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樵圖的意境(圖)

《漁樵耕讀圖》 吳觀岱 作

    我是從收藏的明清瓷器繪畫上認識漁樵圖的。久之，就有了研究漁樵圖的興趣。在古代帝王時代，漁樵是百業中成本最為低廉的行業。因此，古代那些懷才不遇的奇能異士，往往由于阮囊差澀而成為一竿在手的釣者。其實，他們未必樂于此道，而是為了糊口為之。

    自西周以降，中國歷史上曾經出現過不少出類拔萃的釣者。其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奇釣之士，莫過于西周的呂望與東漢的嚴光。此二人都是典型的飽學之士，他們之所以成為釣者，乃時勢使然。

    呂望因釣而仕，嚴光以釣為隱。他們的“仕”與“隱”，分別象征中國知識分子所向往的“道之行”，與他們所堅持的“道之尊”。“道之行”與“道之尊”攸關新局開拓之成敗，與社會風氣之消長，故進退之間，有心之士，不可不慎。由于呂望與嚴光這兩位劃時代的偉人，慧識絕倫，他們都正確地掌握了時代的脈絡、進退的分際，因而前者立千秋之業，后者則揚萬世之名。

    除了呂望與嚴光，中國歷史上的另一位奇釣者，無疑就是天河釣叟。所不同的是，天河釣叟所要釣取的，不是“名”，亦非“祿”，而是“壽”。天河釣叟，乃明世宗朱厚熜自封的別號。他在帝位長達四十五年，享國之久，在朱明王朝中，僅次于其嫡孫神宗朱翊鈞。

    綜觀明世宗四十五年的政績，一言以蔽之，半似商紂半秦皇。他沒有紂王始皇的干略，可是殘殺忠良，較之紂王，毫不遜色；迷信方士較之始皇，不相上下。在他的心中，重要的不是宗廟社稷，更不是黎民百姓，而是他個人的年壽。尤其到了晚年，他索性拒見朝臣，嬪妃皇子也不例外。他日夜只周旋于太監與方士之間，設譙壇，煉丹藥，耗費舉國之財力，只為了祈求延年益壽、長生不老。

    可能經方士慫恿，明世宗居然自封為天河釣叟。他大概認為有了仙人之稱號，便可享仙人之壽。欣喜之余，他立刻下詔，命朝臣獻詩志慶。為了迎合皇帝的口味，滿朝文武無不絞盡腦汁、搜盡枯腸，賦詩作對。其中最令明世宗擊節稱嘆的，是曾經官拜翰林學士的李春芳的七律。李春芳是嘉靖二十六年殿試榜首，其詩云：“虹竿百尺倚橫流，獨泛仙槎犯斗牛。光拱眾星為玉餌，象垂新月作銀鉤。撇開煙水三千丈，坐老乾坤億萬秋。相遇玉皇如有問，絲綸今屬大明收。”以長虹為釣竿，眾星為釣餌，新月為釣鉤，星河為釣場，真可謂是才子之巧思，但李春芳妙筆之下所刻畫的天河釣叟，顯然是一位不食人間煙火、逍遙星河煙水之間的不老神仙，荒誕狂悖如明世宗者，又有何德足以當之？深居大內的明世宗，“不問蒼生，只問鬼神”長達十年之久，竟毫無羞慚之心。他幾乎渾然不知，其時四海困窮，百姓陷于水深火熱之中久矣。假使方士法術果真奏效，使他脫胎換骨，成為天河釣叟一樣的不老神仙，那么，嘉靖將成為大明王朝最后的年號！

    呂望、嚴光和明世宗，因目標各異而成為不同類型的奇釣者。諷刺的是，呂望和嚴光以低廉的成本，分別釣取了厚爵和清譽，反之，明世宗耗費了無以數計的財力，釣取的卻是揮之不去的夢魘。嘉靖四十五年冬，纏綿病榻的明世宗，在其臨終前夕，終于恍然明白，祈福求壽，舍正道，到頭來不僅折損自己的年壽，也動搖了大明王國的國本。似乎稍稍體悟到了“仁者壽”的境界與意涵，可惜為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