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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盛宣懷的曾孫女:圓圓

     老沈閱覽 2015-03-15

    慈善大家盛承慧

                記盛宣懷的曾孫女:圓圓

    2011年秋天,上海交通大學(xué)在紀念建校115周年的日子里,收到一份來自香港的特殊禮物——香港昌興國際集團的盛承慧女士捐獻一千萬元,在該校成立“盛毓綬細胞與免疫研究中心”。該校黨委書記、校務(wù)委員會主任馬德秀在捐贈儀式上介紹說:“盛毓綬細胞與免疫研究中心的成立,不僅為紀念盛毓綬先生‘堅忍豁達、慈悲樂觀’的處世態(tài)度,加深了上海交大和盛氏家族的友誼,更進一步增強了交大生命學(xué)科的整體實力……”

    這位盛承慧就是上海交大的創(chuàng)辦人盛宣懷的曾孫女、香港著名實業(yè)家黃炳均的夫人,盛毓綬是她的父親。她是“中華慈善獎”獲得者,近十余年來在慈善公益事業(yè)上做出了突出貢獻。

    外婆家那幢溫馨的花園洋房

    盛承慧是盛毓綬與任蕊芬的獨養(yǎng)女兒。上紀紀50年代后期,她出生在外公、外婆家的老房子里。那老房子是座帶花園的三層老洋房,坐落在上海常熟路安福路口,曾經(jīng)非常熱鬧,里面住過幾十口人。任家是一個大家庭,盛承慧的外公任伯軒、外婆路克嚴生了十個孩子,兩個兒子,八個女兒,加上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三代同堂,其樂融融。任家又是個有名的票友世家,幾代人都喜歡看戲唱戲,所以從前每到周末,屋子里、院子里,不是胡琴聲、鑼鼓聲,就是吊嗓子和歡笑聲。盛承慧從小在外婆身邊長大,是老人家膝下最小的外孫女,在這棟溫馨的花園洋房里,她從小沐浴在長輩們慈愛的目光里。她的祖父盛恩頤和祖母孫用慧,住在萬航渡路一處更大的花園洋房,那是她父親一輩人早年生活的樂園。到她出生時,祖父祖母已經(jīng)故去,盛家毓字輩人也已各立門戶了。

    盛家與任家是“雙份”的姻親——盛毓郵娶了任家大小姐任芷芳,盛毓綬娶了任家的小女兒任蕊芬,親上加親,皆大歡喜。與盛家一樣,任家也是個官宦大家族,宜興人,任蕊芬的曾祖父任道镕是李鴻章的老部下,打太平軍和捻軍時獲得晉升,官至山東巡撫、浙江巡撫、河道總督。任道镕與李鴻章還是姻親,李鴻章的小女兒李經(jīng)溥嫁給了任蕊芬的叔祖任德和,而盛毓郵和盛毓綬的親姨媽孫用蕃,又是李鴻章外孫張廷重的繼室,即張愛玲的后母。所以,李家、盛家、任家、孫家都是親戚,盤根錯節(jié),枝蔓相連,一百多年來演繹出很多有趣的故事。

    然而到了盛承慧來到世上的時候,社會發(fā)生巨變,大家族紛紛敗落了,盛家很多花園洋房都劃歸公家所有,連蘇州的留園也由國家管理并向公眾開放了,大家族的公子和小姐,都要和工人一樣上班下班,早出晚歸。盛承慧的父親盛毓綬,是圣約翰大學(xué)政治系畢業(yè)的高才生,原先在中央信托局任職,解放后當過代課教師,最后成了工人,在一家毛巾廠里剪毛巾。母親是一家的護士,上班三班倒,非常辛苦。幸虧他們還有一個溫暖的避風港,就是外公外婆家的老房子,位于常熟路281號的花園洋房。

    外公去世早,外婆成了一家之主。她是山東人,雖然是小腳,但勤勞能干,里里外外操持得井井有條,十個孩子對她都很孝敬。老人家識字不多,但能以她特有的智慧帶領(lǐng)全家人面對新生活。她總是對小輩們說:“吃虧是福啊,不要老是想著占便宜,天底下沒有什么便宜給你占的……”到了三年困難時期,副食品極其緊張,他們就在花園里自己種菜。在外婆的感染下,盛毓綬、任蕊芬夫婦適應(yīng)力特別強,而且為人厚道,性情豁達,在困難面前總是抱著樂觀態(tài)度,凡事樂于向前看,從不怨天尤人。

    在香港夜校遇到了心上人

    1966年“文革”爆發(fā),外婆家那美麗的花園也成了重災(zāi)區(qū),光是抄家就抄了六天,甚至把花園里的井水也抽干了,懷疑下面藏著什么金銀財寶。緊接著,小樓里突然擠進來很多不認識的人家,整天吵吵鬧鬧的,生活變得混濁不堪……

    一天傍晚,天下著雨,造反派又來她家開批斗會。這回是別出心裁,把一家老小都押到門房間的房頂上,對著馬路站成一排“亮相”,讓他們當眾低頭認罪。第一個是外婆,接下來是她父親、母親、舅舅、舅媽、表姐,排在最后的是還在念小學(xué)的盛承慧。造反派用高音喇叭聲嘶力竭地叫喊著,引得行人紛紛駐足觀看,整條馬路被擠得水泄不通。年僅8歲的盛承慧不知怎么回事,她膽戰(zhàn)心驚地往旁邊望去,看見大人們一個個都非常痛苦地低著頭,她突然發(fā)現(xiàn),父親身上怎么背著一根大煙槍?那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了,家里人從來不去碰它的,這回被造反派抄出來充當了“道具”;而外婆身上則披上了一件清朝的衣裳,織錦緞面,花花綠綠,像是戲臺上的服裝,那也是祖上的遺物,自然也成了“四舊”……

    正當大家垂頭喪氣、滿腹怨憤的時候,只聽見外婆大聲地跟造反派對罵開了:“你要我死啊?哼!你死了我還不死呢!”果真,老人家活到了96歲高壽,直到1984年才離世。好不容易挨到了“亮相”結(jié)束回到屋里,外婆還給全家人鼓氣:“我們要堅強些!他們要我們好看,我們偏要給他們看看……”在那些困難的日子里,外婆仍像一棵大樹,蔭庇著小樓里的子孫后代。這給少年的盛承慧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粉碎“四人幫”以后,盛承慧跟隨父親于1977年定居香港,父親在朋友的一家工廠里管理人事。母親仍像以往一樣當護士,后來還當過老師,但她教的不是護理專業(yè),而時教日本人和香港人燒上海菜以及任家的特色菜,每周教三次,一直教到七十多歲。盛承慧白天上班,晚上讀夜校,主要是學(xué)英語,父親這個當年圣翰的高才生成了她的活辭典,有問必答。在夜校里,她遇到了一位高一屆的男同學(xué),成績優(yōu)秀,一表人才,像大哥哥一樣關(guān)心著周圍的同學(xué)。他倆平時很談得來,這就是后來成為她丈夫的黃炳均先生。

