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 黃景仁(1749-1783),名景仁,字仲則、漢鏞,自號鹿菲子,江蘇常州人,清代中期詩人。乾隆三十年(1765)秀才。他出身孤寒貧窮,依靠寡母撫養成人,雖才華橫溢,于學無所不窺,卻屢次見棄于有司,始終是個窮秀才,使他不得不奔走四方為稻糧謀,但還是四處碰壁。社會對他的排擠,世人對他的白眼,使他嘗盡人間悲酸苦痛,迫使他在盛世中唱出了悲歌。黃仲則幼年聰敏,九歲曾吟出“江頭一夜雨,樓上五更寒”名句,十六歲于三千人中取童子詩第一,有“乾隆六十年第一人”之美譽。然時乖命蹇,落拓平生,年僅三十五歲就貧病而終。 30年代初,黃仲則的名字曾一度“復興”。用郁達夫的話說,在這十年之內,黃仲則的詩詞,似乎曾博得了不少的青年作家的同情。據錢杏邨女士回憶,錢先生“五卅”前后文化活動中十分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在“一個閣樓上在極困窘時所寫定”的《黃仲則評傳》,她還特別說明,《兩當軒集》“內中充滿感傷詩句,為蕪湖一帶文人世代相傳。舊時代的著名感傷派詩人黃仲則引起了她的注意,只可惜這部《評傳》毀于1927年間,未能傳世。 有清一代,詩人甚多。然則大詩人絕少,唯龔定庵可謂翹楚者。究其原因,不外乎清期大興文字獄,文人大多又埋頭考據,或堆砌典故,或趨身臺閣,以至形成清期情采淺薄,文辭平庸之風。乾隆年間,詩歌流派繁多,然具性情語者,不過袁枚、黃仲則等數人。 觀其詩作,多為抒發窮愁憤慨之情。如《別老母》:“搴帷拜母河梁去,白發愁看淚眼枯。慘慘柴門風雪夜,此時有子不如無”,寫其從幕離家時的情景,讀來催人淚下。再如《都門秋思》第三首:“五劇車聲隱若雷,北邙惟見冢千堆。夕陽勸客登樓去,山色將秋繞郭來。寒甚更無修竹倚,愁多思買白楊栽。全家都在風聲里,九月衣裳未剪裁。”尾聯二句,寫盡寒士悲酸,當時身居巡撫的畢秋帆讀至此,竟夜不成寐,瞿秋白也有“吾鄉黃仲則,風雪一家寒”之嘆。黃仲則才高自恃,不平則鳴,筆調凄愴,直抒胸臆,多有激憤語。典型如《雜感》:“仙佛茫茫兩未成,只知獨夜不平鳴。風蓬飄盡悲歌氣,泥絮沾來薄幸名。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莫因詩卷愁成讖,春鳥秋蟲自作聲。”傲世嫉俗,悲歌慷慨,抒盡胸中孤憤之氣。 乾嘉詩壇講究溫柔敦厚,沈德潛“格調”說大行于世。然黃仲則獨持性靈,自成一格,詩句中感情色彩非常濃郁。如傳誦一時的名句“別后相思空一水,重來回首已三生”、“珊瑚百尺珠千斛,難換羅敷未嫁身”、“風前帶是同心結,杯底人如解語花”,筆致旖旎,寫盡相思之苦。特別是他追憶少年時戀情的《綺懷》詩,寫得纏綿悱惻,刻骨銘心,如第十四首:“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墻入望遙。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后蕉。三五年時三五月,可憐杯酒不曾消。”頷聯兩句,堪稱千古絕唱。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數百年”。黃仲則遺詩甚多,有《兩當軒集》傳世,然世易時移,其文采風華竟漸不為世人所知。 黃景仁的盛世悲歌 清代從康熙時政局得到鞏固,出現了相對的安定和繁榮,便開始有“盛世”之稱,這種說法一直延續到乾嘉時期。實則從乾隆中后期開始,清朝就已經出現了社會的黑暗衰落,而黃景仁就生活在這樣的一個時期,來抒寫他的“盛世悲歌”。 乾隆三十六年(1771),黃景仁曾到安徽學政朱筠手下當幕客,臨行與寡母告別,作有《別老母》七絕一首,與孟郊《游子吟》相較而讀,更覺凄楚: “搴幃別母河梁去,白發愁看淚眼枯。