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簡介 馬戴,字虞臣,曲陽(今江蘇東海西南)人。會昌進士。在太原幕府中任掌書記,以直言獲罪,貶為龍陽尉。得赫回京,終太學博士。與賈島、姚合為詩友。擅長五律。詩保存在《全唐詩》中。 邊城獨望 馬戴 聊憑危堞望, 暗起異鄉情。 霜落蒹葭白, 山昏霧露生。 河灘胡雁下, 戎壘漢鼙驚。 獨樹殘秋色, 狂歌淚滿纓。 馬戴詩鑒賞 初秋時節,詩人獨自憑倚著高高城樓的堞墻,眺望塞外風光,不由自主萌發了一股獨客異鄉的感情。 詩人馬戴,曾從軍大同軍幕,獨在異鄉,面對荒涼的塞外,翻騰著感情波瀾,這是十分自然的。全詩似乎是前后兩聯抒情,中間兩聯寫景,但細細讀來四聯詩又渾然一體,情景互生。 “聊憑”、“暗起”這兩句詩把讀者帶進了詩人復雜的內心世界里去。詩人面對當前處境,既無可奈何,又無法排遣心中的郁悶。這樣,就從詩人的內心開始展現詩人的自我形象 。頷聯 、頸聯承首聯之“望”,寫望中所見;也承首聯“異鄉情”,寫出了“異鄉情” 暗起的環境。嚴霜凝結,蒹葭一片慘白,使人感受到一陣寒意;遠山昏暗,霧靄在山林中升騰而起,彌漫于山巒峰壑。這是一幅遠景,畫面中突出了蕭索的氣氛。緊接著,詩人又呈現一幅近景。胡天的雁群垂下了翅膀,落在荒涼的河灘上;一陣陣動人心魄的鼙鼓之聲,從軍營里傳出。這幅近景,加強了全詩畫面凄冷蕭瑟的悲涼之感。詩人望中所見,是如此蕭條、冷落,又具有鮮明的異鄉情調 ,自然會引起萬千思緒, 回應了異鄉情暗起的緣由。詩人選取了富有特色、富有感情色彩的意象來構成望中所見的境界,引發了讀者無限的情思。 詩人的情緒也隨著所寫步步激蕩 。末聯里“獨” 樹,“殘”“秋色 ”,層層遞進,把詩人的情緒“逼” 向了高潮。在孤零零的一棵樹上,幾片黃葉殘留枝頭,蕭瑟的秋色、蕭颯的秋風之中,詩人在樹下徬徨,繼而狂歌、號泣,淚水如雨,灑落衣襟..這樣,詩人就完成了對自我形象的刻畫。 從獨自一人無可奈何地在城樓憑堞而望,到眼前凄清、悲涼的秋景,到情緒的爆發而狂歌號泣,從敘述、描繪到抒情,從外在動作形態,進入到情緒的深處,很有層次感地完成了詩人自我形象的刻畫。這一形象的塑造,動作性鮮明,感情濃烈,可謂形神兼備,給人留下極深刻的印象。嚴羽《滄浪詩話》曾說:“馬戴在晚唐諸人之上。”在某方面說來,這一評價是有一定依據的。 落日悵望 馬戴 孤云與歸鳥, 千里片時間。 念我何留滯, 辭家久未還。 微陽下喬木, 遠燒入秋山。 臨水不敢照, 恐驚平昔顏! 馬戴詩鑒賞 沈德潛評此詩云 :“意格俱好,在晚唐中可云軒 鶴立雞群矣 。”(《唐詩別裁》)這里所說的“意”,是 指詩的思想感情,全詩以鄉愁為主題,曲折地表現了詩人的坎坷不幸 ,所謂“格”,主要地是指謀篇布局 方面的藝術技巧。這首詩在藝術上最突出的特色,可以說就是:情景分寫。情與景,是抒情詩的主要內涵;情景交融,是許多優秀詩作的重要藝術手法。然而此詩用情景分寫之法,卻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開頭二句寫詩人在黃昏日落之時,滿懷惆悵地遙望鄉關,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仰視所見的景物 :“孤云 與歸鳥,千里片時間 。”晚云孤飛于天際,歸鳥投宿 于林間,借著它們有形和無形的羽翼,雖有千里之遠也片時可達 。詩以“千里”與“片時”作強烈比照, 寫出云、鳥的自由無礙和飛行之速;但是,這絕不是純客觀的景物描寫,而是詩人“悵望”所見,而且這種景物又是引發詩人情思的契機 :“念我何留滯,辭 家久未還 。”