    黃炳均是廣東江門市人,是位很有創(chuàng)業(yè)意識、很有眼光的實業(yè)家,上世紀70年代就已經(jīng)開設(shè)了一家公司,從事計算機和電視熒光屏等電子設(shè)備的對臺貿(mào)易,1983年開始做大陸生意。但是他的國語水平不理想,而盛承慧國語表達能力出色,就成了丈夫的翻譯和得力助手。90年代,他們開始做礦砂、水泥和鋼鐵生意,先后辦起了水泥廠、鋼鐵廠、鞋廠、隔板廠、手袋廠,同時也做些地產(chǎn)生意,工廠大多設(shè)在大陸。他們的總公司叫昌興國際控股公司,現(xiàn)在已有三家上市公司,不僅有碼頭、煤礦、水泥和礦砂,業(yè)務(wù)還發(fā)展到加拿大、巴西、印尼、馬來西亞等國家。非常難得是,盛承慧與丈夫黃炳均總是夫唱婦隨,始終保持一致,用盛承慧的話來說就是:“我們從未有過不一致。”

    冒著風險走進“艾滋病村”

    事業(yè)發(fā)達了,鈔票賺多了,除了繼續(xù)投資、發(fā)展企業(yè)之外,還應(yīng)干些什么呢?在這個大問題上,他們夫妻倆仍是高度一致——捐助慈善事業(yè),盡力回報社會!

    在盛承慧看來,曾祖父宜懷公一生致力洋務(wù),同時也沒有忘記舉辦慈善事業(yè)。他非常同情窮人,不僅多次到內(nèi)陸賑災(zāi),損款損物,自己家中還設(shè)有廣仁堂藥房,常年向普通市民施醫(yī)送藥,在荒時暴月還設(shè)有粥棚,向貧民施粥。曾祖母莊太夫人則吃長素,常年念經(jīng)拜佛,逢年過節(jié)時總要向窮人捐款捐物、施藥施茶。盛承慧認為,自己在別的方面無法繼承祖上的事業(yè),慈善事業(yè)卻是自己唯一能夠做的。談起此事,盛承慧幽默地說:“我丈夫管賺錢,我只管花錢。”

    2003年開始,盛承慧把目光首先投向了內(nèi)陸的貧困地區(qū)與受艾滋病侵擾的重災(zāi)區(qū),開始關(guān)注那些最為不幸的群體。當從鳳凰衛(wèi)視上看到河南出現(xiàn)了一些“艾滋病村”,致使一些孤兒生活陷入困境時,她非常震驚,就與丈夫商量,想去實地察看一下,如果有可能的話,她想幫那些孩子一把。黃炳均支持了她的想法。于是她帶著女兒即刻前往河南,因為這時女兒已經(jīng)讀大學(xué)了,還從來沒見過農(nóng)村,更談不上中國內(nèi)陸的農(nóng)村,她想讓女兒開闊一下視野,了解民情,增加奉獻社會的意識。這樣,自己現(xiàn)在做的事業(yè),將來也好讓子女們繼承下去。

    自然,想要進入這些“艾滋病”的重災(zāi)區(qū)考察是很不容易的,有來自各方面的阻撓。盛承慧找到了河南省的一位副省長幫忙。最終,她們在當?shù)孛裾块T的幫助下,總算進入了“艾滋病村”,但同時她們被告知,現(xiàn)在民怨沸騰,當?shù)馗刹咳兆雍懿缓眠^,進去后不能透露你們是從香港來的,更不能說出你們要捐款捐物的打算,否則就會遇到大麻煩,沒準兒走不出這個村莊都說不定……

    在當?shù)馗刹康呐阃拢齻冏咴L了幾戶人家,察看后非常心酸,想不到藍天下竟有這樣的苦難!鑒于當?shù)氐墓聝阂延姓块T在照看了,盛承慧就決定資助那些單親家庭的少年兒童,請當?shù)孛裾块T開列名單和地址,從孩子出生到18歲,由她來提供她們的生活費。這項工作落實后她仍不放心,因為她發(fā)現(xiàn)那些孤兒,尤其是那些年齡小的孩子,光給他們錢還是不解決問題,還需要有人照看,于是她就在周口市的社會福利院捐建了一棟“智懿樓”,收養(yǎng)孤兒及棄嬰。

    隨著慈善義舉的逐步落實,她了解到的實情越來越多。僅一個柘城縣,查出的攜帶艾滋病菌者就有一千多人,政府每月補貼患者一些錢,但盛承慧覺得遠遠不夠,于是每月追加補助他們同樣的數(shù)額。當她得知政府對孤兒們的生活補助只到初中畢業(yè)為止,于是她就主動承擔了孤兒們高中這一段的生活費和學(xué)費。對于柘城縣雙廟村艾滋病患者家庭的大學(xué)生,盛承慧更是大力資助,給他們每人每年4000元,直到他們完成大學(xué)學(xué)業(yè)為止。她還了解到,在河南省,當時“事實無人撫養(yǎng)”的兒童還有約500人,于是她再追加補助,給這些孤兒每人每年補助1500元學(xué)費。

    盛承慧的義舉在當?shù)禺a(chǎn)生了不小的影響,無形中地方政府帶來了壓力和推動力。漸漸地,當?shù)卣布哟罅藢@一困難群體的補助力度。

    讓慈善的陽光照到每一個角落

    幾年后,盛承慧的慈善事業(yè)越做越大,從河南擴展到了寧夏、甘肅、江西、安徽、云南、廣東等省,資助范圍從“艾滋病村”到一般家庭困難的學(xué)生,甚至還包括一些生活困難的抗日老兵。她從電視上看到,抗日戰(zhàn)爭中孫立人將軍率領(lǐng)的遠征軍曾深入緬甸作戰(zhàn),在戰(zhàn)火中有的士兵被打散了,一部分留在了緬甸,也有一部分回到國內(nèi),但由于種種原因他們沒能回到故鄉(xiāng),而且生活上非常困難。這樣的抗日老兵,至今活著的還有205人,盛承慧深為震動,趕緊過去了解情況,并成立了一個“功臣關(guān)愛”慈善項目,資助這些已經(jīng)步入晚年的老兵回故鄉(xiāng)探親。從2013年起,盛承慧與北京的“志遠功臣關(guān)愛基金會”合作,開展“功臣關(guān)愛、遠征英雄”的公益活動,向當年的抗日遠征軍和滇西抗戰(zhàn)老兵發(fā)放惠助金,幫助他們安享晚年。