慘慘柴門風雪夜,此時有子不如無。” 讀來傷懷無限。乾隆四十一年(1776),高宗東巡召試,黃景仁列二等,授武益殿管書官。后納資為縣丞,世稱“黃二尹”,未補官而卒。他生平懷才而不遇,終身窮困。詩從李白、岑參、李賀諸家入手,而才調又極高,融通變化,形成獨特的風格。 黃景仁詩的最大特點是用情極深,無論是纏綿悱惻抑或是抑塞憤慨之情,都寫得深入沉摯,使人回腸蕩氣,極受感動。其次是語言清切,他善用白描,詩中掃盡浮泛陳舊之詞,語語真切,而且一種清新迥拔之氣,凌然紙上。其三是音調極佳,王士禎詩在間調上獨得紆徐跌宕之妙,而黃景仁詩音調和內容緊密配合,悠揚激楚,也特別動人。 來看他的一首《都門秋思》七律: “五劇車聲隱若雷,北邙惟見冢千堆。夕陽勸客登樓去,山色將秋繞廓來。寒甚更無修竹倚,愁多思買白楊栽。全家都在風聲里,九月衣裳未剪裁。” 時作者一家都搬住北京,詩寫其貧困,孤寂之愁。他曾說“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那么剩下的一個當是指他的生死至交知己洪亮吉了。 洪亮吉(1746-1809),字稚存,號北江。比黃景仁大上三歲,兩人是同鄉,也一樣的貧窮,只能相濡以沫,都在困境中打發日子。洪亮吉在乾隆五十五年(1790)中了進士,授翰林院編修。不過當時黃景仁已死,無法見到好友苦盡甘來的這一天。洪亮吉不僅在文學上頗有建數,就在經濟學方面,他當時就提出了人口繁殖與糧食產量增加之間存著矛盾的的問題,堪稱世界上最早的人口專家了。 黃景仁身處乾隆盛世,卻受到那么多的委屈待遇,從而也可以看出在這個盛世背后,竟是怎樣的一片黑暗,社會經濟正在兩極分化,上層階級搜刮聚斂,下層老百姓啼饑號寒,過著不可終日的日子。黃景仁有他的天才,重性情,不屑為繁瑣的豆丁之學。他的詩除了暴露盛世的黑暗面之外,還有不少綺懷之作,那些作品都是敘述他個人的戀愛故事,有真摯的感情和真實的事跡。《兩當軒集》中保存了不少那樣抒曳情懷的佳作。如《感舊雜詩》之四云: “非關惜別為憐才,幾度紅箋手自裁。湖海有心隨穎士,風情近月逼方回。多時掩幔留香住,依舊窺人有燕來。自古同心終不解,羅浮冢樹至今哀。” 又如《綺懷》十六首之十五所云: “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墻入望遙。如此星辰如此夜,為誰風露立中霄。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后蕉。三五年時三五月,可憐杯酒不曾消。” 他的詩辭清而氣宕,故哀傷而不流靡,最長于抒情。吳錫麒評其詩:“清窈之思,激哀于林樾;雄宕之氣,鼓怒于海濤。”(《與劉松嵐書》)洪亮吉評其詩:“如咽露秋蟲,舞風病鶴。”甚為相近。而從整個的內容來看,他的詩以寫個人的凄涼身世之感為主,給人的感覺可能是感傷情緒為多。 據說在京師日,黃景仁時常和優伶們混在一起,基至粉墨搬演,尤為正人君子所指摘側目。這正和明朝楊慎謫居在云南時一般,才人失志,借此發泄牢騷不平之氣,他對當時社會已經不存在任何希望了。 乾隆四十八年(1783),黃景仁抱病離京,想去西安投陜西巡撫畢沅,不想在山西運城病逝,時年三十五歲。他就像飛過詩壇的一顆流星,令當時的詩壇為這一亮,但轉眼就消逝了。在他逝世后,袁枚作有《哭黃仲則》一律,以示哀悼: “嘆息清才一代空,信來江夏喪黃童。多情真個損年少,好色有誰如《國風》?半樹佛花香易散,九年仙曲韻難終。傷心珠玉三千首,留與人間唱《惱公》。” 寫得甚為痛惜,不僅為他的英年早逝,也為他的懷才不遇、一生困頓。所幸黃景仁還為我們留下了《兩當軒集》中一千多首清新且回腸蕩氣的好詩,還有兩百多首纏綿悱惻的詞,讓我們感受他的深情與愁苦,也深為他生活在那樣一個時代而不值! 才多納蘭、情多納蘭的清代江南寒門俊秀黃景仁 作者:渺渺愁予 仙佛茫茫兩未成,只知獨夜不平鳴。 