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無常 情事如煙——愛麗絲·門羅作品的特色
由于在短篇小說上的成就,門羅得到“當代契訶夫”的美譽。不過,二者的寫作風格并不相同。門羅的作品以女性為中心,主要展現她們的內心世界。小說在敘述上,也常打亂時空順序。
小說中的人物都來自同一個小鎮,也就是作者自己的故鄉。所以,也有人將她與一些鄉土作家并列。但是,她的作品并不展示有地方特色的風俗人情。她描寫的小鎮人際關系,更具開放性和普遍性。因此,有評論者認為,她更接近美國作家福克納,以及將中國帶入世界的魯迅。 門羅的小說不按時間順序敘述,有時從后往前敘述,有時故事在中途結束。據說,這正符合她對世界的看法。她認為,人們生活中的事件從不是按情節線索那樣發生的,而是不明不白地突然就發生了。讀她小說時,你不知道故事中的人物會發生什么事,就像真實生活中常會出現的那樣。她的故事提示讀者,生活是反復無常、不定形和不穩定的。機會、幸運、偶然的選擇等,常會對一個人的生活起重要作用。在她的小說中,有的人不放過能使自己脫離單調日常生活的機會,而另一些遇到這種機會的人,卻擔心自己要失去熟悉的一切。個人的意志愿望和無法控制的外部力量之間產生的復雜影響,是她作品常見的主題。在一些故事里,門羅探索社會壓抑的來源,或揭示自認正確和自我中心人物的不安全感。她讓讀者看到,事情往往比表面上顯示出來的要復雜,而且沒有簡單的解決辦法。 疾病與死亡是生活中的常見現象,在門羅作品中也頻頻出現。對于每個人物來說,親人的疾病和死亡都是突發事件,都給她們帶來不可避免和難以預料的影響。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常發生突變,在親密和疏遠之間搖擺:有時親密關系突然降臨;有時關系又突然變疏遠。有時愛情像雷霹一樣發生,而且還帶有惡兆;有時,從未預想過的性吸引改變了主人公的整個生活。人物的內心變幻不定,充滿神秘。有的人物先是對自己本身充分肯定,可逐漸對自己賴以生活的基本假設產生懷疑;有的人物的行為讓人感到驚訝,但同時又讓人覺得非如此不可。總之,門羅的小說揭示出看似簡單的日常生活中的神秘和復雜,幾乎每個故事都有神秘和令人驚訝的因素。不過,她并不走極端。她認為,人們的生活中,除了幸福和悲劇之外還有中間地帶,只強調某個側面而忽視另一個側面是不全面的。 門羅擅長描寫矛盾、復雜的人性和朦朧的感情。她不承認母親和子女的行為有一定之規。她描寫的父母和子女,互相之間的感情模糊不清。女主角的愛情、性愛、婚姻或婚外情,常常反射出素有的內心期待。有些女主角寵愛的夢想,到頭來只不過是冷酷的幻覺;有些女主人公對性和浪漫愛情的渴望極具不可預見性,而且往往要付出代價。有的愛像日食的光環一樣不能長久,也不能可靠地帶來幸福。但是,也有女主角出乎意外地得到幸福。比如,一名年輕女性為了等心上人的信,每天出去迎接郵遞員的到來,信沒等到,最后卻成了郵遞員的新娘。一些故事追蹤有多年親密關系的婚姻生活,或揭示親密如何使婚姻窒息,或描寫親密如何給婚姻注射新的忠實感。在一篇小說中,一對走過漫長婚姻路的老夫妻,妻子因老年癡呆忘記了與丈夫的恩愛,而愛上了另一位老先生。在一些故事里,熾熱的性欲演變成例行公事,而一時沖動的幽會,卻成為抵制平凡中年生活的寶貴記憶。還有的主人公,對已消失的不幸居然產生出懷舊之情。門羅喜歡描寫難以預料的轉折和難以解釋的行為,讓讀者品味人與人關系的細微差別和微妙之處。因此,她的作品被認為有迷一樣的風格。 門羅的視線總是聚焦女性的生活,并著力描繪她們對周圍世界、生活中的男人以及與女友關系的自省式反應。她筆下的女性,經常發現自己處于社會變化的夾縫中間,在矛盾的兩種選擇之間掙扎:留在故鄉守候父母,還是離開奔往更廣闊的世界;追求家庭生活還是個人自由;服從熟悉的責任還是追隨心靈的驅使。反復出現的主題之一,是少女成長過程中與家庭和周圍人相處時遇到的困境,以及中年女性在家庭責任中努力為自己開辟出空間。小說的一個主要內容,是表現女性希望她們的聲音和行動受到關注的那種近乎絕望的心情。 門羅刻畫智慧、堅韌和有夢想能力的普通人,也揭示普通人如何說謊、缺乏判斷力以及喪失勇氣和善意。她描寫普通人應對思想混亂、失敗感,以及對有可能發生的事情產生的揮之不去的幻象。她審視頭腦狹隘的人,為那些受到忽視和遺忘的人創造永久形象。在她的小說中,人物互相的理解和誤解,都達到驚人程度。門羅對人物不作判斷,只是像對待朋友或家人那樣,懷著不留情也不感情用事的愛。她那富于同情的細膩描寫,使人物就像可觸摸的鄰家姐妹。 她的小說看起來相當易于閱讀,但故事的豐富層次使簡單的情節蘊含著深刻內容。比如,一個單純追求愛情的故事,實際上展現的是時間、地點、性行為及社會風俗局限等迫使主人公面對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渴望和追悔。 據說,門羅不在意讀者對其作品的印象。她更關心的,是自己的故事是否深刻、優美和真實。■ 米琴為財新網專欄作者,比較文學博士,曾于美國的大學教世界文學,出版過《愛情十九譚》等中文著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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