    20117月,在黃炳均的家鄉(xiāng)廣東江門市,他們設(shè)立了“昌興關(guān)愛基金”,向困難群體“助學(xué)、助衣、助困”,基金總數(shù)達1億人民幣,每年2000萬,分五年到位,資助那些衣食不周,孤苦無依、老弱病殘者,這在當?shù)匾鹁薮蠓错憽?SPAN lang=EN-US>201110月,他們捐助的第一批基金到位,全市5900名五保戶、72400名低保戶和275名患重大疾病的低保對象均得到捐助,其中患重大疾病的低保人員每人獲1萬元資助。他們還向四家醫(yī)院捐助了380萬元的醫(yī)療設(shè)備。2012年,他們共發(fā)放了2203萬元“助困、助學(xué)、助醫(yī)”關(guān)愛基金,江門全市受惠的困難對象達8.1萬人。

    近幾年,盛承慧在寧夏、河南設(shè)立了“盛承慧教育基金會”,通過當?shù)亟逃趾兔裾d,資助那些品學(xué)兼優(yōu)、生活困難的學(xué)生,每人每年2000元。

    現(xiàn)在,每到春夏季節(jié),就成了盛承慧的大忙季節(jié),她要奔赴各地視察基金會的工作,查看落實情況,發(fā)現(xiàn)問題并及時解決,還要走訪困難家庭,組織學(xué)生夏令營,與當?shù)孛裾d和學(xué)生們一起舉辦交流活動。她還要應(yīng)對各地媒體的采訪。當人們問起她做慈善事業(yè)的初衷時,她總是說:“我們資助這些不幸的孩子們,不僅僅是給他們生活費和學(xué)費,重要的是要使他們懂得,知識改變命運,我們要給他們生活的勇氣和智慧。”“我們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影響我們身邊的人,生命才有意義。”

    那些孩子們都很喜歡這位慈善大家,每次參加與學(xué)生們的交流活動,都令盛承慧深深感動,有一次她問學(xué)生們:“你們對我有什么要求嗎?”有一個孩子居然提出:“我可以抱抱您嗎?”于是,其他孩子們都圍了上來,排著隊要抱抱他們的大恩人……

    如今,這些孩子們每年會給她寫兩封信,匯報他們生活中的變化和思考。閱讀孩子們的來信,成了盛承慧日常生活的一大享受,她覺得自己懷抱的熱望正在這些孩子們身上奔涌……

     

     

     

    從玩小汽車到造大卡車

    盛宣懷的外孫莊元端

    愉園8號:一房間的汽車玩具

        盛宣懷家族眾多的傳奇人物中,唯一不曾被媒體提及的,是盛宣懷的外孫莊元端,也就是盛七小姐盛愛頤的兒子。也難怪,他在上海生活的時間并不很長,只有二十五年,即從他出生開始到發(fā)配安徽為止。后來“文革”結(jié)束,“右派”改正,他費盡周折回到了上海,但是他不想久留,去了美國,獨自在大洋彼岸另闖世面。所以筆者寫《盛宣懷家族》時,前后走訪、調(diào)研了七八年時間,都沒有機會訪問到他,后來總算“抓”住他了,在他妹妹莊元貞的幫助下,他不得不啟封那段奇特的人生經(jīng)歷。

    我們請他把自己的故事留下來,為盛家,也為上海小開補一段真跡。誰知不說則已,若說起那大家族無論哪個旮旮旯旯,必定是成筐成簍的故事。莊元端原是一個標準小開,七小姐夫婦的掌上明珠,如今已是兩鬢染霜的老克勤。只有他自己明白,歲月對于他來說是何等的沉重;人的意志和耐力在特定情況下,會爆發(fā)出何等神奇的張力。

    他是盛七姐唯一的兒子,出生在他外婆莊太夫人去世后的第六個年頭,那是上世紀30年代初期。他沒有看到晚清重臣時代盛公館的興盛,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青少年時代在自家的莊公館里玩得很愜意。他父親莊鑄九是莊太夫人的侄子,一位很有藝術(shù)天賦的生意人,在上海銀行老板陳光甫手下任職,主持過著名的《旅行》雜志,投資并出任過百樂門舞廳的經(jīng)理,還創(chuàng)辦過一家長江內(nèi)河航運公司——達成航運公司。所以莊元端家的房子最初在愚園路83810號,是一棟很闊氣的花園洋房,是他母親分得遺產(chǎn)后買下的,他父母親結(jié)婚時就住在這里,他和妹妹也出生在這里。抗戰(zhàn)中,他們一家曾去香港避難,之后回滬沒有去內(nèi)陸,但是留在上海也很危險,要做事就必須跟漢奸妥協(xié);不想當漢奸,那事業(yè)就休想做成。七小姐夫婦不肯當漢奸,那就只好吃老本,坐吃山空,日子一天天過得艱難了。終于,在194318日,他們賣掉了自家的花園洋房,頂下了淮海中路愉園8號的房子。

    愉園8號也是一幢很高雅的房子,三層樓獨立門戶,屬于新式里弄房子,有漂亮的小花園,弄堂很寬,汽車可以開到家門口,房子小了,各人的空間都被壓縮了不少,但莊元端是大人們的掌上明珠,尤其是媽媽的心頭肉,他的活動空間不會減少。他的各種玩具從愚園路搬來了一卡車,鋪滿了整整一個房間,汽車、火車、飛機、大炮,無所不有,其中絕大多數(shù)是進口的各式汽車玩具。玩具之外,還有大量的汽車廣告樣本、書籍、圖片、明信片。他每天從學(xué)校一回來,就鉆進他的汽車天地里。他父親因辦雜志,長期訂購國外的原版雜志,但是雜志上一旦印有最新款式的汽車廣告照片,那這雜志就遭殃了,他不是把汽車照片撕下來、剪下來,就是整本都歸他了。盛家的親戚朋友都知道他喜歡玩汽車,過年過節(jié)或者他過生日,禮物多半也是汽車玩具,機械的、電動的、國產(chǎn)的、進口的都有。莊元端把汽車玩具玩得很徹底,拆了裝,裝了再拆,各種部件和機械功能了解得清清楚楚,擺弄起來得心應(yīng)手。只是他那時何曾想到,這玩小汽車學(xué)來的本事后來還真救了他一命。

