏橋、清浪等衛(wèi)所，動數(shù)千里，入省逾月，文移之往復(fù)，夷情之緩急，皆所不便。而辰、永督學(xué)，屢合屢分，鄖、沅開府，或罷或興，黎平生儒，此考彼試，種種非一。況貴竹、粵西兩省，雜以徭僮夷苗，主以衛(wèi)所，間以土酋，咸不成省，院司以官至者，人我咸鄙夷之。謂當(dāng)以辰州、沅州、靖州分屬貴陽，永州、寶慶、郴州分屬粵西，則十三省大小適均，民夷事體俱便。
三湘總之一湘江也，其源始海陽而北入洞庭。其流過永而瀟水入之，是謂瀟湘，過衡而蒸水入之，是謂蒸湘，過常而沅水入之，是謂沅湘。湘江其初最清，百尺而毛發(fā)可鑒，比會眾流、下洞庭始濁。湘君湘夫人古今以堯女舜妃當(dāng)之，唐人用以為怨思之詩，然計舜三十登庸，厘降二女于溈，即年二十，而舜以百十歲崩蒼梧，二女亦皆百歲人矣。黃陵啼鵑，湘妃竹淚，至今以為口實，可笑也。
《禹貢》“九江孔殷。”釋之者云，即洞庭也。沅、漸、元。辰、溆、酉、豐、資、湘九水皆合于此，故名九江。又九江，沅、澬、湘最大，自南而入荊江，自北而過洞庭。《戰(zhàn)國策》云：“秦與荊戰(zhàn)，大破之，取洞庭五渚者也。七月間，岷、峨雪消，江水暴漲，自荊江逆入洞庭，清流為之改色。”
楚有四樓。仲宣樓在當(dāng)陽城上，倚曲沮，夾清漳。今荊州城上樓，乃五代高季興建望沙樓故址也，宋陳堯咨更今名晴川樓，南對黃鶴，從武昌望之佳。黃鶴以制勝，如蓮瓣垂垂，洲渚掩映，岳陽以境勝，八百里洞庭，一發(fā)君山，眼界奇絕。總之，岳陽為上，黃鶴次之，晴川、仲宣又次之。
武當(dāng)謂山阜高大、非玄武不足以當(dāng)之，今其巨阪造天，危巒逼漢，良然。然自天柱而外，別無奇詭之觀，徒土木之偉麗爾。當(dāng)文皇造五宮時，用南五省之賦作之，十四年而成，此殆不可以萬萬計者。當(dāng)時勝國府庫蓄積既多，而五嶺、九邊咸無兵餉歲例之費。今日國家財力何能爾爾。
《志》稱黃鶴樓在府城西南隅黃鶴磯上。世傳仙人子安乘黃鶴過此。又云費文登仙駕黃鶴返憩于此。唐閻伯程作《記》以文事為信。或者又引梁任記，謂駕黃鶴之賓乃荀環(huán)，字叔，非文也。宋張┉亦辯其非。
洞庭水淺，止是面闊。括風(fēng)，驚濤軟浪，帆檣易覆，故人多畏之。湖中有數(shù)蛟，有喜食糟粕者，遇舟中攜糟物過，出而奪之，有喜食朱砂者，遇舟中攜朱砂過，出而奪之，奪則濤興浪起，或危舟楫，赍此物者，或重裹以犬羊之郭。余以端午過洞庭，風(fēng)流大作，時兒女或以朱砂涂耳鼻者，舟人亦請棄之，余笑謂，老蛟乃竊此分文之余乎？已而風(fēng)息，類藉口如是。
洞庭水漲，延袤八百里，盜賊竊發(fā)，乃于岳州立上江防兵備，轄三哨官兵偵治之。上哨，自岳州府南津港至長沙湘陰縣哨，約三百余里，南接蒼梧，北達荊、郢，東會漢、沔，為洞庭左臂，哨內(nèi)小巡把總一，哨官鹿角，磊石、穴子、湘陰哨四，巡簡鹿角、營田各一，信地兵船自府五里至南津港、荊埠港、河公廟、新墻河口、萬石湖、鹿角、啄鉤嘴、磊石、鯽魚夾、青草港、彥公埠、穴子哨、白魚場、營田司大頭寨橫嶺蘆林潭，水退，各船分移于扁山、高沙洲、沉沙港、蘆林潭等地。中哨，自君山后湖至常德傅家圻三百六十余里，西北通巫峽，西抵辰、沅，東南極瀟、湘，為洞庭右臂，哨內(nèi)小巡把總一，哨官明山一，巡簡古樓一，信地兵船自君山后湖、蓼荊灣過洞庭大湖，至昌蒲臺、昌蒲臺內(nèi)、石門山迤西、白苑磯迤北、傅家圻，自昌蒲外迤東、團臺、吉山、古樓、明山，水退，分移布袋口、洞庭夾、白水夾、上下井灘等信地。下哨，長江一帶，自岳州至嘉魚界墩子口，約三百余里，南吞七澤，北迎湘、郢、東連潯、黃，西接三巴，為洞庭咽喉，哨內(nèi)小巡百戶一，哨官茅埠、竹林各一，巡簡黃家、瓦子、城陵、白螺、鴨欄、茅鎮(zhèn)、石須共七信地，兵船過江北岸瓦子灣、藤站湖、鹽船氵套、楊圻腦、黃家穴、上茅灣、西遼嘴、西岸流水口、白螺磯、楊林山、白螺山、王家保、新堤口、茅埠鎮(zhèn)、烏林磯、竹林灣、杜家洲、紀家洲，東岸城陵司、團山磯、象骨港、道人磯、青江口、高家墩、石頭口、六溪口、邱公灣、墩子口、嘉魯縣。此萬歷乙酉馮仁軒露備兵岳州時刻圖。
古今譚形勝者，皆云關(guān)中為上，荊、襄為次，建康為下。以今形勝，則襄陽似與建康對峙者，建康東、南皆山，西、北皆水；襄陽西、南皆山，東、北皆水。以勢則襄山據(jù)險而建山無險，以勝則江水逆來而漢水順去。故論荊、襄則襄不及荊，其規(guī)模大而要害攬也。荊州面施、黔，背襄、漢，西控巴峽，東連鄢、郢，環(huán)列重山，襟帶大江，據(jù)上游之雄，介重湖之尾，為四集之地。蜀漢據(jù)而失之，驍將既折，重地授人，僻在一偏，不卜而知其王業(yè)之難成也。
江陵作相，九列公卿半ム楚人，如呂相國調(diào)陽、方司馬逢時、李司空幼滋、曾司空省吾、劉司寇一儒、王少宰篆、謝司徒鵬舉、陳宗伯恩育、汪冢宰宗伊各據(jù)要路。其后，吳相繼之，則許相國國、王相國，錫爵、徐宗伯學(xué)謨、姜宗伯寶、顧司馬章志、方司徒宏靜、王司寇世貞、王御史大夫樵、趙少宰用賢、程司徒嗣功、顧馬司養(yǎng)謙。今則豫章漸盛，衷御史大夫貞吉、蔡冢宰國珍、徐司空作、鄧少宰以贊、范宗伯謙、董司空裕。雖其間彈冠引兌、賢不肖人人殊，然偶一宰執(zhí)起，則公卿相隨而出，亦關(guān)此方氣運地脈一時之盛也。
襄陽夙稱多耆舊古跡，余曾有《吊襄文》。如大堤，古筑之以捍漢水者也，后遂為游樂之地，男女蹋歌，《樂府》有《大堤曲》，曰：“漢水橫襄陽，花開大堤暖。”曰：“大堤諸女兒，花艷驚郎目。”西北二十里隆中山，諸葛孔明隱處，棗陽有南陽城，想所云“躬耕南陽”即此，非宛中之南陽也。城南見山，羊叔子所登而嘆，其云：“自有宇宙，便有茲山，由來賢哲登此者多矣。而皆湮沒無聞。”此語千古悲咽。祜沒，襄人感之，為立碑流涕，名峴山墮淚碑。山畔習(xí)家池，后漢習(xí)郁依范蠡養(yǎng)魚法穿之，謂其子曰：“必葬我近魚池。”后山簡鎮(zhèn)襄，愛之，輒游池上，醉而名之曰高陽池，詩稱“倒著白接，酩酊還騎馬”者是。峴山又有杜甫故宅，習(xí)池亦有王粲井，甫詩云：“清思漢水上，涼憶峴山巔，吾家碑不昧，王氏井依然。”城西十里萬山，乃鄭交甫所見游女為解佩處，云此山之曲隈也。山下有萬山潭，晉杜預(yù)伐吳勒碑紀功，一置萬山之上，一置茲潭之下，云他日恐深谷為陵也。唐鮑溶詩云：“襄陽太守沉碑意，身后身前幾年事，漢江千古未為陵，水底魚龍應(yīng)識字。”府西北為夫人城，昔朱序鎮(zhèn)襄陽，苻堅圍之，序母韓氏謂城西北必壞，領(lǐng)百余婢增筑二十丈，賊果潰西北，眾守新城而退，名夫人城。東南三十里鹿門山，龐德公隱居其上，劉景升所過而嘆異之者，其后，居士龐蘊復(fù)居之，男女不婚嫁，共學(xué)無生，白日坐化，其后，孟浩然復(fù)來居之。府治西文選樓，梁昭明太子聚賢士劉孝威、庾肩吾、徐昉、江伯操、孔敬通、惠子悅、徐陵、王囿、孔樂、鮑至等十余人，號高齋學(xué)士，著《文選》于此。郡北樊城隔漢江與襄陽對峙，周仲山甫所封，關(guān)羽圍曹仁于樊城北。沔水有斬蛟渚，乃襄陽鄧遐揮劍處，人知斬蛟有澹臺周處而不知有遐。又有楚昭王、莊王、淳于髡、黃憲、劉表等墓，鄾、酇、舂陵等城，其人又有尹伯奇、卞和、司馬德操、張柬之、杜審言、皮日休諸人。
蘄、黃之間，近日人文飚發(fā)泉涌，然士風(fēng)與古漸遠，好習(xí)權(quán)奇，以曠遠為高，繩墨為恥，蓋有東晉之風(fēng)焉。然其一段精光亦自鏟埋不得。毋論士大夫，即女郎多有能詩文者，如周元孚、董夫人輩。又毋論詩文，近且比邱尼輩出，高譚禪理，如所云澹然、明因、自信等，余蓋于李卓吾八《觀音問》中崖略見之。李以菩薩身自任，蹤跡太奇，其與耿司寇以學(xué)問相傾，不啻事刂刃。
蘄竹為器，抽削如絲，纖巧甲于天下。復(fù)有蘄艾、蘄龜、蘄蛇。艾則惟荊王府內(nèi)片地出者佳，然不多得。蛇與龜皆生于他鄉(xiāng)村。蛇則頭有方勝，尾有指甲，兩目如生，自刳腸盤屈而死者，可已大風(fēng)。龜則背有綠毛可辟雖蠅蟲，置之書篋，數(shù)年不死，然多贗者，以小龜涂馬矢放陰溝中，綠毛自生，攜出者不久即落也。竹則以色瑩者可簟，節(jié)疏者可笛，帶須者可杖。
赤壁山，《一統(tǒng)志》云在江夏東南九十里。唐《元和志》亦稱在蒲坼縣西一百二十里，北岸烏林與赤壁相對，即周瑜焚曹操處。圖經(jīng)乃謂在嘉魚縣西七十里。至宋蘇軾又指黃州赤鼻山為赤壁。蓋劉備居樊口進兵逆操遇于赤壁，則赤壁當(dāng)在樊口之上，又赤壁初戰(zhàn)，操軍不利，引次江北，則赤壁當(dāng)在江南，今江、漢間言赤壁者五，漢陽、漢川、黃州、嘉魚、江夏，惟江夏之說合于史。
衡山禹碑，唐劉禹錫、韓昌黎皆有詩，宋朱晦公、張南軒至衡岳尋訪不獲，其后晦翁作《韓文考異》，遂謂退之詩為傳聞之誤，蓋以耳目所限為斷也。王象之《輿地紀勝》云：“禹刻在岣嶁峰，又傳在衡山云密峰，昔樵人曾見之，自后無有見者，宋嘉定中，蜀士因樵夫引至其所，以紙拓七十二字，刻于夔門觀中，后俱亡。”近張季文僉憲自長沙得之，云自宋嘉定中何某摹于岳麓書院者，斯文顯晦，信有神物護持。其文“承帝曰嗟”至“竄舞永奔”實七十七字云，二誤也。此見楊用修《錄》中。
九疑山乃南龍大干行龍之地，其峰有九，參差互映，望而疑之，故名九疑。蓋山有九水，四水陽流，注于南海，五水陰流，注于洞庭。五水者，瀟、湘、舜源水、沲水、水水等也。九峰謂朱明、石城、石樓、娥皇、女英、舜源、簫韶、桂林、杞林。大舜陵在其中，太史公所謂“舜崩蒼梧之野，葬于零陵之九疑”者是也，今不知其處，惟于簫韶峰下立廟祭之，秦皇、漢武皆以道阻不得過江、漢而望祭焉，宋置陵戶，禁樵采。
天生楠木，似專供殿庭楹棟之用。凡木多輪盤屈，枝葉扶疏，非杉、楠不能樹樹皆直，雖美杉亦皆下豐上銳，頂踵殊科，惟楠木十?dāng)?shù)丈余既高且直。又其木下不生枝，止到木巔方散于布葉，如撐傘然，根大二丈則頂亦二丈之亞，上下相齊，不甚大小，故生時軀貌雖惡，最中大廈尺度之用，非殿庭真不足以盡其材也。大者既備官家之采，其小者土商用以開板造船，載負至吳中則拆船板，吳中拆取以為他物料。力堅理膩，質(zhì)輕性爽，不澀斧斤，最宜磨琢，故近日吳中器具皆用之，此名香楠。又一種名斗柏楠，亦名豆瓣楠，剖削而水磨之，片片花紋，美者如畫，其香特甚，之，亦沉速之次。又一種名癭木，遍地皆花，如織錦然，多圓紋，濃淡可挹，香又過之。此皆聚于辰州。或云，此一楠也，樹高根深，入地丈余，其老根旋花則為癭木，其入地一節(jié)則為豆瓣楠，其在地上者則為香楠。
楚本澤國，最稱多魚，淮、揚、吳、越之地未嘗非水鄉(xiāng)，然未若長沙、武陵之間魚可以澤量者，亦地產(chǎn)異也。大江上下則美鱘、鰉，然此魚雖佳而最丑惡，如身長五尺則鼻亦四尺余，惟鼻長，故口在鼻下如在腰間，魚蝦遇輒避，苦不得食，每仰游，開口接而食之。今所造硬骨而適口者，即鼻肉也，而鼻善痛，稍觸之則徹骨不禁，而魚鼻長又善觸，故游必鼻向上、尾向下，又不敢近岸，畏崖石，取者探其情，極易得之。此種為江魚，可網(wǎng)不可畜。其鬻種于吳、越間者為鰱魯，最易長，然不種子，或云楚人來鬻者，先以油餅餌之，令不誕也。細者如針，千余頭共一甌盛之，在彼無不活者，吳、越人接手中即以漸死，若隨接隨入池中，又無不活者。入池當(dāng)夾草魚養(yǎng)之，草魚食草，鰱則食草魚之矢，鰱食矢而近其尾，則草魚畏癢而游，草游，鰱又隨覓之，凡魚游則尾動，定則否，故鰱、草兩相逐而易肥。計然為十洲三島為此故。草魚亦食馬矢，若池邊有馬廄，則不必飼草。
廣東，南越地，秦已為南海郡，后龍川令趙佗格命自王，漢武始征之。其當(dāng)時，兵以四道入，衛(wèi)尉路博德為伏波將軍，出桂陽，下匯水。以今觀之，意氵匡水也。氵匡在英德縣東南四十里，一名水，又名氵匡浦，源出永州界，過陽山，下三水與湞合。主爵都尉楊仆為樓船將軍，出豫章，下橫浦。橫浦在今南安。此則過大庾嶺，由曲江下湞水入越者也。故歸義、越侯二人為戈船下，厲將軍出零陵，下漓水，抵蒼梧，即今廣右府江。使馳義侯因巴、蜀罪人發(fā)夜郎兵，下牂柯江，咸會番禺，即今廣右左江。從蜀盤江過貴竹跌水，此皆灘險不可舟，至田州、泗城方可進舟，先與府江會于蒼梧，東行至三水亦與湞合。其云咸會番禺者，總之之詞也。
廣中稱嶺外者，五嶺之外也。五嶺釋不同，裴氏《廣州記》云：“大庾、始安、臨賀、桂陽、揭陽。”鄧德明《南康記》云：“五嶺者，臺嶺之嶠五嶺之第一嶺也，在大庾；騎田之嶠五之第二嶺也，在桂陽；都龐之嶠五嶺之第三嶺也，在九真；萌渚之嶠五嶺之第四嶺也，在臨賀；越城之嶠五嶺之第五嶺也，在始安。”據(jù)此，則九真與揭陽稍殊，余四嶺同。乃《淮南子》又曰：“始皇利越之犀角、象齒、翡翠、珠璣，乃使尉屠雎發(fā)卒五十萬為五軍，一軍塞鐔城之嶺，一軍守九疑之塞，一軍處番禺之都，一軍守南野之界，一軍結(jié)余干之水。”鐔城在武陵西，南接郁林，九疑在零陵，番禺在南海，南野、余干在豫章。其說又不同。若云五嶺地方，當(dāng)如《廣州》、《南康》二記，蓋其所言，乃南龍大干橫過空缺處，皆當(dāng)守寨也。《淮南》云云，豈秦皇所戍者五嶺其名也，而當(dāng)時調(diào)度，又不拘拘于此五處耶？
