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善于納諫與官員的政治型貶降、敘復 宋仁宗朝皇權、相權、諫權相互制衡、良性互動的政治體制的出現,還得益于宋仁宗在政治上的寬容,表現為重用臺諫、積極納諫。說到納諫,人們首先會想到唐太宗,其實宋仁宗的納諫不在唐太宗之下。人們忽略宋仁宗,大概是因為他沒有唐太宗那樣赫赫的功業。史學家吳晗就把唐太宗、宋仁宗并稱,“史書上的魏征、包拯直言盡諫,英明的君主如唐太宗、宋仁宗明白諫官的用意是為他好,有受諫的美名。” 宋仁宗善于納諫,表現在他多次主動求直言。康定元年(1040)二月,朝廷下詔:“悉許中外臣庶上封議朝政得失”,史稱“自范仲淹貶,禁中外越職言事。知諫院富弼因論日食,以謂應天變莫若通下情,愿降詔求直言,盡除越職之禁,于是上嘉納焉。” 皇祐四年(1052)正月,宋仁宗下詔:“昨為唐介顯涉結附,合行降黜,亦慮言路或塞,尋與敘遷。尚恐言事之臣有所顧忌。御史臺、諫院,其務盡鯁直,以箴闕失。仍令通進司,或有章奏,畫時進入,必當親覽,或只留中。”同年九月,韓絳被任命為右正言,宋仁宗對他說:“卿,朕所選用,凡所言事不宜沽激,當存朝廷事體,務在可行,毋使朕為不聽諫者。”同年十月,宋仁宗對輔臣說:“比日上封言政事得失者少,豈非言路壅塞所致乎?其下閤門、通進銀臺司、登聞理檢院、進奏院,自今州縣奏請及臣僚表疏,毋得輒有阻留。”從這里可看出宋仁宗對諫言的重視與渴望。 宋仁宗積極納諫還表現在仁宗朝對臺諫貶降比較輕、敘復比較快。 有很多掌故,也表明宋仁宗善于納諫。慶歷四年(1044),開寶寺塔遭雷擊焚毀,朝廷準備重修,諫官余靖以勞民傷財為由極力反對,史稱:“時盛暑,靖對上極言。靖素不修飾,上入內云:‘被一汗臭漢熏殺,噴唾在吾面上。’上優容諫臣如此。”宋仁宗寵幸張貴妃,封貴妃叔父張堯佐為宣徽使,御史中丞包拯“大陳其不可,反覆數百言,音吐憤激,唾濺帝面,帝卒為罷之”,仁宗回宮后責怪張貴妃道:“中丞向前說話,直唾我面。汝只管要宣徽使、宣徽使,汝豈不知包拯是御史中丞乎!”一次,臺諫請求宋仁宗裁減后宮嬪御,梳頭夫人很不以為然,問:“所言必行乎?”仁宗答道:“臺諫之言,豈敢不行!”梳頭夫人自恃受寵,賭氣說:“若果行,請以奴奴為首。”結果被作為第一名放出宮。慈圣問:“掌梳頭者,是官家常所嬖愛,奈何作第一名遣之?”宋仁宗說:“此人勸我拒諫,豈宜置左右!”唐介作諫官時,“仁宗密令圖其像,置溫成閤中。御題曰‘右正言唐介’。時猶衣綠,外庭不知。”唐介去世后,宋神宗親臨祭奠,看到畫像后說:“此不見后生日精神。”于是便把禁中所藏畫像賜其家。 對于宋仁宗的從善如流,無論是當時還是后世的士大夫都是有口皆碑的。嘉祐四年(1059),翰林學士歐陽修說:“自是(康定)以來二十年間,臺諫之選,屢得讜言之士,中間斥去奸邪,屏絕權幸,拾遺救失,不可勝數。是則納諫之善從古所難,自陛下臨御以來,實為盛德,于朝廷輔助之效,不為無功。今中外習安,上下已信,纖邪之人凡所舉動,每畏言事之臣,時政無巨細,亦惟言事官是聽。原其自始開發言路,至于今日之成效,豈易致哉,可不惜哉!”熙寧二年(1069),范純仁說:“仁宗皇帝開廣言路,優容諍臣,執政不敢任情,小人不能害政,以致太平日久,億兆歸心。”南宋人呂中在《宋大事記講義》中說:“是何臺諫之職在國初則輕,在仁宗之時則重;在國初則為具員,在仁宗之時則為振職,何耶?蓋仁祖不以天下之威權為紀綱,而以言者之風采為紀綱,故其進退臺諫公其選而重其權,優其遷而輕其責。非私之也,蓋以立國之紀綱實寄于此。”