    汽車間:陰差陽錯的新家

    莊元端的青少年時代受過很好的教育,初中時在位育中學(xué)和著名的世界學(xué)校讀書。高中時,他考進了圣約翰附中,那已是1948年了,第二年解放軍進了城,這所學(xué)校就關(guān)門了。不僅是圣約翰,全國所有有教會背景的學(xué)校全關(guān)門、改組了,他只好另外擇校。莊元端因喜歡機械,就考入私立南山職業(yè)中專(后改叫建新中等技術(shù)學(xué)校)。學(xué)校最初辦在瑞金路的原三青團團部(今瑞金賓館4號樓),后來遷到紹興路7號。1952年畢業(yè)時,已經(jīng)實行國家統(tǒng)一分配了,他被分配到東北一家保密工廠工作,但是東北冬天奇冷,他很不適應(yīng),他媽媽很不放心,過了一段時間,還是叫他回來了。

    1956年,他進了上鋼三廠當技術(shù)員,可惜僅僅工作了兩年就出事了。他因為多說了兩句話,不幸在“反右”的時候被戴上了右派帽子。這個“帽子”一戴非同小可,把他后來二十多年的青春年華,拋向了一條人們難以想象的崎嶇之路。

    他多說了兩句什么話呢?據(jù)說是針對當時“十五年趕上英國”這一類發(fā)熱性的口號的。他性格耿直,不愿跟著別人說假話,有話都說在明處。他問人家:“怎么叫十五年趕上英國?是趕上現(xiàn)在的英國呢?還是趕上十五年以后的英國?因為十五年以后,英國又發(fā)展了,你還是趕不上呀。”其實,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他問也白問,他只是想給那些頭腦發(fā)昏的人提個醒,你們不要拎不清楚,就靠煉些廢銅爛鐵、搞什么土法煉鋼就想走上英國?只怕你們連英國到底什么樣都不知道呢!

    那英國什么樣?你莊元端知道嗎?

    他當然知道啦。他父親莊鑄九是上海交大畢業(yè)生,英語好的很,生活也洋派得很,因在上海商業(yè)儲蓄銀行旅行部主辦《旅行》雜志,家里訂了很多原版的外文雜志,上面那些精美的圖片無形中都成了莊元端的家庭功課。他自己房間的墻上就掛有很多彩色的英國風光圖片,而關(guān)于英國的工業(yè)革命、英國的大城市,尤其是英國的老爺車,他簡直太清楚不過了,閉上眼睛都能如數(shù)家珍。可是在一場政治風暴來臨的時候,聊聊海外風光就不是什么“嘎山糊”的生活小事了,動不動就成了政治問題,成了立場問題了。有些患有“政治神經(jīng)病”的人、心懷叵測的人,巴不得抓住別人的小辮子,匯報上去,那不就是自己的功勞了嗎?不就是說明自己政治立場堅定了嗎?可惜,天性陽光的莊元端不懂得這些,這就注定了不走運。他不幸成了上鋼三廠第一批五個右派之一,被送到安徽蚌埠勞動教養(yǎng),這是當時對右派分子最重的處罰。

    命運有時真的像變戲法,莊元端從小那么喜歡汽車,他有一屋子的汽車玩具,后來有一天,這些玩具汽車竟然全都不知所終了,他只留下了一大摞汽車圖片資料。他和父母也被迫從愉園8號遷出,新的住所居然是人家樓下的一個汽車間。這個汽車間原先沒有窗戶,自然也沒有煤氣和衛(wèi)生設(shè)備,門開在五原路上。意外的倒是有個化糞池,那蓋子竟然就安在這汽車間里。生活完全變了樣,一切都來得那么突然和陌生,他像面對了另一個世界。

    禍不單行,他的父親也遇到了大麻煩。莊元端至今也搞不清楚,他父親是個知識型的生意人,在銀行辦過雜志,在百樂門當過經(jīng)理,還與朋友合伙開過一家達成航運公司,沒有吃過政治飯,怎么突然就成了“反革命”了呢。這件事誰也講不清楚。反正既然你是“反革命”,你家里的人就是“反革命家屬”。“反革命”是專政的對象,不可以住這么好的房子,必須搬出來。搬到哪里去呢?搬到汽車間里去!可憐盛宮保的七小姐夫婦,只得在一個汽車間里相依為命,直至享盡天年。從淮海路的新式里弄搬到一個汽車間,家里的家具和日常用品不知被處理掉多少,莊元端的那些玩具算什么,統(tǒng)統(tǒng)成了沒有用的廢物。

    修汽車:無意中成了汽車人

    1958年冬天,莊元端隨從勞改隊伍乘火車開赴安徽蚌埠,參加了治理淮河和修水庫的艱苦工程,他當時只有25歲。

    在這之前的收容所里,莊元端居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熟人——李鴻章家族的一個女婿,纂刻家、書畫家陳巨來。陳巨來與莊元端的父母是朋友,他們在書場里一起聽書認識的,他曾給莊元端的母親畫過扇面,到他們家來過,所以莊元端認識他。同時天涯淪落人,此地無聲勝有聲。當時的陳巨來又瘦又矮,不幸也是右派身份。他們被分在一個小組里,在這樣的氛圍里,他們自然什么話都不便說,一切都在不言中了。莊元端是這個小組的副組長,職責是每天晚上,要把臉盆里面涂滿肥皂沫,在門里門外劃來劃去,目的是粘蚊子,因蚊子實在太多了。可笑的是臉盆里每天粘了多少蚊子也要數(shù)清楚,向管教人員匯報。

    到達蚌埠的第一天,下大雨,顯然接收方?jīng)]有作好應(yīng)有的準備,房間里一塌糊涂,沒有秩序,開飯的時候,只見有人拎進來一個大桶,是一桶地瓜湯,但是里面地瓜并不多,主要是地瓜秧子和湯。大家早就饑腸轆轆,有力氣的都擠到前面,用刷牙的杯子去深撈沉于桶底的地瓜;力氣小的,只好光喝湯了。莊元端年紀輕,個子高,總算撈到一塊地瓜,但是看看瘦小的陳巨來,沒有東西吃,實在可憐,就把這唯一的一塊地瓜給陳巨來吃了。二十多年后他們都回到了上海,陳巨來見到莊元端還念念不忘這件事:“當時我已經(jīng)餓得眼冒金星了,要不是那塊地瓜,我能不能熬過那一天也說不定”。