廣南所產(chǎn)多珍奇之物。如珍則明珠、玳瑁。珠落蚌胎，以圓將為貴，以重一錢為寶；玳瑁龜形，截殼為片，貴白勝黑，斑多者非奇，出近海郡。石則端石、英石。端溪硯貴色紫潤而眼光明，下巖為上，子石為奇；英德石色黑綠，其峰巒窩竇摺紋，扣之有金玉聲，以為窗幾之玩。香則沉速，出黎毋山，以密久近為差。花則茉莉、素馨，此海外香種，不耐寒，具陸賈《南中花木記》。果則蕉、荔、椰、蜜、蕉，綠葉丹實，其木攢絲，食其實而抽其絲為布；荔枝園，五月累累然，色如赤彈，肉如團玉，或云閩荔甘，廣荔酸；椰子樹似檳榔，葉如鳳尾，實如切肪，琢其皮可為瓢、杓、桮棬；波羅蜜大如斗，剖之若蜜，其香滿室，此產(chǎn)瓊海者佳。木則有鐵力、花梨、紫檀、烏木，鐵力，力堅質(zhì)重，千百年不壞；花梨亞之，赤而有紋；紫檀力脆而色光潤，紋理若犀，樹身僅拱把，紫檀無香而白檀香。此三物皆出蒼梧、郁林山中，粵西人不知用而東人采之。烏木質(zhì)脆而光理，堪小器具，出瓊海。鳥則有翡翠、孔雀、鸚鵡、鷓鴣、鵕鸃、潮雞、鴆，翡翠以羽為婦人飾；孔雀食蛇，毛膽俱毒，最自愛其尾，臨河照影，目眩投水中；鸚鵡紅嘴綠衣，不減川、陜，有純白者勝之；鷓鴣滿山亂啼，聲聲“行不得哥哥”，行旅聞之，真堪淚下，鵕鸃似山雞，以家雞斗之則可擒，其羽光彩，漢以飾侍中冠；潮雞似雞而小，頸短，能候潮而鳴；鴆羽些須可殺人，止大腹皮樹入藥，刮去其糞。獸則有潛牛、暴牛、熊，潛牛魚形，生高肇江中，能上岸與牛斗，角軟則入水濕之，堅則復(fù)出；暴牛出海康，項有骨，大如覆斗，日行三百里；熊有似牛、似人，膽明如鏡，亦有蚺蛇膽，用與熊異，熊治熱毒，蚺治杖毒。
魚之奇而大者有鯨、鱷、鋸、<魚昔>、鯨魚吹浪成風(fēng)雨，頭角可數(shù)百斛，頂上一孔大于甕；鱷魚如鯪鯉，四足長數(shù)丈，登涯捕人畜食之；<魚昔>魚大盈丈，腹有洞，貯水以養(yǎng)其子，左右兩洞容四子，子朝出暮入宿，出從口，入從臍；鋸魚長二丈，則口長當(dāng)十之三左右，齒如鐵鋸，生于潮、惠為多。其他紅螺、白蜆、龜腳、馬甲、蠔、鱟等，名品甚多，不可枚計。若夫犀、象、椒、蘇、岐南、火浣、天鵝、片腦之類，雖聚于廣，皆西洋諸國番舶度海外而來者也。
俗好以蔞葉嚼檳榔，蓋無地?zé)o時，亦無尊長，亦無賓客，亦無官府，在前皆任意食之，有問，則口含而對，不吐不咽，竟不知其解也。或以炎瘴之鄉(xiāng)，無此則飲食不化，然余攜病軀入粵、入滇，前后四載，口未能食錙銖，亦生還亡恙也。大都瘴鄉(xiāng)惟戒食肉、絕房幃，即不食檳榔無害，渠土人食者，慣耳。滇人所食檳榔又與廣異，廣似雞心、如果肉，滇如羌核、似果殼，滇止染灰，亦不夾蔞葉。蔞一名苗，即蜀人所造醬者也。蔓生，葉大而厚，實似桑椹，其苗為扶留藤，人食之，唇如抹朱。楊萬里云：“人人藤葉嚼檳榔，戶戶茅檐覆土床。”
廣中地土低薄，炎熱上蒸，此乃陽氣盡泄，故瓜茄咸經(jīng)冬不凋，留之閱歲，從原干又開花結(jié)子，不必再種也。結(jié)之三四歲，氣盡方枯，又得氣早，余以五月過端州，其地食茄已可兩月矣。
南中多榕樹，樹最大者長可十丈，蔭數(shù)畝，根出地上亦丈余，臬司分道中一樹，根下空洞處可列三棹，同僚嘗醵飲其中。余參藩廣右，嘗過榕樹門下，樹附地而生，刳其根空處為城門也。
香山岙乃諸番旅泊之處，海岸去邑二百里，陸行而至，爪哇、渤泥、暹羅、真臘、三佛齊諸國俱有之。其初止舟居，以貨久不脫，稍有一二登陸而拓架者，諸番遂漸效之，今則高居大廈，不減城市，聚落萬頭，雖其貿(mào)易無他心，然設(shè)有草澤之雄，睥睨其間，非我族類，未必非海上百年之隱憂也。番舶渡海，其制極大，大者橫五丈，高稱之，長二十余丈，內(nèi)為三層，極下鎮(zhèn)以石，次居貨，次居人，上以備敵、占風(fēng)。每一舶至，報海道，檄府ヘ驗之，先截其桅與柁，而后入岙，若入番江，則舟尾可擱城垛上，而舟中人俯視城中。又番舶有一等人名昆侖奴者，俗稱黑鬼，滿身如漆，止余兩眼白耳，其人止認其所衣食之主人，即主人之親友皆不認也。其生死惟主人所命，主人或令自刎其首，彼即刎，不思當(dāng)刎與不當(dāng)刎也。其性帶刀好殺，主人出，令其守門，即水火至死不去，他人稍動其扃钅則殺之，毋論盜也。又能善沒，以繩系腰入水取物。買之一頭值五六十金。
潮州在唐時風(fēng)氣未開，去長安八千里，故韓文公以為瘴癘之地。今之潮非昔矣，閭閻殷富，士女繁華，裘馬管弦，不減上國。然開云驅(qū)鱷潮陽之名猶在，故今猶得借此以處遷客。蓋今起萬歷丙戌，十載內(nèi)無邑?zé)o之，如孫比部如法尉潮陽，楊給諫文煥尉海陽，陳祠部泰來尉饒平，林都諫材尉程鄉(xiāng)，高大行攀龍尉揭陽，周尚寶宏礻龠尉澄海，劉都諫宏寶尉惠來，沈文選昌期尉大埔，周御史元尉平遠，皆同時遷客也。止普寧一邑?zé)o人耳。潮，國初止領(lǐng)縣四，海陽、潮陽、揭陽、程鄉(xiāng)，今增設(shè)澄海、饒平、平遠、大埔、惠來、普寧六邑，此他郡所無。
潮州為閩、越地，自秦始皇屬南海郡遂隸廣至今，以形勝風(fēng)俗所宜則隸閩者為是。南干自九疑來過大庾嶺至龍南、安遠，其夾汀與贛、夾建寧與建昌界，度分草而趨草坪者，正干也。至龍南不過安遠即南行，接長樂、興寧趨海豐入海者，分南行一支也。其南支似隔閩于東、廣于西，故惠州諸邑皆立于南支萬山之中，其水西流入廣城以出，則惠真廣郡也。潮在南支之外，又水自入海，不流廣，且既在廣界山之外而與汀、漳平壤相接，又無山川之限，其俗之繁華既與漳同，而其語言又與漳、泉二郡通，蓋惠作廣音而潮作閩音，故曰潮隸閩為是。
羅浮山在惠州博羅縣西北三十里，昔傳有山自海上浮來，與羅山合而為一，故稱羅浮。《道書》十大洞天之一也。《志》稱山高三千六百丈，周三百余里，蟠三十二峰，巒岫既秀，洞壑復(fù)幽。峰曰飛云、曰玉鵝、曰麻姑，洞曰石臼、曰水簾、曰朱明、曰黃龍、曰朱陵、曰黃猿、曰蝴蝶，其選也。大小二石樓，登之可望滄海。樓前一石門，方廣可容幾席。二山相接處有石磴，狀如橋梁，名曰鐵橋，橋端兩石柱。人跡罕到。
端溪在肇慶江南，與羚羊峽對峙，山峻壁立，下際潮水，而以上、中、下巖分優(yōu)劣。故《硯譜》曰：“石以下巖為上，中巖、上巖、龍巖、半巖次之，蚌亢下。”《志》云：“巖石為上，西坑次之，后磨為下。”今有新舊亢之分，舊亢石色青黑，溫潤如玉，上生石眼，有青綠五六暈，而中心微黃，黃中有黑睛一，形似鴝鵒之眼，故以名。眼多者數(shù)十，如星斗排連，或有白點如粟，貯水方見，隱隱扣之與墨磨俱無聲，為下巖之石，今則絕無有。上巖、中巖之石，紫者亦如豬肝，總有一眼，暈小形大，扣之、磨之俱有聲，即今之端石是也。眼分三種，活眼者暈多光瑩，淚眼者光昏滯而暈朦朧，死眼者雖具眼形，內(nèi)外俱焦黃無暈。歐譜唐公曰：“眼乃石之精，如木之節(jié)，不知者以為病。然古有貢硯于眼者，似又不貴眼也。”又《硯錄》云：“眼生于墨池外曰高眼，生于池曰低眼，高為貴，不知此特匠手之巧耳。又有上焉者，名子石，生大石中。”《唐錄》云：“山有自然員石，剖其璞焉謂之子石，此最發(fā)墨，難得，歐、蘇極重之。”蚌亢石亦深紫，眼黃白微青，不正，無瞳而翳，堅潤不發(fā)墨，與半巖石相類。
南中造屋，兩山墻常高起梁棟上五尺余，如城垛然，其內(nèi)近墻處不蓋瓦，惟以磚成路，亦如梯狀，余問其故，云近海多盜，此夜登之以望守御也。
雷州以雷名，或曰以在雷水之陽。雷水在擎雷山下，源出海康縣銅鼓村，南流七十里，東入于海，其初因雷震而得源者也。或又以為地瀕南海，雷聲近在檐宇之間。又讀《雷公廟記》，則云：“陳太建初，州民陳氏者因獵獲一卵如囊，攜歸家，忽霹靂震之而生一子，有文在手曰‘雷俗’，為雷種后，名文玉，為本州刺史，有善政，沒而以靈顯，鄉(xiāng)人廟祀之。”后觀《國史補》又云：“雷州春夏多雷，秋日則伏地中，其狀如彘，人取而食之。”夫雷霆天之威也，雷可食乎？以此為雷，是妄之妄也。想炎海陽氣所伏藏，變?yōu)槿鋭又铮嗽旎豢蓵哉郀枴?br>
廉州中國窮處，其俗有四民：一曰客戶，居城郭，解漢音，業(yè)商賈；二曰東人，雜處鄉(xiāng)村，解閩語，業(yè)耕種；三曰俚人，深居遠村，不解漢語，惟耕墾為活；四曰蛋戶，舟居穴處，僅同水族，亦解漢音，以采海為生。郡少耕稼，所資珠璣，以亥日聚市，黎、蛋壯稚以荷葉包飯而往，謂之“趁墟”。
珠池在合浦東南百里海中，有平江、青嬰等三數(shù)池，皆大蚌所生也。海水雖茫茫無際，而魚蝦蛤蚌，其產(chǎn)各有所宜，抑水土使然，故珍珠舍合浦不生他處，其生猶兔之育，惟視中秋之月，月明則下種多，昏暗則少，海中每遇萬里無云、老蚌曬珠之夕，海天半壁閃如霞，咸珠光所照也。舊時蛋人采珠之法，每以長繩系腰，攜竹籃入水，拾蚌置籃內(nèi)則振繩，令舟人汲上之，不幸遇惡魚，一線之血浮水上，則已葬魚腹矣。蚌極老大者，張兩翅亦能接人而壞之，后多用網(wǎng)以取，則利多害少。珠池之盜，鳴鑼擊鼓、數(shù)百十人荷戈以逞，有司不敢近，然彼以劫掠無賴為生，白手挈蛋人而竊之，多少所不論，皆其利也。若官司開采則得不償失，萬金之珠，非萬金之費無以致之。世宗朝嘗試采之，當(dāng)時藩司所用與內(nèi)庫所入，其數(shù)具存，可鏡矣。盜珠者雖名曰禁，實陰與之，與封礦同。不則，此輩行掠海上無寧居，然亦非有司之法所能捍也。
瓊州，南海中一大島，中峙高山，周圍乃平壤。南夷之性，多險阻而不樂平曠，故黎人據(jù)險先居之，在平壤者，乃能通中國聲教，則后至而附聚焉者也。黎人其先無世代，一日雷攝一蛇卵墮山中，生一女，歲久，有交趾蠻過海采香者，因與為婚，生子孫，此黎人之祖，故山名黎母山。以有五峰，亦名五指山。山極高大，屹立瓊、崖、儋、萬之間，為四州之望。每晝，云霧收斂則五峰聳翠插天，昏時蔽不見。舊傳婺女星曾降此山，亦名黎婺山。諸黎環(huán)居，其去省地遠不供賦役者號生黎，耕作省地者號熟黎。黎人之外始是州縣，四州各占島之一隅，北風(fēng)揚帆，徐聞一日而渡。
瓊地本東西長南北縮，《志》稱“東至海岸五百里，西至海岸四百里，不及千里而遙，其至海南崖州乃云一千四百里者，中隔黎山，由弓背上行也，周圍二千余里。”沉速諸香皆出其內(nèi)。沉乃千年枯木、土蜂穴之，釀蜜其中，不知年代，浸透木身，故重者見水而沉，不甚沉者，未遍也。今之皆蜜，密盡而煙銷，浸而未透者，速也，得氣而未浸者，牙也。
蘇子瞻謫海外，其自稱為醉人所推罵，自喜不為人認識。雖未必盡然，然其言自是胸中灑落，虛舟飄瓦，不為膻行忤物之致。其《量移謝表》云：“疾病連年，人皆相傳為已死，饑寒并日，臣亦自厭其余生。”讀之令人悚然。
銅柱在欽州分茅嶺之下，漢馬伏波立以界欽州、安南者。或曰柱乃在安南境中，援當(dāng)時誓云：“銅柱折，交人滅。”今交人過其下，每以石培之，遂成邱陵，懼其折也。又有古銅鼓，蠻人重之，今廉、欽村落土中嘗有掘得者，亦去伏波所余。
●卷五·西南諸省
蜀、粵入中國在秦、漢間，而滇、貴之郡縣則自明始也。相去雖數(shù)千年，然皆西南一天，為夷漢錯居之地，未盡耀于光明，故以次于江南。
蜀有五大水入。嘉陵江從漢中自北入，岷江從松潘自西北入，大渡河從西番自西入，馬瑚江出云南自西南入，涪江出貴州自南入，總會于瞿塘三峽向東而出。以七百里一線之路，當(dāng)貴、滇番漢之流，故江水發(fā)時，一夜遂高二十丈，至滟如馬，此海內(nèi)水口之奇也。江行在兩崖間，天造地設(shè)，如鑿成石峴，其狹處，謂非亭午不見日，月影亦然。霜降水涸，僅如溪流，自四月至九月，石險水深，行人不敢渡，為其湍急，舟一觸石則如齏粉。蜀舟甚輕薄，不輕又難為旋轉(zhuǎn)，諺云：“紙船鐵艄工。”蜀江篙師，其點篙之妙，真百步穿楊不足以喻，舟船順流，其速如飛，將近崖石處，若篙點去稍失尺寸，則遲速之頃轉(zhuǎn)手為難，舟遂立碎，故百人之命懸于一人。上者猶可牽船，篾纜名曰火仗，長者至百丈，人立船頭，望山上牽纜人不見，止以鑼聲相呼應(yīng)而已。猶幸寡崖無樹木句罥，上者但畏行遲，不懼觸石，所謂“三朝三暮，黃牛如故”也，若火仗一斷，則倒流碎石，與下無異。夏水下川，則雖一日江陵，真以身為孤注也。巫山神女廟，宋時范成大謂有神鴉送客，余乃未見。滟實一石，遠望之乃似碎石合成者，土人謂其下有三足，如雞足也，某年大旱得見之。
