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繼柏⊙編輯/李劍光 第二點,讀熟。熟到什么程度啊,是不是《內經》全都要背啊?也沒必要。要背什么東西啊?背那些確實是重點的東西。 比如《內經》里面的理論原則之類的文章是一定要背的。哪些東西是理論原則呢?陰陽學說里面有,五行學說里面有,藏象學說里面更有,病因病機學說里面多得很,診斷學說里面也多得很,各個方面都有。 一看就是重點的原文當然要背啊。我們現在的中醫學基礎大量地引用了《內經》里面的原文,我看引用的基本上都是重點。 什么是名醫啊?既要是理論家,更要是臨床家。你如果只是一個理論家,我看不是一個完整的中醫,你只能講是一個讀書人,你書讀得好。 如果你只是一個搞臨床的,必然會看很多病,但你深入不了,你理論知識很淺薄,我看你也不是一個真正的名醫。 要當一個真正的名醫啊,既要當臨床家,也要當理論家。我覺得具備應該三條,一條是具備扎實的理論功底,二條就是具備豐富的臨床經驗,三條是理論和臨床兩者要密切結合。 所以專業的書一定要背一些,比如我建議大家把《傷寒論》、《金匱要略》的主癥、主方背下來,麻黃湯、桂枝湯、真武湯、五苓散、苓桂術甘湯等等。主癥、主方你不背,你將來怎么用啊?《內經》里面的重點就更多了。 第三點,融會貫通。什么叫融會貫通?我前面講過,《內經》一個最大的、最突出的特點,就是這本書不是某一個人寫的,也不是某一個時代的作品。一百六十二篇文章,很可能是一百六十二個作者,也很可能是一百個,也很可能只有幾十個。這樣,它的理論就不是很系統。好像我們現在講的第一是什么,第二是什么,第三是什么,它沒有這樣,每篇沒有,整個《內經》沒有。 很多理論這里講一下,那里提一下,幾個講法說不定還不是一致的。這就要求我們在讀《內經》的時候要學會一種方法,融會貫通。 不僅讀《內經》是如此,讀《傷寒論》、《金匱要略》也是如此。讀《傷寒論》、《金匱要略》比讀《內經》要容易得多,為什么呢?它是張仲景一個人寫的,它的系統性很強。融會貫通是一個方法,我們要學會。在讀懂、讀熟的基礎上,你一定要學會融會,并且貫通。這樣,你就能夠比較系統地、比較完整地掌握它的理論知識。 我舉幾個例子。比如《素問·痿論》:“論言治痿獨取陽明何也?”這句話,我們的《中醫內科學》引用了,但很多人沒搞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認為治療痿證,就是取陽明。 為什么呢?因為有一個“獨”字。把這個“獨”字看成唯一之法。如果你認為治痿證唯獨取陽明,那我只要一個例子就把你推翻了。朱丹溪的虎潛丸是不是治痿證的?是不是取的陽明?不是,肯定不是。張錫純的振頹湯是不是治療痿證的?是的。是不是取的陽明?也不是。 《內經》里面講“治痿獨取陽明”,為什么臨床上不是這么回事呢?這就說明我們理解出了問題。《內經》里面講“治痿獨取陽明”,不錯,但是前面有“論言”兩個字。“論”是指哪呢?是指《靈樞·根結》。 在《素問·痿論》里面講“治痿獨取陽明”是什么道理呢?這是黃帝提問,岐伯回答說:“陽明者,五藏六府之海,主潤宗筋……陽明虛則宗筋縱,帶脈不引,故足痿不用也。”他是為了解釋痿的病機,絕對不是講治法。治法在哪呢?后面講“治之奈何”,這里才講到治法。前面都是在講病機,在講病機時提到《靈樞·根結》里的原文。 那我們看看《靈樞·根結》里面是怎么講的,“太陽為開,陽明為合,少陽為樞。故開折則肉節瀆而暴病起矣,故暴病者取之太陽”,“合折則氣無所止息而痿疾起矣,故痿疾者,取之陽明”,“樞折即骨繇而不安于地,故骨繇者取之少陽”。 這三句話的意思是什么呢?