    勞改隊開到了淮河邊上,扛石頭、挑土方、夯土、壘堰、修壩,每天都是極其繁重的體力勞動,在這樣的勞動強度下,每人每月的糧食定量只有十六斤。勞動強度大又吃不飽,大家的腿腳都浮腫了,不僅是勞教人員,監(jiān)管干部也浮腫了,干不動了也得支撐著干。那時一個勞教大隊有十二個中隊(其中三個是勞教中隊,其余都是勞改中隊),一個中隊約三百人。到了1960年,正是全國大饑荒的年代,普通老百姓都吃不飽,誰還來管你們這些勞教人員?那時不知為什么,凡是身體好的人居然先死,勞改隊伍中死亡率非常高。

    在這種情況下,莊元端也病倒了,不幸胃出血,昏倒在工地上,被送進了勞改隊的醫(yī)院。那個醫(yī)院實在是個非常特殊的醫(yī)院,科室齊全,醫(yī)術(shù)高超,但是醫(yī)生全是勞教分子和勞改犯,而且都是從上海來的。更滑稽的是醫(yī)院里沒有護士,護士的職責由那些病情較輕的病號擔任,輕病號照顧重病號。莊元端的病情很重,只好開刀,胃切除了一部分,在醫(yī)院里住了一段時間。他不忍心告訴母親,怕母親傷心,就寫信告訴了遠在福建的妹妹莊元貞。那時大家都困難,福建也買不什么營養(yǎng)品,莊元貞設(shè)法買到一些魚肝油和煉乳給他寄去,那在當時已經(jīng)是了不起的奢侈品了。

    后來他們負責開采石頭的那座山被挖空了,剩下的都是已經(jīng)風化沒有用的石頭了,只好撤離。在這最艱苦的一年多時間里,莊元端總算挺了過來。由于莊元端懂得技術(shù),不久他被調(diào)到新成立的技術(shù)大隊,與機床打交道,為水利工程提供機械方面的簡單修理和配套服務(wù)。那時的機床都是半土不洋的,生活條件也非常艱苦,但是技術(shù)大隊里匯聚了很多技術(shù)人才(其中有右派,也有很多是犯有前科的勞改犯,不少人是身懷絕技的,如造假銀元、造假票證)。這些人一旦聚在一起討論、切磋技術(shù)問題,就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而且,技術(shù)大隊不知從哪里弄來了很多各式各樣的汽車,包括外國的老爺車,使莊元端大開眼界,學(xué)到了很多原先不可能獲得的知識。

    這支技術(shù)大隊后來遷到巢縣,就是后來的巢湖汽車配件廠、江淮汽車制造廠(19645月建立)的前身。上世紀60年代初,整個安徽連自行車都不會造,要上汽車項目,談何容易。剛剛組建的巢湖汽車配件廠面臨的問題更多,主要是巢湖任何工業(yè)基礎(chǔ)設(shè)施都沒有,商業(yè)系統(tǒng)也不配套,連買個螺絲釘都要去合肥買,電燈泡壞了也要到合肥才能買到,后來只好搬到合肥,利用一家舊工廠的基礎(chǔ),建立了江淮汽車制造廠。先是修汽車和制造汽車零部,后來逐步發(fā)展,能造汽車了,這個廠就從一個勞改工廠轉(zhuǎn)為正規(guī)定的汽車制造廠了。莊元端是這個工廠的第一批技術(shù)骨干,參與了這個廠從無到有,從小到大的全過程。這個廠現(xiàn)在還在,是安徽省的第一家汽車制造廠,供應(yīng)安徽全省所需的卡車和公共汽車,現(xiàn)在已是上市公司,即安徽江淮汽車股份有限公司,員工達一萬七千余人,年產(chǎn)七十萬輛整車。莊元端為這家廠的創(chuàng)建和早期發(fā)展,貢獻了近二十年青春。

    當時的情況是地地道道的“沒有條件,創(chuàng)造條件也要上馬”。全廠大多數(shù)都是勞改就業(yè)人員,從工人到干部,包括總工程師,沒有一個干過汽車這一行的。勞改隊的干部大多都是政法干部,有一位工程師原先是搞制冷機械的,也沒有干過汽車,而莊元端,雖然會搗鼓汽車,但是從來沒有正式學(xué)過,全是靠從小玩小汽車,后來自己不斷自學(xué)、鉆研出來的。他會修汽車,但也從來沒有造過汽車。盡管如此,在當時的情況下,莊元端就已經(jīng)是不得了的稀有人才了。他這種人被叫做“臭豆腐干”,聞起來是“臭”的,但使用起來還是很香的。

    廠里最初的任務(wù)除了生產(chǎn)汽車零部件,還要模仿造公共汽車。具體辦法是把長春汽車廠的解放牌汽車底盤和主要部件買來,拆卸后改造,自己制造公共汽車的車身,裝配成公共汽車,供應(yīng)全安徽省的公共汽車需求。這期間,除了汽車發(fā)動機以外,其他部件和項目,包括外形、結(jié)構(gòu)等的設(shè)計,全是莊元端的活兒。他原本就喜歡汽車,這回真的讓他干汽車了。盡管身處逆境中,畢竟可以一展身手了,他還是全力以赴地投入了。他們生產(chǎn)的安徽公共汽車很快投入了營運,外形跟上海的公共汽車一模一樣,開門也是自動的。

    領(lǐng)導(dǎo)們看這幫勞改人員還真有能耐,能出活,于是鞭打快牛,繼續(xù)上新的項目,提出要自力更生,自己生產(chǎn)大卡車的目標,這樣一來就不能光搞改造了,要上發(fā)動機了,而且要建設(shè)一條正規(guī)的生產(chǎn)、裝配汽車的流水線。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必須參加正式培訓(xùn)了。莊元端與其他兩個隊友被送去南京汽車廠學(xué)習(xí),學(xué)了三天,把造汽車的全過程都弄明白了,資料扛回來一大堆。當時南京的裝配線沒有開工,莊元端在車間里爬上爬下,看了很多細節(jié),收獲不少。回來后不敢怠慢,大家披星戴月地趕進度,終于建成了全國勞改廠中第一條汽車生產(chǎn)裝配流水線。