蜀錦、蜀扇、蜀杉古今以為奇產(chǎn)。錦一縑五十金，厚數(shù)分，織作工致，然不可以衣服，僅充茵褥之用，只王宮可，非民間所宜也。故其制雖存，止蜀府中，而閭閻不傳。扇則為朝廷、官府取用多，近皆濫惡不堪。板出建昌，其花紋多者名抬山，謂可抬而過山也，此分兩稍輕，尺寸較薄，然人以其多紋反愛之。有名雙連者，老節(jié)無文，似今土杉，然厚闊更優(yōu)，多千百年古木。此非放水不可出，而水路反出云南，即今麗江，亦即瀘水，亦即金沙江，道東川、烏蒙而下馬湖，其水磯γ礁匯，奔駛?cè)顼w，兩岸青山夾行，旁無村落。其下有所謂萬人嵌者，舟過之輒碎溺，商人攜板過此，則刻姓號木上，放于下流取之，若陷入嵌則不得出矣。嵌中材既滿，或十?dāng)?shù)年為大水所沖激則盡起，下流者競?cè)≈詾闄M財，不入嵌者，亦多為夾岸夷賊所句留，仍放姓號于下流，邀財帛入取之。深山大林，千百年斫伐不盡。商販入者每住十?dāng)?shù)星霜，雖僻遠萬里，然蘇、杭新織種種文綺，吳中貴介未披而彼處先得。妖童孌姬，比外更勝，山珍海錯，咸獲先嘗，則錢神所聚，無脛而至，窮荒成市，沙磧?nèi)绱海笊叹壱酝辏∝溡蛑热铡Ｖ劣诮ㄈ搜a板，其技精絕，隨理接縫，瞠目爪之，莫辨形蹤。然余嘗分守右江，聞融、懷以北夷人有掘地得板厚止寸余、堅重如鐵、勝建是十倍者，一片易數(shù)金，數(shù)十家共得之，云是孔明征羌歸途過此，伐山通道入土年深者。余欲覓一蛻乘，恐差役緣此為奸以挾夷人，乃寢。
川中郡邑，如東川、芒部、烏撒、烏蒙四土府亡論，即重慶、夔府、順慶、保寧、敘州、馬湖諸府，嘉、眉、涪、瀘諸州，皆立在山椒水濆，地?zé)o夷曠，城皆傾跌，民居市店半在水上。惟成都三十余州縣一片真土，號稱沃野，既坐平壤，又占水利，蓋岷、峨發(fā)脈，山才離祖，滿眼石垅，抱此土塊于中，實天作之，故稱天府之國云。
四川官民之役惟用兵、采木最為累人。西北、西南州縣多用兵，東南多采木，惟川北保、順二郡兩役不及，頗號樂土，即協(xié)濟不無，然身不俱往，縱罹殘憊，亦免死亡。
楊用修謂：“自古蜀之士大夫多卜居別鄉(xiāng)。李太白寓江陵、山東、池州、廬山，而終于采石。老蘇欲卜居嵩山，東坡欲買田陽羨。魏野之居陜州，蘇易簡之居吳門，陳堯佐之居嵩縣，陳去非之居葉縣，母廷瑞之居大冶，虞允文之居臨川，牟子才之居川，楊孟載之居姑蘇，袁可潛之居笠澤。”豈以其險遠厭跋涉耶？
大禹生于石泉縣石紐村，即今之石鼓山，其山朝暮二時有五色霞氣。《華陽國志》稱夷人營。其地方百里不敢居牧，有過逃其野中不敢追，云畏禹神能藏之，三年為人所得則共原之，云禹靈已宥之。唐李白亦書“禹穴”二字于石，楊用修遂以太史公所上之禹穴即此也，非會稽，蓋穿鑿之過。
李太白稱“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不知者以為棧道，非也。乃歸、巴陸路，正當(dāng)峽江岸上，峻阪巖，行者手足如重累，黃山谷謫涪云：“命輕人鮓甕頭船，行近鬼門關(guān)外天。”人鮓甕，在秭歸城外，盤渦轉(zhuǎn)轂，十船九溺。鬼門關(guān)正在蜀道，今人惡其名，以其地近瞿塘，改瞿門關(guān)，亦美。此地名為楚轄也，蜀不修，蜀請楚修，楚謂雖楚地，楚人不行，蜀行之，楚亦不修。萬歷戊子，徐中丞元泰撫蜀，邵中函陛撫楚，徐餉工費八百金于楚以請，邵修之而還其金，至今道路寬夷，不病傾跌。惟是歸、巴郡邑僻小殘憊，不足供過客之屐履，攜家行者，苦于日不完一站則露宿，少停車之所，又荒寂無人煙聚落，故行者仍難之。
蜀中俗尚締幼婚，娶長婦，男子十二三即娶，徽俗亦然。然徽人事商賈，畢娶則可有事于四方，川俗則不知其解。萬歷十年間，關(guān)中張中丞士佩開府其地，每五里則立一穹碑嚴禁之，每朔望闔邑報院，邑中婚娶若干家，某家男女若干歲，犯禁者重罪之。然俗染漬已久，不能遽變也。
白下石頭城僅西北里余若金城石郭，天設(shè)之險無如重慶者，嘉、巴兩水隔石脈不合處僅一線如瓜蒂，甚奇，此龍脈盡處，止可固守為郡邑，非霸業(yè)之資也，故明氏據(jù)以為都，不能自存。不如成都沃野千里，真天府國也。然僻處西南，棧道、巴江隔限上國，畢竟非通都大衢，止可偏霸一隅，非王業(yè)之資也，故蜀漢以來至于孟氏，咸不能出定區(qū)宇。
離堆山在灌口，乃秦蜀守李冰鑿之以導(dǎo)江者也。《記》稱“鱉靈治水，杜宇讓王”，其世紀不可考，若只以川中一省，則冰之績亦千萬世永賴之，不減神禹也。今新都諸處，飛渠走澮，無尺土無水至者，民不知有荒旱，故稱沃野千里，又江流清冽可愛，人家橋梁扉戶，俱在水上，而松陰竹影，又抱繞于漣漪之間，晴雨景色，無不可人。
內(nèi)江、富順雖分轄兩府，然壤接境連，實繄片地，故聲名文物等埒，不相上下，猶余姚、慈谿之在浙東也。
諸葛孔明八陣圖余見在川中者兩處，新都牟彌鎮(zhèn)陸陣圖也，夔府魚復(fù)浦水陣圖也。牟彌鎮(zhèn)石堆，云一百二十八，乃石卵疊成，土人云，嘗為人取去，其堆不減，種藝者犁平之后，亦然，此神其說，不可知。然遺蹤至今千余年，不可謂無神鬼呵護者，余亦取一石置輿中。魚復(fù)浦則僅存八磧、一短垅，云六十四者，皆妄也，此登城望之，昭然為泥淖，不可抵其下。然瞿塘象馬，江水如雷沸，而此八磧常存，則無論無六十四蕝，亦至怪矣。
夔州之面和以云陽之鹽，能使乘濕置書篋中而經(jīng)歲自干不壞。余戊子秋過夔，庚寅春居廣右，尚食夔面也。
荔枝生于極熱之地，閩、廣外惟川出焉。唐詩“一騎紅塵妃子笑”乃涪州荔園所貢也，故飛騎由子午谷七日而達長安，荔子尚鮮。今涪國一株存，以獻新擾民，近為一司李攝篆，始斷其命，根而絕之。此雖美意，然千年古木，一旦無端毀折之，良可惜也。余意若唐物，即存至今，未必花果，或者其遺種所嗣續(xù)，如孔林之檜耳。
孔明五月渡瀘，雖非瀘州，亦即此瀘水上流千余里，在今會川地，名金沙江，又名黑水，其水色黑，故以瀘名之。當(dāng)時渡瀘，即從云南北勝、姚安入。北勝，古浪蕖地，姚安，古弄棟地，今北勝去會川有捷徑，止可人馬單行，數(shù)日而至，不能通大軍也。沈黎《古志》：“謂孔明南征，由今黎州路，黎州四百余里至兩林蠻，自兩林南琵琶部三程至州，十程至瀘水，瀘水四程至弄棟，即姚州也。”兩林，今之邛部長官司。
川北保寧、順慶二府，不論鄉(xiāng)村城市，咸石板地，當(dāng)時墊石之初，人力何以至此。天下道路之飭無逾此者。
烏思藏所重在僧，官亦僧為之。其貢道自川入，俗稱喇嘛僧，動輒數(shù)百為群，聯(lián)絡(luò)道途，騷擾驛遞，頗為西土之累。
棧道雖稱川，今實在陜，三峽雖稱川，今實在楚。今之棧道非昔也，聯(lián)輿并馬，足當(dāng)通衢。蓋漢中之地，舊隸蜀故。
漢夜郎縣屬牂柯郡，唐屬珍州。牂柯郡本且蘭國，在今播州界，珍州今改為真州長官司，在播州宣慰司東北二百里。真州長官司南六十里有懷白堂，昔人建以懷李白。桐梓驛西二十里有夜郎城，其古碑字已磨滅。
松潘有鐵索橋，河水險惡，不可用舟，又不能成梁，乃以鐵索引之，鋪板于上，人行板上，遇風(fēng)則擺蕩不住，膽怯者坐而待其定方敢過。余在滇中見漾濞江、怒江亦有此橋，皆云諸葛孔明所造也。楊用修《丹鉛總錄》引《西域傳》有“度索尋幢之國”，《后漢書》“跋涉懸度”，注：“雞谷不通，以繩索相引而度。”唐獨孤及《招北客辭笮》：“復(fù)度一索，其名為笮，人懸半空，度彼絕壑。”今蜀松、茂地皆有此，施植兩柱于河兩岸，以繩貫其中，繩上一木筒，所謂幢也，欲度者則以繩縛人于幢上，人身以手緣索而進，行達彼岸，復(fù)有人解之，所謂“尋幢”也。用修川人，意見此制。余所見特索橋耳。
王全斌伐蜀，下之，進圖，欲并取滇云，宋太祖持玉斧畫大渡河為界，曰：“此外非吾有也。”以故滇云全省棄于段氏，三百年間，士大夫宦游之跡不至。
廣西水自云、貴交流而來，皆合于蒼梧。左江正派始于盤江，北盤江出烏撒，繞貴普安之東，南盤江出沾益、六涼、澄江、通海，而皆會于阿迷，繞貴羅雄之南，兩江合而下泗城、田州，至南寧合江鎮(zhèn)又與麗江合（麗江出交廣源川，經(jīng)太平、思明府），而下橫州，至潯州南門為郁江，即古牂牁江，漢武帝使歸義侯發(fā)蜀罪人下牂牁江會于番禺即此。右江正派始于柳江，源出都勻府，下獨山，經(jīng)慶遠至柳城與大融江合（大融江出靖州，經(jīng)懷遠），過柳州至江口與洛溶江合（洛溶江出義寧，經(jīng)洛溶），下象州與都泥江合（都泥江出貴州程番府經(jīng)南丹、來賓）始濁，乃入大藤峽。出峽抵潯州北門為黔江，亦名潯水，黔、郁二江合于潯東門而下蒼梧，與府江合，乃出封川過廣東入海。府江者，漓江也，漓水源興安之海陽山，一水相離，北入楚為湘江，南入桂為漓江。漓江南下，秦始皇命史祿鑿為靈渠，取桂林、象郡。后唐李渤筑斗門其間，經(jīng)廣右省城，亦名桂江，下平樂而至梧，由肇慶、廣州二郡而后出海，幾八百里。海潮乃一日兩至蒼梧，雖山多而拔地?zé)o陂陀故也。
廣右山，正北自黔中生，桂林西北自貴竹生，柳、慶、南、潯正西自廣南生，太平諸土州俱本省止。惟黔中一支從武岡出湘、漓二水間、起海陽山為南龍正脈，迤逶東行作九疑。九疑北四水流楚，南四水流廣，再東則大庾是也。其西南自交而入者則為思明、郁林、廉、雷、高、肇而止于石門。
自靈川至平樂皆石山拔地而起，中乃玲瓏透露，宛轉(zhuǎn)游行。如棲霞一洞，余秉炬行五里余，人物飛走，種種肖形，鍾乳上懸下滴，終古累綴，或成數(shù)丈，真天下之奇觀也。廣右山多蛇虺，獨不藏匿，洞中極其清潔。若舟行陽朔江口，回首流盼，恐所稱瀛海、蓬萊三島不佳于是。
土官爭界、爭襲，無日不尋干戈，邊人無故死于鋒鏑者，何可以數(shù)計也。春秋、戰(zhàn)國時事當(dāng)是如此，若非郡縣之設(shè)，天下皆此光景耳。當(dāng)知秦始皇有萬世之功。
云、貴土官各隨流官行禮，稟受法令，獨左、右江土府州縣不謁上司，惟以官文往來，故桀驁難治，其土目有罪，徑自行殺戮，時有以官祖母、官母護印者，其族類文移亦稱官弟、官男。
右江土兵喜于見調(diào)，調(diào)土兵，人給行糧俱為土官所得，兵自赍糧以往，且獻名倍役者之?dāng)?shù)，以規(guī)糧給，即歲額戍守之兵，亦殘衰不堪用。然國家立法初意，第欲使之分其民以為我役，姑以戍守為名耳。左江兵弱，更不堪調(diào)。
土州民既納國稅，又加納本州賦稅，既起兵調(diào)戍廣西，又本州時與鄰封戰(zhàn)爭殺戮，又土官有慶賀、有罪贖，皆攤土民賠之，稍不如意即殺而沒其家，又刑罰不以理法，但隨意而行，故土民之苦視流民百倍，多有逃出流官州縣為兵者。
右江土州縣據(jù)險、法嚴，土民無如其官何，而官抗國法。左江土州縣官畏國法，然勢弱，往往為土民逐驅(qū)弒逆，而官又無如民何。此兩江土官之大較也。
奉議衛(wèi)設(shè)于貴縣，馴象設(shè)于橫州，南丹設(shè)于賓州，皆在左、右兩江之中，要使控制蠻夷，聲息援接，五屯以備藤峽，昭平以續(xù)江道，建置俱不為無意。
三江蜑戶其初多廣東人，產(chǎn)業(yè)牲畜皆在舟中，即子孫長而分家，不過為造一舟耳。婚姻亦以蜑嫁蜑，州縣埠頭乃其籍貫也，是所謂浮家泛宅者。吳船亦然，然多有家在岸。
廣右山俱無人管轄，臨江山官府召商伐之，村內(nèi)山商旅募人伐之，皆任其自取，至于平原曠野，一望數(shù)十里不種顆粒，僮人所種止山衡水田，十之一二耳，又多不知種麥粟，地之遺利可惜也。
地產(chǎn)蚺蛇性善淫，土人縛草為芻靈，粉飾之，蛇見則抱而戲，人徑裂胸而取其膽，蛇對面而不知也。若擊而取之，擊頭則膽隨頭，擊尾則膽隨尾，久而死，膽亦化矣，徒遺水，膽不足用也。取蛇而籠之，如路遇婦人，籠內(nèi)頓跌幾欲絕。孔雀、鷓鴣、白鷴、翠鳥多出東、西粵，但養(yǎng)之不甚馴，亦不能久存。
古田既征，議善后者，以廣右鹽利歸之官，藩司每年出銀五萬兩，命一府佐領(lǐng)至廣買而易之，計利出入幾二萬，故邇來兵餉稍足。
廣東用廣西之木，廣西用廣東之鹽，廣東民間資廣西之米谷東下，廣西兵餉則借助于廣東。廣東人性巧，善工商，故地稱繁麗，廣西坐食而已。
永以西盡于粵江，婦女裙褲咸至膝，膝以下跣而不履，頭笄而耳填則全。
廣右山川之奇，以賞鑒家則海上三神山不過，若以堪輿家，則亂山離立，氣脈不結(jié)。府江兩岸石阜如錦、如旗、如鼓、如鞍、如兜鍪、如疊甲、如蘭錡，無非兵象，宜徭僮之占居而世為用兵之地也。江南雖多山，然遇作省會處，咸開大洋，駐立人煙，凝聚氣脈，各有澤藪停蓄諸水，不徑射流。即如川中，山才離祖，水尚源頭，然猶開成都千里之沃野，水雖無潴，然全省群流總歸三峽一線，故為西南大省。獨貴州、廣西，山牽群引隊向東而行，并無開洋，亦無閉水，龍行不住，郡邑皆立在山椒水濆，止是南龍過路之場，尚無駐蹕之地，故數(shù)千年暗汶，雖與吳、越、閩、廣同時入中國，不能同耀光明也。
廣右石山分氣，地脈疏理，土薄水淺，陽氣盡泄，頃時晴雨疊更，裘扇兩用，兼之嵐煙岫霧，中之者謂之瘴瘧，春有青草瘴，夏有黃梅瘴，秋有黃茅瘴，秋后稍可爾。中之者不宜遽表，宜固元氣、節(jié)食寡欲、戒動七情，稍服平胃、正氣二散。俗忌夜食，食必用檳榔消之，忌早起，起即用杯酒實之。孫直指刻《嶺南衛(wèi)生方》可覽。
府江兩岸六百里湍流悍激，林木翳暗，徭僮執(zhí)戈戟竄伏，鉤引商船，劫奪鹽米，甚至殺官傷吏，屢剿不止，只為深林密箐，彼得伏而下，我不得尋而上也。萬歷戊子，韓少參紹議召商伐去沿江林木，開一官路，令輿馬通行。平樂抵昭潭二百里，昭潭抵蒼梧界三百三十五里，各沖會哨六百四十里，自賀縣抵東安鄉(xiāng)又抵龐沖共二百三十六里。總之鑿石五千二百五十二丈，為橋梁四百七十有五，鋪亭一百三十有三，渡船十有三，率用戍守士卒，止用庫銀六千兩。松林、鼓鑼二峽尤稱險絕，并力鑿之。自此徭僮種田輸租，不敢出劫舟船，晝夜通行，可謂耀暗汶于光明者矣。
