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雖然取諸五谷而借諸泉流,然而實際既不充饑又不解渴。與其說飲酒是肉體的需要,不如說更多的是滿足精神需求。 人戀酒,酒怡人。因以上的緣由,在飲酒過程中,就更為鮮明地表現出飲者的秉性修養,在文化品格上便有了高雅與庸俗之分。俗人之飲只是飲,而在古代雅士飲酒,卻是自覺不自覺地追求一種境界,以飲的方式、飲的情調,使人的內在本質自然顯現流露,在虛然浮起的酒香里,形成了令人可感而又言說不清的美的空間。 在我國儒道文化的熏陶中,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尤其注重人格的完美與純凈。這類文人倘若愛酒,就更明顯地在飲酒中求得美的情操。如在酒中有時尚不盡興,便生出慧心妙方,讓酒水更加豐富地包容精神意義而寓托深味。比如古代詩人們,春采蘭花,夏采薔薇,秋采菊桂,去其蒂,榨其汁而入酒中,或者和酒飲之咀之。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而歸隱田園,愛酒愛菊,便自造菊花酒而飲,并有詩贊菊日:“露凝無游氛,天高風景澈……芳菊開林耀,青松冠嚴列。懷此貞秀姿,卓為霜下杰。”這便體現了飲者對一種孤標脫俗、清峻于世的人格的崇尚與贊美。那菊花之香,菊花之靈,隨著酒液緩緩入腹,蘊涵著一種高潔的精神而潛入靈魂。魏正始年間,有名士鄭愨在歷城(今濟南)避暑,將大張荷葉放在硯格上,貯酒三升。把蓮莖曲成象鼻形狀,以簪通開葉柄,與友人依次吸飲,稱之“碧筒飲”,妙想之中,自然包含著對蓮花出于淤泥而不染,一派超然磊落的君子風范的仰慕。這也成為士林佳話。 在酒中不求雅致公開露丑的,當數魏晉的“竹林七賢”,如阮籍“嗜酒荒放,露頂散發,裸袒箕踞”,并且影響了他的徒弟們。小哥兒們也像老師那樣“去巾幘,脫衣服,露丑惡,同禽獸。”頗像當今西方社會游走街頭的嬉皮士。還有劉伶,醉后嘗脫衣裸形而臥,毫無羞怯之心。以常人之眼視之,以規范之儀量之,自然是不成體統的丑陋。然在當時,社會離亂,道德淪喪,人的生命難保,只能茍活于世間。人失去了希望和信仰,存在就失去了根基與內容。在迷離的酒光里,又有人免不了對人生短暫韶光流逝的嗟嘆與焦慮,以及對現實無可奈何的憤懣,又唯靠酒在壯膽,靠酒來釋重,以酒來逃避隨時可至的災禍。生命本體如此形神分裂,便有了這些怪誕與癲狂,有了街人幾乎不齒的丑陋。在特定的歷史背景里,這又是以丑敵丑,以丑陋之行展示對大丑陋大罪惡的反叛。在變異的形態中,丑就有了美的意蘊。 我們的民族對于人生價值的體現尤其推崇品格,推崇精神的修養。即使在個人無力于現實的時候,雖充分體會到人的軟弱和渺小,但仍要堅持人品的操守與精神力量的升騰。可以結廬人境,但依然潔身自好,不流俗務;在審視人生和客觀世界的過程中,總要小中見大,近處求遠,低處對高,失去當時便寄予未來,在有限的短暫里求取無限的永恒。辟如為文白妙境是有象外之旨,言外之意,韻外之致;奏琴的妙境是有弦外之音,余音不絕;丹青的妙境要虛實相生,以空白代萬有……在精神創造的系列里,總要以智慧拓展盡可擴大的時空,生命便在這美的創造和欣賞中縱身大化與天地同流而進入高遠、曠遠、邃遠而至無極。因此,古來的文人墨客在飲酒中還是注重精神,似乎最愛的還是斟酒林下,坐而論道,把酒作為擴展生命的神液。在浩繁的酒詩酒文里,文人們津津樂道向而往之的不是禮樂皆備的高堂華筵,而是走向自然山水的小酌或者放飲。他們在松下竹林飲,在江畔田間飲,在花前月下飲。人離塵囂之市,跡處山中,四周有水聲鳥語蟲音,唯覺寂靜清寧。或者好友相會,觥籌交錯,直到頹然山色里;或者對酒杯,心與自然作默默的交流,漸漸外在全然化作內在,萬象入懷而心生萬象,人與宇宙在全息中神秘地律動。其可謂酒杯為器,大道寓焉。 由是而言之,飲酒就無所謂多少了,甚至飲的什么酒,飲的是不是都無關宏旨了。正如東坡先生并不善飲,但偏又愛酒,便在酒的玩賞中自得其趣:“我雖不解飲,把盞意歡足。”據載他每有酒興,就獨在齋中,手撫杯盞,其味無窮而“往往頹然坐睡,人見其醉,而吾中了然,概莫能名其為醉為醒也”。此時東坡,亦醒亦醉,又非醒非醉而醒醉不分也,若入這般化境,又何必非要飲酒者牛飲鯨吸呢? 但愿今人飲酒,無論為官為民,都要講點酒德。 有關方面對其合理開發,更加科學有效地利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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