    19684月,第一輛江淮牌的汽車誕生。后來生產(chǎn)流水線投入使用以后,每十八分鐘就能下線一輛JAC牌卡車。前來參觀的領(lǐng)導(dǎo)們看得眼花繚亂,贊不絕口。整個流水線效率之高以至于生產(chǎn)零部件的車間和外廠的附件供應(yīng)單位(如輪胎供應(yīng))都跟不上他們的進度了,來不及生產(chǎn)零部件,流水線只得每個月開機半個月,剩下的半個月只好停工待料,等零部件湊齊了再開機。那時的生產(chǎn)管理相當原始,全憑領(lǐng)導(dǎo)拍腦袋。從深處說,十八分鐘就能下線一輛大卡車,天方夜譚似的,他們根本無法想象,所以生產(chǎn)零部件的車間沒有配套到位,直到莊元端他們把事實擺在眼前了,才傻了眼。

    按說,莊元端工作做得好,是技術(shù)骨干,有立功表現(xiàn),理應(yīng)政治上從輕論處了吧。然而不,在那些慣于整人的人眼里,這些右派分子永遠是異類,必須要用一個“緊箍”套住,否則尾巴就會翹到天上去了,所以變著法兒地不斷強加以精神枷鎖。他們說“技術(shù)是技術(shù),政治歸政治”,他們習(xí)慣于牢牢抓著人家的小辮子,好教人老老實實地聽話、干活兒,直到把利用價值全部榨干,并且永世不得翻身。這是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里滋生的一種普遍的、非人性的“管理心理”。

    莊元端原本只被決定兩年勞教,可是等他拿到勞教通知書的時候兩年時間已過去了,他早就勞教超時,已經(jīng)勞教三年零九個月了。照理說可以回家了,但是不行,縣官比不上現(xiàn)管,勞改隊就膽敢違抗法律,扣住人不放,還發(fā)明了一個新名詞叫“繼續(xù)勞教”,讓人在勞改隊就業(yè),并統(tǒng)稱之為“隊員”,有的地方叫“場員”。像他這樣的“隊員”很多,照理說大家都一樣了,可以平等了,可是不行,“隊員”中還要分“有帽”和“無帽”。莊元端是右派分子,屬于“有帽”的,而那些地痞流氓、刑事犯罪分子不是右派,他們就是“無帽”的,所屬的“等級”反而比“有帽”的要高一等。這真是標準的“我是流氓我怕誰”、“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啊!

    莊元端畢竟表現(xiàn)出色,對廠里有功,而且除了業(yè)務(wù)上的事情,平時很少跟人說話,從不得罪人,只知悶頭干活兒,不知感動了哪個領(lǐng)導(dǎo),有一天他的“右派帽子”宣布被摘掉了。可是即便是這樣,他只是又換了一頂“帽子”而已,叫作“摘帽右派”。雖然檔案中的說法跟以前不一樣了,但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他仍舊是個“摘帽右派”,仍是受歧視。莊元端帝個最渴望平等的人,只能仰天長嘆!

    又過了一些年,上面有政策下來,宣布他們這些人可以在廠里正式當工人,不必叫“隊員”了,因為江淮汽車廠已經(jīng)成了很有名氣的大廠,不屬于勞改局了。但是又有“左派”出來給們“念緊箍咒”,把他們這些人劃為“新工人”,仍舊是另類。當時的處境簡直就是“三分是人,七分是鬼”,無論你怎么拼命,無論上級有什么新的精神,到了基層總是變了味兒。莊元端對這些可笑的“左派”早就看透了——你們不就是因為手里有整人的權(quán)力,在那里濫施淫威嗎!所以,后來到了他可以“轉(zhuǎn)干”的時候,人家都求之不得,而他卻宣布他不要轉(zhuǎn)干,就永遠把他的“無帽人員”當下去就是了。

    這種年復(fù)一年地在政治高壓下埋頭干活兒的日子,這種連跟人說話的興趣都沒有的日子,一直延續(xù)到1968年,距離他離開上海,已經(jīng)整整十年過去了,他已35歲了。

    好夫妻:一根香煙兩人抽

    1968年,莊元端的生活里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亮色——他得以從集體宿舍里搬了出來,每月花四元錢租住效區(qū)農(nóng)民的一間房子。這是一個很不了起的變化,他起碼在下班之后可以避開那些冷漠、鄙視的眼光,可以自由地跟知心人說話了——他要結(jié)婚了,這是精神上一個重大的緩沖。

    說來也是門當戶對,莊元端是晚清洋務(wù)巨擘盛宣懷的外孫,新娘子王永瑛(小名三毛)是晚清軍機大臣、大學(xué)士王文韶的曾外女。此事由他的母親和八姨夫彭震鳴牽線、促成,因王家與彭家是親戚,彼此知根知底。莊元端有一次回滬探親,長輩們跟他談起了此事,他一臉惶恐,因為除了政治上的身份不說,他每個月只有二十三元的工資,何來本事養(yǎng)家糊口?但是他聽說王永瑛的情況比他還慘,她也被弄去勞教,回滬后竟然戶口都落不下,只得落到蘇州郊區(qū)的陸墓,沒有工作,沒有收入。王氏家族早被打得樹倒猢猻散,她沒了依靠,日常生活都成了問題。或許是出于同病相憐吧,莊元端答應(yīng)見一面。認識以后他才漸漸明白,王家的“根底”不比盛家淺,甚至還要復(fù)雜得多。

    王文韶家族的大本營在杭州。而王永瑛的外公姓韓,早年來上海灘經(jīng)商,做煤球生意,很快發(fā)家致富,被譽為“煤球大王”。王永瑛的外公有八房太太,在南京西路靠近成都路的一條大弄堂里,每房太太住一棟小洋樓。王永瑛的父親有三個太太,可是她小時候卻跟舅媽一起生活,后來又跟著二好婆(她外公的第二房太太)一起生活,舊式大家族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她只能隨波逐流。新中國成立后生活水平有所下降,但對王永瑛來說也無大礙,她本來就寄人籬下,生活上雖好于一般老百姓,但是精神很空虛。她學(xué)過醫(yī),讀過大學(xué),但是沒有畢業(yè)。到了“文革”爆發(fā)時,她外公麾下龐大的家眷隊伍無一例外地被“徹底革命”了,值錢的東西都抄走了,剩下七大姑八大姨、男女老少幾十口人,全被趕到一棟洋房里住,保姆、傭人、車夫全被趕走了。只見每個房間里都并排著一些單人床和煤油爐子,好像集體宿舍似的,旁邊堆的全是雜物,王永瑛擠在其中,擁有一張單人床和兩只箱子。