廣右一路可通貴州，一路通云南，一路通交趾。其通貴州者，乃由田州橫山驛八十里至客莊驛，五十里歸洛驛，一百二十里往泗城州｛店土｝驛，一百二十里路城驛，一百二十里安隆長官司，四十里打饒寨，六十里北樓村，五十里過橫水江至板柏村，七十里板屯土驛，六十里洞灑村，二十里安龍所，六十里魯溝至貴州。孫直指欲通此，使有事之日不單靠貴竹一路，甚善。第貴竹大路，乃當(dāng)兵威大創(chuàng)之后，其西八站，又奢香自開。今太平無事時忽有此舉，土官疑其改土為流，陽順而陰撓之，故終無成。且安隆三日路亦自崎嶇，不可開也。
桂林石細潤，玲瓏奇巧，雖雕繢不如，勝于太湖數(shù)倍，一種名靈芝盆，觚岸如荷翻狀，其氵夸隙成九曲之池，大小隨趣，以置凈室前，種小花樹其上，養(yǎng)金魚數(shù)十頭，亦奇賞也。
桂林無地非山，無山而不雁蕩，無山非石，無石而不太湖，無處非水，無水而不嚴陵、武夷。百里之內(nèi)，獨堯山積土成阜，故名天子田，獨七星山一片平蕪，故名省春巖。平樂以上，兩岸咸石壁林立，則溪中皆沙灘無石，舟堪夜發(fā)。平樂以下，兩岸土山迤行，則江中皆石磯巖筍，動輒壞舟。李序齋聞余言笑曰：“尚欠二句。”余曰：“何也？”李曰：“無縣非人，無人而不徭僮，無人無婦，無婦而不蓬跣。”眾乃大噱。
靖江府御門而見藩臬，坐受一拜，以次而起，雖祿千石，爵視郡王，其尊貴乃在諸親藩之上。宗室二千人，歲食藩司祿米五萬兩，故藩貯不足供，而靖宗亦多不能自存者。
廣右異于中州，而柳、慶、思三府又獨異。蓋通省如桂平、梧、潯、南寧等處，皆民夷雜居，如錯棋然，民村則民居民種，僮村則僮居僮耕，州邑鄉(xiāng)村所治猶半民也。右江三府則純乎夷，僅城市所居者民耳，環(huán)城以外悉皆徭僮所居，皆依山傍谷，山衡有田可種處則田之，坦途大陸縱沃，咸荒棄而不顧。然僮人雖以征撫附籍，而不能自至官輸糧，則寄托于在邑之民，僮借民為業(yè)主，民借僮為佃丁，若中州詭寄者然，每年止收其租以代輸之官，以半余入于己。故民無一畝自耕之田，皆僮種也，民既不敢居僮之村，則自不敢耕僮之田，即或一二貴富豪右有買僮田者，止買其券而令入租耳，亦不知其田在何處也。想其初改土為流之時，止造一城，插數(shù)漢民于夷中則已，是民如客戶，夷如土著，田非不經(jīng)丈量，亦皆以空牒塞責(zé)，故幅員雖廣而征輸寡、逋負多。
懷遠、荔波二縣皆土夷，縣官不入境，止亻就居于鄰縣，每年入催錢糧一次而已。然復(fù)懷遠易，荔波難。荔波無一民，皆六種夷雜居，自思恩縣西去，陸行數(shù)百里，深則重溝，高則危嶺，夜則露宿，晝無炊煙，人多畏而不敢入。懷遠舊縣去融縣止百里，新縣雖深入二百里，乃有民三村，且縣前大榕江，上通楚靖下達柳、象，舟行又便，而懷、治二堡哨兵二百，領(lǐng)以千戶，緩急可恃，故比荔波易。余業(yè)已擇于匯縣水口立懷遠城，將江中所過板稅之，歲得百金，可備公費，委之懷遠尉鄭良愨，行之有緒矣，而轉(zhuǎn)滇中，故未竟事而行，后聞龔憲副一清終其事。
瑤僮之俗，祖宗有仇，子孫至九世猶興殺伐，但以強弱為起滅，謂之打冤。欲怒甲而不正害甲也，乃移禍于乙，而令乙來害甲，謂之著事。白晝掠人于道，執(zhí)而囚之，必索重賂而贖乃歸，謂之墮禁。兩村相殺，命斃不償，斃者以頭計，每頭賠百兩或幾十兩，以積數(shù)之多寡多貴，實無兩也，而以件代之，如豕一為一兩，而一雞一布亦為一兩也。撫安僮老為其和畢，則截刀為誓，始不報冤，謂之賠頭。諺云：“瑤殺瑤，不動朝，僮殺僮，不告狀。”
語云，十年不剿則民無地，二十年不剿則地?zé)o民。又云，征蠻法，全剿不如殲魁，明捕不如暗執(zhí)。土官干戈，無日不尋，然止自相屠戮，渠各自有巢穴在，不敢出向中州，可以無慮。惟有瑤僮為梗，然亦禽獸，無雄舉遠志，不過劫掠牲畜而已。自韓襄毅之征藤峽，王文成之設(shè)九司，嗣后大舉雖無，小丑間作。至世廟末，劫藩司，殺黎大參極矣。邇乃征處古田、征府江、征懷、征八寨，召商伐木，江河道路始通。前者，各瑤僮往來江邊，鉤船截路，殺人越貨，即郵筒，非集兵不行，惟古田一舉，大快積憤，蓋諸瑤據(jù)險，初不虞官兵之遂入也。
瑤僮之性，幸其好戀險阻，傍山而居，倚沖而種，長江大路，棄而與人，故民夷得分土而居，若其稍樂平曠，則廣右無民久矣。
蠱毒，廣右草有斷腸，物有蛇、蜘蛛、蜥蜴、蜣良，食而中之，絞痛吐逆，面目青黃，十指俱黑。又有挑生蠱，食魚則腹生活魚，食雞則腹生活雞。驗蠱法，吐于水，沉不浮，與嚼豆不腥、含礬不苦皆是。治蠱：飲白牛水血立效。王氏《博濟方》“歸魂散”《必用方》“雄珠丸”皆要。
余善水刻漏。李月山謂，滇中夏日不甚長。余以漏準之，果短二刻，今以月食驗之，良然。萬歷二十年五月十六望，月食，據(jù)欽天監(jiān)，行在乙亥夜，月食八分一十九杪，月未入見食七分一十七杪，月已入不見食一分二杪。初虧在寅一刻五更三點，正東。食甚在卯初刻，在晝，復(fù)圓卯正三刻，正西。食甚月離黃道箕宿七度八十八分二十七杪。據(jù)此，稱月食不見一分乃卯初。余在云南救護月生光一半以上，不及三分尚見。豈地高耶？抑算者入晝總以不見稱耶？又已食八分，天止將明，未及晝也。則信似日稍短耳。
兩山夾邱垅行，俗謂之川。滇中長川有至百十余里者，純是行龍，不甚盤結(jié)，過平夷以西，天地開朗，不行暗黮中，至漾濞以西，又覺險峻崚嶒，然雖險，猶不暗也。行東西大路上，不熱不寒，四時有花，俱是春秋景象。及岐路走南北土府州縣，風(fēng)光日色寒熱又與內(nèi)陸差殊。土官多瘴。余入景東，過一地長五里，他草不生，遍地皆斷腸草，輿人馳過如飛。似此之地，安得不成瘴也？斷腸草之葉為火把花，干為酒吊藤，根名斷腸草，滇人無大小，裙袖中咸赍些須以備不測之用，其俗之輕生如此。
采礦事惟滇為善。滇中礦硐，自國初開采至今以代賦稅之缺，未嘗輟也。滇中凡土皆生礦苗。其未成硐者，細民自挖掘之，一日僅足衣食一日之用，于法無禁。其成硐者，某處出礦苗，其硐頭領(lǐng)之，陳之官而準焉，則視硐大小，召義夫若干人，義夫者，即采礦之人，惟硐頭約束者也。擇某日入采，其先未成硐，則一切工作公私用度之費皆硐頭任之，硐大或用至千百金者，及硐已成，礦可煎驗矣，有司驗之。每日義夫若干人入硐，至暮盡出硐中礦為堆，畫其中為四聚瓜分之，一聚為官課，則監(jiān)官領(lǐng)煎之以解藩司者也，一聚為公費，則一切公私經(jīng)費，硐頭領(lǐng)之以入簿支銷者也，一聚為硐頭自得之，一聚為義夫平分之。其煎也，皆任其積聚而自為焉，硐口列爐若干具，爐戶則每爐輸五六金于官以給而領(lǐng)煅之。商賈則古者、屠者、漁者、采者，任其環(huán)居礦外，不知礦之可盜，不知硐之當(dāng)防，亦不知何者名為礦徒。是他省之礦，所謂“走兔在野，人競逐之”，滇中之礦，所謂“積兔在市，過者不顧”也。采礦若此，以補民間無名之需、荒政之備，未嘗不善。
金沙江源吐蕃，過麗江、北勝、武定、烏撒、東川入馬瑚江，出三峽，滇池水過安寧入武定合之。云南舊有議開此江以通舟楫，使滇貨出川以下楚、吳者。余初喜聞其議，會黃直指復(fù)齋銳意開之，已遣人入閩取舟工柁師而黃卒。余同年郭少參朝石欲必終其事，余多方偵之，繪為圖，乃知此江下武定境皆巨石塞江，奔流飛駛，石大者縱橫數(shù)丈，小者丈余，間有平流可施舟楫處，僅一二里絕流橫渡者也。若順流而下，兩岸皆削壁，水若懸注，巨礁巖承其下，自非六丁神將安能鑿此？過萬人嵌，深潭百丈，杉板所陷，舟無不碎溺者。又皆夷人所居，旁無村落，即使江可開，舟亦難泊，適為夷人劫盜之資也。天下有譚之若美而實不然者，類如此。滇有兩金沙江，東江出東海，即此；西江下緬甸，過八百媳婦入南海。東江狹而險，西江平而闊，隔岸視牛馬如羊，然皆源自吐蕃，中隔瀾滄與怒江二江，地尚千里，而當(dāng)時條陳開江有作一江論者，謂恐通緬人。最可笑。
滇云地曠人稀，非江右商賈僑居之則不成其地，然為土人之累亦非鮮也。余讞囚閱一牘，甲老而流落，乙同鄉(xiāng)壯年，憐而收之，與同行賈，甲喜得所。一日，乙偵土人丙富，欲賺之，與甲以雜貨入其家，婦女爭售之，乙故爭端，與丙競相推毆，歸則致甲死而送其家，嚇以二百金則焚之以滅跡，不則訟之官。土人性畏官，傾家得百五十金遺之，是夜報將焚矣，一親知稍慧，為擊鼓而訟之，得大辟，視其籍，撫人也。及偵之，其事同、其騙同、其籍貫同，但發(fā)與未發(fā)、結(jié)與未結(jié)、或無幸而死、或幸而脫，亡慮數(shù)十家。蓋客人訟土人如百足蟲，不勝不休。故借貸求息者，常子大于母，不則亦本息等，無錙銖敢逋也。獨余官瀾滄兩年，稔知其弊，于撫州客狀，一詞不理。
省會吉壤莫過于五云山下。當(dāng)黔國封賞時，圣祖命以自擇城中善地造府第，畫圖進呈。黔國乃擇此地，拓架大廈數(shù)層，比進呈，圣祖覽圖，以朱筆橫作一畫于其層院中，云前面作云南布政司。以故黔國宅至今無大門，惟作曲街，開東向出，其圖至今藏于沐氏。
樂土以居，佳山川以游，二者嘗不能兼，惟大理得之。大理，點蒼山西峙，高千丈，抱百二十里如弛弓，危岫入云，段氏表以為中岳。山有一十九峰，峰峰積雪，至五月不消，而山麓茶花與桃李爛熳而開。東匯洱河于山下，亦名葉榆，絕流千里，沿山麓而長，中有三島、四洲、九曲之勝。春風(fēng)掛帆，西視點蒼如蓬萊、閬苑，雪與花爭妍，山與水競奇，天下山川之佳莫逾是者。且點蒼十九峰中，一峰一溪飛流下洱河。而河崖之上，山麓之下，一郡居民咸聚焉。四水入城中，十五水流村落，大理民無一垅半畝無過水者，古未荒旱，人不識桔槔。又四五月間，一畝之隔，即倏雨倏晴，雨以插禾，晴以刈麥，名甸溪晴雨。其入城者，人家門扃院落捍之即為塘，甃之即為井。謂之樂土，誰曰不然？余游行海內(nèi)遍矣，惟醉心于是，欲作菟裘，棄人間而居之。乃世網(wǎng)所攖，思之令人氣塞。
迤西土官惟麗江最黠，其地山川險阻，五谷不產(chǎn)，惟產(chǎn)金銀。其金生于土，每雨過則令所在犁之，輸之官，天然成粒，民間匿銖兩者死，然千金之家亦有餓死者。郡在玉龍山下，去鶴慶止五十里而遙，然其通中國只一路，彼夷人自任往來，華人則叩關(guān)而不許入，一人入，即有一關(guān)吏隨之，隨則必拉以見其守，見則生死所不可知矣，故中國無人敢入者。且均一郡守職也，而永寧、蒙化等守咸君事之，元旦生辰，即地隔流府者不敢不走竭，其竭也，抹顙叩頭，為其扶輿而入，命之冠帶則冠帶而拜跪，命之歸則辭，不命咸不敢自言。其自尊不啻皇家，坐堂則樂作，而樂人與伺班官吏、隸卒咸跪而執(zhí)役，不命之起，則終日不起，以為常。其父子不相見，見則茶酒咸先嘗之，祖父以來皆十年，以外則相弒。而其毒藥又甚惡，勘其事者，如大理、鶴慶二太守，咸毒殺之，鶴慶縉紳亦往往中其毒。鶴慶人亡論貴賤大小，咸麗江腹心，金多故也。余備兵瀾滄，正渠助千金餉于朝廷，欲請敕加大參銜，奏下部行，院道相視，莫敢發(fā)，余乃備筆駁罷之。遂毀敕書。后陪巡鶴慶，最為戒心，乃得生還。幸也，他如沅江、慶南亦不逞，然無甚于麗江者。
丁苴、白改盜山箐在臨安、南安、新化之間，乃百年逋寇，辛卯夏因緬報調(diào)兵，后緬退而兵無所用，吳中丞遂檄鄧參戎子龍移師襲之。夷盜止長于弓弩，不知火器，鄧擊以大炮，聲震山谷，盜駭謂后山崩，巢穴當(dāng)毀，乃四散走，遂悉蕩平之。人謂吳好用兵邀功，然此舉良為得策。
永昌即金齒衛(wèi)。金齒者，土夷漆其齒也。諸葛孔明征孟獲破藤甲軍，今其夷人漆藤纏身，尚有藤甲之遺。余聞之同年保山令楊君文舉也。其初只南征一軍處于此地，謂之諸葛遺民，今則生齒極繁。然其地乃天地窮盡處，而其人反紅顏白皙，得山川清麗之氣，而言語服食悉與陪京同。其匠作工巧，中土所無有，皆樂土地。自有緬莽之亂，調(diào)兵轉(zhuǎn)餉，閭閻始憊。
琥珀、寶石舊出猛廣井中，今寶井為緬所得，滇人采取為難，而入滇者必欲得之，大為永昌之累。余在滇中聞其前兩直指皆取琥珀為茶盞，動輒數(shù)十，永民疲于應(yīng)命，可恨也。
各鹽井惟五井多盜。其盜最黠而橫，其穴前臨井、后倚深林大箐，巨阪遙岑，過此則為吐蕃之地，故緩之則劫人，急之則走番，追兵見箐不敢深入，最為害也。路內(nèi)即箐賊，嘗坐箐中射過客而顛越其貨，又其射皆毒弩。技最精，夷賊習(xí)射者，于黑夜每三十步插香一枝，九十步插三香，黑地指火影射之，一矢而三香俱倒方為上技。余已約鄧參戎子龍，欲從永昌捷徑抄番人后襲之，以瀕行，不果。