太陽經受邪最容易出現的是外感暴病,因此治外感暴病只取太陽,不取陽明,不取少陽,指針刺而言的。陽明經如果受邪就會出現痿證,因此治痿證的時候就不取太陽,不取少陽,只取陽明。少陽經受邪就會容易出現“骨繇而不安于地”,因此“骨繇而不安于地”就只取少陽而不取太陽,不取陽明。這就是《靈樞·根結》中的原文,是以太陽、陽明、少陽,三經相提并論而言的。 治暴病只取太陽,不取陽明,不取少陽;治痿證,只取陽明,不取太陽,不取少陽;治骨繇,只取少陽,不取陽明,不取太陽。這是以三經相提并論而言的。于是這個“獨”字就來了,這不就是剛才“治痿獨取陽明”的那個“獨”字嗎?它也是指三經相對比較而言的,絕不是我們治療痿證,就統統只取陽明。 《內經》里還有濕熱成痿,還有津虧成痿,還有瘀血成痿,朱丹溪還有痰飲成痿,李中梓還有死血成痿,好多的痿證啊。《內經》里也不只講一個啊!五臟氣熱皆可致痿啊,心氣熱,肝氣熱,肺熱葉焦,腎氣熱,脾氣熱,都可以發生痿證啊!絕不是只有一個陽明啊。這就要融會貫通。 《素問·痿論》后面還講了“治之奈何”,“各補其滎而通其俞,調其虛實,和其逆順,筋脈骨肉,各以其時受月,則病已矣”。治療要分清虛實,還要分清年月因時而治,還要補滎穴,通俞穴,要分經論治,治法是很多的。如果不能夠融會貫通,不能聯系比較,那么“治痿獨取陽明”我們就沒有搞通。我現在舉的這些例子都是一些重點的東西。不讀經典是不行的,所以大家應該重視學習經典。 我再舉個例子,“奪血者無汗,奪汗者無血”,這是《靈樞·營衛生會》中的原文。這原文好簡單啊,奪,脫也。奪血,即血脫。血脫就會沒有汗。奪汗,即脫汗。脫汗就會沒有血。很好理解啊!汗是什么呢?汗是津液。換句話講,脫血的就沒有津液,脫津液的就沒有血液。 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理論啊?依據是什么呢?它為什么會這么說呢?我們就要思考一下。這是一條重要的理論原則。為什么脫血者就沒有津液,為什么脫了津液就沒有血液呢?換句話講,就是血脫則津易脫,汗津脫則血易脫,兩者是互相影響的。為什么?因為血與汗,也可以講血與津液它是同一個源流。 《靈樞·決氣》:“精、氣、津、液、血、脈,余以為一氣耳”,意思是人的精氣、津液、血脈都是來源于一個氣,即水谷精氣,都是由水谷精氣所化生的。這就清楚了,津液跟血液都是水谷精氣所化生的,那就是一個父母所生啊!既然來源相同,那么血虧,津液當然就虧,津液虧了血液也就自然虧了。生理上津血同源,血汗同源。那么病理上,血與津液就可以相互影響,這不就是“奪汗者無血,奪血者無汗”嗎? 這其實是講的病理,它為什么有這個病理呢?是從生理推測而來的。既然生理上血汗同源,病理上相互影響,那么我們再進一步推測治療呢?我們治療疾病的時候,脫血的病人還能傷津嗎?還能發汗嗎?不行。津液大傷的病人,還能給他活血嗎?絕對不行。這不就推衍出治法了嗎? 我們再可以聯系一下張仲景的麻黃湯里所講的九條禁忌。這九條禁忌里面,有“亡血家不可發汗”、“衄家不可發汗”,還有“淋家不可發汗”,為什么呢?“奪血者無汗”啊。這就是張仲景把《內經》的理論升華了,發展到實踐當中去了。還有大汗傷津的病人不能用放血療法,針刺里有這個禁忌,《內經》里有講述,這就是“奪汗者無血”嘛! 這里還舉一個例子,《靈樞·百病始生》:“兩虛相得,乃客其形。”“兩虛”,即一個正氣虛,一個虛邪賊風。《內經》里面講外邪是稱虛邪,這個虛邪又叫賊風,又叫虛風,名稱不同。《靈樞·九宮八風》:“風從其所居之鄉來者,為實風”,“從其沖后來為虛風”,一個虛風,一個實風。 實風是正常的風,用一個“實”字來說明正,只是一個名稱而已。