    當她決定遠走高飛、嫁給遠在安徽的莊元端的時候,首先的一個步驟就是要設(shè)法把她的兩個箱子運出家門。把自己的東西搬到屋外并運走,這在任何時候理應(yīng)都是無可非議的事情,可是1968年的中國正值“文革”,韓家是典型的“封建社會余孽”,是革命的對象,無時無刻不在被監(jiān)視和懷疑之中。在這種情況下搬運箱子,是不是在轉(zhuǎn)移財產(chǎn)呢?還是另有陰謀?一旦被里弄里的“左派”們發(fā)現(xiàn),那就注定要被抄沒無疑。

    怎么辦呢?好在盛家親戚多,人多力量大,敢于出頭露面、打抱不平的人也大有人在。莊元端的一個親戚叫李家龐,是李鴻章家族的后代(李鴻章的三弟節(jié)蘊章的曾孫),也是盛家的后代,他母親是盛宣懷的孫女盛毓菊。那時李家自然也敗落了,李家龐在莊元端父親的幫助下,報名參軍去了,后來從部隊復(fù)員到工廠當了工人,這下好了,他本人成分成了無產(chǎn)階級了,可以戴上紅袖章參加造反派了,他是李氏大家族和盛氏大家族中為數(shù)不多的“革命派”。李家龐又是一個性格直率,為朋友敢于兩肋插刀的人,知道王永瑛的難題后,二話沒說,立馬弄來一輛三輪車和一件軍大衣,把造反派的紅袖章往臂上一纏,就帶著莊元端的妹妹莊元貞出發(fā)了。莊元貞也必須做出很“革命”的樣子,她原本浙江美術(shù)學(xué)院(今中國美術(shù)學(xué)院)畢業(yè),由于出身不好,分配到福建工作,難得來上海探親。他們來到三毛住的地方,什么話都無須說,裝上兩個箱子趕快走人,只要能幫助三毛順利逃出這個是非窩就行了。由于他們帶著紅袖章,居然把里弄里看管的人給唬住了,沒人出來阻攔。

    箱子運到哪里去呢?自然是先送到莊元端的媽媽、盛七小姐盛愛頤的住所,那個五原路上現(xiàn)已名載史冊了的汽車間。把人趕到汽車間里居住,絕對是那個特定時代整人的超級“發(fā)明”。汽車間說它不是房間吧,倒也能遮風擋雨;說它是房間吧,沒有窗戶、煤氣和衛(wèi)生設(shè)備,叫人怎么生活?何況整棟房子的化糞池池口就在這汽車間里,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有環(huán)衛(wèi)部門的一輛糞車開到門口,掀開化糞池的蓋子,插一根粗管子到里面“嘟嘟嘟”地抽大糞。

    這個汽車間大概是上海灘最傳奇的汽車間了,七小姐在里面住了二十多年,經(jīng)歷了很多現(xiàn)在看來絕對是非常哭笑不得的事情。七小姐歷來寬宏大度,具有很強的家族責任感,親戚朋友中無論貧富貴賤,一律平等對待,所以這個僅僅十幾個平方米的汽車間倒也不冷寂,每天都有親友們來串門拉家常,更多的是遇到不順心的事情了,請七小姐幫助拿個主意。地方雖小,由于主人熱心,凝聚力強,反倒成了盛家后人的一個聚會中心了。到吃飯時間了,七小姐就留人吃飯,都是天涯淪落人,有飯吃飯,無飯喝湯,吃什么是次要的,要緊的是這里有個盛家的主心骨。

    自然,七小姐也有用得著大家的地方,比如,在“深挖洞、廣積糧”的時候,里弄干部派下活兒來,每人要交二十塊磚頭坯子,是那種用來造防空洞的大型的磚頭。七小姐哪里去弄泥巴呀,就算弄來了泥巴,又怎么會做磚頭呢?這時,她的侄孫盛承憲帶著女朋友竟從蘇州幫她背來兩大袋子泥巴和砂子,還有三合土之類的東西,在她汽車間的后門和起泥巴來。后來,據(jù)說里弄干部們都很奇怪,怎么盛愛頤做的磚頭這么好,簡直跟正規(guī)的磚頭差不多了。那時的愛國衛(wèi)生運動也經(jīng)常是以量來要求的,比如,本周每人要上交一火柴盒死蒼蠅,下一周每人要上交多少根老鼠尾巴等。七小姐年邁多病,兒子莊元端在安徽,女兒莊元貞在福建,僅一人在家,沒法完成任務(wù),此時就有親友們來幫忙。打蒼蠅還算好辦,因為門前的五原路是一個馬路菜場,魚攤、肉攤周圍不怕沒有蒼蠅飛,實在不行的時候居然可以向人家買,花幾個零錢就能買到一火柴盒死蒼蠅,足夠交差就行了。老鼠尾巴則不那么好對付,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把一根老鼠尾巴從中間剪開,不就成了兩根了嗎!

    親朋之間如此,她對新來的兒媳婦就更上心了。七小姐非常心疼三毛這個苦命的兒媳婦,盡可能為其準備好衣物,買好火車票,送其去合肥,因為莊元端請不出假,無法來上海結(jié)婚,那就只好請三毛只身北上了。沒有婚宴,沒有燈彩,沒有親友們來祝賀,兩個“封建社會的孝子賢孫”在四元錢租來的農(nóng)民的房子里,度過了他們的洞房花燭夜。三毛沒有工作,卻有一身的病。莊元端只有二十三元的工資,付掉房租還剩十九元,他們倆要生活,還要給三毛治病,在這種情況下,每一分錢都顯得十分珍貴。他們進城買東西,要細心算好,要走幾站路才能省出五分錢。一旦有香煙抽了,那絕對是少有的奢移品,只好一根香煙兩個人抽,你幾口,我?guī)卓凇?SPAN lang=EN-US>

    可惜的是,當時的條件無法治好三毛的病,她不幸患上肺癌,在確診五十幾天后就撒手人寰,離開了這個對她絕對不公的世界。仔細算來,她與莊元端夫妻一場僅有八年還差三天。

    回上海:驚動了宋慶齡主席

    粉碎“四人幫”之后,改革開放的春風終于吹到了“有帽”和“無帽”的角落。在對右派分子的甄別和改正工作中,莊元端終于獲得徹底改正,按照政策,他應(yīng)當回到原單位,也就是說,他揚眉吐氣的一天終于到來了!但是,“左派”的傳統(tǒng)勢力是極其頑固的,他們總不甘心退出歷史舞臺,他們總不情愿眼看著被他們專政了幾十年人,突然有一天跟他們平起平坐了!

