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夫(日本)·亦說東瀛 每當聽到有人說: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沒聽過豬哼哼嗎?我就下意識地想反駁:就算吃過豬肉,你也未必見過豬跑、聽過豬哼哼!這并非我故意抬杠,而是旅日十數年來自己的切身感受:日本超市里各種各樣的鮮豬肉及其制品琳瑯滿目,餐館里以豬肉為原料的菜肴各式各樣,但我在生活里卻幾乎從來沒有見到過一頭活豬。鄉居生活中看不見豬跑,聽不見豬的哼哼聲,于我這個自幼生活在西北僻壤的鄉人而言,總是顯得陌生和充滿缺憾。 承載了我漫長童年時光的西北鄉下,是一塊貧瘠和被遺忘的土地。與那些因為生活艱辛而情感粗糙、性格乖戾的村人們相比,一頭牛、一條狗、一窩兔子、一群野鳥更能安慰一個懵懂少年的寂寞內心。甚至圈養在土院后部的一頭豬,仿佛也能在無憂無慮的吃睡之余,慷慨地贈予我一道關注的目光,回應我兩聲友善的問候。鄉下日子終年清苦,平日飯菜難見油腥,過年時所殺的幾頭年豬,幾乎是全村老少一年四季僅有的口福。年豬來自生產隊公欄里的畜群,而每家每戶養在后院的肉豬,則是用來賣錢貼補家用的。每逢過年,我擠在看熱鬧的人群中,看村里的壯漢們手起刀落地屠宰年豬,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家后院里那頭小豬,那頭在我用割來的野草和麥麩喂養得越來越壯實的小豬。我慶幸它不是生產隊公欄里的一頭,因此可以遠離這樣血腥的殺戮。那時盡管我也是一個嗜肉如命的饑渴少年,但那頭小豬在我眼里卻不是紅燒豬肉,而是我可以滿懷喜悅地看見豬跑、聽見豬哼哼的親密伙伴。 一只買來時只有十來斤重的小豬,在我日復一日的喂養中,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壯實,和我這個飼養者的感情也越來越深厚。我每天放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拎起鐮刀竹籠,匆匆外出去割豬草。回來將豬草切碎并拌上麥麩或米糠,在食槽里加水攪拌。這個時候,那頭慵懶的豬就會從整日的迷睡中醒過來,一邊不停地在豬欄里來回走動,一邊發出興奮的叫聲……這叫聲如此親密,像是對深厚友誼的熱烈禮贊,總帶給我寂寞童年一份奢侈的歡樂。 很快就到出欄的時候了。父親和叔叔試圖將它縛住四蹄裝進架子車,無奈它仿佛預感了自己的命運而拼死抵抗,讓兩個大人束手無策……這時我應邀出面了,它認為自己完全可以信賴的飼養者出面了!我跟在父親的身后,這頭豬則跟在我的身后,像去趕一場鄉集一般,如影相隨地去了鎮上的生豬收購點…… 在回來的路上,我一直低頭無語。雖然我不會親眼見到這頭豬被屠宰的過程,但我知道那是它的宿命。父親給我買了一支鋼筆做獎勵,這個期待已久的禮物讓我喜悅的同時,又讓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可恥的者。我背叛了一份長久的信任,我正是用那頭豬的信任謀殺了它…… 那是一個春天的午后,萬物競相生長,一種復雜的情緒也開始在一個少年的心中悄然生長…… 背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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