風蓬飄盡悲歌氣,泥絮沾來薄幸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 莫因詩卷愁成讖,春鳥秋蟲自作聲。 清乾隆三十二年,一位年僅17歲、一身飄飄白衣的清秀少年,初次參加江寧鄉試,不就,黯然寫下了這首詩。全詩以天才的筆墨,深刻入微地道出了千百年來中國讀書人心靈深處的悵惘和孤獨。這首詩的警句“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兩百多年來成為無數中國人耳熟能詳的名句,但詩的作者,那個愛穿白袷衣的江南才子,卻久已被世人所遺忘。 曾經,不止一次地問不同的常州朋友:常州武進的兩當軒近況如何?被問者大多一臉茫然。除非專門研究,今天已很少有人能想起,在那蕭條冷清的兩當軒中,曾居住過一位“乾隆六十年間,論詩者推為第一”的中國歷史上少見的天才詩人黃景仁! 黃景仁,這位一身“神清骨冷”、一生“鳳泊鸞飄”的江南才子,如病鶴舞風、獨雁啼霜,在那所謂的康乾盛世中,飄搖輾轉,遍嘗艱辛,留下兩千多首詩詞后,過早地離開了污濁的社會。關于他的那令人扼腕的生平,有資料介紹甚詳。我常常把黃景仁和納蘭性德聯系起來,兩人在某些方面何其相似:都是清代的天才才子,都早慧而多情,都留下了美麗雋永的辭章,都在三十多歲就去世,仿佛上天不愿讓世人看到他們蒼老的一面。然而,他們在生前身后的際遇又何其不同!雖然都得到了文學界的一致推許,但納蘭生前是貴族,身后依然是萬人迷;黃景仁生前是寒士,去世后的兩百多年里,也未能像納蘭那樣成為無數少男少女心中的偶像。 其實,我一直覺得,黃景仁無論是才情,還是感情,都比納蘭更高、更深、更真! 關于黃景仁的才情,開篇所引的那首詩就可以仿佛見之。在他的作品中,雋思妙語俯拾皆是。僅舉一例,如寫黃鶴樓,唐代詩人崔顥的“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悠悠……”曾讓李白為之停筆,影響非常深遠。黃景仁卻知難而進,直接用崔顥詩的原韻,開頭四句是“昔讀司勛好題句,十年清夢繞茲樓。到日仙塵俱寂寂,坐來云我共悠悠。”在冷清的環境、寂寞的云煙中加入了自我,堪稱神來之筆!從唐至清,除了黃景仁,還有誰在黃鶴樓寫出這樣的詩句? 黃景仁在描寫愛情方面也絕不在擅長此道的納蘭之下。實際上,納蘭寫情的詞句淺顯動人,流傳的名句卻不多。如一直非常崇拜納蘭、曾飽含深情描寫納蘭的梁羽生,卻在書中常常情不自禁地引用黃景仁的名句:“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全詩如下: 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墻入望遙。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后蕉。 三五年時三五月,可憐杯酒不曾消。 這樣的作品,在幾千年詩歌史上,都是第一流的詠情佳作。 其他,如“明燈錦幄珊珊骨,細馬春山剪剪眸”的旖旎歲月,“望里彩云疑冉冉,愁邊春水故粼粼”的如夢時光,“風前帶是同心結,杯底人如解語花”的纏綿心事,“記得酒闌人散后,共搴珠箔數春星”的青澀年華,“從此音塵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煙”的黯然離別,“有情皓月憐孤影,無賴閑花照獨眠”的寂寞情懷,“桂堂寂寂漏聲遲,一種秋懷兩地知”的清冷心緒,”別后相思空一水,重來回首已三生”的蕭索愁思……無不被他描寫得精美入微,哀感頑艷,寫情至此,堪稱極致! 可嘆今天喜愛詩詞的年輕人多不注意這些真正的清詞麗句,反而在納蘭的悼亡詞中尋找共鳴!