原來,詩人久客異地,他的鄉關之思早 已深深地悶在胸中了。因此,頷聯由外界景物的描繪自然地轉入內心情感的直接抒發,不言惆悵而滿紙生愁,不言歸心似箭而實際上早已望穿秋水。 前面寫情之后,頸聯又變換筆墨寫景,景物描寫不但切合詩人眼前的情境,而且由近到遠,層次分明。 夕陽從近處的樹梢往下沉落,它的余暉返照秋山,一片火紅,象野火在遠遠的秋山上燃燒,漸漸地隱沒在山的后面 。“入”字寫出夕陽的逐漸暗淡,也表明了 詩人佇望之久,憶念之殷。不僅如此,這種夕陽西下余暉返照之景,不但增加了詩人的鄉愁,而且更深一層地引發了詩人內心深處感時傷逝的情緒。客中久滯,漸老歲華;日暮登臨,益添愁思,徘徊水邊,不敢臨流照影,恐怕照見自己顏貌非復平昔而心驚。其實詩人何嘗不知自己容顏衰老,其所以“臨水不敢照”者,怕一見一生悲,又增悵悶耳 ,“臨水不敢照,恐驚平 昔顏!”尾聯充溢著一種惆悵寂寞的心情,以此收束,留下了裊裊余音。 情景分寫確是此詩謀篇布局上的一個特點。全篇是寫“落日悵望”之情,二句景二句情相間寫來,詩情就被分成兩步遞進:先是落日前云去鳥飛的景象勾起鄉“念 ”,繼而是夕陽下山回光返照的情景引起遲 暮之“驚”,顯示出情緒的發展、深化。若不管格律,詩句稍顛倒次序可作 :“孤云與歸鳥 ,千里片時間。 微陽下喬木,遠燒入秋山。念我何留滯,辭家久未還。 臨水不敢照,恐驚平昔顏。”如此前半景后半情,也是通常寫法,但顯得稍平 ,沒有上述那種層層遞入、 曲達其意的好處。而“宿鳥歸飛急 ”引起歸心似箭, 緊接“辭家久未還”云云,既很自然,而又有速(千里片時)與遲(久留滯)對比 ,所以是“起得超脫, 接得渾勁”(見《瀛奎律髓》紀批。) 李重華《貞一齋詩說》指出 :“詩有情有景,且 以律詩淺言之,四句兩聯,必須情景互換,方不復沓。” 他所說的“情景互換”,就是“情景分寫”。當然,這種分寫絕不是分割,而是彼此獨立而又互相映襯,共同構成詩的永恒美。 楚江懷古(其一) 馬戴 露氣寒光集, 微陽下楚丘。 猿啼洞庭樹, 人在木蘭舟。 廣澤生明月, 蒼山夾亂流。 云中君不見, 竟夕自悲秋。 馬戴詩鑒賞 唐宣宗大中初年,原任山西太原幕府掌書記的馬戴,因直言被貶斥為龍陽(今湖南漢壽)尉。從北方來到江南,徘徊在洞庭湖畔和湘江之濱 ,觸景生情, 仰慕前賢,感懷身世,寫下了《楚江懷古》五律三章。 這是其中第一篇。 近人俞陛云在《 詩境淺說 》中說:“唐人五律,多高華雄厚之作,此詩以清微婉約出之,如仙人乘蓮葉輕舟,凌波而下也 。”他以“清微婉約”四字標舉 此詩的藝術風格,確實獨具一格。 秋風搖落的薄暮時分,江上晚霧初生,楚山夕陽西下,露氣迷茫,寒意侵人。這種蕭瑟清冷的秋暮景象,深曲微婉地透露了詩人悲涼落寞的情懷。斯時斯地,聽見的是洞庭湖邊樹叢中猿猴的哀啼,看見的是江上飄流的木蘭舟。“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楚辭·九歌·湘夫人》),“船容與而不進兮,淹回水而凝滯”(《涉江》),詩人泛游在湘江之上,見景懷人,屈原的歌聲仿佛在叩擊他的心弦。“猿啼洞庭樹,人在木蘭舟 ”,這是晚唐詩中的名句 ,一句寫聽覺,一句寫視覺 ;一句寫物,一句寫己;上句靜中有動, 下句動中有靜 。詩人傷秋懷遠之情并沒有直接說明, 只是點染了一張淡彩的畫,氣象清遠,婉而不露,讓人思而得之。黃昏殆盡,夜幕降臨,一輪明月從遼闊的洞庭湖上升起,深蒼的山巒間夾瀉著汩汩而下的亂流 。