正常的風“主生,長養萬物”。春天是溫暖之風,夏天是炎熱之風,秋天是涼爽之風,冬天是寒冷之風;春天是東風,夏天是南風,秋天是西風,冬天是北風,這是正常的,它是生養萬物的。 自然界的生長收藏,就是靠這種不同的風來完成氣候表現的。那么相反的風,《內經》里取了一個名字叫做“虛風”。這個虛字和實字,只是一個代號。虛風就是邪風,“傷人者也,主殺主害者”。殺害萬物的就稱為虛風,完整地講就是虛邪賊風,簡而言之就是虛風。所以就有“虛邪”這個專有名詞。 “兩虛”就是人體的正氣虛與虛邪這兩個虛碰到一塊了,這不叫“兩虛相得”嗎?邪氣才能傷害人體,“乃客其形”,只有一個虛就不可能傷害人體,這是《內經》一貫的思想。所以《素問·評熱病論》就講:“邪之所湊,其氣必虛。”邪氣之所以能夠侵襲人體,是因為人體正氣一定虛。人體的正氣不虛呢?那邪氣就不可能侵害人體,所以《素問·刺法論》就講“正氣存內,邪不可干”。 《素問·刺法論》是討論的瘟疫,“五疫之至,皆相染易,無問大小,病狀相似”。瘟疫來了以后,大家都可能得,而且,病癥是一樣的。但是,也有不得病者,為什么呢?“正氣存內,邪不可干”。他體質特別好啊,抗病能力強啊,就不得病。不管什么溫病流行,總是有些人不得病,就是因為“正氣存內,邪不可干”。 這就是中醫瘟疫的發病觀啊。我們從“兩虛相得,乃客其形”,這樣一融會一貫通一聯系,那么對于我們《內經》里面的發病觀就有一個較為全面的了解了。 《素問·生氣通天論》不是講:“蒼天之氣,清凈則志意至,順之則陽氣固,雖有賊邪,弗能害也。”都是一個觀點。這個觀點從《內經》到《傷寒論》、《金匱要略》,乃至后世,都得到了繼承和貫徹。 第四點,臨證運用。我們讀經典的根本目的在于指導臨床實踐。中醫之所以不倒,就是因為能看好病。但看病是一個很過硬的功夫,我們怎么才能把臨床水平提高?就是學好理論知識,學以致用,用以指導臨床,這才是最正確的途徑。 有的人只想走捷徑,偷學幾個秘方。前些年,有些外地來的,包括外國的、我國臺灣的等等,他們都說去熊老師那里,熊老師那里門庭若市,一定有什么秘方。我說是有秘方不錯,但秘方也是在理論指導下使用的。所以我們學習經典的最終目的不在于標榜一下你的理論如何深,不在于顯示你有如何深的造詣,關鍵是在于用理論指導臨床,這才是真正的本領,尤其是對于我們這些臨床醫生來說,就應該這樣。 學經典的目的就是學以致用,如果你學而不用,即使你書讀得再熟,背得再好,等于沒背,因為你沒有使用啊。書上的東西你如果不能用于指導實踐,那還是書本上的知識,不是你自己的。只有在運用中,你會不斷地加深認識,進一步理解,這才會成為你自己的知識。 所以我們要養成這樣一個習慣,理論與實踐絕不要脫節。剛剛上臨床,往往有這種現象,書本上的知識好像與臨床上的不一致,掛不上鉤。這里一定有兩個問題:一是你的帶教老師有問題,二是你的知識還不能達到臨床運用的水平。你不能拿來用,因為你太不熟悉了。無非就這么兩個問題。 所以我一再地講,學中醫有一個“三不”基本條件:不蠢、不懶、老師不糊涂。老師是什么標準?韓愈曾經在《師說》中說:“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能不能傳道、能不能授業、能不能解惑,這是老師的基本標準。如果一個老師這三條都不能達到,那么這是你老師的問題。 醫生也是有標準的,毛主席不就說過:“救死扶傷,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你能不能救死、能不能扶傷、能不能實行人道主義,這是醫生的起碼標準。醫生就要解決問題,老師就要能傳道授業解惑。那我們怎樣才能達到這種水平呢?