別的不說,納蘭是否真的那么專情就值得商榷,如《全清詞鈔》還記錄了被納蘭遺棄的女子沈宛所寫的《朝玉階》,中有“枝分連理絕姻緣,獨窺天上月,幾回圓”之句,想必很多納蘭迷們都不愿面對這個秋月下的薄命女子那無助的清淚。 F6X+F [1b 黃景仁不僅是寫愛情的絕頂高手,而且寫親情、寫友情均入化境。“一梳霜冷慈親發,半甑塵凝病婦炊”,把貧寒中的親情寫得那么凄美動人!瞿秋白在《餓鄉紀程》中說:“不由得想起我與父親遠別,重逢的時節也不知到在何年何月,家道又如此,真正叫人想起我們常州詩人黃仲則的名句來:‘慘慘柴門風雪夜,此時有子不如無。’……”足見黃景仁詩句的感人至深。 黃景仁的筆下,“萬事不如知己樂,一燈常記對床時”,無處不涌動著友誼的美好。在黃景仁和他朋友的交往中,能看到中國人之間那偉大的友情。如黃景仁攜帶全家西去西安的路上,這位天才詩人在窮困中病逝于山西運城。臨終前,他給總角就相交的好友、也是清代著名文人的洪亮吉留書,把家事托付給他。而洪亮吉聞知黃景仁去世,立即飛奔山西經營喪事、承擔重任。有這樣的朋友可以托付,有這樣的朋友需要去承擔托付,這才是真正的男人之間的生死之交!即使兩百多年后讀之,猶讓人動容。 比較起黃景仁的友誼,我常常很同情納蘭性德。他當時以滿清貴公子兼詞家的身份,結交了許多漢族知名人士,對清初政局起了穩定作用。但納蘭性德真正有知己的朋友嗎?“不信道、遂成知己”“后身緣恐結他生里”,從他的《金縷曲》可以看出,他把顧貞觀當作知己,還許諾下輩子也要做朋友。然考諸顧貞觀著名的寄吳兆騫的兩闋《金縷曲》,總感覺顧貞觀和吳兆騫的友情更為真摯,納蘭也曾被感動得流淚。顧貞觀和納蘭性德年齡相差17歲,幾成膈代之人。17年的年齡差距,滿漢民族心理的差距,貴族和平民的地位差距,京師和江南的文化差距,能使他們成為知己嗎?從納蘭詞中的“知己”,反倒可以看出納蘭是一個多么孤獨的人! 然而,我們不得不承認,才多納蘭、情多納蘭的黃景仁,在今天的年輕人尤其是女人中,遠不如納蘭那樣受追捧,那樣炙手可熱,這不能不讓人感嘆造化之弄人。 當瓊瑤把清代寫成愛情樂國,當金庸把清代寫成圣明天朝,當影視劇把清代拍成花團錦簇、民風物阜的無上樂土,當一個個歷史專家也不甘寂寞赤膊上陣為清代高唱贊歌搖旗吶喊,無數年輕的癡男怨女也學會了在成績不過關或求職受挫折的時候躲在小屋里把自己想象成高貴美麗不用學習無需工作可以任性所為的阿哥格格,或者等待愛上自己的格格阿哥來接自己進宮去共享人世繁華。聊以自慰之余,好夢又常常被下崗父母愁苦的面容和貧寒家境冰冷的現實所擊碎,痛定思痛,夢回清朝的呼聲在這幫年輕人中居然大有市場。 讀書多一點的現代多情男女尤其是女士們,自己也知道如果像小朋友那樣去愛慕電視里的爾康爾豪四阿哥會被人笑話,于是一腔愛怨無從寄托,幸而又發現了能寫出一手好詞的納蘭性德,好像還會騎馬射箭,真是又文又武,最妙的居然還是滿清貴族、豪門公子,頓時喜之欲狂。美其名曰研究文化,整天捧著“飲水詞”一臉癡迷深沉地淺吟低唱。見有人來,便垂下黑框深度近視眼鏡后面浮腫的雙眼作玄思默想狀,只期待別人能一見而驚嘆:“哇!你在研究納蘭啊,好有品位耶!”于是厚唇咧開一展四環素牙嫣然一笑,幾許紅暈浮上綴有雀斑的高顴,恍惚中仿佛看到貴族公子策馬而來,和自己攜手飄蕩于大清的漫天花雨中。當初報選題的時候,面有得色卻又故作嬌羞內心急迫而目光炯炯地寫下納蘭性德,待到導師檢查論文時,卻發現除了滿紙貴族公子如何銷魂絕代外別無它物…… 納蘭性德和黃景仁,對比何其強烈!一個是滿清貴族,一個是漢人平民,一個長于京師王府,一個生于江南寒門,正好北京是清文化的重地,江南是漢文化的精神家園,兩人的際遇代表著兩個民族、兩種文化在清代乃至今天的命運對比。在今日的中國人心目中,那剛從氏族社會走向統治者的滿清才是高貴,而千年華夏衣冠南渡留下文采風流的漢文化卻是土氣!納蘭性德和黃景仁,同是翩翩少年郎,前者錦衣緞袍大紅大綠大紫身邊隨從愛慕者無數,后者一襲白衣單薄落寞地悵立于西風晚霞中,正如黃景仁的詩中所道: 千家笑語漏遲遲,憂患潛從物外知。 