莽酋王南海去永昌尚萬里，行閱兩月，與東北走京師同。但半月而至金沙江，則緬與中國之界也。其初，莽瑞體者，亦緬甸六宣慰之一，世宗朝為猛廣所殺『，只騎不留，乃求救于中朝，廷議不之許，其人遂發(fā)憤，孤身走洞吳，起兵，不數(shù)年遂盡有南海之地，埽平諸夷，復(fù)仇猛廣，固亦蠻貊一英雄也。今莽應(yīng)龍即其子爾。諸葛孔明南征至江頭城，與今莽都海岸僅隔六日之程，若王靖遠所到則與此尚遠，為其地遠，莽人亦不能深入，惟是岳鳳句之，曾一至姚關(guān)，余則皆莽酋分布之。部曲近金沙江者，過江盜殺諸土寨而劫掠之耳，勢不得不出兵應(yīng)之。而滇中兵每出則于蠻哈，其地在蠻哈山下，江之北岸，最毒熱多蠅，人右手以匕食，則左手亂揮蠅，稍緩，則隨飯入喉中。即土人，遇熱甚亦翦發(fā)藏入水避之。而緬之犯又每于夏熱之時，內(nèi)陸兵一萬，至其地者常熱死其半，故調(diào)一兵，得調(diào)者先與七八金安其家，謂之買金錢，盤費、芻菽不與焉。故調(diào)兵一千，其邑費銀一萬，而此土兵不甚諳于戰(zhàn)陳，不調(diào)則流兵少，不足以當(dāng)，數(shù)年間內(nèi)陸民緣此以糜爛窮極，是調(diào)兵之難，一難也；永昌至蠻哈半月，省城左右至永昌又半月，山阪險峻，運米一石，費腳價八金，僅一兵三月糧耳，滇兵之調(diào)每以數(shù)萬計，是轉(zhuǎn)餉之難，二難也。坐是，蕃臬以至士民無不畏用兵，而大中丞與永兵備則云：“今日失一寨，十年后亦追謂某撫某道手失也，而兵不得不用，彼無職掌者可高議不用兵也。”如是，則亦不得而盡外之，但須以不用之心行不得已之事。蓋永以外將帥偏裨，無不樂用兵以漁獵其間者，故緬至，每每作虛報。如辛卯夏，余聞緬二千人渡江，而參戎報二十萬也。永以內(nèi)總?cè)执髮⒂窒玻怀霰鴦t渠隨路削人，以張皇其事。是在大中丞主持之，弗為虛報所惑而遽調(diào)兵，以鎮(zhèn)定行之，則內(nèi)陸之福也。即今屯田三宣，餉得策矣，而兵之調(diào)，歲歲騷動，終非久長之畫。以余之意，必起自金沙江，將三宣夷寨盡遷內(nèi)陸，四方空千里不留一人，則彼既不得因糧于敵，若轉(zhuǎn)餉而至，其受累與我同，緬夷盜劫之輩庶其阻江而止乎？大寧神京擁護，哈密屢世屬夷，本朝業(yè)已棄之，無非權(quán)其利富之重輕，于云南萬里外千里荒服之地，何有不然？滇人終無息肩之期矣。
緬人于壬辰歲以貢物入，余時在瀾滄。犒之牙象一，母象一。番布古喇錦、金段諸布帛皆與中國異，一金甌嵌碎寶極工。蓋先是張憲使文耀遣黎邦桂入緬探事，黎說之而來。據(jù)邦桂對余云：“莽酋應(yīng)龍在五層高樓上，柱皆金髹，呼邦桂與席地坐，謂渠未嘗侵中國，乃其部下為盜也。渠亦是漢地，乃諸葛孔明所到，有碑立江頭城。一金塔高數(shù)十丈，照耀天日，眾酋所依歸，其人只片布裹身，無上衣下裳。酋持齋念佛，不用兵，用時，例以大緬莽一擊，聲聞數(shù)十里，如中國之烽燧者，則千里外夷兵皆自裹糧而來，不若中國轉(zhuǎn)餉之難也。緬莽者，即以為大銅鼓之號。”邦桂之言雖真?zhèn)尾豢芍黄湮镆亚Ы鹬猓翘撘病．?dāng)事者必駁之，謂邦桂私物，誤矣。如此等事，使為之處置得宜，令其鈐束部曲，受其封貢，西南可以遺數(shù)歲之安。既不能以大膽肩之，畢竟此物亦為之含糊泯滅，夷酋安得不忿然以逞，及其羽書一至，然后周章兵餉，徒疲內(nèi)陸之民，是當(dāng)事者之謀國不良而自取破敗也。
廣南守為儂智高之后，其地多毒善瘴，流官不敢入，亦不得入，其部下土民有幻術(shù)，能變貓狗毒騙人，往往爰書中見之，然止以小事惑人，若用之大敵偷營劫寨，未能也，有自變，亦有能變他人者。此幻術(shù)迤西夷方最多，李月山備兵于滇，親見之，載在《叢談》及某《篷窗日錄》最長。撮附于左。
云南十四府、八軍民府、五州，惟云南、臨安、大理、鶴慶、楚雄五府嵌居中腹地，頗饒沃，余俱瘠壤警區(qū)。在大云南一省夷居十之六七，百蠻雜處，土酋割據(jù)，但黔、寧遺法，沐氏世守，比廣西、貴州土官不同，差有定志。而西有瀾滄衛(wèi)，聯(lián)屬永安、麗江以控土番，南有金齒、騰沖以持諸甸，東有沅江、臨安以扼交趾，北有曲靖以臨烏蠻，各先得其所處。惟尋甸、武定防戍稍疏，木邦、孟密性習(xí)叵測，元江、景東土酋稱桀，老撾、車里姻好，安南、阿迷、羅臺瘴癘微梗，廣南、富州界臨右江。所當(dāng)加意。
沅江、麗江、蒙化、景東等府，師宗、彌勒、新化、寶山、巨津、和曲、祿勸、蘭順等州，元謀等縣，役無定紀，故科無定數(shù)。惟大理、太和十年一役，鄧川、賓州、騰越、北勝、趙姚、浪穹、永平五年一役，云南縣三年一役，余州縣一年一役。
貿(mào)易用貝，俗謂貝以一為莊，四莊為手，四手為苗，五苗為索，蓋八十貝也。
全省四路。一自貴州烏撒衛(wèi)入曲靖沾益州，為通衢。烏撒衛(wèi)實居四川烏撒府之地。又一自貴州普安入曲靖。又一自廣南府路出廣西安隆、上林、泗城。今黔國禁不由。又一自武定路從金沙江出四川建昌衛(wèi)。今亦莽塞。
六詔乃西南夷云南全省之地。夷語謂王為詔，其都在大理、麗江、蒙化三府及四川行都司建昌等衛(wèi)，而居大理尤久。六詔俱姓蒙氏，凡名，嗣代各頂父名下一字。蒙舍韶在蒙化府，浪穹詔在浪窮縣，鄧賧詔在鄧川府，施浪詔在浪渠縣，麼些詔在麗江府，蒙雋詔在建昌衛(wèi)。六詔惟蒙舍居南，蒙舍至皮羅閣始強盛，滅五詔，盡有其地，遂總名南詔，遷居太和城，子閣羅鳳用段儉魏為相，獲唐西瀘令鄭回而尊之，至其孫異牟尋創(chuàng)立法制，修議禮樂，設(shè)三公、九爽、三托諸府之官以分其任，回復(fù)勸尋歸唐，是開南詔聲名文物者，段、鄭之力居多。蒙氏歷年二百五十，而鄭氏、趙氏、楊氏迭興，皆不久，至石晉天福間段氏始立，元世祖得南詔降，段為總管，迄我朝尚為鎮(zhèn)撫不絕。
諸省惟云南諸夷雜處之地，布列各府，其為中華人惟各衛(wèi)所戍夫耳。百夷種曰僰人、爨人，各有二種，即黑羅羅、白羅羅。麼些、禿老、紫門、蒲人、和泥蠻、土獠、羅武、羅落、撒摩、都摩、察儂人、沙人、山后人、哀牢人、哦昌蠻、懈蠻、魁羅蠻、傅尋蠻、色目、河、尋丁蠻、栗｛此夕｝，大率所轄惟、羅二種為多。僰人與漢人雜居，充役公府。羅羅性疑，深居山寨，人得紿而害之。廣南、順寧諸府，俗好食蟲，諸處好食土蜂。南徼緬甸、木邦、老撾、車里、八百、千崖、隴川、孟艮、孟定，俱女服外事。
云南風(fēng)氣與中國異，至其地者乃知其然。夏不甚暑，冬不甚寒，夏日不甚長，冬日不甚短，夜亦如之，此理殆不可曉。竊意其地去昆侖伊邇，地勢極高，高則寒，以近南故寒燠半之，以極高故日出日沒常受光先而入夜遲也。鎮(zhèn)日皆西南風(fēng)，由昆明至永昌地漸高，由通海至臨安地漸下，由臨安至五邦、寧遠地益下，下故熱。五邦以南，民咸翦發(fā)以避暑瘴。寧遠舊屬臨安府，黎利叛，陷入安南，分為七州。林次崖謂欽州四洞原內(nèi)屬，不知寧遠大于四洞多矣。地多海子，蓋天造地設(shè)以潤極高之地，亙古不淤不堙，猶人之首上脈絡(luò)也。水多伏流，或落坎，輒數(shù)十百丈飛瀑，流沫數(shù)十里。
云南一省以六月二十四日為正火把節(jié)。云是日南詔誘殺五詔于松明樓，故以是日為節(jié)。或云孟獲為武侯擒縱而歸，是日至滇，因舉火祓除。或又云是梁王擒殺段功之日，命其屬舉火以禳之也。二十后，各家俱燃巨燎于庭，人持一小炬，老幼皆然，互相焚燎為戲，燼須發(fā)不顧，貧富咸群飲于市，舉火相撲達旦，遇水則持火躍之。黑鹽井則合各村分為二隊，火下斗武，多所殺傷，自普安以達于云南，一境皆然，至二十五乃止。
麓川俗，其下稱宣慰曰昭，其官屬則有昭孟、昭錄、昭綱之類。乘則以象，雖貴為昭孟，領(lǐng)十余萬人，賞罰任意，見宣慰莫敢仰視，問答則膝行，三步一拜，退亦如之，賤事貴、少事長皆然。小事則刻木為契，大事則書緬字為檄，無文案。男貴女賤，雖小民視其妻如奴仆，耕織、貿(mào)易、差徭之類皆系之，雖老非疾病不得少息，生子三日后，以子授其夫，耕織自若。男子皆髡首黥足。人死則飲酒作樂，歌舞達旦，謂之娛死。其小百夷、阿昌、蒲縹、哈喇諸風(fēng)俗與百夷大同小異。（《月山》）
南甸宣撫司有婦人能化為異物，富室婦人則化牛馬，貧者則化貓狗。至夜，伺夫熟睡，則以一短木置夫懷中，夫即覺仍與同寢，不覺，則婦隨化去，攝人魂魄至死，食其尸肉。人死則群聚守之，至葬乃已，不爾，則為所食。鄰郡民有經(jīng)商或公事過其境者，晚不敢睡，群相警戒，或覺物至則群逐之，若得之，其夫家急以金往贖，若登時殺死，則不能化其本形。孟密所屬有地羊，當(dāng)官道往來之地，其人黃睛，黧面，狀類鬼，翦舊銅器聯(lián)絡(luò)之，自膝纏至足面以為飾。有妖術(shù)，能易人心肝腎腸及手足而人不知，于牛馬亦然，過者曲意接之，賞以針線果食之類，不則，離寨而死，剖腹皆木石。車里、老撾風(fēng)俗大抵相同。過景東界，度險數(shù)日皆平地，貴賤皆樓居，其下則六畜，俗多婦人，下戶三四妻，不妒忌，頭目而上或百十人供作，夫死則謂之鬼妻，皆棄不娶，省城有至其地經(jīng)商者贅之，謂之上樓，上樓則翦發(fā)不得歸矣，其家亦痛哭為死別也。凡食牲，不殺，咒而死，然后烹。楚雄迤南□夷名真羅武，人死則裹以獐、鹿、犀、兕、虎、豹之皮，抬之深山棄之，久之隨所裹之皮化為其獸而去。又蒲人、縹人、哈喇，其色俱正黑如墨，有被殺者，其骨亦黑，蓋烏骨雞類。
貴州古羅施鬼國。自蜀漢夷酋有火濟者，從諸葛武侯征孟獲有功，封羅甸國王，歷唐、宋皆不失爵土，洪武初，元宣慰使靄翠與其同知宋欽歸附，高皇帝仍官之為貴州宣慰使司，隸四川，其思州宣慰使為田仁智，思南宣慰使為田茂安，暨鎮(zhèn)遠等府隸湖廣，普安、鎮(zhèn)寧等州隸云南。靄翠死，妻奢香代立，宋欽死，妻劉氏代立。劉氏多智術(shù)，時馬燁以都督鎮(zhèn)守其地，欲盡滅諸羅酋，代以流官，乃以事裸撻奢香，欲激怒諸羅夷為兵端，諸夷果怒欲反，劉氏止之，為走京師，上令招奢香至，問曰：“汝誠若馬都督，我為汝除之，何以報我？”奢香曰：“世戢羅夷不敢為亂。”上曰：“此汝常職，何云報也？”奢香曰：“貴州東北有間道可通四川，愿刊山通道，給驛使往來。”上許之，謂高后曰：“吾知馬督無他腸，然何惜一人以安一方。”乃召馬斬之，遣奢香歸。諸夷大感，為除赤水、烏撒道，立龍場九驛達蜀。今安氏即靄翠后。
貴州設(shè)山上中高而外低如關(guān)索。乃貴鎮(zhèn)山四水傾流，內(nèi)無停蓄，北二水一出涪江、一出瀘江，東一水出沅江，南二水一出左江、一出右江。有水源而無水口，故是行龍之地，非結(jié)作之場也。
貴州多洞壑，水皆穿山而過，則山之空洞可知。如清平十里云溪洞，水從平越會百里來，又從地道潛復(fù)流，云洞盡處，水聲湯湯如溪流，洞右偏，土人又累石為堤，引支水出洞南，灌田甚廣。新添毋珠洞，發(fā)衛(wèi)六七里，陟降高崖即見流水入山椒穿洞過，出水處亦一洞，乃名毋珠，嘗有樵者至洞中，數(shù)石子隨一大石，似子逐母，夜有珠光，故名也。最奇者，普安碧云洞為一州之壑，州之水無涓滴不趨洞中者，乃洞底有地道，隔山而出，洞中有仙人田，高下可數(shù)十畦，石塍回曲界限，儼如人間，豈神仙所嘗種玉禾者耶？其無水而曠如者，偏橋飛云洞。由月潭寺左拾級而登，仰視層巖如峰房燕窠，級窮，上小平臺，石欄圍繞，臺后，巖嵌入絕，巖上如居人，重檐覆出，而石乳懸竇，怪詭萬狀，洞前立二石，突兀更奇。他如鎮(zhèn)遠凌圓洞、清平天然洞、安莊雙明洞與平壩喜客泉、安莊白水，或道左而未過，或輿過之而未窮其勝，不能一一紀之。
出沅州而西，晃州即貴竹地；顧清浪、鎮(zhèn)遠、偏橋諸衛(wèi)舊轄湖省，故犬牙制之。其地止借一線之路入滇，兩岸皆苗。晃州至平夷十八站，每站雖云五六十里，實百里而遙，士夫商旅縱有急，止可一日一站，破站則無宿地矣。其站皆以軍夫。辰州以西，轎無大小，官無貴賤，輿者皆以八人，其地步步行山中。又多蛇、霧、雨，十二時天地暗｛勿目｝，間三五日中一晴霽耳，然方晴倏雨，又不可期，故土人每出必披氈衫，背笠，手執(zhí)竹枝，竹以驅(qū)蛇，笠以備雨也。諺云：“天無三日晴，地?zé)o三尺平。”其開設(shè)初只有衛(wèi)所，后雖漸漸改流，置立郡邑，皆建于衛(wèi)所之中，衛(wèi)所為主，郡邑為客，縉紳拜表祝圣皆在衛(wèi)所。衛(wèi)所治軍，郡邑治民，軍即尺籍來役戍者也。故衛(wèi)所所治皆中國人，民即苗也，土無他民，止苗夷，然非一種，亦各異俗，曰宋家，曰蔡家，曰仲家，曰龍家，曰曾行龍家，曰羅羅，曰打牙犵狫曰紅犵狫，曰花犵狫曰東苗，曰西苗，曰紫姜苗，總之槃瓠子孫。椎髻短衣，不冠不履，刀耕火種，樵獵為生，殺斗為業(yè)。郡邑中但征賦稅，不訟斗爭。所治之民，即此而已矣。
本朝勾取軍伍總屬虛文，不問新舊，徒為民累。惟貴竹衛(wèi)所之軍與四川、云南皆役之為驛站輿夫，糧不虛糜而歲省驛傳動以萬計，反得其用。
夷人法嚴，遇為盜者，繃其手足于高桅之上，亂箭射而殺之。夷俗射極巧，未射其心膂不能頃刻死也，夷性不畏亟死，惟畏緩死，故不敢犯盜。貴州南路行，于綠林之輩防御最難，惟西路行者，奢香八驛，夫、馬、廚、傳皆其自備，巡邏干扌周皆其自轄，雖夜行不慮盜也。夷俗固亦有美處。
貴州土產(chǎn)則水銀、辰砂、雄黃，人工所成，則緝皮為器，飾以丹朱，大者箱柜，小者筐匣，足令蘇、杭卻步。雄黃一顆重十余兩者佩之宜男，土官中有為盤為屏以鎮(zhèn)宅舍者。砂生有底如白玉，臺名砂床，箭頭為上，墻壁次之。雖曰辰砂，實生貴竹。