就是要學理論,學以致用,這是很重要的。所以我們讀經典,除了讀懂讀熟,達到融會貫通這樣一個水平以外,更重要的就是臨證應用。 我舉幾個例子,來說明怎樣臨床運用。我們先談談古人是怎樣應用的。《素問·熱論》講:“兩感于寒者,病一日,則巨陽與少陰俱病……二日,則陽明與太陰俱病……三日,則少陽與厥陰俱病……水漿不入,不知人,六日死。”這是兩感于寒,危重病人。我們看看前面講一日二日三日,三日以后“水漿不入,不知人”,他不講三日死,而是說六日死,這中間隔了三天。 所以馬上提問,“五藏已傷,六府不通,榮衛不行,如是之后,三日乃死,何也?”因為三陰三陽都受了病,一日太陽少陰,二日陽明太陰,三日少陽厥陰,這不是三陰三陽都受病,五臟六腑都受傷,營衛已不行了嗎?而且“水漿不入”,說明胃氣已敗;“不知人”,說明神氣已敗。胃氣神氣都已敗,這種情況還要延續三天,這是什么道理呢? 這個提問,是為了引出下面這樣一個理論:“陽明者,十二經脈之長也,其血氣盛,故不知人三日,其氣乃盡,故死矣。”陽明經是“十二經脈之長”,長,就是主,即陽明經是十二經脈之主。陽明經是指足陽明胃。手陽明大腸也屬于胃,為什么呢?這是因為《靈樞·本輸》中說:“大腸小腸,皆屬于胃。”所以張仲景《傷寒論》中說:“陽明之為病,胃家實。” 他說一個家字,家就絕對不是只有一個人,所以陽明病既有胃經的煩熱,用白虎湯、人參白虎湯,又有大腸的腑實,用承氣湯、大小承氣湯、調胃承氣湯。那我們從《傷寒論》中可以看到,《傷寒論》中的陽明病實際上是兩個部位的病:一個胃、一個腸,都屬胃家。胃家這個說法來自于哪里呢? 從《內經》中來的。《靈樞·本輸》中就說:“大腸小腸,皆屬于胃。”所以“陽明者,十二經脈之長”,說的就是陽明胃。胃經是十二經脈之主,這是因為十二經脈的氣血都來源于胃氣,水谷精微都化生在胃中。故“其氣血盛”,陽明經的氣血是充盛的。所以這個病人三陰三陽都已經傳盡了,到了第三天,已經“水漿不入,不知人”了,還要等大概三天才死亡,是等什么呢?是等陽明經的氣血大概三天以后耗盡,也就是胃氣耗盡。 我們讀書的時候,不要理解得很呆板,是不是人已經昏迷不醒了,一定還要等三天才死亡呢?如果病人已經昏迷不醒了,我們當醫生的去這樣告訴病人家屬,說不要緊,還要等三天才死,那我們就麻煩了。我們判斷生死不是這樣死板地來判斷。 我在附一醫院,一個領導找我看病,我一摸是個雀啄脈,我處方都沒有開,我說真沒有一點辦法。雀啄脈我有什么辦法呢?我是沒辦法了。這就是判斷生死。我還在門診上看到一個脈微細欲絕的病人,我說你的血壓是不是已經下降得不行了,他說我沒量啊,我就要他趕緊測一下血壓,結果是休克型血壓,我給他開了大劑量的參附湯,人參30克、附子30克,還開了生脈散,麥冬30克、五味子6克,最后居然把他救活了。 這就是判斷生死。絕不是說病人已經昏迷了,你告訴病人說《內經》里面講了還要等三天再死的,這就是個大笑話了。《內經》此處是為了說明一個道理:在熱病中,判斷一個病人的生死時,不僅僅是要判斷他的神氣是否消亡,更重要的是要判斷他的胃氣是否消亡。這就告訴我們在熱病的過程中,胃氣存亡是決定性的因素。那換句話講,就是在熱病治療過程中一定要注意胃氣。 我們知道,溫病學家在溫熱病中,特別注重的是津液。溫病學家講“救得一分津液,便有一分生理”,溫病學家還講“存得一份津液,便有一份生機”,這些話都是一樣的,只是用詞不一樣而已。 所以在溫熱病中特別注重救津液。那么張仲景注不注重救津液呢?張仲景既注重救津液,又注重救陽氣,比如大熱傷津傷氣,脈洪大而芤的,白虎加人參湯主之。陽明病,急下,少陰病,急下,這是因為邪熱已乘陰,乘的什么陰啊?津液。少陰熱化,為什么要用黃連阿膠湯啊?