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主說:這年頭,會吃的會做的越來越少
(文|任先生)
因為工作的性質,我總穿梭于不同城市中,出差肯定要對得起嘴,但可能由于我天生味覺差,幾年下來全國各地跑了不少地方,卻從沒有感受到早年看書中那種大羹至味的館子,導致空有饕餮的心,卻一直是羞澀的嘴,不過在各地朋友熱情接待我時,倒是總提到一個說法,“這家不如以前正宗了”,關鍵是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聽到這同樣的內容,讓我總有一種滄然淚下,生不逢時的悲壯感,同時也對諸多館子老板產生了莫名其妙的恨意。

△象征吃貨的饕餮紋
去年五一前后,我帶著助手風塵仆仆的趕往西安拍攝一場婚禮,一切結束之后發現都晚上9點多了,尋思著這個點除了燒烤攤兒和藍藍路(即麥當勞)也沒什么能吃的了,但是倆人忙活一天,再加上晚上涼風這么一吹,想吃口熱湯的欲望就直往心里冒。后來我們在附近萬達內找了家韓式料理,點了個所謂的部隊火鍋,等這菜上來我倆都呆了,就是一鍋方便面加點豆腐魚餅火腿腸辣白菜,吃起來也是一股正宗的泡面味兒。當時整個樓層都已經基本沒人了,只有這家居然是坐滿的,還以為有獨到之處,回來后遂看大眾點評,這倒盡胃口的飯館評論卻有好有壞,那部隊火鍋還是推薦人氣單品。
 △正宗泡面味兒部隊鍋
我弟弟最早出來闖蕩江湖的時候,在帝都某高檔粵菜酒樓做學徒,除了做一些雜活,干的唯一一件上臺面的事是蒸魚,其實魚都是大師傅處理好了的,就是端蒸箱里看好時間,出來把料汁澆上,因為這家酒樓粵菜地道,常有廣東人來吃,所以他自打進后廚,被師父告知的經驗就是蒸的微露血絲,才能讓嘴刁的廣東人吃出料頭來。沒想剛過一個月就出了一檔子事兒,這魚有血絲,有客人嫌沒做熟,怕吃壞了席中女眷,當仁不讓的嚷著投訴。這酒樓的規矩就是做砸了一道菜,廚師自己得把菜錢墊了,這道清蒸蘇眉兩千多塊,是我弟一個多月工錢,小伙兒當時都嚇愣了,還好他師父出來攔了場。
 △清蒸蘇眉
話說我弟的師父可是業內奇人,有著食味辨材的絕技,一個月有一半時間都由酒樓供著,在城里各式菜館嘗菜,聽說這人吃過一次,拉著副廚搗鼓一晚上就能把別家的看家菜復制出來,還得加點小創新,我曾以為這是職業廚師的必備素養,后來我弟學炸雞時總背不會幾十種配料的配比,才發現這種技能是近似于外掛的存在。這種高人要么容易被人挖走,要么被人暗暗廢掉,后來搞清楚這人是老板的親妹夫,才恍然大悟,贊嘆老板高明,連親妹都舍得

我有個美食界的朋友,出過書,粉絲一大票,前些年開了個飯館,本想不忘初心,兼得愛與美食,結果在籌備階段主廚被挖,整個團隊散了小半,萬幸我這朋友自己也身手不凡,親自操刀,堅持到隊伍重組,咬牙挺過來,待到營業后,卻一直生意慘淡,費盡心思活動想盡也無法提高客流量,只好黯淡離場。身邊有朋友扼腕嘆息,給我總結是當地人不懂吃,沒品位,好料也吃不出來。
身邊朋友各種階層各種職業,口味繁雜,基本不可能吃到一起,對食物有什么樣的鑒賞力我也不太好說,不過我有個親戚開了家茶館,人均200朝上不封頂,不大聽說有人去那里休閑,后來我才得知,有固定的小企業老板,城中村拆二代或者其他不明來路的人在那里玩兒牌,一晚上桌上扔的錢是我幾個月的流水,這幫人玩兒牌餓了就吃茶館提供的簡餐,無非饅頭稀飯炒土豆絲之類的家常菜,但是我的確見過兩個50余歲的老頭紅光滿面的就著一盆子土豆絲干掉另一盆饅頭,末了還嚷著快做點酸辣湯的壯舉。

這種食物,你我這種小資中青年是不屑于吃的,我們稱呼他們為土大款。我們飲食消費的天地日益的多元化,我們頭上頂的,是身為吃貨的尊嚴。所以這些年來shopping mall中多的全是餐飲店,甚至我在曼谷見識了一個大型的mall清一色餐廳的壯舉,這類餐廳裝修往往小而美,甚至很多都是連鎖的牌子,一碗米線,一碟腸粉都能裝飾的百轉千回;也有經典食客留戀的諸多蒼蠅館子,所謂窮街陋巷,別有洞天。
點開手中的大眾點評,你會發現好多餐館評論與實際差別甚大,有的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我經常受到旅游網站或者某些點評的蠱惑,在陌生城市結束一天的工作時,還忍不住拖著疲憊的身子跑去莫名其妙的咖啡店體驗風情,卻總是敗興而去。當我步行在各大商圈中,被人流卷入一個又一個濃香彌漫的餐館店門前時,我注意到無論該店處于什么樣的風評,倒不太能阻止饑餓的人往里面涌。
這一切秘密的揭示都在我某次帶某南方同學吃豆汁兒三件套,在他第一口下去臉上就浮現出一種大冷天尿熱炕般的神秘表情后,我獲得了頓悟。