悄立市橋人不識,一星如月看多時。 嗚呼!我說不出話來,僅以此文懷念我最喜愛的清代詩人黃景仁! 黃景仁詞選 賣花聲·立春 獨飲對辛盤,愁上眉彎。樓窗今夜且休關。前度落紅流到海,燕子銜還。 書貼更簪歡,舊例都刪。到時風雪滿千山。年去年來常不老,春比人頑。 丑奴兒慢·春日 日日登樓,一日換一番春色,者似卷如流春日,誰道遲遲? 一片野風吹草,草背白煙飛。頹墻左側,小桃放了,沒個人知。 徘徊花下,分明記得,三五年時。是何人。挑將竹淚,黏上空枝。 請試低頭,影兒憔悴浸春池。此間深處,是伊歸路,莫惹相思。 賀新郎 太白墓,和稚存韻 何事催人老?是幾處、殘山剩水,閑憑閑吊。此是青蓮埋骨地,宅近謝家之脁。 總一樣,文人宿草。只為先生名在上,問青天,有句何能好?打一幅,思君稿。 夢中昨來逢君笑。把千年、蓬萊清淺,舊游相告。更問后來誰似我,我道:才如君少。 有亦是,寒郊瘦島。語罷看君長揖去,頓身輕、一葉如飛鳥。殘夢醒,雞鳴了。 黃景仁詩抄 癸巳除夕偶成(二首) 千家笑語漏遲遲,憂患潛從物外知。 悄立市橋人不識,一星如月看多時。 年年此夕費吟呻,兒女燈前竊笑頻。 汝輩何知吾自悔,枉拋心力作詩人。 途中遘病頗劇愴然作詩(二首) 搖曳身隨百丈牽,短檠孤照病無眠。 去家已過三千里,墮地而今二十年。 事有難言天似海,魂應盡化月如煙。 調糜量水人誰在?況值傾囊無一錢。 今日方知慈母憂,天涯涕淚自交流。 忽然破涕還成笑,豈有生才似此休。 悟到往來唯一氣,不妨胡越與同舟。 撫膺何事堪長嘆,曾否名山十載游? 微病簡諸故人 連晨泥飲已千場,觸忤文園舊渴腸。 燈下故衫交酒淚,風前羸骨戰冰霜。 苦吟未必因吟瘦,留病真成養病方。 自我體中原小惡,不妨過從話繩床。 與稚存話舊(二首) 如猿噭夜雁嗥晨,剪燭聽君話苦辛。 縱使身榮誰共樂?已無親養不言貧。 少年場總刪吾輩,獨行名終付此人。 待覓他時養砂地,不辭暫踏軟紅塵。 身世無煩計屢更,鷗波浩蕩省前盟。 君更多故傷懷抱,我近中年惜友生。 向底處求千日酒,讓他人飽五侯鯖。 顛狂落拓休相笑,各任天機遣世情。 直沽舟次寄懷都下諸友人(二首) 幾年橐筆走神京,勝有扁舟載月明。 掉首已拌游萬里,懷人猶是坐三更。 座中許郭勞聲價,市上荊高識姓名。 消得向來塵土夢,被他柔櫓一聲聲。 讀書擊劍兩無成,辭賦中年誤馬卿。 欲入山愁無石髓,便歸舟已后篿羹。 生成野性文焉用?淡到名心氣始平。 長謝一沽丁字水,送人猶有故人情。 呈袁簡齋太史 一代才豪仰大賢,天公位置卻天然。 文章草草皆千古,仕宦匆匆只十年。 暫借玉堂留姓氏,便依勾漏作神仙。 由來名士如名將,誰似汾陽福命全? 言懷(二首) 聽雨看云暮復朝,誰于籠鶴采豐標? 不禁多病聰明減,詎慣長閑意氣消。 靜里風懷玄度月,愁邊心血子胥潮。 呆知戰勝渾難事,一行浮生付濁醪。 豈意懵騰便到今,一聲鐘動思愔愔。 衣蟲枉食神仙字,海鳥空知山水音。 千載后誰傳好句?十年來總淡名心。 何時世網真拋得,只要人間有鄧林。 二十夜 破窗蕉雨夜還驚,紙帳風來自有聲。 墨到鄉書偏黯淡,燈于客思最分明。 薄醪似水愁無敵,短夢生云絮有情。 怪煞鄰娃戀長夜,坐調弦柱到三更。 金陵雜感 平淮初漲水如油,鐘阜嵯峨倚上游。 花月即今猶似夢,江山從古不宜秋。 烏啼舊院頭全白,客到新亭淚已流。 那更平生感華屋,一時長慟過西州。 桓溫墓 虎視中原氣未伸,一生功罪總難論。 錯緣溫嶠推英物,便認王敦作可人。 淚盡金城空感逝,歌殘白紵定傷神。 南州舊是登臨處,廢垅千年草不春。 雜感(四首錄三) 歲歲吹簫江上城,西園桃梗托浮生。 馬因識路真疲路,蟬到吞聲尚有聲。 長鋏依人游未已,短衣射虎氣難平。 劇憐對酒聽歌夜,絕似中年以后情。 鳶肩火色負輪菌(去草字頭),臣壯何曾不若人? 文倘有光真怪石,足如可析是勞薪。 但工飲啖猶能活,尚有琴書未算貧。 芳草滿江容我采,此生端合附靈均。 