    莊元端的媽媽盛愛頤是個了不起的人,盡管那時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而且長期身處逆境,但她仍然保持了一個正直的人的尊嚴,遇事闖得出。她眼看兒子的右派問題已經(jīng)改正,但是安徽方面遲遲不肯放兒子回上海,這是什么王法?此事不能馬虎,必須理論理論。她去找當年她丈夫在交大讀書時的老同學(xué)、新中國成立后出任上海市副市長的趙祖康,向他反映情況。趙祖康非常同情,在一個合適的機會,就向當時的安徽省委書記萬里反映了。萬里也表示同情,認為應(yīng)當按政策辦事,但是后來又回過話來,說是安徽省機械廳的廳長不同意放,因為江淮汽車廠已經(jīng)是省里著名的企業(yè)了,產(chǎn)值非常高,是省里的搖錢樹,而廠技術(shù)科的骨干力量是五個右派,五人中有四個上海人,放一個回去其他幾個也得放了,他們一走這個廠就成問題了,所以寧肯一個不放,也不能讓這個廠垮掉。萬里對越祖康說:“他們都不同意放,我也沒辦法。”

    七小姐不肯罷休。她想起了她青年時代的朋友、已是國家名譽主席宋慶齡。當年盛家與宋家有多重聯(lián)系——宋靄齡早年是盛愛頤的姐姐盛關(guān)頤的家庭教師;宋子文早年是盛愛頤的哥哥盛恩頤的英文秘書;盛愛頤的另一個哥哥盛昇頤在抗戰(zhàn)時期是孔祥熙、宋靄齡所謂“公館派”的核心人物,更何況,宋子文與盛愛頤還有一段傳奇般的戀情,所以那時,盛家人與宋家人相互走動得很勤。在盛愛頤打中國第一樁女權(quán)官司的時候,宋慶齡等宋家人都站在她這一邊,為之搖旗吶喊。1927年的《申報》在報道這一女權(quán)官司的時候曾寫道:“盛愛頤女士為已故蘭陵盛杏蓀之嫡女,在室未嫁,最近以弟兄分析遺產(chǎn)之保留部分,并不遵守黨綱及現(xiàn)行法律、依男女平等原則辦理,乃延聘律師,向法庭起訴。盛女士為國民黨老黨員,對于革命工作,曾迭次參與機要,先總理在日,甚為重視,又與宋氏姐妹相知甚深,故此次提起訴訟,各方均表同情。現(xiàn)悉該案已由臨時法院定期九月五日在第八庭開審。按女子要求男女平等之財產(chǎn)繼承權(quán),此尚為第一起,影響全國女同胞之幸福,關(guān)系甚巨……”可知她們的關(guān)系是非同一般的。只是時過境遷,由于種種原因,新中國成立后聯(lián)系少了。宋慶齡居然收到了她的來信,而且非常重視這件事情。(現(xiàn)在發(fā)表的許多史料都表明,宋慶齡一貫非常重視人民來信,凡是信到了她手中,她總是很快就作出答復(fù)。)很快,安徽江淮汽車制造廠收到了一封上級轉(zhuǎn)下來的、來自全國人大常委會辦公室的公函。函里指名道姓要廠里按照黨的政策辦事,從速辦理莊元端右派改正中的相關(guān)落實政策事宜,包括回到原單位上崗三廠的事情,他們看到宋慶齡親自關(guān)心這件事,都怕了。廠里的軍代表很同情莊元端,向他通風報信說:北京來信了,宋慶齡主席親自來救你了,看來安徽頂不住了,這回你肯定要走了。但是你一走,其他幾個人也留不住了……

    真是不能再巧了,莊元端回上海的日子,居然跟他離開日子是同一天。算算在安徽的日子,整整二十一年過去了。去的時候25歲,青春煥發(fā);回來的時候46歲,已白發(fā)映鬢了。

    驚回首:小開已成老克勤

    回到久別之后的上鋼三廠,很多人都已經(jīng)不認識了。人事部門知道他是宋慶齡親自關(guān)心的人,也賠盡笑臉,說是只要寫個簡單的履歷和情況介紹,就可以升他為工程師。莊元端不肯買賬,他不愿寫什么履歷和情況介紹,他也不要這個遲到的工程師頭銜,他說:“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一個護照,我要到美國去。”

    1981年,莊元端飛臨美國舊金山,開始在異國他鄉(xiāng)打工,終于擺脫了那么多年的精神枷鎖,可以呼吸自由的空氣了,可以憑自己的雙手,自由自在地生活了,這對于他來說,已經(jīng)是命運給予的至高回報了。憑他的聰明才智以及深廣的社會關(guān)系,他有很多經(jīng)商的機會,他可以像很多美籍華人那樣發(fā)財致富,可是,他最終還是選擇了與汽車相關(guān)的職業(yè)——主管一家汽車加油站,并為車主修車。由于他的敬業(yè)精神和誠意待人,在他退休的時候,老板執(zhí)意要把這家汽車加油站送給他,但是他不要。他不需要過多的財產(chǎn),他需要的是永遠平靜的心境和簡單的生活。他把時間都用在與汽車相關(guān)的事情上了,常常義務(wù)為朋友們修車,義務(wù)為他們到廢車場上淘一些經(jīng)濟實惠的汽車零部件,所以他的時間總是不夠用,有時候星期天,他還沒有起床,請他修理的車子已經(jīng)停在門口了。

    退休后,他有足夠的時間來繼續(xù)收集和欣賞他那積贊了幾十年的汽車圖片和資料了。這些資料傾注了他畢生的心血,歐洲幾乎所有的老爺車都可以在他這里查到詳細的檔案。“文革”期間,這些圖片資料已經(jīng)有一大箱子了,曾藏在親戚李家龐的家里。他把這些資料分期分批地帶到美國。有朋友赴美時也叫朋友帶去,有一次朋友不慎丟失了一本,他心疼得不得了。現(xiàn)在,他的這一大宗寶貝越積越多,家里堆不下了,他竟花錢租了一間儲藏室,專門來收藏這些寶貝。每隔一年,他會來上海與親友聚聚,上海的親友們會排隊挨號地跟他預(yù)約一起吃飯,要想見他也不那么容易。

    莊元端,已是年屆80歲的老克勒。

    筆者跟他第二次見面約在徐家匯港匯廣場二樓,按照老習(xí)慣,筆者總是早些來到,想不到莊元端來得還要早,只是他并沒有坐在咖啡桌前,而是伏在欄桿上看廣場里過往的如潮人流,那專注的神情、那凝重的眉宇,他是在觀海嗎?他聽到了海的什么樣的呼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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