所以張仲景同樣注重保存津液,而且更重要的是存陽氣。 例如《傷寒論》中講六經病,三陽病是表熱實證,到了三陰以后,特別是少陰病,注重溫陽,附子湯、真武湯、參附湯、四逆湯、通脈四逆湯,都屬溫陽的。 所以我們讀古人的書也好,我們搞臨床也好,不要局限在一點上,要全面考慮,既要注意存津液,又要注意存陽氣。張仲景就沒有只注重存陽氣。如果只注重存陽氣,那么我們會不會搞成這樣一種風氣,用附子湯成風了,誰用附子用得多,誰就是名醫了?我說這是會害死很多人的。不是陽氣虛的給他用附子,特別是我們這樣一個地方,溫熱病特別多,給你開100克附子,難道你就能好了?這是肯定不行的。 張仲景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東西就是顧胃氣。這個理論就是他接受自《素問·熱論》的這個理論“陽明者,十二經脈之長也”。我曾經舉過一個例子,就是桂枝湯的煎服法,吃了桂枝湯以后,張仲景叮囑幾句“啜熱稀粥……溫覆”,目的是取微汗。為什么是“啜熱稀粥”,而不是喝一碗燒酒、吃辣椒?三物白散主治寒實結胸,里面用了巴豆霜,但這藥不能隨便用。服了以后如果拉肚子,要喝冷粥;如果不拉,要喝熱粥。這是第二次出現一個“粥”字。 五苓散的煎服法,張仲景的五苓散是散劑,藥碾成粉,沖服喝,用什么來沖服呢?白飲,即米湯,要用米湯沖來喝。他不是用糖水,而是用米湯。我們聯系這三個地方,一個啜熱稀粥、一個喝冷粥、一個白飲沖服,這意味著什么?還有竹葉石膏湯、白虎湯為什么要用粳米?就是固護胃氣。 我們說張仲景是顧胃氣的,還比如十棗湯是逐水的峻劑,甘遂、芫花與大戟。這方不叫逐水湯,也不叫甘遂芫花湯,而叫十棗湯。是不是說棗能解甘遂、芫花的毒呢?不是,從來沒有講過解毒。我們現在也沒有研究十棗湯里的大棗是不是用來解毒的,但是大棗確實是顧胃氣的。張仲景取名十棗湯,是要我們特別注意這十個棗,是君藥,首先是要顧胃氣。 我們就可以看出,張仲景用方用藥處處都注意顧胃氣。在整個外感熱病的治療過程中,始終都十分注重顧胃氣,為什么?“陽明者,十二經脈之長也”,必須顧胃氣。這就是古人的臨床,他們是根據《內經》的理論來運用的,這一點我們應該有所體會了吧。這就是內經理論用之于臨床,付之于實踐,這是典型的范例。 我們再看《靈樞·百病始生》:“腸外有寒,汁沫與血相摶,則并合凝聚不得散,而積成矣。”積是什么,是腫塊,《難經》不是有解釋說積和聚的區別嗎?積,是有形的,聚是無形的,積是固定不變的,聚是時聚時散的。積就是現在我們所說的腫塊。古人對積聚是怎么認識的呢? 這里講了三個因素:寒,寒氣;汁沫,痰飲;血,瘀血。這三個因素“相摶”,摶,聚也,摶聚在一起之后,“并合凝聚不得散”,凝固在一塊,不能消散,才形成積塊。這就告訴我們,積塊的形成是三個因素:一個寒氣、一個痰飲、一個瘀血。 這三個因素當然可以有所偏重,可以瘀血為主,可以痰飲為主,可以寒氣為主,總之三個因素不變。那就是說腫塊的形成不是單一的東西,不是某一個方面的問題。不要一見到腫塊就祛瘀,或者一見到腫塊就清熱解毒,那是錯誤的。當然寒可以從熱化,有熱證當然要治熱,但你一味地清熱那就錯了,一味地祛瘀也錯了,因為形成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是復雜的因素。 那再讓我們看看古人在臨床上是怎么運用這個理論的。張仲景治療癥積的第一個方出自《金匱要略》,是桂枝茯苓丸。這個方是由下面幾味藥組成的:桂枝、茯苓、桃仁、赤芍、牡丹皮五味藥。這五味藥我們分析一下,是起什么作用? 這五味藥可以分成三組,第一組桂枝,溫陽散寒;第二組茯苓,化飲,張仲景用茯苓百分之九十都是用來化飲的;第三組桃仁、赤芍、牡丹皮,祛瘀血。