似綺年華指一彈,世途唯覺醉鄉寬。 三年難化心成石,九死空嘗膽作丸。 出郭病軀愁直視,登高短發愧旁觀。 升沉不用君平卜,已辦秋江一釣桿。 春感 亦有春消息,其如雨更風。 替愁雙淚蠟,對語獨歸鴻。 宮闕自天上,家山只夢中。 東君最無賴,不放小桃紅。 歲暮懷鄭誠齋先生(二首) 打窗凍雨剪燈風,擁鼻吟殘地火紅。 寥落故人誰得似?曉天星影暮天鴻。 當時置驛起聲名,老去傳經倍有情。 ¤愧西游邴根矩,東家孤負鄭康成。(¤上斬下心) 歲暮懷朱笥河先生 小謫陳芳現在身,人間何事敝精神? 幔亭仙客休相待,八百孤寒要此人。 歲暮懷袁簡齋太史 興來詞賦諧兼則,老去風情宦即家。 建業臨安通一水,年年來往為梅花。 春興 夜來風雨夢難成,是處溪頭聽賣餳。 怪底桃花半零落,江村明日是清明。 山館夜作(二首) 步虛聲寂散群真,夜色平鋪不動塵。 云影自來還自去,最高山閣未眠人。 長夜山窗面面開,江湖前后思悠哉。 當窗試與燃高燭,要看魚龍啖影來。 短歌別華峰 前年送我吳陵道,三山潮落吳楓老。 今年送我黃山游,春江花月征人愁。 啼鵑聲聲喚春去,離心催掛天邊樹。 垂楊密密拂行裝,芳草萋萋礙行路。 嗟予作客無已時,波聲拍枕長相思。 雞鳴喔喔風雨晦,此恨別久君自知。 獻縣汪丞坐中觀技 主人憐客因行李,開觴命奏婆猴技。 一人銳頭頗有髯,喚到宴前屹山峙。 顉頤解奏仰師歌,斂氣忽噴尸羅水。 吞刀吐火無不為,運石轉丸為所使。 上客都忘葉作冠,寒天倏有蓮生指。 坐令棐幾湘簾旁,若有萬怪來回皇。 人心狡詭何不有,爾為此技真堂堂。 此時四座群錯愕,主人勸醉客將作。 忽然階下趨奚奴,瞥見庭中飛彩索。 少焉有女顏如花,款闥循墻來綽約。 結束腰軀瘦可憐,翻身便作緣竿樂。 初凝微睇搴高綆,欲上不上如未能。 失勢一落似千丈,翩然復向空中騰。 下有一髯撾畫鼓,棖棖節應竿頭舞。 驀若驚鳶墮水來,輕疑飛燕從風舉。 腹懸跟掛態出奇,踏搖安息歌愈苦。 吁嗟世路愁險艱,爾更履索何寬然? 鼓聲一歇倏墮地,疾于投石輕于煙。 依然娟好一女子,不聞蘭氣吁風前。 我聞西京盛百戲,此雖雜樂猶古意。 石虎休夸馬伎書,杜陵雅愛公孫器。 螭鵠魚龍亦偶成,戲耳何必蕩心氣! 狂來逕欲作拍張,我無一技爭其長。 十年挾瑟侯門下,竟日驅車官道旁。 笑語主人更觴客,明朝此際孤燈驛。 評曰:極力鋪張,結意忽以凄音出之,平子工愁,吾于仲則亦云。 捕虎行 疏星夜落號空山,青楓颯颯陰云寒。 千巖出沒不可測,白晝足跡留荒灘。 商人結隊不敢過,山中捕者夜還坐。 祖父留與搏虎方,搏得壯虎作奇貨。 山人捕虎苦捕狗,虎踏機弓怒還走。 咆哮百步仆草間,笑出縛之只空手。 捕虎先祭當頭倀,倀得酒食忘虎傷。 虎皮售人肉可食,當年亦是山中王。 入¤紛紛不可數,只呼山貓為呼虎。(¤為上穴下井) 嗟哉憑籍那可無,使君使君爾何苦! 注:《述異記》:漢宣城郡守封邵化虎,食郡民,民呼曰:無作封使君,生不治民死食民。 《虎薈》:張禺山詩曰:昔時漢使君,化虎方食民。今日使君者,冠裳而吃人。又曰:昔日虎使君,呼之即慚止。今日虎使君,呼之動牙齒。故詩稱虎為使君。 評曰:一失憑籍,便受揶揄,此詩疑有所指。 圈虎行 (黃景仁) 都門歲首陳百技,魚龍怪獸罕不備; 何物市上游手兒,役使山君作兒戲。 初舁虎圈來廣場,傾城觀者如堵墻; 四周立柵牽虎出,毛拳耳戢氣不揚。 先撩虎須虎猶帖,以棓卓地虎人立; 人呼虎吼聲如雷,牙爪叢中奮身入。 虎口呀開大如牛,人轉從容探以手; 更脫頭顱抵虎口,以頭飼虎虎不受, 虎舌舐人如舐轂。忽按虎脊叱使行, 虎便逡巡繞闌走。 翻身踞地蹴凍塵,揮身抖開花錦茵; 盤回舞勢學胡旋,似張虎威實媚人; 少焉仰臥若佯死,投之以肉霍然起; 觀者一笑爭醵錢,人既得錢虎搖尾。 仍驅入圈負以趨,此間樂亦忘山居。 依人虎任人頤使,伴虎人皆虎唾余。 我觀此狀氣消沮:嗟爾斑奴亦何苦! 不能決蹯爾不智,不能破檻爾不武。 此曹一生衣食汝, 彼豈有力如中黃,復似梁鴦能喜怒。 