“廣澤生明月,蒼山夾亂流”二句,描繪的雖是 比較廣闊的景象,但它的情致與筆墨還是清微婉約的。 同是用五律寫明月,張九齡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望月懷遠》),李白的“夢繞城邊月,心飛故國樓”(《太原早秋》),杜甫的“星垂平野闊,江入大荒流”(《旅夜書懷》),都是所謂“ 高華雄厚”之作。 而馬戴此聯的風調卻有顯著的不同,這一聯承上發展而來,是山水分設的寫景。但“一切景語,皆情語也”(田同之《西圃詞說》),“廣澤生明月 ”的闊大和靜 謐,曲曲反襯出詩人遠謫遐方的孤單離索 ;“蒼山夾 亂流”的迷茫與紛擾,深深反映出詩人內心深處的零亂彷徨。夜已深沉,詩人尚未歸去,俯仰于天地之間,沉浮于湘波之上,他不禁想起楚地古老的傳說和屈原《九歌》中的“ 云中君 ”。“屈宋魂冥寞,江山思寂寥”(《楚江懷古》之三),云神無由得見 ,屈子也邈 矣難尋 ,詩人自然更是感慨萬千了 。“云中君不見,竟夕自悲秋”,點明題目中的“ 懷古 ”,而且以“竟夕”與“悲秋”在時間和節候上呼應開篇,使全詩在變化錯綜之中呈現出和諧完整之美 ,讓人尋繹不盡。 從這首詩可以看到,清微婉約的風格,在內容上是由感情的細膩低回所決定的,在藝術表現上則是清超而不質實,深微而不粗放,詞華淡遠而不秾艷,含蓄蘊藉而不直露 。馬戴的這首《楚江懷古》,可說是 晚唐詩歌園地里一枝具有獨特的素馨花。 灞上秋居 馬戴 灞原風雨定, 晚見雁行頻。 落葉他鄉樹, 寒燈獨夜人。 空園白露滴, 孤壁野僧鄰。 寄臥郊扉久, 何年致此身? 馬戴詩鑒賞 此詩純寫閉門寂寞之感。整首詩篇好似一幅形象鮮明、藝術精湛的畫卷。我們把它慢慢地打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灞原上空蕭森的秋氣:撩人愁思的秋風秋雨直到傍晚才停歇下來,在暮靄沉沉的天際,接連不斷的雁群自北向南急急飛過。連番的風雨,雁兒們已經耽誤了不少行程,好不容易風停雨歇,得趕在天黑之前找到一個宿處。這里用一個“頻”字,既表明了雁群之多,又使人聯想起雁兒們急于投宿的焦急之狀。古人每見雁回,易惹鄉思。下面我們繼續打開畫卷,景象則由寥廓的天際漸漸地轉到地面,轉到詩中的主人。只見風雨中片片黃葉從樹上飄落下來,而寄居在孤寺中的一個旅客正獨對孤燈,默默地出神。“落葉他鄉樹 ”這句 ,很值得玩索。中國有句老話叫做“樹高千丈,葉落歸根 ”,詩人在他鄉看到落葉的情 景,不能不有所感受。自己羈留異地,何時才故鄉東海(今江蘇連云港市西南)呢?其心情之酸楚,完全滲透在這句詩的字里行間。“寒燈獨夜人”,一個“寒”字,一個“獨”字,寫盡客中凄楚孤獨的況味。不難想象:一燈如豆 ,伴著一個孤寂的身影。夜已深了, 寒意重重,在寒氣包圍中,燈光更顯得黯淡乏力,而詩人孤獨凄苦的心情也隨之更進了一層 。“ 寒 ”與 “獨”起著相互映襯的作用:由寒燈而顯出夜長難捱,因孤獨而更感到寒氣逼人。 五、六兩句讓畫卷再向下推移,它不僅顯示了更大的空間,更細的景物,而且出神入化,展現了詩人的心境。這時夜闌人靜,連秋蟲都已停止了歌唱,只有露珠滴落在枯葉上的響聲,一滴接著一滴,雖很微弱,卻很清楚 。這句“空園白露滴”用的是以“動” 烘托“靜”的手法,比寫無聲的靜更能表現環境的寂靜,露滴的聲音不但沒有劃破長夜的寂寞,反而更使人感到靜得可怕。試想,連露滴的聲音皆可聽到,還有什么比這更寂靜的呢?下一句“孤壁野僧鄰”同樣是用烘托的手法。明明要說的是自己孑然一身,孤單無助,卻偏說出還有一個鄰居,而這個鄰居竟是一個絕跡塵世、猶如閑云野鶴的僧人。