△豆汁三件套
味道不過是一種很私人的東西,豆腐腦甜咸都已經成了南北神圣戰爭的導火索,甚至在西安的古城墻里,我就茫然的站在米派和李派兩家羊肉泡饃原教旨份子中不知所措,索性丟下他們去吃了水盆羊肉。
身邊有個朋友,對任何吃的都懷有濃厚的熱忱,每次戰斗歸來,總是反復對身邊人慨當以慷的洗腦,好吃!贊!撩撥你的心腸,絕對是各點評網站需要重金拉攏的正能量刷榜員,某次他吃了一家連鎖烤魚,回來破天荒狂罵不止,我好奇心大盛,非要去死,結果后來也感覺,普通而已,也可以算成好吃一類,門店客流量也很充足。
我們好多時候聽到的不外乎這些,好吃到哭,難吃到爆炸,不作驚人之語便不能引來關注,也可能你吃的要死的飯菜別人爽的不能自拔呢?

我老家門口有個老頭賣牛肉湯,每天只出攤兒到上午9點,粉絲狂熱地把他當成圣人一般,常有百萬級的車主天不亮趕來喝頭一碗。我家老人總跟他下棋,才在閑談之中知道他并非懂得饑餓營銷這種互聯網思維,而是從前試著擴大門面,卻慘遭失敗。
味道之于餐飲經營,有時可能不是一劑良方,而是毒藥。越是反復經典揣摩的老味兒,越是小眾,越是難登臺面,因為這種老味兒勢必濃郁,一部分人愛得死去活來,更多人恨得死去活來。所以不用問為什么某家館子那熱湯包子讓人嘬一口就能通體舒泰,卻埋沒在老街無人得知,慢慢難以支撐,只需要知道在地鐵上咬兩口讓我魂牽夢縈的韭菜盒子,旁邊人仇恨的眼神,你就瞬間一切都會懂。
如果餐廳靠味道而活,除非店主就是廚子,否則勢必要依靠有一手絕活的大師傅,店主需要時刻擔心廚師被挖走了后店鋪會不會迅速地垮掉,飯菜的質量也跟大廚昨日牌桌上的氣運有著莫大的關系,除非大廚學會了現場有絲分裂,否則店鋪擴大都是難題,更別說開幾個分店圈錢。這種館子養的食客都是喂不熟的狗,一天味兒差了少許都恨不得讓他罵街三天,哪怕你在隔壁擴個門面,都有人說你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中華飲食文化,雖然形成了諸多分支,卻總有廣大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味道,俗稱中國味道,這種味道,一定是中庸的,比如麻婆豆腐,比如銅鍋涮肉,你如果讓我身邊的北方糙漢午飯吃白斬雞,他肯定暴起跟你玩兒命。所以味道做的中上容易,做的上上就只能藏于地域,無緣見得大場面。
這話回到我那位美食界朋友崩潰的餐廳,時至今日,周邊朋友安慰他也是拿食客低俗的品味開涮,不懂得欣賞妙處。我開始也隨聲附和,后續深入思考時便感到極為的不妥。
某次我在人均500的日料店吃了份和牛壽司,從未吃過這種入口綿軟消融的高檔貨,在若有似無的和風音樂,典雅的食具映襯下,便有了高尚的儀式感。食后仔細回味,卻感覺沒有河套牛羊有滋味,太過輕柔,如果朋友自己買了份自家烹飪,我是萬萬不會覺得這食材有什么高級成分的,有可能還覺得吃到了什么詭異的玩意兒。

我們普通人,飯吃了那么多年,也不可能吃得出來食材不同處理間微妙的差別,這就如同坐了一輩子辦公室的老干部,也未必能喝出來龍井明前和雨前有何不同。某次我帶了兩份朋友做的蛋黃酥給眾人分享,一個飽含文藝情懷的妹子仔細品嘗之后評論說,喜歡這外面的起酥,但是喜歡某家的餡兒,眾人一聽果然如此隨聲附和,聽后我不忍告訴大伙我這朋友試圖模仿某家的起酥方式卻不得其法,而咸蛋黃可是自己老媽親手做的講究貨,沒比過某家批量的產品。
去館子吃飯,大多人為的是個氣氛,講個料足,吃個新鮮,所謂貨真價實,我們并不是職業廚師,何必對吃飯有什么造詣呢?如果我們廚藝精深,自己在家做便是了,何必外出受著一份猶如賭博的惡氣?發源于杭州的外婆家,每到飯點便爆棚,擠滿了各種粗俗的食客,可是他們哪份心思是花在了菜上呢?可是他們的流程,菜單,裝修,服務,渠道,運營,哪個不是投其所好,有多少人想過那3塊錢的麻婆豆腐為什么放在菜單的那個位置,為什么到處都有人知道那3塊的咸的要死的豆腐,真的因為是好吃?還是我們好忽悠?我們好忽悠為什么大批的餐館開不下去,一茬茬換,而某些讓老饕們看不上的連鎖店在商圈里風聲水起。

想想看,周圍海量的是對服裝時尚一竅不通的妹子,卻用各種聽似專業的話語討論各類淘寶爆款。
話說到這里,猛然想起來樓下開了家韓式部隊火鍋店,裝修有著電影中韓式咖啡館的韻味兒,貌似同事間吃過的都給了這種思密達泡面差評,但是飯點客流的洶涌程度讓旁邊的煲仔飯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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