汝得殘餐究奚補?倀鬼羞顏亦更主; 舊山同伴倘相逢,笑爾行藏不如鼠。 黃景仁詩選 感舊 大道青樓望不遮,年時系馬醉流霞。 風前帶是同心結,杯底人如解語花。 下杜城邊南北露,上闌門外去來車。 匆匆覺得揚州夢,檢點閑愁在鬢華。 喚起窗前尚宿醒,啼鵑催去又聲聲。 丹青舊誓相如札,禪榻經時杜牧情。 別后相思空一水,重來回首已三生。 云階月地依然在,細逐空香百遍行。 遮莫臨行念我頻,竹枝留宛淚痕新。 多緣刺史無堅約,豈視蕭郎作路人。 望里彩云疑冉冉,愁邊春水如粼粼。 珊瑚百尺珠千斛,難換羅敷未嫁身。 從此音塵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煙。 淚添吳苑三更雨,恨惹郵亭一夜眠。 詎有青鳥緘別句,聊將錦瑟記流年。 他時脫便微之過,百轉千回只自憐。 雜感 仙佛茫茫兩未成,只知獨夜不平鳴。 風蓬飄盡悲歌氣,泥絮沾來薄幸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 莫因詩卷愁成識,春鳥秋蟲白作聲。 綺懷 楚楚腰肢掌上輕,得人憐處最分明。 千圍步障難藏艷,百合葳蕤不鎖情。 朱鳥窗前眉欲語,紫姑乩畔目將成。 玉鉤初放釵初墮,第一銷魂是此聲。 妙諳諧謔擅心靈,不用千呼出畫屏。 斂袖搊成弦雜拉,隔窗摻碎鼓丁寧。 湔裙斗草春多事,六博彈棋夜未停。 記得酒闌人散后,共搴珠箔數春星。 旋旋長廊繡石苔,顫提魚鑰記潛來。 闌前罽藉烏龍臥,井畔絲牽玉虎回。 端正容成猶斂照,消沉意可漸凝灰。 來從花底春寒峭,可借梨云半枕偎。 中表檀奴識面初,第三橋畔記新居。 流黃看織回腸錦,飛白教臨弱腕書。 漫托私心緘豆蔻,慣傳隱語笑芙蕖。 錦江直在青天上,盼斷流頭尺鯉魚。 蟲娘門戶舊相望,生小相憐各自傷。 書為開頻愁脫粉,衣禁多浣更生香。 綠珠往日酬無價,碧玉于今抱有郎。 絕憶水晶簾下立,手拋蟬翼助新妝。 小極居然百媚生,懶拋金葉罷調箏。 心疑棘刺針穿就,淚似桃花醋釀成。 會面生疏稀笑靨,別筵珍重贈歌聲。 沈郎莫嘆腰圍減,忍見青娥絕塞行。 自送云軿別玉容,泥愁如夢未惺忪。 仙人北燭空凝盼,太歲東方已絕蹤。 檢點相思灰一寸,拋離密約錦千重。 何須更說蓬山遠,一角屏山便不逢。 輕搖絡索撼垂罳,珠閣銀櫳望不疑。 梔子簾前輕擲處,丁香盒底暗攜時。 偷移鸚母情先覺,穩睡猧兒事未知。 贈到中衣雙絹后,可能重讀定情詩。 中人蘭氣似微醺,薌澤還疑枕上聞。 唾點著衣剛半指,齒痕切頸定三分。 辛勤青鳥空傳語,佻巧鳴鳩浪策勛。 為問舊時裙衩上,鴛鴦應是未離群。 容易生兒似阿侯,莫愁真個不知愁。 夤緣湯餅筵前見,仿佛龍華會里游。 解意尚呈銀約指,含羞頻整玉搔頭。 何曾十載湖州別,綠葉成陰萬事休。 慵梳常是發鬅鬙,背立雙鬟喚不應。 習得我拌珠十斛,賺來誰費豆三升。 怕歌團扇難終曲,但脫青衣便上昇。 曾作容華宮內侍,人間狙獪恐難勝。 小閣爐煙斷水沉,竟床冰簟薄涼侵。 靈妃喚月將歸海,少女吹風半入林。 灺盡蘭釭愁的的,滴殘虬水思愔愔。 文園渴甚兼貧甚,只典征裘不典琴。 生年虛負骨玲瓏,萬恨俱歸曉鏡中。 君子由來能化鶴,美人何日便成虹。 王孫香草年年綠,阿母桃花度度紅。 聞道碧城闌十二,夜深清倚有誰同。 經秋誰念瘦維摩,酒渴風寒不奈何。 水調曲從鄰院度,雷聲車是夢中過。 司勛綺語焚難盡,仆射余情懺較多。 從此飄蓬十年后,可能重對舊梨渦。 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墻入望遙。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后蕉。 三五年時三五月,可憐杯酒不曾消。 露檻星房各悄然,江湖秋枕當游仙。 有情皓月憐孤影,無賴閑花照獨眠。 結束鉛華歸少作,屏除絲竹入中年。 茫茫來日愁如海,寄語羲和快著鞭。 