與這樣的野僧為鄰,詩人的處境的孤獨就顯得更加突出了。這兩句在寫景的同時寫出了詩人的心境:秋夜孤房連露滴的聲音皆可聽到,正說明他思潮起伏,長夜無眠;而所與為鄰的只有一個野僧,表明他正想到自己已經被拋出世外,不知何日才能結束這種生活。正是因為這樣,所以詩的最后兩句也就與前面的描寫自然銜接起來,不顯得突兀。 最后兩句直接說出詩人的感嘆 :“寄臥郊扉久 ,何年致此身?”詩人為了求取官職來到長安,在灞上(又作“霸上 ”,長安東)已寄居多時,一直沒有找 到進身之階,因而這里率直道出了懷才不遇的苦境和進身希望的渺茫。 這首詩寫景,都是眼前所見,不寫浮詞雕飾;寫情,重在真情實感,不作無病呻吟。因此,盡管題材并不新鮮,卻仍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出 塞 馬戴 金帶連環束戰袍, 馬頭沖雪過臨洮。 卷旗夜劫單于帳, 亂斫胡兵缺寶刀。 馬戴詩鑒賞 這首《出塞 》,除具有一般邊塞詩那種激越的詩 情和那種奔騰的氣勢外,還很注意語言的精美,并善于在雄壯的場面中插入細節的描寫,醞釀詩情,勾勒形象,因而能夠神充氣足,含蓄不盡,形成獨特的藝術風格。 “金帶連環束戰袍,馬頭沖雪過臨洮。”“金帶連環”四字,極精美。“金”字雖是“帶”字的裝飾詞,但又不僅限于裝飾“帶”字。似寫戰袍,卻旨在傳達將士的那種風神俊逸的豐姿 。“馬頭沖雪 ”的“沖” 字,也不只是一個單純的動詞。作者不用帶雪、披雪,而用沖雪,是要用這個動詞傳出人物一往無前的氣概和內心的強烈感情 。“金”字和“沖”字,都極簡潔 而又很含蓄,都為激揚的詩情涂上了一層莊嚴壯麗的色彩。在著重外形描寫時用一兩字透露人物內心的美,使人讀后感到詩情的既激揚又精致,沒有那種簡單粗糙,一覽無余的缺點。 “卷旗夜劫單于帳 ,亂斫胡兵缺寶刀。”“卷旗”, 避免驚動敵人,的是夜間劫營景象。因風疾所以卷旗,一以見戰事之緊急,再以見邊塞戰場之滾滾風塵。這豈只為景物描寫,作者正以戰旗之卷,寫出勇士夜赴戰場的決心與行動。 卷旗夜戰,正是短兵相接了,但實際上只是雷聲前的閃電,為下句作鋪墊。“亂斫胡兵缺寶刀”,才是全詩中最壯烈最動人的一幕。這場“亂斫胡兵”的血戰,場面是很激烈的 。“缺寶刀 ”的“缺”用得好。 言寶刀砍到缺了刃口,其肉搏拼殺之激烈,戰斗時間之長,以及奪得最后勝利,都在此字中傳出。詩人在全詩二十八字中,極為精彩地處理了選材、順序與如何運用并積聚力量等重要問題。前三句,只是引臂掄錘,到第二十六字“缺”時,奮力一擊,流火紛飛。 讀岳飛《滿江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深感“缺”字韻押得險而有力,得高山危卵之勢。而馬戴在這首詩中的這個“缺”字,雖不當韻腳處,卻同樣使人驚詫 。“亂斫”兩字雖很真切而且精辟 ,但,如無“缺”字,則不見作者扛鼎之力。這一個字所傳達的這一真實細節,使詩情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全詩結構緊密,首句以英俊傳人物風姿,次句以艱難傳人物苦心,第三句以驚險見人物之威烈,結句強勁有力。至此,人物之豐神壯烈,詩情之飛越激揚均無以復加了。總之,此詩在藝術上處處見匠心,在古代戰歌中,不失為內容和形式完美結合的上乘之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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