那么我們把桂枝茯苓丸這么一分析,它是三組藥物,起三個不同的作用:溫陽散寒、化飲、祛瘀血。為什么是這三個作用?看看《內經》的原文不就清楚了嘛。“寒,汁沫與血相摶,則并合凝聚不得散,而積成矣。” 為什么我們說張仲景特別偉大,就是因為張仲景讀《內經》讀得非常好。他還從來不引用原文,他把《內經》的原文理解消化以后,用之于臨床,在他的臨床實踐中反映出《內經》的理論,這就是他的偉大之處。這就是古人的運用。 我們再看看《素問·通評虛實論》:“五藏不平,六府閉塞之所生也。”這是個重大理論。五臟六腑之間是什么關系呢?五臟藏精氣,六腑化糟粕,這是它們的主要分工職責。 所以《素問·五藏別論》將六腑稱為傳化之腑,“此受五藏濁氣,名曰傳化之府”,怎么叫“受五藏濁氣”呢?因為水谷進入人體以后,精微都被五臟所吸收,剩下的糟粕,就是“濁氣”,就由六腑傳化,兩個部門分工合作。 就好像我們的城市,不要看到表面的繁華,我們要想到這樣一個經濟發達、人口上百萬的大城市,每天產生多少垃圾糟粕,這些都到哪去了?這都是六腑在工作。我們沒有六腑行嗎?一旦六腑失去這個功能,只要一天,你的身體會是什么樣子?下水道阻塞,垃圾不能出去,那就完了,你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所以五臟和六腑的分工是特別重要的,五臟與六腑是相表里的,一旦六腑不能給五臟化濁氣,傳化糟粕出去,五臟不就發生病變嘛?所以《內經》就有“五藏不平,六府閉塞之所生也”。 倒過來講,如果六腑發生閉塞,就必然引起五臟的病變。我剛舉的例子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假如我們的下水道堵塞,垃圾不得出去,那五臟功能就會失常,各個部門就不能運行了,你的飲食生活都受到嚴重影響。所以很多很多的五臟不協調的病變,都是由六腑閉塞所導致的。 既然是這樣一個關系,這樣一個理論,那我們治療許多五臟不平的疾病,應該怎么做呢?要通六腑。所以后世我們用了八種方法來施行。比如吳鞠通《溫病條辨》中說:“喘促不寧,痰涎壅滯,右寸實大,肺氣不降者,宣白承氣湯主之。” 什么藥組成?杏仁粉、瓜蔞皮、生石膏、生大黃,只有四味藥,治療“喘促不寧,痰涎壅滯”。一個氣喘,二個痰多,還有一個特點就是“脈右寸實大”。用這個方,其中有一味很特殊的藥,就是大黃。用大黃治療喘促,我們最多想到的一個理論,就是肺與大腸相表里,絕對不會想到“五藏不平,六府閉塞之所生”。這個理論就上升了一步,就廣泛得多了。它并不局限于肺與大腸,而是整個五臟六腑都包含了。這里吳鞠通只是其中一個例子。 再比如我們臨床治療口舌生瘡,心火上炎,特別是舌上長瘡,用導赤散。這里面有一味藥木通,是利小便的。比如我們治療肝火上炎,頭痛目赤,煩躁,脈弦數,用當歸蘆薈丸,這里面有大黃,通大便的。 為什么要通大便呢?“五藏不平,六府閉塞之所生也。”這樣的例子很多。這就是《內經》的理論付之于臨證。所以我們要學會這種方法,學會讀經典,并用于實踐。我反復強調這樣一句話:讀中醫經典,重臨證實踐。這是我們中醫要成名、要成家的必經之路。所以我們一要讀經典,二要重臨證,經典與臨證一定是緊密聯系的,不可脫離的。 【本文選自人衛社出版的《從經典到臨床——熊繼柏<內經>與臨證治驗十三講》】 【點擊閱讀原文直接購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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