關(guān)索嶺，貴州極高峻之山，上設(shè)重關(guān)，掛索以引行人，故名關(guān)索，俗人訛以為神名，祀之。旁有查城驛，名頂站，深山邃箐，盜賊之輩實繁有徒，縉紳商賈過者往往于此失事，而以一衛(wèi)尉統(tǒng)邏卒獲之。
安宣慰，唐時人家，渠謂：“歷代以來皆止羈縻，即拒命，難以中國臣子叛逆共論。”故時作不靖，弗安禮法。其先宣慰不逞，陽明居龍場時向貽書責(zé)之。其彼安國亨格詔旨，朝廷遣使就訊之，令其囚服對簿，赦弗征，而國亨后亦竟桀驁如故，院司弗能堪。今安疆臣襲，又復(fù)悖戾，不遵朝廷三尺，如貴竹長官司改縣已多年，而疆臣猶欲取回為土司，天下豈有復(fù)改流為土者？故江長信疏欲剿之，未知廷議究竟何似。
養(yǎng)龍坑長官司有坑在兩山之間，停蓄淵深，似有蛟龍在其下，當(dāng)春時，騰駒游牝，夷人插柳于坑畔，取牝馬系之，已而云霧晦暝，類有物蜿蜒與馬接者，其生必龍駒。
鎮(zhèn)遠，滇貨所出，水陸之會。滇產(chǎn)如銅、錫，斤止值錢三十文，外省乃二三倍其值者。由滇云至鎮(zhèn)遠共二十余站，皆肩挑與馬騾之負也。鎮(zhèn)遠則從舟下沅江，其至武陵又二十站，中間沅州以上、辰州以下與陸路相出入，惟自沅至辰陸止二站，水乃經(jīng)□盈口、竹站、黔陽、洪江、安江、同灣、江口共七站。故士大夫舟行者，多自辰溪起，若商賈貨重，又不能舍舟，而溪灘亂石險阻，常畏觸壞。起鎮(zhèn)遠至武陵，下水半月，上水非一月不至。
思、石之間，水則烏江，發(fā)源播之南境，下合涪江，陸與水相出入，此川、貴商賈貿(mào)易之咽喉也，即古夜郎地。思南府西有古牂柯郡城，漢末所筑者。古牂柯郡領(lǐng)扶歡、夜郎等縣，或云夜郎在珍州，珍屬播，與今思明接界。
播州東通思南，西接瀘，北走綦江，南距貴州，萬山一水，抱繞縈回，天生巢穴，七日而達內(nèi)陸。然其地坐貴竹而官系川中，故楊酋應(yīng)龍伺川中上司則恭，見貴竹則倨，川議賞，貴議剿，非一日矣。及王中丞繼光倉卒舉事，挫辱官兵，于是天討難留，而又加以七姓五司素被傷殘，赴闕請剿，然后酋畏懼天兵之至，情愿囚首抹腰聽剿處分。蓋彼酋因子死巴獄而又防七姓之侵陵，故死不敢入重慶而不憚囚服了事者，其情也，又何敢輒萌□變，而此中又曾拒王師，故心疑之而不敢前。余弟圭叔守重慶，覘知顛末，單車入往諭之，彼遂出松坎來迎。松坎者，此入三日而彼出五日程也。其后，乃于安穩(wěn)搭蓋衙門，聽司道□臺入而□□而罷。是行也，實賢于數(shù)萬師矣。
卷六·四夷輯(缺)
(《廣志繹》，王士性著，周振鶴點校，出版社：中華書局，出版時間：2006年7月1日)
【附錄一】
王士性《廣志繹》一書中對我國古代山川形勝、險要緩急與明都燕地的軍事形勢進行了精辟的論述；同時，他對我國北方邊防與沿海御倭也提出了新的見解；書中還對我國南北各地尚武風(fēng)氣的異同和原因詳加評述。他的這些論述，體現(xiàn)了他不僅是一位杰出的地理學(xué)家，而且在軍事地理思想方面也頗多建樹。
王士性，浙江臨海人，萬歷五年進士，是明代著名的地理學(xué)家。他在許多地方作過官，平生好游，足跡幾遍于全國。所著《廣志繹》一書，雖說是筆記體裁，但地理資料十分豐富，其中有許多論述明代山川名勝，關(guān)塞險要的內(nèi)容，不僅為我們了解明代軍事地理的情況提供了許多原始資料，也為我們研究王士性的軍事地理思想提供了極大的方便。
一、王士性論我國山川形勝與明都燕地
山川形勝歷來為輿地學(xué)者所重視，王士性生當(dāng)明之亂世，十分留意我國山川形勢的研究，在《廣志繹》一書中有許多精辟的論述。
山川形勝的險要緩急并不是亙古不變的，它常因政治環(huán)境和軍事條件的變化而有所更易。就以疆域方面而論，明朝與漢、唐時期已不能相提并論。自“宋北失燕、云、山前、山后十城于遼；西北失銀、夏、靈、鹽四城，甘、涼、鄯、廓七城于元昊；西失松、疊十一城于羌；西南失滇云全省于段氏”，（卷1《方輿崖略》）疆土就比漢、唐大大縮小。明雖收復(fù)了許多宋朝失去的土地，但仍然“北棄千里之東勝，南棄二千里之交趾，東北棄五百里之朵顏三衛(wèi)，西北棄嘉峪以西二千里之哈密”，（卷1《方輿崖略》）因此各地山川形勢的險要所在也與漢、唐有所不同，戰(zhàn)略防守的重點也應(yīng)有所變化。王士性對此看得十分清楚，他認為關(guān)中業(yè)已失去了建都的條件，而明朝立都燕京才是正確的選擇。關(guān)中自古號四塞之國，“蓋東有函關(guān)，西有散關(guān)，南有武關(guān)，北有蕭關(guān)，而長安居其中，其他如大震關(guān)之在隴右，瓦亭關(guān)之在固原，駱谷關(guān)之在周至，子午關(guān)之在南山，蒲津關(guān)之在同州，豹頭關(guān)之在漢中，設(shè)險守固，皆在名義之內(nèi)。”（卷3江北四省·陜西）明初建都南京，由于偏于東南，不便控制全國，朱元璋就曾想遷都西安，（卷115《興宗孝康皇帝傳》）但未克實現(xiàn)。朱元璋欲遷都不選擇燕京而選擇西安，主要是想避開蒙古人的“王氣”。但核實而論，自唐中后期以來，中原王朝與北方少數(shù)民族的斗爭重點已從西北轉(zhuǎn)移到東北，選擇燕京比西安更占有軍事形勝。另一個原因，正如王士性所分析的，由于明朝疆域的縮小，關(guān)中的四塞形勢已有所減弱，“關(guān)中三面居險，以東臨六國諸侯言耳，非今之所稱備邊也。雍州山原皆從西北來，西北最高，羌虜據(jù)之，故關(guān)中視中原其勢俯，視羌虜其勢仰，甘、涼一路，云‘?dāng)嘈倥冶邸w不得已而以人為險守也。近日虜據(jù)之，番常奪路橫截而過，時或住牧其中，則西北之險，我已與虜共之矣。”（卷3江北四省·陜西）洛陽形勢古也稱險要，但范圍狹窄，且“大抵入秦之道皆仰行”，（卷3《江北四省·河南》）其形勢自又在關(guān)中之下。燕京則不然，在明代，其形勢比關(guān)中更優(yōu)。
王士性論道：“燕有興王之理，邵子明以堪輿言也，但不盡吐露耳。燕地，太行峙西北，大海聚東南，氣勢大于晉中、晉左、山右。河倚空向?qū)崳嘧鴮嵆摚S花。古北諸關(guān)隘，峻險相連，龐原百里。晉已發(fā)唐、虞、夏矣，已家安得不之燕也？舊燕在薊。今京師，乃石晉所賜遼人建為南都者，金、元因之，在今城西南。今京師正在唐漁陽、上谷之陽，猶上谷轄，比薊規(guī)模更博大。天壽山自西山東折而來，龍翔鳳舞，長陵一脈，真萬年寶藏之地也，包絡(luò)皤亙，倍蓰鐘山。”（卷2《兩都·北都》）燕京的形勝，主要是依托于太行山脈，“太行，首始河南，尾繞山海，而出數(shù)千里。其至京師則名西山，舊稱第八陘。在燕原數(shù)十百里，勢則連山巨阪，地軸天關(guān)，勝則春花夏果，秋云冬雪，良偉觀也。居庸、紫荊、倒馬為內(nèi)三關(guān)，咸隸太行。大水如桑干、清濁漳，咸穿太行東出。”這樣有利防守的天然形勢，明朝的皇帝猶嫌不足。又以人為的力量，修建長城（即所謂“邊墻”），東起鴨綠江畔，西迄祁連山麓，總長12700余里，分設(shè)九個邊鎮(zhèn)，駐兵防守，其中居庸關(guān)一帶的城墻竟有三重之多（卷3《薊州城》）正是在天然形勢與人為的努力下，明朝自成祖永樂十九年（1421年）正式遷都以在燕地立都224年。
二、王士性論北方邊防與沿海御倭
朱元璋雖然將元人的勢力逐出了中原內(nèi)陸，但漠北蒙古部落仍然相當(dāng)強盛，不時牧馬而南，侵凌中國。明廷亦因秦漢舊制，在北邊修筑長城（“邊墻”），分設(shè)九個邊鎮(zhèn)，駐兵防守。“邊墻”是明朝在北方的主要防御設(shè)施，王士性關(guān)心北方邊防，對九邊的防御作用十分重視，在其《廣志繹》一書中，不惟備載九邊的走向、沿途驛站、各鎮(zhèn)名稱、營寨塞堡的數(shù)目，對各邊鎮(zhèn)的防御重點也有評述。明之“邊墻”東起鴨綠江畔，西迄祁連山麓，其中山海關(guān)以東的部分工程簡陋，歷時既久，遺跡很少，山海關(guān)以西部分則“邊墻”多有遺存。山海關(guān)以東屬遼陽邊路，遼陽地區(qū)的得失直接關(guān)系到山海關(guān)的防守，因而關(guān)系利害。王士性指出，“開原至遼陽四百五十里，城固無憂，遼陽至山海，常有零虜，然山海至開原皆平野無山”無險可峙，自需派重兵防守。薊州大邊，內(nèi)外四重（其中內(nèi)邊三重，外邊一重），“其關(guān)口營寨，皆倚山補筑”。防守堅固，自可無虞。宣、大二邊，在二重邊墻之內(nèi)，但其雁門、寧武、偏頭這外三關(guān)，“脈自雁門，亂山橫，為北京、山西之界，亦倚山湊筑，大道為關(guān)，小道為口，有人馬并通者，有止通人者，緩急險要不同”，應(yīng)區(qū)別對待。延綏大邊，“成化間修筑榆林等城，二十余堡，俱在二邊之外，蓋重邊設(shè)險以守內(nèi)陸也”，也稱得上防守堅固；固原大邊有舊邊、新邊之分，“今新邊近廣武，包梁家泉諸水，士堅易守，直抵河岸，俱可耕種，止河凍乃守舊邊。寧夏路在邊墻東北之外，路外又有花馬池，墻隔套虜”，可見也是牢固的。甘肅在涼大邊七百里之外唐陽關(guān)，“左番右達，漢所稱斷匈奴右臂者是也，止線路通中國爾。平羌將軍鎮(zhèn)之。”（卷1《方輿崖略》）西寧邊，起莊浪，西抵番南至積石，也是可以憑以防守的。
王士性分析北邊的防守還具有動態(tài)的觀念，他認為“前代都關(guān)中，則邊備在蕭關(guān)、玉門急，而漁陽、遼左為緩。本朝都燕，則邊備在薊門、宣府急，而甘、固、莊、涼為緩。本朝土木后，乜先駐牧，吉囊、俺答駐牧，皆在松、慶、豐勝左右，則宣、大急。今互市定，則宣、大為緩。邊備無定，第在隨時為張馳，視虜為盛衰。”（卷1《方輿崖略》）這尤能體現(xiàn)其軍事地理思想。
自明初以來，日本逐漸強盛，不時騷擾我國東南沿海，故如何防御倭寇，也是王士性所十分關(guān)注的。王士性認為，防倭不僅是為了保證東南沿海的安全，對于京師來說也同等重要。他指出，“惟山東腹內(nèi)向稱安靜之地，近乃有朝鮮之變，若倭得志朝鮮，則國家又于登、萊增一大邊也。譚東事者，止言遼陽剝膚，無一語及登、萊，不知遼陽雖逼，然舊邊地，遼宿重兵，一時不能得志，且陸行千里，寇至聲息時日得聞，更有山海關(guān)之限；登、萊與朝鮮止隔二百里之水，風(fēng)帆倏忽，烽燧四時，非秋防，非春泛，其難守比諸邊為甚。”（卷1《方輿崖路》）應(yīng)該說，王士性的這一看法，還是頗有先見之明的。明清都于北京，北邊防守雖固，但因我國自來不諳海戰(zhàn)，京師東南面的防守就顯得比較單薄。明雖未亡于倭，但清廷卻飽嘗了西洋諸列強船堅設(shè)防登、萊固然有利于京師的拱衛(wèi)，但山東沿海本身如何防守則又是另外一個問題，他指出：“山東備倭府立于登州。癸巳、甲午間，倭方得志朝鮮，東人設(shè)備往往于是。
余謂客曰：‘此非山東之所謂備倭也。’曰：‘祖宗不建府于登乎？’曰：‘登州備倭之設(shè)，祖宗蓋為京師，非為山東也。
海上艨艟大艦乘風(fēng)而來，僅可抵登郡東面而止，過此而入則海套之元，大艦無順風(fēng)直達，欲泊而待風(fēng)，則岸淺多礁石，難系纜。故論京師，則登州乃大門兩天津二門也，安得不于登備之。”至于山東本身如何防倭，王士性則有另一套設(shè)想，他分析道：“以山東籌之，則登乃山東東北一隅，猶人家之有后水門也，尚有前堂在，倭從釜山、對馬島乘東風(fēng)而來，正對淮口，然淮有督儲部府，尚宿重兵，在倭不遽登岸也，其登必從安東、日照，此數(shù)百里天兵。然中國之殷瘠夷險，倭必有鄉(xiāng)導(dǎo)預(yù)知之，而泰山香稅，外國所艷聞也，則必馳泰安州。既則濟寧商店咸在城外，倭必凱之而走濟寧。又進則臨清大賈所必覬也，而馳臨清。掠劫既飽，然后入省城，此山東大廳堂而倭所必由之道也，不備前門而備后門乎？”“總府立登州既祖法不可改，當(dāng)從倭汛議，以關(guān)中防秋例處之。登州至安東惟膠州為中，南北救援咸相去五六百里，今遇汛時，當(dāng)調(diào)登州總?cè)竹v膠州，以南援安東、日照、安邱、諸城一帶，而北仍不失救援，隨遉隨發(fā)，而調(diào)臨清參戎于登州鎮(zhèn)之，加總督出花馬池、巡撫出固原例，汛畢，仍歸本鎮(zhèn)，是于備京師、山東經(jīng)權(quán)兩不失也。”（卷2《江北四省·山東》）后來明廷采納了王士性的主張，設(shè)防安東，可見王氏確實是諳于軍事地理的。
王士性認為，防御倭寇與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南侵一樣，設(shè)防的重點應(yīng)隨敵情的變化而變化，不應(yīng)一成不變。例如在登州是否設(shè)防這一問題上，王士性認為，為山東計議，當(dāng)時防御的重點不在登州而在安東等地，但如日本侵占了朝鮮則登州又變成防御的重點，這是因為“登海淺，水行二十里皆淖途，前所云多礁，船不得泊即起岸，而登州地曠人稀，鮮富室，若清野待之，一望蕭索，四五日必回舟，而大舟必漂去，又無漁船、客船可拏用之，故倭不走登州也。”但如果日本得朝鮮，“則登與旅順口相對一岸，不用乘風(fēng)，不須巨艦，只（舟冓）（舟鹿）舴艋一夜而渡抵岸，方知此時難防又特甚焉，則非公日之比。故備寇者須知我險，須知彼情，難刻舟以求劍也。”