樓鑰在奏議中說:“臣觀仁宗專以仁厚養天下而紀綱甚嚴者,最以言路之通也”,“崇獎直臣,妙選臺諫,一言可取,斷在必行”,“言者無罪,而主德益盛,此其所以為仁宗,雖唐太宗之聽諫勿及也。”在宋代士大夫眼里,宋仁宗朝是盛世,成就盛世的主要原因就是仁宗善于納諫。 宋仁宗朝大臣有氣節、不怕貶降 宋仁宗朝皇權、相權、諫權相互制衡、良性互動政治體制的出現,還得益于宋仁宗朝大臣有風骨、惜名節、講氣節,不計利害得失,不怕貶降,直言敢諫。宋朝門閥制度徹底退出歷史舞臺,科舉出身的士大夫階層興起。他們“不但以文化主體自居,而且也發展了高度的政治主體的意識;‘以天下為己任’便是其最顯著的標幟”。他們以承擔儒家道義、實現儒家政治理想為己任,要與皇帝同治天下。在這種政治背景下,宋仁宗朝出現了一批優秀臺諫官,如孔道輔、范仲淹、歐陽修、王素、余靖、蔡襄、包拯、張升、唐介、趙抃、吳中復、馬遵等等,還有很多不是臺諫的官員也敢于積極言事。他們都以敢于言事為榮,以持祿固寵為恥。 范仲淹三次犯顏直諫,三次被貶謫,但他無怨無悔,表示“持一節以自信,歷三黜而無悔”,戲稱三次貶謫為“三光”(三次光榮)。范仲淹第三次被貶,“士大夫畏宰相,少肯送仲淹者”,“天章閣待制李紘、集賢校理王質,皆載酒往餞。質又獨留語數夕,或以誚質,質曰:‘希文賢者,得為朋黨幸矣。’”集賢校理余靖為范仲淹抱不平,進諫道:“陛下自專政以來,三逐言事者,恐非太平之政也,請追改前命。”結果被貶。館閣校勘尹洙上言:“臣常以范仲淹直諒不回,義兼師友,自其被罪,朝中多云臣亦被薦論,仲淹既以朋黨得罪,臣固當從坐。雖國恩寬貸,無所指名,臣內省于心,有靦面目。況余靖素與仲淹分疏,猶以朋黨得罪,臣不可幸于茍免。乞從降黜,以明典憲。”宰相怒,尹洙也被貶。館閣校勘歐陽修責備右司諫高若訥“不能辨仲淹非辜,猶能以面目見士大夫,出入朝中稱諫官”,真是“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事”,結果歐陽修也被貶。西京留守推官蔡襄作《四賢一不肖詩》,稱贊范仲淹、余靖、尹洙、歐陽修,貶斥高若訥,也險些被貶。這些官員本可以保持沉默,明哲保身,但是他們出于道義感、責任感,寧愿被貶降也要向不公正的現象發出抗議,表現出了優秀士大夫應有的風骨和政治主體意識。正是在范仲淹等人的影響下,宋仁宗朝出現了一大批有氣節的士大夫,仁宗朝的士風也是北宋最好的時期。所以南宋人文天祥盛贊仁宗朝,“國朝君子氣節大振,有魚頭參政,有鶻擊臺諫,有鐵面御史,軍國之事無一不得言于君子。” 關于仁宗朝言事風氣之盛,《曲洧舊聞》中有兩則掌故可作佐證: 張康節(張昇)為御史中丞,論宰執不已,上曰:“卿孤寒,殊不自為地。”康節曰:“臣自布衣,叨冒至此,有陛下為知己,安得謂之孤寒!陛下今日便是孤寒也。”上驚而問其故。康節曰:“內自左右近習,外至公卿大臣,無一人忠于陛下者,陛下不自謂孤寒,而反謂臣為孤寒,臣所未喻也。”當時有三真之語,謂富、韓二公為真宰相,歐公為真內翰,而康節為真御史也。 李肅之公明,文定公子也。在三司,論事切直,仁宗嘉納。歐公以簡賀之,甚有稱賞之語。公明喜曰:“歐公平日書疏往來,未嘗呼我字也,此簡遂以字呼我,人之作好事,可不勉哉!” 無論是否為臺諫,都以言事為榮,并且相互勉勵,形成了良好的輿論氛圍。 皇帝無為,大臣有為;大臣敢于直言極諫,皇帝樂于納諫,君臣相互配合,才形成了皇權、相權、諫權良性互動的局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