都門秋思 樓觀雲開倚碧空,上陽日落半城紅。 新聲北里迴車遠,爽氣西山拄笏通。 悶倚宮牆拈短笛,閑經坊曲避豪驄。 帝京欲賦慚才思,自掩蕭齋著惱公。 四年書劍滯燕京,更值秋來百感幷。 臺上何人延郭隗,市中無處訪荊卿。 雲浮萬里傷心色,風送千秋變徴聲。 我自欲歌歌不得,好尋騶卒話平生。 五劇車聲隱若雷,北邙惟見塚千堆。 夕陽勸客登樓去,山色將秋繞郭來。 寒甚更無修竹倚,愁多思買白楊栽。 全家都在風聲裏,九月衣裳未剪裁。 側身人海嘆棲遲,浪說文章擅色絲。 倦客馬卿誰買賦,諸生何武漫稱詩。 一梳霜冷慈親髮,半甑塵凝病婦炊。 爲語遶枝烏鵲道,天寒休傍最高枝。 秋夕 桂堂寂寂漏聲遲,一種秋懷兩地知。 羨爾女牛逢隔歲,為誰風露立多時? 心如蓮子常含苦,愁似春蠶未斷絲。 判逐幽蘭共頹化,此生無分了相思。 吊李太白 束發讀君詩,今來展君墓。 清風江上灑然來,我欲因之寄微慕。 嗚呼,有才如君不免死,我固知君死非死, 長星落地三千年,此是昆明劫灰耳。 高冠岌岌佩陸離,縱橫學劍胸中奇, 陶[钅容]屈宋入大雅,揮灑日月成瑰詞。 當時有君無著處,即今遺躅猶相思。 醒時兀兀醉千首,應是鴻蒙借君手, 乾坤無事入懷抱,只有求仙與飲酒。 一生低首唯宣城,墓門正對青山青。 風流輝映今猶昔,更有灞橋驢背客,(賈島墓亦在側) 此間地下真可觀,怪底江山總生色。 江山終古月明里,醉魄沉沉呼不起, 錦袍畫舫寂無人,隱隱歌聲繞江水, 殘膏剩粉灑六合,猶作人間萬余子。 與君同時杜拾遺,窆石卻在瀟湘湄, 我昔南行曾訪之,衡云慘慘通九疑, 即論身后歸骨地,儼與詩境同分馳。 終嫌此老太憤激,我所師者非公誰? 人生百年要行樂,一日千杯苦不足, 笑看樵牧語斜陽,死當埋我茲山麓。 上朱笥河先生 抑情無計總飛揚,忽忽行迷坐若忘。 遁擬鑿坯因骨傲,吟還帶索為愁長。 聽猿詎止三聲淚?繞指真成百煉鋼。 自傲一嘔休示客,恐將冰炭置人腸。 歲歲吹蕭江上城,西園桃梗托浮生。 馬因識路真疲路,蟬到吞聲尚有聲。 長鋏依人游未已,短衣射虎氣難平。 劇憐對酒聽歌夜,絕似中年以后情。 鳶肩火色負輪囷,臣壯何曾不若人? 文倘有光真怪石,足如可析是勞薪。 但工飲啖猶能活,尚有琴書且未貧。 芳草滿江容我采,此生端合附靈均。 似綺年華指一彈,世途惟覺醉鄉寬。 三生難化心成石,九死空嘗膽作丸。 出郭病軀愁直視,登高短發愧旁觀。 升沉不用君平卜,已辦秋江一釣竿。 笥河先生偕宴太白歌醉中作歌 紅霞一片海上來,照我樓上華筵開, 傾觴綠酒忽復盡,樓中謫仙安在哉! 謫仙之樓樓百尺,笥河夫子文章伯, 風流仿佛樓中人,千一百年來此客。 是日江上彤云開,天門淡掃雙蛾眉, 江從慈母磯邊轉,潮到燃犀亭下回, 青山對面客起舞,彼此青蓮一掊土。 若論七尺歸蓬蒿,此樓作客山是主。 若論醉月來江濱,此樓作主山作賓。 長星動搖若無色,未必常作人間魂, 身后蒼涼盡如此,俯仰悲歌亦徒爾! 杯底空余今古愁,眼前忽盡東南美, 高會題詩最上頭,姓名未死重山邱, 請將詩卷擲江水,定不與江東向流。 感舊雜詩 風亭月榭記綢繆,夢里聽歌醉里愁。 牽袂幾曾終絮語,掩關從此入離憂。 明燈錦幄姍姍骨,細雨春山剪剪眸。 最憶瀕行尚回首,此心如水只東流。 而今潘鬢漸成絲,記否羊車并載時。 挾彈何心驚共命,撫柯底苦破交枝。 如馨風柳傷思曼,別樣煙花惱牧之。 莫把鵾弦彈昔昔,經秋憔悴為相思。 柘舞平康舊擅名,獨將青眼到書生。 輕移錦被添晨臥,細酌金卮遣旅情。 此日雙魚寄公子,當時一曲怨東平。 越王祠外花初放,更共何人緩緩行。 非關惜別為憐才,幾度紅箋手自裁。 湖海有心隨穎士,風情近日逼方回。 多時掩幔留香住,依舊窺人有燕來。 自古同心終不解,羅浮冢樹至今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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