三、王士性論各地尚武風(fēng)氣的異同
由于各地自然環(huán)境及人文環(huán)境的不同，人民或崇文墨，或尚武力，情況頗有不同。自古盛言“關(guān)東出相，關(guān)西出將”，班因在分析“關(guān)西出將”的緣由時就說過，天水、隴西、安定、北地、上郡，西河六郡，“皆迫近戎狄，修習(xí)戰(zhàn)備，高上氣力，以射獵為先”，“漢興，六郡良家子選給羽林、期門，以村力為官，名將多出焉。”（卷28下《地理志》）可見尚武風(fēng)氣的強弱，直接關(guān)系到軍事人才的成長。
王士性《廣志繹》一書對于各地風(fēng)俗的采集十分注重，文、武風(fēng)氣的差異自屬其間的重要內(nèi)容。透過對《廣志繹》中各地尚武風(fēng)氣異同的分析，便可以為了解明時軍事人才地理的情況提供條件。
明都于燕地，不惟在軍事形臉上占了便利，而燕、趙助。“燕趙古稱多悲歌慷慨之士。即如太子丹一事，何一時俠烈者之多也！千古俠骨如荊軻，不惜已頭為然諾如樊于期，以死明不言加田光先生，荊卿所待輿俱如狗屠，臛目而筑撲秦王的高漸離，報仇而護窮交如燕丹。當(dāng)時圣澤未遠，皆一行偏才，以末世視之，種種亦何可及”。（卷2《兩都·北都》）南京地區(qū)所屬江北諸府州，自古以來尚武風(fēng)氣也十分濃厚，“淮陽年少，武健鷙愎，椎埋作奸，往往有厄人胯下之風(fēng)。鳳、潁習(xí)武好亂，意氣逼人，雄心易逞。”
這里雖然是敘述古時風(fēng)氣，但王士性認為“大抵古今風(fēng)俗不甚相遠”。（卷2《兩都·南京》）可見明代也基本上是這樣的。朱元璋起兵淮上，明初功臣名將即多出于淮陽、鳳、俓諸地。明代上述諸府州直隸南京（卷40《地理志》）就顯出了其在軍事上的重要地位。
王士性在記敘各地尚武風(fēng)氣的時候，常能注意到其表現(xiàn)形式的差異。如“中州俗淳厚質(zhì)直，有古風(fēng)，雖一時好剛，而可以義感。語言少有詭詐，一斥破之，則愧汗而不敢強辯”，（卷3《江北四省·河南》）山東地區(qū)亦有古遣風(fēng)，尚武風(fēng)氣與河南略同，“青州人易習(xí)亂，御倭長槍手皆出其地。蓋是太公尊賢尚功，恒公、管仲首霸之地。其走狗斗雞，踘蹴六博之俗猶有存者”（卷3《江北四省·山東》），如河南地廣，諸郡尚武風(fēng)氣之強弱與表現(xiàn)方式又有不同，“八郡惟睢、陳難治，以多盜故。光、羅山難治，以健訟故。盧氏、南召難治，以好逋故。洛中難治，以豪舉故。
滎陽、滎澤難治，以沖疲故。”（卷3《江北四省·河南》）尚武風(fēng)氣的強弱不惟與古風(fēng)有關(guān)，更與當(dāng)?shù)氐淖匀画h(huán)境緊密相連。王士性認為，關(guān)隴地區(qū)民風(fēng)尚武，除了《漢書·地理志》所說的“迫近戎狄，修習(xí)戰(zhàn)備，高上氣力，以射獵為先”這一原因外，還與高上高原地區(qū)土厚水深的地理條件有關(guān)，“關(guān)中多高原橫亙，大者跨數(shù)邑，小者亦數(shù)十里，是亦東南岡阜之類。但岡阜有起伏而原無起伏，惟是自高而下，牽連而來，傾跌而去，建瓴而落，拾級而登。
葬以四五丈不及黃泉，并以數(shù)十丈方得水脈，故其人稟者博大勁直而無委曲之態(tài)。蓋關(guān)中土厚水深，川中則土厚而水不深，乃水出高原之義。人性之稟多與水推移也。”（卷3《江北四省·陜西》）王士性在分析兩浙地區(qū)文武風(fēng)氣的異同時也持與此相類似的觀點。他認為浙西、浙東民氣迥乎不同，“浙西俗繁華，人性纖巧，雅文物，喜飾鞶帨，多巨室大豪，若家僮千百者，鮮衣怒馬，非市井小民之利。
浙東俗敦樸，人性儉嗇椎魯，尚古淳風(fēng)，重節(jié)概，鮮富商大賈”。浙東地區(qū)總體而言比浙西地區(qū)尚武，但各州郡民風(fēng)仍有不同，可劃為三大風(fēng)俗區(qū)，“寧、紹盛科名逢掖，其威于外；金衢行武健負氣善訟，六郡村宮所自出；臺、溫、處山海之民，獵山漁海，耕農(nóng)自食，賈不出門，以視浙西迥乎上國矣。”王士性又根據(jù)自然環(huán)境和風(fēng)氣差異，將兩浙的居民劃分為澤民、山谷、海濱三類，“杭、嘉、湖平原水鄉(xiāng)，是為澤國之民；金、衢、嚴、處丘陵險阻，是為山谷之民；寧、紹、臺、溫連山大海，是為海濱之民。三民各自為俗，澤國之民，舟楫為居，百貨所聚，閭閻易于富赍，俗尚奢侈，縉紳氣勢大而眾庶小；山谷之民，石氣所鐘，猛烈鷙愎，輕犯刑法，喜習(xí)儉素，然豪民頗負氣，聚黨羽而傲縉紳；海濱之民，餐風(fēng)宿水，百死一生，以有海利為生不甚窮，以不通商販不甚富，閭閻與縉紳相安，官民得貴賤之中，俗尚居奢儉之半”。（卷4《江南諸省·浙江》）
從這些論述可知，在王士性看來，山谷之民尚武風(fēng)氣最濃，澤國之民尚武風(fēng)氣最弱，而海濱之民則居其間。
王士性不只重視中原內(nèi)陸的尚武風(fēng)氣，對西南少數(shù)民族的風(fēng)俗也很留意，如其在《廣志繹》一書中就詳細地記載了廣西瑤僮地區(qū)的民風(fēng)，“祖宗有仇，子孫至九世猶興殺伐，但以強弱為起滅，謂之打冤。欲怒甲而不正害甲也，乃移禍于乙，而令乙來害甲，渭之著事。白晝掠人于道，執(zhí)而囚之，必索重賂而贖乃歸，謂之墮禁。兩村相殺，命斃不償，斃者以頭計，每頭賠百兩或幾十兩，以積數(shù)之多寡為貴，實無兩也，而以件代之，如豕一為一兩，而一雞一布亦為一兩也。撫安僮老為其租畢，則截刀為誓，始不報冤，謂之賠頭。諺云：‘瑤殺瑤，不動朝；僮殺僮，不告狀。”（卷5《西南諸省·廣西》）王士性不惜筆墨的這些記敘，雖然說是為統(tǒng)治者，但也為我們今天研究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地理和軍事地理提供了豐富的資料。實際上，瑤僮等少數(shù)民族強悍不馴，正說明他們在軍事上也有一定的能力。
以上從王士性對于我國的川形勝與明都燕京、北方邊防與治海御倭、各地尚武風(fēng)氣的異同這三個方面的論述，分析了王士性的軍事地理思想。當(dāng)然王士性在《廣志繹》對有些地理問題的論述并非全面，甚或有錯誤之處。如其在論述明代政區(qū)犬牙相錯的劃分方式在軍事上的意義時，就一味地認為是“祖宗建立，自有深意”，（卷1《方輿崖略》）其實是很不全面的。犬牙相制的政區(qū)劃分方法，固然有利于明廷的從中控制，但也給各省的行政管理帶來不便，即在軍事統(tǒng)治方面也有不甚理想的方面，清人魏源在其所著《圣武記》一書中就剖論過明清省制的種種弊端。當(dāng)然，我們不應(yīng)苛求于古人，從《廣志繹》中所體現(xiàn)的王士性的軍事地理就可以看出，無論是《廣志繹》還是王士性本人，在地理學(xué)史上都有占有一定的地位。
【附錄二】
王士性字恒叔，號太初，又號元白道人。浙江臨海人。明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生；萬歷二十六年（1598年）卒。地理學(xué)。
王士性是王宗沐的從子，小時候家境貧窮，但他好學(xué)上進，王宗沐愛他像親生兒子。萬歷五年（1577）王士性考中進士，即派他任朗陵（今河南確山）令，有政績。不久考選禮科給事中，首陳天下大計，因此出了名。萬歷十三年（1585）母親去世，回家守喪三年，不能做官。萬歷十六年（1588）復(fù)官，遷吏科給事中，不久因觸犯皇帝忌諱，被派往外地做官。先后任四川參議、廣西參議、云南副憲、山東參議等。后又歷太仆少卿，官終鴻臚卿。任官地區(qū)有北京、南京、河南、四川、廣西、貴州、云南、山東等地。著有《五岳游草》12卷，《廣游記》2卷，《廣志繹》6卷。他在地理學(xué)上的成就主要有4項。
1．卓越的自然區(qū)劃
王士性在《五岳游草》卷十一中，把當(dāng)時中國東南部劃分為14個自然區(qū)，并概述每個自然區(qū)的基本特點。這14個自然區(qū)是：晉中、關(guān)中、蜀中、楚、江右、兩廣、閩、滇、貴竹（今貴州）、中原、山東、兩浙、南都（今南京）、北都（今北京）。王士性的這個自然區(qū)劃跟《山海經(jīng)》的“五方”和《禹貢》的“九洲”類似，都是以自然山川地形或風(fēng)俗習(xí)慣為依據(jù)來劃分自然區(qū)。但王士性的區(qū)劃劃分得更詳細，更合理，范圍也更廣。比如，《禹貢》不涉及兩廣、閩、滇、貴州和兩浙，地域不及王士性區(qū)劃廣；王氏區(qū)劃則將《禹貢》的兗、豫、徐三州合并為中原，而把冀州分為北京與晉中，荊州分為楚、江右，這樣處理，從地形上看更合理。這說明，王士性的自然區(qū)劃比《山海經(jīng)》、《禹貢》有明顯的進步，是我國古代一個卓越的自然區(qū)劃。
2．山脈分布系列的完整化和系統(tǒng)化
山脈分布系列的概念在我國出現(xiàn)很早，成書于戰(zhàn)國時期的《禹貢》和《山海經(jīng)》，都有山脈分布系列概念。《禹貢》有四列山脈說；《山海經(jīng)》有五大山系說；唐代僧一行提出山河兩戒說，即兩大山系說；唐末五代楊益又提出四派說；宋代朱熹有三大龍說，即三支山系說。最后，明朝萬歷十九年（1591）王士性在上述山系學(xué)說基礎(chǔ)上，提出了一個詳細的三大龍說（具體內(nèi)容見表1）。它發(fā)展了中國的山系學(xué)說，并使之完整化。
應(yīng)該指出，王士性講的山脈分布系列，跟現(xiàn)代地理學(xué)講的山脈系列概念不完全相同。王士性劃分山系的根據(jù)是“以水為斷”，“惟問水則知山”。而現(xiàn)代地理學(xué)則是以地質(zhì)構(gòu)造、地質(zhì)時代來劃分山系，必須是同構(gòu)造、同時代的才能說是同一山系。不過，古代的山系學(xué)說仍有它的積極作用和價值，它把復(fù)雜的山脈分布條理化，規(guī)律化，便于人們掌握。有些山系跟現(xiàn)在劃分的山系幾乎一致，更是難能可貴。
3．對區(qū)域地理學(xué)的貢獻
王士性的區(qū)域地理觀念很強，善于抓住各地的地理特點和區(qū)域差異。這方面的論述主要體現(xiàn)在他晚年寫的地理筆記《廣志繹》中。全書名為6卷，實際上只有5卷，因為第6卷“四夷輯”有目無書。第1卷“方輿崖略”論述全國的地理情況，如歷代疆域沿革，各地賦稅差別，物產(chǎn)差異，國家儲備的地區(qū)差異，人材的地區(qū)差異，江、河水量差異及其原因，邊關(guān)分布及邊備等。其中不少論述非常精彩。第2至第5卷分論各地區(qū)的地理，仍然突出各地的地區(qū)差異。王士性在人文地理學(xué)方面的成就，勝過徐霞客。
4．旅行考察的成就
王士性特別喜歡旅游，“少懷向子平之志，足跡欲遍五岳”。長大成人后，利用到各地做官的機會，順道旅游，只有少數(shù)是專程旅游。游過的地方有浙江、河南、江蘇、安徽、江西、湖北、湖南、北京、山東、陜西、四川、廣西、廣東、云南、山西、河北、貴州等17個省、市、自治區(qū)。足跡不僅遍五岳，而且踏遍了大半個中國。游蹤之廣，與徐霞客不相上下。主要的旅游活動是在萬歷五年（1577）他中進士以后，尤其是萬歷九年（1581）至萬歷十九年（1591），這10年是他旅游的高峰時期。他把旅游各地的見聞，寫成《五岳游草》、《廣游記》和《廣志繹》。他的游記雖然沒有徐霞客的多，但文筆很好。潘耒稱贊他是“下筆言語妙天下。……蓋天下之宦而能游，游而能載之文筆如先生者，古今亦無幾人”。王士性的游記多歷史典故，地理內(nèi)容不如《徐霞客游記》那么突出和豐富。但有些地理描述和論述也相當(dāng)精彩。如四川鹽井、油井和峨眉山佛光的描述，關(guān)于自然區(qū)劃和山脈系列的論述，都是作者親自考察的成果，有較高的歷史價值和科學(xué)價值。他晚年寫的地理筆記《廣志繹》，更是他通過旅游考察而獲得的地理知識成果。他是明朝很有成就的旅行家和地理學(xué)家。
【附錄三】王士性與《廣志繹》
王士性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人物，對于他的身份定位，向來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差異較大。當(dāng)時的文壇一般比較看重他的文學(xué)，把他看成是一位文學(xué)家。世俗則比較看重他的政績，把他作為一位政治家。諸如《臺州府志》、《臨海縣志》都把他列入《名臣傳》。由于士性好游，他游了中國的大部分地區(qū)，因此有不少人將其看作是旅行家或旅游家。此外，還有一種說法──也就是最新的說法，稱王士性為人文地理學(xué)家，當(dāng)然，還不是一般的人文地理學(xué)家，而是我國人文地理學(xué)的開山。
王士性(1547-1598)，字恒叔，號太初，又號元白道人，臨海人。士性自幼貧而好學(xué)，“讀書過目成誦，性磊落不群”，中萬歷五年(1577)進士，初授確山知縣，歷禮科給事中、廣西參議、云南瀾滄兵備副使、河南提學(xué)、山東參政、太仆少卿、南鴻臚寺卿等職。
明代中后期的中國文壇，文風(fēng)頹唐，把持文壇的前、后“七子”，一味主張模古擬古，沒有自己的內(nèi)容，沒有自己的性靈。在這樣的形勢下，王士性的詩文擷取前代之菁華，吸納日月山川之靈氣，融會貫通，獨成高致，有如鶴立雞群，大為知者所稱道。王世貞在《弇州山人續(xù)稿》中稱：“恒叔于詩，無所不精麗，而歌行古風(fēng)，尤自出人意表”，“文尤能近西京，出入《史》、《左》，敘事委致，而以險絕為功。”清初的潘耒評述最為全面，說他“夙植靈根，下筆言語妙天下，興寄高遠，超然埃壒以外，生長臨海，臺、蕩、括蒼，自其家山，從給諫出參粵藩，副滇泉，典試巴蜀、視學(xué)兩河，諸岳鎮(zhèn)而外，如峨嵋、太和、白岳、點蒼、雞足諸名山，無不窮探極討，一一著為圖記，發(fā)為詩歌，刻畫意象，能使萬里如在目前，蓋天下之宦而能游，游而能載之文筆如先生者，古今亦無幾人。”
在仕途上，王士性的職位不算太高，但在政治上，士性的確還是頗多作為。在確山知縣任上，他“按奸豪夙盜，悉置諸法。議四禮以易鄙俗。”及任禮科給事中，士性更是“首陳天下大計，言朝廷要務(wù)二：曰親奏章，節(jié)財用；官司要務(wù)三：曰有司文網(wǎng)，督學(xué)科條，王官考核；兵戎要務(wù)四：曰中州武備，晉地要害，北寇機宜，遼左戰(zhàn)功。疏凡數(shù)千言，深切時弊，多議行。”萬歷十二年(1584)正月，明神宗詔為慈圣太后制鰲山燈，適逢慈寧宮火，士性借題發(fā)揮，奏言：“近荊襄洪水，關(guān)隴地震，兩浙歲侵，而火災(zāi)又告，正上下修省之時。況此宮慈圣太后所居，而太后又新有武清之喪，茍張燈為樂，必傷圣心，請停前詔。”使萬歷打消了這一念頭。又尚書楊魏阿從首輔申時行，專事邪媚，而申時行又是王士性的座主，士性仍上疏彈劾，一出于公心。另外，還疏言“朝廷用人不宜專取容身緘默”，應(yīng)以剛正立身。由此而言，方志把王士性列傳“名臣”，亦不為過。
好游，這是王士性生平的最大特色。王士性自己就說過，他“少懷向子平之志，足跡欲遍五岳。”康熙《臨海縣志·王士性傳》稱其一生“無時不游，無地不游，無官不游”。他的游蹤約略計之，有浙江的天臺、金華、縉云、杭州、天目、太湖、雁宕、四明、會稽、普陀等地，河南的確山、登封、嵩山、開封、南陽、昆陽、汝州、許昌、郾城等地，江蘇的南京、蘇州、陽羨諸地，安徽的休寧、白岳、九華等地，江西的廬山，湖北的武當(dāng)、秭歸、夷陵，湖南的衡山，山東的泰山、曲阜、闕里，陜西的寶雞、華山，四川的成都、廣元、仁壽、富順、嘉定、峨眉、健為、敘州、瀘州、江津、長壽、涪州、忠州、虁州，廣西的桂林，廣東的潮州、七星，云南的太華、九鼎、大理、點蒼、雞足，山西的恒山，河北的保定以及京華、甘肅、貴州所轄諸地等等。當(dāng)時的兩京十三省足跡未及者唯閩之一地。故而，又有人把他稱之為“中國古代杰出的旅游家”。
其實，王士性的最大建樹的確是在人文地理方面。遺憾的是，他在人文地理學(xué)上所取得的成就幾乎被世間忽視了近四百年。直到1985年12月在廣西桂林召開的“全國徐霞客學(xué)術(shù)討論會”上，當(dāng)代研究歷史地理學(xué)的權(quán)威譚其驤先生提出，要建立中國的人文地理學(xué)，就必須重視和研究王士性的著作，并把王士性與徐霞客相提并論，指出：“從自然地理角度看，徐勝于王。從人文地理(包括經(jīng)濟)角度看，王勝于徐。”這兩顆雙子星座，一顆被遮蔽了三百多年，直到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才破云而出；一顆被掩蓋了近四百年，直至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才再露端倪。
從此，研究王士性的學(xué)者開始多了起來，他的著作重新被出版，王士性也逐漸恢復(fù)了他在人文地理學(xué)方面的應(yīng)有地位──這一學(xué)科的開山者。
《五岳游草》十卷，本圖所見為清臨海洪蒙煊安雅堂刻本。今所示之《廣志繹》為清臨海宋世犖刻本。
王士性一生的著述極為豐富。大略有《掖垣稿》、《朗陵稿》、《入蜀稿》、《燕市稿》、《五岳游草》、《廣游志》、《廣志繹》等。其中《五岳游草》、《廣游志》、《廣志繹》三種均屬有關(guān)地理方面的著作。《五岳游草》成書于萬歷十九年(1591)以前，是王士性宦游天下的原始素材，文體上還帶有明顯的游記性質(zhì)。《廣游志》的篇幅很少，大體上有點像小結(jié)。當(dāng)然，這不是對自己游歷的小結(jié)，而是從人文地理學(xué)角度進行多方位的審視，在地脈、形勝、風(fēng)土等自然環(huán)境的基礎(chǔ)上，對民族、宗教、語言、經(jīng)濟、文化等人文因素加以考察后的小結(jié)。晚年息游以后，他以更深刻的理念，更科學(xué)的方法，更多邊的思維，全心身地投入了《廣志繹》的撰寫工作。
這一部著述的最終脫稿是在王士性人生終結(jié)的前一年──萬歷二十五年(1597)。他于這一年的中秋節(jié)完成了全書的最后寫作，同時寫下了自序：“書成，自為敘曰：夫六合無涯，萬期何息？作者以澤，量非一家，然而言人人殊。故談玄虛者，以三車九轉(zhuǎn)，而六藝之用衰；綜名實者，尚衡石，鑄刑書，而結(jié)繩之則遠；攬風(fēng)雅者，多花間草堂，而道德之旨溺；傳幽怪者，喜蛇神牛鬼，而布菽之軌殊。”又說：“余志否否，足版所到，奚囊所余，星野山川之較，昆蟲草木之微，皇宬國策、里語方言之賾，意得則書，懶則止，榻前杖底，每每追維故實，索筆而隨之。非無類，非無非類；無深言，無非深言。”這是此書的大旨，“無深言，無非深言”，顯然道出了王士性對《廣志繹》的成書還是很自負的。他把這一部書一共分為六卷，一方輿崖略，二兩都，三江北諸省，四江南，五西南，六四夷輯。在序言的末尾，他還特別表明，“皆身所見聞也，不則寧缺焉”。如果我們用心細細的去研讀，就會發(fā)現(xiàn)，這的確是一部非常杰出的人文地理學(xué)專著，不但在華夏至今還沒有與之倫比的同類專著，即在國際上也具有相當(dāng)領(lǐng)先的水平。書中精辟的論述太多了，這里不妨稍稍錄示一些，算是“奇文共賞”吧。
他對貨物的聚散是這樣記述的：“天下碼頭，物所出所聚集處。蘇杭之幣，淮陰之糧，維揚之鹽，臨清、濟寧之貨，徐州之車騾，京師城隍、燈市之古董，無錫之米，建陽之書，浮梁之瓷，寧、臺之鲞，香山之番舶，廣陵之姬，溫州之漆器……”論文化地理的差異如：“江北山川彝曠，聲名文物所發(fā)泄者不甚偏勝；江南山川盤郁，其融結(jié)偏厚處則科第為多：如浙之余姚、慈溪，閩之泉州，楚之黃州，蜀之內(nèi)江、富順，粵之全州、馬平，每甲于他郡邑。”我國地大物博，人口眾多，故所在風(fēng)俗之差異尤大，不要說省與省之間有別，即一郡一邑亦多不同，王士性對此述之甚詳。如謂浙江一省：“兩浙東西以江為界而風(fēng)俗因之。浙西俗繁華，人性纖巧，雅文物，喜飾般帨，多巨室大豪；浙東俗敦樸，人性儉嗇椎魯，尚古淳風(fēng)，重節(jié)慨，鮮富商大賈。”而浙東又可分為三大區(qū)系：“寧、紹盛科名逢掖，其戚里善借為外營，又傭書舞文，競賈販錐刀之利，人大半食于外；金、衢武健負氣善訟，六郡材官所自出；臺、溫、處山海之民，獵山漁海，耕農(nóng)自食，賈不出門，以視浙西迥乎上國矣。”又述飲食之習(xí)不同如：“海南人食魚蝦，北人厭其腥；塞北人食乳酪，南人惡其膻；河北人食胡蔥蒜薤，江南畏其辛辣。而身自不覺，此皆水土積習(xí)，不能強同。”更值得一提的是，王士性以其敏銳的眼光，在十六世紀就已萌發(fā)了旅游的“產(chǎn)業(yè)”意識，他在《廣志繹》卷四提出：“游觀雖非樸俗，然西湖業(yè)已為游地，則細民所藉為利，日不止千金。有司時禁之，固以易俗，但漁者、舟者、戲者、市者、酤者咸失其本業(yè)，反不便于此輩。”出發(fā)點雖然樸素，但其意識價值已屬無量。楊體元說得好，此書“志險易要害，漕河海運，天官地理，五方風(fēng)俗，九徼情形，以及草木鳥獸，藥餌方物，飲食制度，早晚燥濕，高卑遠近，各因時地異宜，悉如指掌。使經(jīng)綸天下者得其大利大害，見諸石畫，可以佐太平。”人地關(guān)系──亦即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是相互依存的一種關(guān)系，把這兩者的關(guān)系上升到理論的高度，無疑以王士性為第一人。其中最值得我們回味的論點就是：“天下事不可懦而無為，尤不可好于有為。”如果人們都能處理好這兩者的關(guān)系，自然環(huán)境就不會惡劣到如今的地步，我國的水土流失更不會嚴重到現(xiàn)在的樣子！在西方，所謂人地關(guān)系中的適應(yīng)論與生態(tài)論的提出要遲到1930年，即黑格爾所提出的相似觀點也要比王士性遲二百多年。
《廣志繹》成書后，未及付梓，王士性就離開了人世。它的初刻，已遲至清康熙十五年(1676)。這時士性辭世已近八十年時間了。為之刊刻的是一位叫楊體元的學(xué)者，他本來在順治元年(1644)就想刻這本書，但因當(dāng)時明清交替，戰(zhàn)火相續(xù)，他只能“竄徙草間”，顛沛流離，以致“錄本失去”,這一工作就擱了下來。到順治十一年(1654),他在四明同學(xué)家中見到此書，意外之遇，使其“輒喜過望，如見故人，……若與恒叔先生同時商榷焉。”于是他連忙再次將其抄錄下來，反復(fù)校閱。欣喜之余，他還捧著這部書“遍質(zhì)之博雅君子，如曹秋岳夫子、沈大匡先生、沈次柔、顧寧人、項東升諸同學(xué)，咸謂是書該而核，簡而暢，奇而有本，逸而不誣。”顧寧人(炎武)、曹秋岳(溶)都是當(dāng)時有名的大學(xué)者，顧后來還將《廣志繹》的不少內(nèi)容抄入自己的《肇域志》，曹則將河南、貴州、山西、陜西、湖廣五部分另外冠以《豫書》、《黔書》、《晉錄》、《秦錄》、《楚書》之名收入其所輯之《學(xué)海類編》。按理說，如此為學(xué)人所看重，價值又如此之高的一部“奇”書，刊刻行世后，應(yīng)該受到世人的重視，受到學(xué)界的推崇，可是，實際的情形完全出乎意料：此書雖然在后來的嘉慶年間邑人宋世犖重刻過一次，但總體上說，幾乎算是石沉大海──王士性的名字被冷落在一邊，王士性的著作更是塵封邊角，少人問津。究其原因，一是清乾隆間纂修《四庫全書》時，不但不予收入，還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對此書下了一個很不公道的評語：“凡山川險易，民風(fēng)物產(chǎn)之類，巨細兼載，亦間附以論斷。蓋隨書記錄，以資談助，故其體全類說部，未可全據(jù)為考證也。”這段文字不知是否出自總纂紀曉嵐的手筆。如果不是紀自己所寫，過目總是一定的，不管怎樣，這個“大才子”在對待王士性著作特別是《廣志繹》這一點上，卻真是目不識“珠”了。另一個原因是，地理類著作大概在古代本來就不大為人們所重視。徐霞客的著作所遇到的命運并不比王士性好多少，一樣受到冷落。只是到了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在丁文江先生的全力推介下，才為學(xué)界所熟知。新中國建立后，自然地理日益受到人們的重視，徐霞客也因而成了人所皆知的歷史人物。可是，人文地理的境遇依然很糟，對于它的價值，它的作用，人們還是漠然如故，要是沒有譚其驤先生的居高一呼，王士性和他的著作還不知要沉寂到幾時呢？
王士性離我們遠去已經(jīng)四百多年了，他和他的著述所經(jīng)歷的四百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是他自己所無法料及的。他絕對意想不到四庫館臣和《四庫全書》對他的如此不公，他千辛萬苦切身考察的科學(xué)成果被說成“全類說部”，僅僅“以資談助”而已。另外，他也同樣無法料到，在時光流逝了四百多年以后，他和他的著述又能“東山再起”，能夠得到這樣高的評價，這真可謂應(yīng)了“世事難料”這么一句老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